西遊記
第010: 二將軍宮門鎮鬼 唐太宗地府還魂
卻說太宗與魏征在便殿對弈,一遞一著,擺開陣勢。
正合《爛柯經》云:博弈之道,貴乎嚴謹。
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
法曰:寧輸一子,不失一先。
擊左則視右,攻後則瞻前。
有先而後,有後而先。
兩生勿斷,皆活勿連。
闊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
與其戀子以求生,不若棄之而取勝;與其無事而獨行,不若固之而自補。
彼眾我寡,先謀其生;我眾彼寡,務張其勢。
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
夫棋始以正合,終以奇勝。
凡敵無事而自補者,有侵絕之意;棄小而不救者,有圖大之心。
隨手而下者,無謀之人;不思而應者,取敗之道。
《詩》云:「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此之謂也。
詩曰,
棋盤為地子為天,色按陰一陽一造化全。
下到玄微通變處,笑誇當日爛柯仙。
君臣兩個對弈此棋,正下到午時三刻,一盤殘局未終,魏征忽然踏伏在案邊,鼾鼾盹睡。
太宗笑曰:「賢卿真是匡扶社稷之心勞,創立一江一 山之力倦,所以不覺盹睡。」
太宗任他睡著,更不呼喚,不多時,魏征醒來,俯伏在地道:「臣該萬死!臣該萬死!卻才暈困,不知所為,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
太宗道:「卿有何慢罪?且起來,拂退殘棋,與卿從新更著。」
魏征謝了恩,卻才拈子在手,只聽得朝門外大呼小叫。
原來是秦叔寶、徐茂功等,將著一個血淋的龍頭,擲在帝前,啟奏道:「陛下,海淺河枯曾有見,這般異事卻無聞。」
太宗與魏征起身道:「此物何來?」
叔寶、茂功道:「千步廊南,十字街頭,雲端裡落下這顆龍頭,微臣不敢不奏。」
唐王驚問魏征:「此是何說?」
魏征轉身叩頭道:
「是臣才一夢斬的。」
唐王聞言,大驚道:「賢卿盹睡之時,又不曾見動身動手,又無刀劍,如何卻斬此龍?」
魏征奏道:「主公,臣的身在君前,夢離陛下。
身在君前對殘局,合眼朦朧;夢離陛下乘瑞雲,出神抖搜。
那條龍,在剮龍台上,被天兵將綁縛其中。
是臣道:『你犯天條,合當死罪。
我奉天命,斬汝殘生。
』龍聞哀苦,臣抖精神。
龍聞哀苦,伏爪收鱗甘受死;臣抖精神,撩衣進步舉霜鋒——一聲刀過處,龍頭因此落虛空。」
太宗聞言,心中悲喜不一。
喜者誇獎魏征好臣,朝中有此豪傑,愁甚一江一 山不穩?悲者謂夢中曾許救龍,不期竟致遭誅。
只得強打精神,傳旨著叔寶將龍頭懸掛市曹,曉諭長安黎庶,一壁廂賞了魏征,眾官散訖。
當晚回宮,心中只是憂悶,想那夢中之龍,哭啼啼哀告求生,豈知無常,難免此患。
思念多時,漸覺神魂倦怠,身體不安。
當夜二更時分,只聽得宮門外有號泣之一聲 ,太宗愈加驚恐。
正朦朧睡間,又見那涇河龍王,手提著一顆血淋淋的首級,高叫:「唐太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你昨夜滿口許諾救我,怎麼天明時反宣人曹官來斬我?你出來,你出來!我與你到閻君處折辨折辨!」他扯住太宗,再三嚷鬧不放,太宗箝口難言,只掙得汗流遍體。
正在那難分難解之時,只見正南上香雲繚繞,彩霧飄飄,有一個女真一人上前,將楊柳枝用手一擺,那沒頭的龍,悲悲啼啼,逕往西北而去。
原來這是觀音菩薩,領佛旨上東土尋取經人,此住長安城都土地廟裡,夜聞鬼泣神號,特來喝退業龍,救脫皇帝。
那龍徑到陰司地獄具告不題。
卻說太宗甦醒回來,只叫「有鬼!有鬼!」慌得那三宮皇后,六院嬪妃,與近侍太監,戰兢兢一夜 無眠。
不覺五更三點,那滿朝文武多官,都在朝門外候朝。
等到天明,猶不見臨朝,唬得一個個驚懼躊躇。
及日上三竿,方有旨意出來道:「朕心不快,眾官免朝。」
不覺倏五七日,眾官憂惶,都正要撞門見駕問安,只見太后有旨,召醫官入宮用藥,眾人在朝門等候討信。
少時,醫官出來,眾問何疾。
醫官道:「皇上脈氣不正,虛而又數,狂言見鬼,又診得十動一代,五臟無氣,恐不諱只在七日之內矣。」
眾官聞言大驚失色。
正愴惶間,又聽得太后有旨宣徐茂功、護國公、尉遲公見駕。
三公奉旨,急入到分宮樓下。
拜畢,太宗正色強言道:「賢卿,寡人十九歲領兵,南征北伐,東擋西除,苦歷數載,更不曾見半點邪崇,今日卻反見鬼!」尉遲公道:「創立一江一 山,殺人無數,何怕鬼乎?」
太宗道:「卿是不信。
朕這寢宮門外,入夜就拋磚弄瓦,鬼魅呼號,著然難處。
白日猶可,昏夜難禁。」
叔寶道:「陛下寬心,今晚臣與敬德把守宮門,看有甚麼鬼祟。」
太宗准奏,茂功謝恩而出。
當日天晚,各取披掛,他兩個介冑整齊,執金瓜鉞斧,在宮門外把守。
好將軍!你看他怎生打扮:頭戴金盔光爍爍,身披鎧甲龍鱗。
護心寶鏡幌祥雲,獅蠻收緊扣,繡帶彩霞新。
這一個鳳眼朝天星斗怕,那一個環睛映電月光浮。
他本是英雄豪傑舊勳臣,只落得千年稱戶尉,萬古作門神。
二將軍侍立門旁,一夜 天晚,更不曾見一點邪崇。
是夜,太宗在宮,安寢無事,曉來宣二將軍,重重賞勞道:「朕自得疾,數日不能得睡,今夜仗二將軍威勢甚安。
卿且請出安息安息,待晚間再一護衛。」
二將謝恩而出。
遂此二三夜把守俱安,只是御膳減損,病轉覺重。
太宗又不忍二將辛苦,又宣叔寶、敬德與杜、房諸公入宮,吩咐道:「這兩日朕雖得安,卻只難為秦、一胡一 二將軍徹夜辛苦。
朕欲召巧手丹青,傳二將軍真容,貼於門上,免得勞他,如何?」
眾臣即依旨,選兩個會寫一真 的,著一胡一 、秦二公依前披掛,照樣畫了,貼在門上,夜間也即無事。
如此二三日,又聽得後宰門乒乓乒乓磚瓦亂響,曉來急宣眾臣曰:「連日前門幸喜無事,今夜後門又響,卻不又驚殺寡人也!」茂功進前奏道:「前門不安,是敬德、叔寶護衛;後門不安,該著魏征護衛。」
太宗准奏,又宣魏征今夜把守後門。
征領旨,當夜結束整齊,提著那誅龍的寶劍,侍立在後宰門前,真個的好英雄也!他怎生打扮:熟絹青巾抹額,錦袍玉帶垂腰,兜風氅袖采霜飄,壓賽壘荼神貌。
腳踏烏靴坐折,手持利刃凶驍。
圓睜兩眼四邊瞧,那個邪神敢到?一夜 通明,也無鬼魅。
雖是前後門無事,只是身體漸重。
一日,太后又傳旨,召眾臣商議殯殮後事。
太宗又宣徐茂功,吩咐國家大事,叮囑仿劉蜀主托孤之意。
言畢,沐浴更衣,待時而已。
旁閃魏征,手扯龍衣,奏道:
「陛下寬心,臣有一事,管保陛下長生。」
太宗道:「病勢已入膏肓,命將危矣,如何保得?」
征云:「臣有書一封,進與陛下,捎去到冥司,付酆都判官崔。」
太宗道:「崔-是誰?」
征云:「崔-乃是太上先皇帝駕前之臣,先受茲州令,後升禮部侍郎。
在日與臣八拜為一交一 ,相知甚厚。
他如今已死,現在陰司做掌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夢中常與臣相會。
此去若將此書付與他,他念微臣薄分,必然放陛下回來,管教魂魄還一陽一世,定取龍顏轉帝都。」
太宗聞言,接在手中,籠入袖裡,遂瞑目而亡。
那三宮六院、皇后嬪妃、侍長儲君及兩班文武,俱舉哀戴孝,又在白虎殿上,停著梓宮不題。
卻說太宗渺渺茫茫,魂靈徑出五鳳樓前,只見那御林軍馬,請大駕出朝采獵。
太宗欣然從之,縹渺而去。
行多時,人馬俱無。
獨自個散步荒郊草野之間。
正驚惶難尋道路,只見那一邊,有一人高聲大叫道:「大唐皇帝,往這裡來!往這裡來!」太宗聞言,抬頭觀看,只見那人:頭頂烏紗,腰圍犀角。
頭頂烏紗飄軟帶,腰圍犀角顯金廂。
手擎牙笏凝祥靄,身著羅袍隱瑞光。
腳踏一雙粉底靴,登雲促霧;懷揣一本生死簿,注定存亡。
鬢髮蓬鬆飄耳上,一胡一 須飛舞繞腮旁。
昔日曾為唐國相,如今掌案侍閻王。
太宗行到那邊,只見他跪拜路旁,口稱「陛下,赦臣失-遠迎之罪!」太宗問曰:「你是何人?因甚事前來接拜?」
那人道:
「微臣半月前,在森羅殿上,見涇河鬼龍告陛下許救反誅之故,第一殿秦廣大王即差鬼使催請陛下,要三曹對案。
臣已知之,故來此間候接,不期今日來遲,望乞恕罪恕罪。」
太宗道:「你姓甚名誰?是何官職?」
那人道:「微臣存日,在一陽一曹侍先君駕前,為茲州令,後拜禮部侍郎,姓崔名。
今在陰司,得受酆都掌案判官。」
太宗大喜,近前來御手忙攙道:「先生遠勞。
朕駕前魏征有書一封,正寄與先生,卻好相遇。」
判官謝恩,問書在何處。
太宗即向袖中取出遞與崔-拜接了,拆封而看。
其書曰:辱愛弟魏征,頓首書拜大都案契兄崔老先生台下:憶昔一交一 游,音容如在。
倏爾數載,不聞清教。
常只是遇節令設蔬品奉祭,未卜享否?又承不棄,夢中臨示,始知我兄長大人高遷。
奈何陰一陽一兩隔,天各一方,不能面覿。
今因我太宗文皇帝倏然而故,料是對案三曹,必然得與兄長相會。
萬祈俯念生日一交一 情,方便一二,放我陛下回一陽一,殊為愛也。
容再修謝。
不盡。」
那判官看了書,滿心歡喜道:「魏人曹前日夢斬老龍一事,臣已早知,甚是誇獎不盡。
又蒙他早晚看顧臣的子孫,今日既有書來,陛下寬心,微臣管送陛下還一陽一,重登玉闕。」
太宗稱謝了。
二人正說間,只見那邊有一對青衣童子,執幢幡寶蓋,高叫道:「閻王有請,有請。」
太宗遂與崔判官並二童子舉步前進。
忽見一座城,城門上掛著一面大牌,上寫著「幽冥地府鬼門關」七個大金字。
那青衣將幢幡搖動,引太宗徑入城中,順街而走。
只見那街旁邊有先主李淵,先兄建成,故弟元吉,上前道:「世民來了!世民來了!」那建成、元吉就來揪打索命。
太宗躲閃不及,被他扯住。
幸有崔判官喚一青面獠牙鬼使,喝退了建成、元吉,太宗方得脫身而去。
行不數里,見一座碧瓦樓台,真個壯麗,但見:飄飄萬迭彩霞堆,隱隱千條紅霧現。
耿耿簷飛怪獸頭,輝輝瓦迭鴛鴦片。
門鑽幾路赤金釘,檻設一橫白玉段。
窗牖近光放曉煙,簾櫳幌亮穿紅電。
樓台高聳接青霄,廊廡平排連寶院。
獸鼎香雲襲御衣,絳紗燈火明宮扇。
左邊猛烈擺牛頭,右下崢嶸羅馬面。
接亡送鬼轉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練。
喚作陰司總會門,下方閻老森羅殿。
太宗正在外面觀看,只見那壁廂環-叮-,仙香奇異,外有兩對提燭,後面卻是十代閻王降階而至。
是那十代閻君:秦廣王、楚一江一 王、宋帝王、仵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
十王出在森羅寶殿,控背躬身迎迓太宗。
太宗謙下,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一陽一間人王,我等是陰間鬼王,分所當然,何須過讓?」
太宗道:「朕得罪麾下,豈敢論陰一陽一人鬼之道?」
遜之不已。
太宗前行,逕入森羅殿上,與十王禮畢,分賓主坐定。
約有片時,秦廣王拱手而進言曰:「涇河鬼龍告陛下許救而反殺之,何也?」
太宗道:「朕曾夜夢老龍求救,實是允他無事,不期他犯罪當刑,該我那人曹官魏征處斬。
朕宣魏征在殿著棋,不知他一夢而斬。
這是那人曹官出沒神機,又是那龍王犯罪當死,豈是朕之過也?」
十王聞言,伏禮道:「自那龍未生之前,南斗星死簿上已注定該遭殺於人曹之手,我等早已知之。
但只是他在此折辯,定要陛下來此三曹對案,是我等將他送入輪藏,轉生去了。
今又有勞陛下降臨,望乞恕我催促之罪。」
言畢,命掌生死簿判官:「急取簿子來,看陛下一陽一壽天祿該有幾何?」
崔判官急轉司房,將天下萬國國王天祿總簿,先逐一檢閱,只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貞觀一十三年。
崔判官吃了一驚,急取濃墨大筆,將「一」字上添了兩畫,卻將簿子呈上。
十王從頭看時,見太宗名下一注定三十三年,閻王驚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
太宗道:「朕即位,今一十三年了。」
閻王道:「陛下寬心勿慮,還有二十年一陽一壽。
此一來已是對案明白,請返本還一陽一。」
太宗聞言,躬身稱謝。
十閻王差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還魂。
太宗出森羅殿,又起手問十王道:「朕宮中老少安否如何?」
十王道:「俱安,但恐御妹壽似不永。」
太宗又再拜啟謝:「朕回一陽一世,無物可酬謝,惟答瓜果而已。」
十王喜曰:「我處頗有東瓜西瓜,只少南瓜。」
太宗道:「朕回去即送來,即送來。」
從此遂相揖而別。
那太尉執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崔判官隨後保著太宗,逕出幽司。
太宗舉目而看,不是舊路,問判官曰:「此路差矣?」
判官道:「不差。
陰司裡是這般,有去路,無來路。
如今送陛下自轉輪藏出身,一則請陛下遊觀地府,一則教陛下轉托超生。」
太宗只得隨他兩個,引路前來。
徑行數里,忽見一座高山,陰雲垂地,黑霧迷空。
太宗道:「崔先生,那廂是甚麼山?」
判官道:
「乃幽冥背陰山。」
太宗悚懼道:「朕如何去得?」
判官道:「陛下寬心,有臣等引領。」
太宗戰戰兢兢,相隨二人,上得山巖,抬頭觀看,只見:形多凸凹,勢更崎嶇。
峻如蜀嶺,高似廬巖。
非一陽一世之名山,實陰司之險地。
荊棘叢叢藏鬼怪,石崖磷磷隱邪魔。
耳畔不聞獸鳥噪,眼前惟見鬼妖行。
陰風颯颯,黑霧漫漫。
陰風颯颯,是神兵口內哨來煙;黑霧漫漫,是鬼祟暗中噴出氣。
一望高低無景色,相看左右盡猖亡。
那裡山也有,峰也有,嶺也有,洞也有,澗也有;只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嶺不行客,洞不納雲,澗不流水。
岸前皆魍魎,嶺下盡神魔。
洞中收野鬼,澗底隱邪魂。
山前山後,牛頭馬面亂喧呼;半掩半藏,餓鬼窮魂時對泣。
催命的判官,急急忙忙傳信票;追魂的太尉,吆吆喝喝趲公文。
急腳子旋風滾滾,勾司人黑霧紛紛。
太宗全靠著那判官保護,過了陰山。
前進,又歷了許多衙門,一處處俱是悲聲振耳,惡怪驚心。
太宗又道:「此是何處?」
判官道:「此是陰山背後一十八層地獄。」
太宗道:「是那十八層?」
判官道:「你聽我說:吊筋獄、幽枉獄、火坑獄,寂寂寥寥,煩煩惱惱,盡皆是生前作下千般業,死後通來受罪名。
酆都獄、拔舌獄、剝皮獄,哭哭啼啼,淒淒慘慘,只因不忠不孝傷天理,佛口蛇心墮此門。
磨捱獄、碓搗獄、車崩獄,皮開肉綻,抹嘴咨牙,乃是瞞心昧己不公道,巧語花言暗損人。
寒冰獄、脫殼獄、怞腸獄,垢面蓬頭,愁眉皺眼,都是大斗小秤欺癡蠢,致使災屯累自身。
油鍋獄、黑暗獄、刀山獄,戰戰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強暴欺良善,藏頭縮頸苦伶仃。
血池獄、阿鼻獄、秤桿獄,脫皮露骨,折臂斷筋,也只為謀財害命,宰畜屠生,墮落千年難解釋,沉一淪 永世下翻身。
一個個緊縛牢栓,繩纏索綁,差些赤髮鬼、黑臉鬼,長槍短劍;牛頭鬼、馬面鬼,鐵簡銅錘。
只打得皺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無救應。
正是人生卻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過誰?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太宗聽說,心中驚慘。
進前又走不多時,見一夥鬼卒,各執幢幡,路旁跪下道:
「橋樑使者來接。」
判官喝令起去,上前引著太宗,從金橋而過。
太宗又見那一邊有一座銀橋,橋上行幾個忠孝賢良之輩,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廂又有一橋,寒風滾滾,血浪滔滔,號泣之一聲 不絕。
太宗問道:「那座橋是何名色?」
判官道:「陛下,那叫做奈河橋。
若到一陽一間,切須傳記,那橋下都是些奔流浩浩之水,險峻窄窄之路。
儼如匹練搭長一江一 ,卻似火坑浮上界。
陰氣逼人寒透骨,腥風撲鼻味鑽心。
波翻浪滾,往來並沒渡人船;
赤腳蓬頭,出入盡皆作業鬼。
橋長數里,闊只三-,高有百尺,深卻千重。
上無扶手欄杆,下有搶人惡怪。
枷-纏身,打上奈河險路。
你看那橋邊神將甚凶頑,河內孽魂真苦惱,椏杈樹上,掛的是肯紅黃紫色絲衣;壁斗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瀅潑婦。
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
詩曰:時聞鬼哭與神號,血水渾波萬丈高。
無數牛頭並馬面,猙獰把守奈河橋。」
正說間,那幾個橋樑使者,早已回去了。
太宗心又驚惶,點頭暗歎,默默悲傷,相隨著判官、太尉,早過了奈河惡水,血盆苦界。
前又到枉死城,只聽哄哄人嚷,分明說「李世民來了!李世民來了!」太宗聽叫,心驚膽戰。
見一夥拖腰折臂、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都叫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眾王子、眾頭目的鬼魂;儘是枉死的冤業,無收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都是孤寒餓鬼。
陛下得些錢鈔與他,我才救得哩。」
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卻那裡得有錢鈔?」
判官道:「陛下,一陽一間有一人,金銀若干,在我這陰司裡寄放。
陛下可出名立一約,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庫,給散這些餓鬼,方得過去。」
太宗問曰:「此人是誰?」
判官道:「他是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此。
陛下若借用過他的,到一陽一間還他便了。」
太宗甚喜,情願出名借用。
遂立了文書與判官,借他金銀一庫,著太尉盡行給散。
判官復吩咐道:「這些金銀,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爺爺過去,他的一陽一壽還早哩。
我領了十王鈞語,送他還魂,教他到一陽一間做一個水陸大會,度汝等超生,再休生事。」
眾鬼聞言,得了金銀,俱唯唯而退。
判官令太尉搖動引魂幡,領太宗出離了枉死城中,奔上平一陽一大路,飄飄蕩蕩而去。
畢竟不知從那條路出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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