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
第070:妖魔寶放煙沙火 悟空計盜紫金鈴
卻說那孫行者抖擻神威,持著鐵棒,踏祥光起在空中,迎面喝道:「你是那裡來的邪魔,待往何方猖獗!」那怪物厲聲高叫道:「吾一黨一 不是別人,乃麒麟山獬豸洞賽太歲大王一爺 爺部下先鋒,今奉大王令,到此取宮女二名,伏侍金聖娘娘。
你是何人,敢來問我!」行者道:「吾乃齊天大聖孫悟空,因保東土唐僧西天拜佛,路過此國,知你這伙邪魔欺主,特展雄才,治國祛邪。
正沒處尋你,卻來此送命!」那怪聞言,不知好歹,展長槍就刺行者。
行者舉鐵棒劈面相迎,在半空裡這一場好殺:棍是龍宮鎮海珍,槍乃人間轉煉鐵。
凡兵怎敢比仙兵,擦著些兒神氣洩。
大聖原來太乙仙,妖一精一本是邪魔孽。
鬼祟焉能近正人,一正之時邪就滅。
那個弄風播土唬皇王,這個踏霧騰雲遮日月。
丟開架子賭輸贏,無能誰敢誇豪傑!還是齊天大聖能,乒乓一棍槍先折。
那妖一精一被行者一鐵棒把根槍打做兩截,慌得顧性命,撥轉風頭,逕往西方敗走。
行者且不趕他,按下雲頭,來至避妖樓地袕之外叫道:「師父,請同陛下出來,怪物已趕去矣。」
那唐僧才扶著君王,同出袕外,見滿天清朗,更無妖邪之氣。
那皇帝即至酒席前,自己拿壺把盞,滿斟金盃奉與行者道:「神僧,權謝!權謝!」這行者接杯在手,還未回言,只聽得朝門外有官來報:「西門上火起了!」
行者聞說,將金盃連酒望空一撇,噹的一聲響-,那個金盃落地。
君王著了忙,躬身施禮道:「神僧,恕罪!恕罪!是寡人不是了!禮當請上殿拜謝,只因有這方便酒在此,故就奉耳。
神僧卻把杯子撇了,卻不是有見怪之意?」
行者笑道:「不是這話,不是這話。」
少頃間,又有官來報:「好雨呀!才西門上起火,被一場大雨,把火滅了。
滿街上流水,盡都是酒氣。」
行者又笑道:
「陛下,你見我撇杯,疑有見怪之意,非也。
那妖敗走西方,我不曾趕他,他就放起火來。
這一杯酒,卻是我滅了妖火,救了西城裡外人家,豈有他意!」國王更十分歡喜加敬。
即請三藏四眾,同上寶殿,就有推位讓國之意。
行者笑道:「陛下,才那妖一精一,他稱是賽太歲部下先鋒,來此取宮女的。
他如今戰敗而回,定然報與那廝,那廝定要來與我相爭。
我恐他一時興師帥眾,未免又驚傷百姓,恐唬陛下。
欲去迎他一迎,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取回聖後。
但不知向那方去,這裡到他那山洞有多少遠近?」
國王道:「寡人曾差夜不收軍馬到那裡探聽聲息,往來要行五十餘日。
坐落南方,約有三千餘里。」
行者聞言叫:「八戒沙僧,護持在此,老孫去來。」
國王扯住道:「神僧且從容一日,待安排些乾糧烘炒,與你些盤纏銀兩,選一匹快馬,方才可去。」
行者笑道:「陛下說得是巴山轉嶺步行之話。
我老孫不瞞你說,似這三千里路,斟酒在鍾不冷,就打個往回。」
國王道:「神僧,你不要怪我說。
你這尊貌,卻像個猿猴一般,怎生有這等法力會走路也?」
行者道:「我身雖是猿猴數,自幼打開生死路。
遍訪明師把道傳,山前修煉無朝暮。
倚天為頂地為爐,兩般藥物一團一 烏兔。
採取陰一陽一水火一交一 ,時間頓把玄關悟。
全仗天罡搬運功,也憑斗柄遷移步。
退爐進火最依時,怞鉛添汞相一交一 顧。
攢簇五行造化生,合和四象分時度。
二氣歸於黃道間,三家會在金丹路。
悟通法律歸四肢,本來觔斗如神助。
一縱縱過太行山,一打打過凌雲渡。
何愁峻嶺幾千重,不怕長一江一 百十數。
只因變化沒遮攔,一打十萬八千路!」那國王見說,又驚又喜,笑吟吟捧著一杯御酒遞與行者道:「神僧遠勞,進此一杯引意。」
這大聖一心要去降妖,那裡有心吃酒,只叫:「且放下,等我去了回來再飲。」
好行者,說聲去,忽哨一聲,寂然不見。
那一國君臣,皆驚訝不題。
卻說行者將身一縱,早見一座高山阻住霧角,即按雲頭,立在那巔峰之上,仔細觀看,好山:沖天佔地,礙日生雲。
沖天處,尖峰矗矗;佔地處,遠脈迢迢。
礙日的,乃嶺頭松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
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萬載千年不改。
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聞妖蟒過。
山禽聲咽咽,山獸吼呼呼。
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鵲,打陣攢群密密飛。
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映時新。
雖然倚險不堪行,卻是妖仙隱逸處。
這大聖看看不厭,正欲找尋洞口,只見那山凹裡烘烘火光飛出,霎時間,撲天紅焰,紅焰之中冒出一股惡煙,比火更毒,好煙!但見那:火光迸萬點金燈,火焰飛千條紅虹。
那煙不是灶筒煙,不是草木煙,煙卻有五色:青紅白黑黃。
熏著南天門外柱,燎著靈霄殿上梁。
燒得那窩中走獸連皮爛,林內飛禽羽盡光。
但看這煙如此惡,怎入深山伏怪王!大聖正自恐懼,又見那山中迸出一道沙來。
好沙,真個是遮天蔽日!你看:
紛紛——遍天涯,一鄧一 一鄧一 渾渾大地遮。
細塵到處迷人目,粗灰滿谷滾芝麻。
採藥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沒尋家。
手中就有明珠現,時間刮得眼生花。
這行者只顧看玩,不覺沙灰飛入鼻內,癢斯斯的,打了兩個噴嚏,即回頭伸手,在巖下摸了兩個鵝卵石,塞住鼻子,搖身一變,變做一個攢火的鷂子,飛入煙火中間,驀了幾驀,卻就沒了沙灰,煙火也息了。
急現本象下來。
又看時,只聽得丁丁東東的一個銅鑼聲響,卻道:「我走錯了路也!這裡不是妖一精一住處。
鑼聲似鋪兵之鑼,想是通國的大路,有鋪兵去下文書。
且等老孫去問他一問。」
正走處,忽見是個小妖兒,擔著黃旗,背著文書,敲著鑼兒,急走如飛而來,行者笑道:「原來是這廝打鑼。
他不知送的是甚麼書信,等我聽他一聽。」
好大聖,搖身一變,變做個猛蟲兒,輕輕的飛在他書包之上,只聽得那妖一精一敲著鑼,緒緒聒聒的自念自誦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國強奪了金聖皇后,一向無緣,未得沾身,只苦了要來的宮女頂缸。
兩個來弄殺了,四個來也弄殺了。
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今年還要,卻撞個對頭來了。
那個要宮女的先鋒被個甚麼孫行者打敗了,不發宮女。
我大王因此發怒,要與他國爭持,教我去下甚麼戰書。
這一去,那國王不戰則可,戰必不利。
我大王使煙火飛沙,那國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個得活。
那時我等佔了他的城池,大王稱帝,我等稱臣,雖然也有個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難容也!」行者聽了,暗喜道:「妖一精一也有存心好的,似他後邊這兩句話說天理難容,卻不是個好的?但只說金聖皇后一向無緣,未得沾身,此話卻不解其意。
等我問他一問。」
嚶的一聲,一翅飛離了妖一精一,轉向前路,有十數里地,搖身一變,又變做一個道童:頭挽雙抓髻,身穿百衲衣。
手敲魚鼓簡,口唱道情詞。
轉山坡,迎著小妖,打個起手道:「長官,那裡去?送的是甚麼公文?」
那妖物就像認得他的一般,住了鑼槌,笑嘻嘻的還禮道:
「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國下戰書的。」
行者接口問道:「朱紫國那話兒,可曾與大王配合哩?」
小妖道:「自前年攝得來,當時就有一個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與金聖宮妝新。
他自穿了那衣,就渾身上下都生了針刺,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
但挽著些兒,手心就痛,不知是甚緣故,自始至今,尚未沾身。
早間差先鋒去要宮女伏侍,被一個甚麼孫行者戰敗了。
大王奮怒,所以教我去下戰書,明日與他一交一 戰也。」
行者道:「怎的大王卻著惱呵?」
小妖道:「正在那裡著惱哩。
你去與他唱個道情詞兒解解悶也好。」
行者拱手怞身就走,那妖依舊敲鑼前行。
行者就行起凶來,掣出棒,復轉身,望小妖腦後一下,可憐就打得頭爛血流漿迸出,皮開頸折命傾之!收了棍子,卻又自悔道:「急了些兒!不曾問他叫做甚麼名字,罷了!」卻去取下他的戰書藏於袖內,將他黃旗、銅鑼,藏在路旁草裡-時,只聽噹的一聲,腰間露出一個鑲金的牙牌,牌上有字,寫道:「心腹小校一名,有來有去。
五短身材,-撻臉,無須。
長用懸掛,無牌即假。」
行者笑道:「這廝名字叫做有來有去,這一棍子,打得有去無來也!」將牙牌解下,帶在腰間,欲要-下一屍一骸,卻又思量起煙火之毒,且不敢尋他洞府,即將棍子舉起,著小妖胸前搗了一下,挑在空中,逕回本國,且當報一個頭功。
你看他自思自念,忽哨一聲,到了國界。
那八戒在金鑾殿前,正護持著王師,忽回頭看見行者半空中將個妖一精一挑來,他卻怨道:「噯!不打緊的買賣!早知老豬去拿來,卻不算我一功?」
說未畢,行者按落雲頭,將妖一精一-在階下。
八戒跑上去就築了一鈀道:「此是老豬之功!」行者道:「是你甚功?」
八戒道:「莫賴我,我有證見!你不看一鈀築了九個眼子哩!」行者道:「你看看可有頭沒頭。」
八戒笑道:「原來是沒頭的!我道如何築他也不動動兒。」
行者道:「師父在那裡?」
八戒道:「在殿裡與王敘話哩。」
行者道:「你且去請他出來。」
八戒急上殿點點頭,三藏即便起身下殿,迎著行者。
行者將一封戰書揣在三藏袖裡道:「師父收下,且莫與國王看見。」
說不了,那國王也下殿,迎著行者道:「神僧孫長老來了!拿妖之事如何?」
行者用手指道:「那階下不是妖一精一?被老孫打殺了也。」
國王見了道:「是便是個妖一屍一,卻不是賽太歲。
賽太歲寡人親見他兩次:
身長丈八,膊闊五停,面似金光,聲如霹靂,那裡是這般鄙矮。」
行者笑道:「陛下認得,果然不是,這是一個報事的小妖撞見老孫,卻先打死,挑回來報功。」
國王大喜道:「好!好!好!該算頭功!寡人這裡常差人去打探,更不曾得個的實。
似神僧一出,就捉了一個回來,真神通也!」叫:「看暖酒來!與長老賀功。」
行者道:「吃酒還是小事,我問陛下,金聖宮別時,可曾留下個甚麼表記?你與我些兒。」
那國王聽說表記二字,卻似刀劍剜心,忍不住失聲淚下,說道:「當年佳節慶朱明,太歲凶妖發喊聲。
強奪御妻為壓寨,寡人獻出為蒼生。
更無會話並離話,那有長亭共短亭!表記香囊全沒影,至今撇我苦伶仃!」行者道:「陛下在邇,何以為惱?那娘娘既無表記,他在宮內,可有甚麼心愛之物,與我一件也罷。」
國王道:「你要怎的?」
行者道:「那妖王實有神通,我見他放煙、放火、放沙,果是難收。
縱收了,又恐娘娘見我面生,不肯跟我回國。
須是得他平日心愛之物一件,他方信我,我好帶他回來,為此故要帶去。」
國王道:「昭一陽一宮裡梳妝閣上,有一雙黃金寶串,原是金聖宮手上帶的,只因那日端午要縛五色彩線,故此褪下,不曾帶上。
此乃是他心愛之物,如今現收在簡妝盒裡。
寡人見他遭此離別,更不忍見;一見即如見他玉容,病又重幾分也。」
行者道:「且休題這話,且將金串取來。
如捨得,都與我拿去;如不捨,只拿一隻去也。」
國正遂命玉聖宮取出,取出即遞與國王。
國王見了,叫了幾聲知疼著熱的娘娘,遂遞與行者。
行者接了,套在-膊上。
好大聖,不吃得功酒,且駕觔斗雲,忽哨一聲,又至麒麟山上,無心玩景,逕尋洞府而去。
正行時,只聽得人語喧嚷,即-立凝睛觀看,原來那獬豸洞口把門的大小頭目,約摸有五百名,在那裡:森森羅列,密密挨排。
森森羅列執干戈,映日光明;
密密挨排展旌旗,迎風飄閃。
虎將熊師能變化,豹頭彪帥弄精神。
蒼狼多猛烈。
獺象更驍雄。
狡兔乖獐輪劍戟,長蛇大蟒挎刀弓。
猩猩能解人言語,引陣安營識汛風。
行者見了,不敢前進,怞身徑轉舊路。
你道他怞身怎麼?不是怕他,他卻至那打死小妖之處,尋出黃旗銅鑼,迎風捏訣,想像騰那,即搖身一變,變做那有來有去的模樣,乒乓敲著鑼,大踏步,一直前來,逕撞至獬豸洞,正欲看看洞景,只聞得猩猩出語道:「有來有去,你回來了?」
行者只得答應道:「來了。」
猩猩道:「快走!大王一爺 爺正在剝皮亭上等你回話哩。」
行者聞言,拽開步,敲著鑼,逕入前門裡看處,原來是懸崖削壁石屋虛堂,左右有琪花瑤草,前後多古柏喬松。
不覺又至二門之內,忽抬頭見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亭子中間有一張戧金的一交一 椅,椅子上端坐著一個魔王,真個生得惡象。
但見他:幌幌霞光生頂上,威威殺氣迸胸前。
口外獠牙排利刃,鬢邊焦發放紅煙。
嘴上髭鬚如插箭,遍體昂毛似迭氈。
眼突銅鈴欺太歲,手持鐵杵若摩天。
行者見了,公然傲慢那妖一精一,更不循一些兒禮法,調轉臉朝著外,只管敲鑼。
妖王問道:「你來了?」
行者不答,又問:「有來有去,你來了?」
也不答應,妖王上前扯住道:「你怎麼到了家還篩鑼?問之又不答,何也?」
行者把鑼往地下一摜道:「甚麼何也,何也!我說我不去,你卻教我去。
行到那廂,只見無數的人馬列成陣勢,見了我,就都叫拿妖一精一!拿妖一精一!把我揪揪扯扯,拽拽扛扛,拿進城去,見了那國王,國王便教斬了,幸虧那兩班謀士道兩家相爭,不斬來使,把我饒了,收了戰書,又押出城外,對軍前打了三十順腿,放我來回話。
他那裡不久就要來此與你一交一 戰哩。」
妖王道:「這等說,是你吃虧了,怪不道問你更不言語。」
行者道:「卻不是怎的,只為護疼,所以不曾答應。」
妖王道:「那裡有多少人馬?」
行者道:「我也唬昏了,又吃他打怕了,那裡曾查他人馬數目!只見那裡森森兵器擺列著:弓箭刀槍甲與衣,干戈劍戟並纓旗。
剽槍月鏟兜鍪鎧,大斧一團一 牌鐵蒺藜。
長悶棍,短窩槌,鋼叉銃-及頭盔。
打扮得靴鞋護頂並胖襖,簡鞭袖彈與銅錘。」
那王聽了笑道:「不打緊!不打緊!似這般兵器,一火皆空。
你且去報與金聖娘娘得知,教他莫惱。
今早他聽見我發狠,要去戰鬥,他就眼淚汪汪的不幹。
你如今去說那裡人馬驍勇,必然勝我,且寬他一時之心。」
行者聞言十分歡喜道:「正中老孫之意!」你看他偏是路熟,轉過角門,穿過廳堂。
那裡邊盡都是高堂大廈,更不似前邊的模樣,直到後面宮裡,遠見彩門壯麗,乃是金聖娘娘住處。
直入裡面看時,有兩班妖狐妖鹿,一個個都妝成美一女 之形,侍立左右,正中間坐著那個娘娘,手托著香腮,雙眸滴淚,果然是玉容嬌嫩,美貌妖嬈。
懶梳妝,散鬢堆鴉;怕打扮,釵環不戴。
面無粉,冷淡了胭脂;發無油,蓬鬆了雲鬢。
努櫻唇,緊咬銀牙;皺蛾眉,淚淹星眼。
一片心,只憶著朱紫君王;一時間,恨不離天羅地網。
誠然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懨懨無語對東風!行者上前打了個問訊道:「接喏。」
那娘娘道:「這潑村怪,十分無狀!想我在那朱紫國中,與王同享榮華之時,那太師宰相見了,就俯伏塵埃,不敢仰視。
這野怪怎麼叫聲接喏?是那裡來的這般村潑?」
眾侍婢上前道:「太太息怒,他是大王一爺 爺心腹的小校,喚名有來有去。
今早差下戰書的是他。」
娘娘聽說,忍怒問曰:「你下戰書,可曾到朱紫國界?」
行者道:「我持書直至城裡,到於金鑾殿,面見君王,已討回音來也。」
娘娘道:「你面君,君有何言?」
行者道:「那君王敵戰之言,與排兵佈陣之事,才與大王說了。
只是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有一句合心的話兒,特來上稟,奈何左右人眾,不是說處。」
娘娘聞言,喝退兩班狐鹿。
行者掩上宮門,把臉一抹,現了本象,對娘娘道:「你休怕我,我是東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國雷音寺見佛求經的和尚。
我師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我是他大徒弟孫悟空。
因過你國倒換關文,見你君臣出榜招醫,是我大施三折之肱,把他相思之病治好了。
排宴謝我,飲酒之間,說出你被妖攝來,我會降龍伏虎,特請我來捉怪,救你回國。
那戰敗先鋒是我,打死小妖也是我。
我見他門外凶狂,是我變作有來有去模樣,捨身到此,與你通信。」
那娘娘聽說,沉吟不語。
行者取出寶串,雙手奉上道:「你若不信,看此物何來?」
娘娘一見垂淚,下座拜謝道:「長老,你果是救得我回朝,沒齒不忘大恩!」行者道:「我且問你,他那放火、放煙、放沙的,是件甚麼寶貝?」
娘娘道:「那裡是甚寶貝!乃是三個金鈴。
他將頭一個幌一幌,有三百丈火光燒人;第二個幌一幌,有三百丈煙光熏人;第三個幌一幌,有三百丈黃沙迷人。
煙火還不打緊,只是黃沙最毒,若鑽入人鼻孔,就傷了性命。」
行者道:「利害!利害!我曾經著,打了兩個嚏噴,卻不知他的鈴兒放在何處?」
娘娘道:「他那肯放下,只是帶在腰間,行住坐臥,再不離身。」
行者道:「你若有意於朱紫國,還要相會國王,把那煩惱憂愁,都且權解,使出個風一流 喜悅之容,與他敘個夫妻之情,教他把鈴兒與你收貯。
待我取便偷了,降了這妖怪,那時節,好帶你回去,重諧鸞鳳,共享安寧也。」
那娘娘依言。
這行者還變作心腹小校,開了宮門,喚進左右侍婢。
娘娘叫:「有來有去,快往前亭,請你大王來,與他說話。」
好行者,應了一聲,即至剝皮亭對妖一精一道:「大王,聖宮娘娘有請。」
妖王歡喜道:「娘娘常時只罵,怎麼今日有請?」
行者道:「那娘娘問朱紫國王之事,是我說他不要你了,他國中另扶了皇后。
娘娘聽說,故此沒了想頭,方才命我來奉請。」
妖王大喜道:「你卻中用。
待我剿除了他國,封你為個隨朝的太宰。」
行者順口謝恩,疾與妖王來至後宮門首。
那娘娘歡容迎接,就去用手相攙,那妖王喏喏而退道:「不敢不敢!多承娘娘下愛,我怕手痛,不敢相傍。」
娘娘道:「大王請坐,我與你說。」
妖王道:「有話但說不妨。」
娘娘道:「我蒙大王辱愛,今已三年,未得共枕同衾,也是前世之緣,做了這場夫妻,誰知大王有外我之意,不以夫妻相待。
我想著當時在朱紫國為後,外邦凡有進貢之寶,君看畢,一定與後收之。
你這裡更無甚麼寶貝,左右穿的是貂裘,吃的是血食,那曾見綾錦金珠!只一味鋪皮蓋毯,或者就有些寶貝,你因外我,也不教我看見,也不與我收著。
且如聞得你有三個鈴鐺,想就是件寶貝,你怎麼走也帶著,坐也帶著?你就拿與我收著,待你用時取出,未為不可。
此也是做夫妻一場,也有個心腹相托之意。
如此不相托付,非外我而何?」
妖王大笑陪禮道:「娘娘怪得是!怪得是!寶貝在此,今日就當付你收之。」
便即揭衣取寶。
行者在旁,眼不轉睛看著那怪揭起兩三層衣服,貼身帶著三個鈴兒。
他解下來,將些綿花塞了口兒,把一塊豹皮作一個包袱兒包了,遞與娘娘道:「物雖微賤,卻要用心收藏,切不可搖幌著他。」
娘娘接過手道:「我曉得。
安在這妝台之上,無人搖動。」
叫:「小的們,安排酒來,我與大王一交一 歡會喜,飲幾杯兒。」
眾侍婢聞言,即鋪排果菜,擺上些獐鹿兔之肉,將椰子酒斟來奉上。
那娘娘做出妖嬈之態,哄著一精一靈。
孫行者在旁取事,但挨挨摸摸,行近妝台,把三個金鈴輕輕拿過,慢慢移步,溜出宮門,逕離洞府。
到了剝皮亭前無人處,展開豹皮幅子看時,中間一個,有茶鍾大,兩頭兩個,有拳頭大。
他不知利害,就把綿花扯了,只聞得噹的一聲響-,骨都都的迸出煙火黃沙,急收不住,滿亭中烘烘火起。
唬得那把門一精一怪一擁撞入後宮,驚動了妖王,慌忙教:「去救火!救火!」出來看時,原來是有來有去拿了金鈴兒哩。
妖王上前喝道:「好賤一奴一!怎麼偷了我的金鈴寶貝,在此一胡一 弄!」叫:「拿來!拿來!」那門前虎將、熊師、豹頭、彪帥、獺象、蒼狼、乖獐、狡兔、長蛇、大蟒、猩猩,帥眾妖一齊攢簇。
那行者慌了手腳,丟了金鈴,現出本象,掣出金箍如意棒,撒開解數,往前亂打。
那妖王收了寶貝,傳號令,教:「關了前門!」眾妖聽了,關門的關門,打仗的打仗。
那行者難得脫身,收了棒,搖身一變,變作個癡蒼蠅兒,釘在那無火處石壁上。
眾妖尋不見,報道:「大王,走了賊也!走了賊也!」妖王問:「可曾自門裡走出去?」
眾妖都說:「前門緊鎖牢拴在此,不曾走出。」
妖王只說:「仔細搜尋!」有的取水潑火,有的仔細搜尋,更無蹤跡。
妖王怒道:「是個甚麼賊子,好大膽,變作有來有去的模樣,進來見我回話,又跟在身邊,乘機盜我寶貝!早是不曾拿將出去!若拿出山頭,見了天風,怎生是好?」
虎將上前道:「大王的洪福齊天,我等的氣數不盡,故此知覺了。」
熊師上前道:「大王,這賊不是別人,定是那戰敗先鋒的那個孫悟空。
想必路上遇著有來有去,傷了性命,奪了黃旗、銅鑼、牙牌,變作他的模樣,到此欺騙了大王也。」
妖王道:「正是!
正是!見得有理!」叫:「小的們,仔細搜求防避,切莫開門放出走了!」這才是個有分教:弄巧翻成拙,作耍卻為真。
畢竟不知孫行者怎麼脫得妖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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