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
第046: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話說那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聖之法,即將關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行西路。
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啟奏,那皇帝即下龍位,御手忙攙道:「國師今日行此大禮,何也?」
道士說:「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國安民,苦歷二十年來,今日這和尚弄法力,抓了功去,敗了我們聲名,陛下以一場之雨,就恕殺人之罪,可不輕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關文,讓我兄弟與他再賭一賭,看是何如。」
那國王著實昏亂,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收了關文道:「國師,你怎麼與他賭?」
虎力大仙道:「我與他賭坐禪。」
國王道:「國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
大仙道:「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教做雲梯顯聖。」
國王道:「何為雲梯顯聖?」
大仙道:「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台,一張一張迭將起去,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駕一朵雲頭,上台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動。」
國王見此有些難處,就便傳旨問道:「那和尚,我國師要與你賭雲梯顯聖坐禪,那個會麼?」
行者聞言,沉吟不答。
八戒道:「哥哥,怎麼不言語?」
行者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一江一 ,擔山趕月,換斗移星,諸般巧事,我都幹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那,卻也不怕。
但說坐禪我就輸了,我那裡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莫想坐得住。」
三藏忽的開言道:「我會坐禪。」
行者歡喜道:「卻好卻好!
可坐得多少時?」
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關裡,也坐二三個年頭。」
行者道:「師父若坐二三年,我們就不取經罷。
多也不上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
三藏道:「徒弟呀,卻是不能上去。」
行者道:「你上前答應,我送你上去。」
那長老果然合掌當胸道:「貧僧會坐禪。」
國王教傳旨立禪台。
國家有倒山之力,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台,在金鑾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於階心,將身一縱,踏一朵席雲,逕上西邊台上坐下。
行者拔一根毫毛,變做假象,陪著八戒沙僧立於下面,他卻作五色祥雲,把唐僧撮起空中,逕至東邊台上坐下。
他又斂祥光,變作一個——蟲,飛在八戒耳朵邊道:「兄弟,仔細看著師父,再莫與老孫替身說話。」
那呆子笑道:「理會得!
理會得!」卻說那鹿力大仙在繡墩上坐看多時,他兩個在高台上,不分勝負,這道士就助他師兄一功:將腦後短髮,拔了一根,捻著一一團一 ,彈將上去,逕至唐僧頭上,變作一個大臭蟲,咬住長老。
那長老先前覺癢,然後覺疼。
原來坐禪的不許動手,動手算輸,一時間疼痛難禁,他縮著頭,就著衣襟擦癢。
八戒道:「不好了!師父羊兒風發了。」
沙僧道:「不是,是頭風發了。」
行者聽見道:「我師父乃志誠君子,他說會坐禪,斷然會坐,說不會,只是不會。
君子家,豈有謬乎?你兩個休言,等我上去看看。」
好行者,嚶的一聲,飛在唐僧頭上,只見有豆粒大小一個臭蟲叮他師父,慌忙用手捻下,替師父撓撓摸摸。
那長老不疼不癢,端坐上面。
行者暗想道:「和尚頭光,虱子也安不得一個,如何有此臭蟲?想是那道士弄的玄虛,害我師父。
哈哈!枉自也不見輸贏,等老孫去弄他一弄!」這行者飛將去,金殿獸頭上落下,搖身一變,變作一條七寸長的蜈蚣,逕來道士鼻凹裡叮了一下。
那道士坐不穩,一個觔斗翻將下去,幾乎喪了性命,幸虧大小官員人多救起。
國王大驚,即著當駕太師領他往文華殿裡梳洗去了。
行者仍駕祥雲,將師父馱下階前,已是長老得勝。
那國王只教放行,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師兄原有暗風疾,因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舉發,故令和尚得勝。
且留下他,等我與他賭隔板猜枚。
國王道:「怎麼叫做隔板猜枚?」
鹿力道:「貧道有隔板知物之法;看那和尚可能彀。
他若猜得過我,讓他出去;猜不著,憑陛下問擬罪名,雪我昆仲之恨,不污了二十年保國之恩也。」
真個那國王十分昏亂,依此讒言。
即傳旨,將一朱紅漆的櫃子,命內官抬到宮殿,教娘娘放上件寶貝。
須臾抬出,放在白玉階前,教僧道:「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櫃中是何寶貝。」
三藏道:「徒弟,櫃中之物,如何得知?」
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蟲,釘在唐僧頭上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
好大聖,輕輕飛到櫃上,爬在那櫃腳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
他鑽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
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叫聲「變」!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卻還從板縫裡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
三藏道:「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
行者道:「莫管他,只猜著便是。」
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櫃裡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
唐僧道:「不是,不是,櫃裡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
國王道:「這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麼流丟一口鍾!」
教:「拿了!」那兩班校尉,就要動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打開櫃看。
端的是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貧僧也?」
國王教打開看。
當駕官即開了,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
國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
龍座後面,閃上三宮皇后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不知怎麼變成此物。」
國王道:「御妻請退,寡人知之。
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緞絹綾羅,那有此甚麼流丟?」
教:「抬上櫃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後宮,把御花園裡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放在櫃內,又抬下叫猜。
唐僧道:「徒弟啊,又來猜了。」
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
又嚶的一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鑽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即現了原身,坐在櫃裡,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裡面。
仍變——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
長老道:「徒弟啊,休要弄我。
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
這番須猜寶貝方好,桃核子是甚寶貝?」
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
三藏猜道:「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
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猜著了。」
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
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俱無。
國王見了,心驚道:
「國師,休與他賭鬥了,讓他去罷。
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
八戒聽說,與沙僧微微冷笑道:「還不知他是會吃桃子的積年哩!」
正話間,只見那虎力大仙從文華殿梳洗了,走上殿前:「陛下,這和尚有搬運抵物之術,抬上櫃來,我破他術法,與他再猜。」
國王道:「國師還要猜甚?」
虎力道:「術法只抵得物件,卻抵不得人身。
將這道童藏在裡面,管教他抵換不得。」
這小童果藏在櫃裡,掩上櫃蓋,抬將下去,教:「那和尚再猜,這三番是甚寶貝。」
三藏道:「又來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
嚶的又飛去,鑽入裡面,見是一個小童兒。
好大聖,他卻有見識,果然是騰那天下少,似這伶俐世間稀!他就搖身一變,變作個老道士一般容貌,進櫃裡叫聲「徒弟。」
童兒道:「師父,你從那裡來的?」
行者道:「我使遁法來的。」
童兒道:「你來有麼教誨?」
行者道:「那和尚看見你進櫃來了,他若猜個道童,卻不又輸了?是特來和你計較計較,剃了頭,我們猜和尚罷。」
童兒道:「但憑師父處治,只要我們贏他便了。
若是再輸與他,不但低了聲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
行者道:「說得是。
我兒過來,贏了他,我重重賞你。」
將金箍棒就變作一把剃頭刀,摟抱著那童兒,口裡叫道:「乖乖,忍著疼,莫放聲,等我與你剃頭。」
須臾剃下發來,窩作一一團一 ,塞在那櫃腳紇絡裡,收了刀兒,摸著他的光頭道:「我兒,頭便像個和尚,只是衣裳不趁。
脫下來,我與你變一變。」
那道童穿的一領蔥白色雲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真個脫下來,被行者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與他穿了。
卻又拔下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兒,遞在他手裡道:
「徒弟,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與我頂開櫃蓋,敲著木魚,念一卷佛經鑽出來,方得成功也。」
童兒道:
「我只會念《三官經》、《北斗經》、《消災經》,不會念佛家經。」
行者道:「你可會念佛?」
童兒道:「阿彌陀佛,那個不會念?」
行者道:「也罷也罷,就念佛,省得我又教你。
切記著,我去也。」
還變——蟲,鑽出去,飛在唐僧耳輪邊道:「師父,你只猜是個和尚。」
三藏道:「這番他准贏了。」
行者道:「你怎麼定得?」
三藏道:「經上有雲,佛、法、僧三寶。
和尚卻也是一寶。」
正說處,只見那虎力大仙道:「陛下,第三番是個道童。」
只管叫,他那裡肯出來。
三藏合掌道:「是個和尚。」
八戒盡力高叫道:「櫃裡是個和尚!」那童兒忽的頂開櫃蓋,敲著木魚,念著佛,鑽出來。
喜得那兩班文武,齊聲喝采:唬得那三個道士,-口無言。
國王道:
「這和尚是有鬼神輔佐!怎麼道士入櫃,就變做和尚?縱有待詔跟進去,也只剃得頭便了,如何衣服也能趁體,口裡又會念佛?國師啊!讓他去罷!」
虎力大仙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
貧道將鍾南山幼時學的武藝,索性與他賭一賭。」
國王道:「有甚麼武藝?」
虎力道:「弟兄三個,都有些神通。
會砍下頭來,又能安上;
剖腹剜心,還再長完;滾油鍋裡,又能洗澡。」
國王大驚道:「此三事都是尋死之路!」虎力道:「我等有此法力,才敢出此朗言,斷要與他賭個才休。」
那國王叫道:「東土的和尚,我國師不肯放你,還要與你賭砍頭剖腹,下滾油鍋洗澡哩。」
行者正變作——蟲,往來報事,忽聽此言,即收了毫毛,現出本相,哈哈大笑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八戒道:「這三件都是喪性命的事,怎麼說買賣上門?」
行者道:「你還不知我的本事。」
八戒道:「哥哥,你只像這等變化騰那也彀了,怎麼還有這等本事?」
行者道:「我啊,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
扎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輪。
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個就囫圇。
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一溫一 湯滌垢塵。」
八戒沙僧聞言,呵呵大笑。
行者上前道:「陛下,小和尚會砍頭。」
國王道:「你怎麼會砍頭?」
行者道:「我當年在寺裡修行,曾遇著一個方上禪和子,教我一個砍頭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試試新。」
國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頭那裡好試新?頭乃六一陽一之首,砍下即便死矣。」
虎力道:「陛下,正要他如此,方才出得我們之氣。」
那昏君信他言語,即傳旨,教設殺場。
一聲傳旨,即有羽林軍三千,擺列朝門之外。
國王教:「和尚先去砍頭。」
行者欣然應道:「我先去!我先去!」拱著手,高呼道:「國師,恕大膽佔先了。」
拽回頭,往外就走。
唐僧一把扯住道:「徒弟呀,仔細些,那裡不是耍處。」
行者道:「怕他怎的!撒了手,等我去來。」
那大聖徑至殺場裡面,被劊子手撾住了,捆做一一團一 ,按在那土墩高處,只聽喊一聲「開刀!」颼的把個頭砍將下來,又被劊子手一腳踢了去,好似滾西瓜一般,滾有三四十步遠近。
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只聽得肚裡叫聲:「頭來!」慌得鹿力大仙見有這般手段,即唸咒語,教本坊土地神-:「將人頭扯住,待我贏了和尚,奏了國王,與你把小祠堂蓋作大廟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
原來那些土地神-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喚,暗中真個把行者頭按住了。
行者又叫聲:「頭來!」那頭一似生根,莫想得動。
行者心焦,捻著拳,掙了一掙,將捆的繩子就皆掙斷,喝聲:「長!」颼的腔子內長出一個頭來。
唬得那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
那監斬官急走入朝奏道:
「萬歲,那小和尚砍了頭,又長出一顆來了。」
八戒冷笑道:「沙僧,那知哥哥還有這般手段。」
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
說不了,行者走來叫聲「師父。」
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麼?」
行者道:「不辛苦,倒好耍子。」
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瘡藥麼?」
行者道:「你是摸摸看,可有刀痕?」
那呆子伸手一摸,就笑得呆呆睜睜道:「妙哉!妙哉!卻也長得完全,截疤兒也沒些兒!」
兄弟們正都歡喜,又聽得國王叫領關文:「赦你無罪!快去!快去!」行者道:「關文雖領,必須國師也赴曹砍砍頭,也當試新去來。」
國王道:「大國師,那和尚也不肯放你哩。
你與他賭勝,且莫唬了寡人。」
虎力也只得去,被幾個劊子手,也捆翻在地,幌一幌,把頭砍下,一腳也踢將去,滾了有三十餘步,他腔子裡也不出血,也叫一聲:「頭來!」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條黃犬跑入場中,把那道士頭一口銜來,逕跑到御水河邊丟下不題。
卻說那道士連叫三聲,人頭不到,怎似行者的手段,長不出來,腔子中骨都都紅光迸出,可憐空有喚雨呼風法,怎比長生果正仙?須臾倒在塵埃,眾人觀看,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
那監斬官又來奏:「萬歲,大國師砍下頭來,不能長出,死在塵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
國王聞奏,大驚失色,目不轉睛,看那兩個道士。
鹿力起身道:「我師兄已是命到祿絕了,如何是只黃虎!這都是那和尚憊懶,使的掩樣法兒,將我師兄變作畜類!我今定不饒他,定要與他賭那剖腹剜心!」
國王聽說,方才定性回神,又叫:「那和尚,二國師還要與你賭哩。」
行者道:「小和尚久不吃煙火食,前日西來,忽遇齋公家勸飯,多吃了幾個饃饃,這幾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蟲,正欲借陛下之刀,剖開肚皮,拿出臟腑,洗淨脾胃,方好上西天見佛。」
國王聽說,教:「拿他赴曹。」
那許多人攙的攙,扯的扯。
行者展脫手道:「不用人攙,自家走去。
但一件,不許縛手,我好用手洗刷臟腑。」
國王傳旨,教:「莫綁他手。」
行者搖搖擺擺,逕至殺場,將身靠著大樁,解開衣帶,露出肚腹。
那劊子手將一條繩套在他膊項上,一條繩札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著肚皮下一割,搠個窟窿。
這行者雙手爬開肚腹,拿出腸臟來,一條條理彀多時,依然安在裡面,照舊盤曲,捻著肚皮,吹口仙氣,叫「長!」依然長合。
國王大驚,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聖僧莫誤西行,與你關文去罷。」
行者笑道:「關文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何如?」
國王對鹿力說:「這事不與寡人相干,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
鹿力道:「寬心,料我決不輸與他。」
你看他也像孫大聖,搖搖擺擺,逕入殺場,被劊子手套上繩,將牛耳短刀,忽喇的一聲,割開肚腹,他也拿出肝腸,用手理弄。
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作一隻餓鷹,展開翅爪,颼的把他五臟心肝,盡情抓去,不知飛向何方受用。
這道士弄做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髒無腸浪蕩魂。
那劊子手蹬倒大樁,拖一屍一來看,呀!原來是一隻白毛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剖腹時,被一隻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去了。
死在那裡,原身是個白毛角鹿也。」
國王害怕道:「怎麼是個角鹿?」
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死,如何得現獸形?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等。
等我與師兄報仇者。」
國王道:「你有甚麼法力贏他?」
羊力道:「我與他賭下滾油鍋洗澡。」
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滿著香油,教他兩個賭去。
行者道:「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蕩蕩去。」
那當駕官果安下油鍋,架起乾柴,燃著烈火,將油燒滾,教和尚先下去。」
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
國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
行者道:「文洗不脫一衣 服,似這般叉著手,下去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污壞了衣服,若有一點油膩算輸。
武洗要取一張衣架,一條手巾,脫了衣服,跳將下去,任意翻觔斗,豎蜻蜓,當耍子洗也。」
國王對羊力說:「你要與他文洗,武洗?」
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藥煉過的,隔油,武洗罷。」
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膽,屢次佔先了。」
你看他脫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將身一縱,跳在鍋內,翻波斗浪,就似負水一般頑耍。
八戒見了,咬著指頭,對沙僧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平時間-言訕語,鬥他耍子,怎知他有這般真實本事!」
他兩個唧唧噥噥,誇獎不盡。
行者望見,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閒,老孫這般舞弄,他倒自在。
等我作成他捆一繩,看他可怕。」
正洗浴,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也不起來了。
那監斬官近前又奏:「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烹死了。」
國王大喜,教撈上骨骸來看。
劊子手將一把鐵笊籬,在油鍋裡撈,原來那笊籬眼稀,行者變得釘小,往往來來,從眼孔漏下去了,那裡撈得著!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札化了。」
國王教:「拿三個和尚下去!」兩邊校尉,見八戒面凶,先揪翻,把背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貧僧一時。
我那個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今日衝撞國師,死在油鍋之內,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敢貪生!正是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豈敢不死?只望寬恩,賜我半盞涼漿水飯,三張紙馬,容到油鍋邊,燒此一陌紙,也表我師徒一念,那時再領罪也。」
國王聞言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
命取些漿飯、黃錢與他。
果然取了,遞與唐僧。
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拉在鍋邊,三藏對鍋祝曰:「徒弟孫悟空!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
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
萬里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八戒聽見道:「師父,不是這般祝了。
沙和尚,你替我奠漿飯,等我禱。」
那呆子捆在地下,氣呼呼的道:「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一溫一 !
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一溫一 !猴兒了帳,馬一溫一 斷根!」
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得那呆子亂罵,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底道:「囊糟的夯貨!你罵那個哩!」唐僧見了道:「徒弟,唬殺我也!」沙僧道:「大哥乾淨推佯死慣了!」慌得那兩班文武,上前來奏道:「萬歲,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鍋裡鑽出來了。」
監斬官恐怕虛誑朝廷,卻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凶,小和尚來顯魂哩。」
行者聞言大怒,跳出鍋來,揩了油膩,穿上衣服,掣出棒,撾過監斬官,著頭一下打做了肉一團一 ,道:「我顯甚麼魂哩!」唬得多官連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國王走下龍座。
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
那皇帝戰戰兢兢道:「三國師,你救朕之命,快下鍋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脫了衣服,跳下油鍋,也那般支吾洗浴。
行者放了國王,近油鍋邊,叫燒火的添柴,卻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時滾熱,他洗時卻冷。
我曉得了,這不知是那個龍王,在此護持他哩。」
急縱身跳在空中,念聲「-」字咒語,把那北海龍王喚來:「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麼助道士冷龍護住鍋底,教他顯聖贏我!」唬得那龍王喏喏連聲道:「敖順不敢相助。
大聖原來不知,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得本殼,卻只是五雷法真受,其餘都-了旁門,難歸仙道。
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大開剝。
那兩個已是大聖破了他法,現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只好哄瞞世俗之人耍子,怎瞞得大聖!小龍如今收了他冷龍,管教他骨碎皮焦,顯什麼手段。」
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龍王化一陣旋風,到油鍋邊,將冷龍捉下海去不題。
行者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見那道士在滾油鍋裡打掙,爬不出來,滑了一跌,霎時間骨脫皮焦肉爛。
監斬官又來奏道:「萬歲,三國師-化了也。」
那國王滿眼垂淚,手撲著御案,放聲大哭道:「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
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
圓明混,怎涅-,徒用心機命不安。
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這正是: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畢竟不知師徒們怎的維持,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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