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
第077:群魔欺本性 一體拜真如
且不言唐長老困苦,卻說那三個魔頭齊心竭力,與大聖兄弟三人,在城東半山內努力爭持。
這一場,正是那鐵刷帚刷銅鍋,家家挺硬。
好殺:六般體相六般兵,六樣形骸六樣情。
六惡六根緣六欲,六門六道賭輸贏。
三十六宮春自在,六六形色恨有名。
這一個金箍棒,千般解數;那一個方天戟,百樣崢嶸。
八戒釘鈀凶更猛,二怪長槍俊又能。
小沙僧寶杖非凡,有心打死;
老魔頭鋼刀快利,舉手無情。
這三個是護衛真僧無敵將,那三個是亂法欺君潑野一精一。
起初猶可,向後彌凶。
六枚都使升空法,雲端裡面各翻騰。
一時間吐霧噴雲天地暗,哮哮吼吼只聞聲。
他六個斗罷多時,漸漸天晚。
卻又是風霧漫漫,霎時間,就黑暗了。
原來八戒耳大,蓋著眼皮,越發昏蒙,手腳慢,又遮架不住,拖著鈀,敗陣就走,被老魔舉刀砍去,幾乎傷命,幸躲過頭腦,被口刀削斷幾根鬃毛,趕上張開口咬著領頭,拿入城中,丟與小怪,捆在金鑾殿。
老妖又駕雲,起在半空助力。
沙和尚見事不諧,虛幌著寶杖,顧本身回頭便走,被二怪-開鼻子,響一聲,連手捲住,拿到城裡,也叫小妖捆在殿下,卻又騰空去叫拿行者。
行者見兩個兄弟遭擒,他自家獨力難撐,正是好手不敵雙拳,雙拳難敵四手。
他喊一聲,把棍子隔開三個妖魔的兵器,縱觔斗駕雲走了。
三怪見行者駕觔斗時,即抖抖身,現了本象,扇開兩翅,趕上大聖。
你道他怎能趕上?當時如行者鬧天宮,十萬天兵也拿他不住者,以他會駕觔斗雲,一去有十萬八千里路,所以諸神不能趕上。
這妖一精一-一翅就有九萬里,兩-就趕過了,所以被他一把撾住,拿在手中,左右掙挫不得。
欲思要走,莫能逃脫,即使變化法遁法,又往來難行:變大些兒,他就放鬆了撾住;變小些兒,他又-緊了撾住。
復拿了徑回城內,放了手,-下塵埃,吩咐群妖,也照八戒、沙僧捆在一處。
那老魔、二魔俱下來迎接。
三個魔頭,同上寶殿。
噫!這一番倒不是捆住行者,分明是與他送行。
此時有二更時候,眾怪一齊相見畢,把唐僧推下殿來。
那長老於燈光前,忽見三個徒弟都捆在地下,老師父伏於行者身邊,哭道:「徒弟啊!常時逢難,你卻在外運用神通,到那裡取救降魔,今番你亦遭擒,我貧僧怎麼得命!」八戒、沙僧聽見師父這般苦楚,便也一齊放聲痛哭。
行者微微笑道:「師父放心,兄弟莫哭!憑他怎的,決然無傷。
等那老魔安靜了,我們走路。」
八戒道:「哥啊,又來搗鬼了!麻繩捆住,鬆些兒還著水噴,想你這瘦人兒不覺,我這胖的遭瘟哩!不信,你看兩膊上,入肉已有二寸,如何脫身?」
行者笑道:「莫說是麻繩捆的,就是碗粗的棕纜,只也當秋風過耳,何足罕哉!」師徒們正說處,只聞得那老魔道:「三賢弟有力量,有智謀,果成妙計,拿將唐僧來了!」叫:
「小的們,著五個打水,七個刷鍋,十個燒火,二十個抬出鐵籠來,把那四個和尚蒸熟,我兄弟們受用,各散一塊兒與小的們吃,也教他個個長生。」
八戒聽見,戰兢兢的道:「哥哥,你聽,那妖一精一計較要蒸我們吃哩!」行者道:「不要怕,等我看他是維兒妖一精一,是把勢妖一精一。」
沙和尚哭道:「哥呀!且不要說寬話,如今已與閻王隔壁哩,且講甚麼雛兒把勢!」說不了,又聽得二怪說:「豬八戒不好蒸。」
八戒歡喜道:「阿彌陀佛,是那個積陰騭的,說我不好蒸?」
三怪道:「不好蒸,剝了皮蒸。」
八戒慌了,厲聲喊道:「不要剝皮!粗自粗,湯響就爛了!」老怪道:「不好蒸的,安在底下一格。」
行者笑道:「八戒莫怕,是雛兒,不是把勢。」
沙僧道:「怎麼認得?」
行者道:「大凡蒸東西,都從上邊起。
不好蒸的,安在上頭一格,多燒把火,圓了氣,就好了;若安在底下,一住了氣,就燒半年也是不得氣上的。
他說八戒不好蒸,安在底下,不是雛兒是甚的!」八戒道:「哥啊,依你說,就活活的弄殺人了!他打緊見不上氣,抬開了,把我翻轉過來,再燒起火,弄得我兩邊俱熟,中間不夾生了?」
正講時,又見小妖來報:
「湯滾了。」
老怪傳令叫抬。
眾妖一齊上手,將八戒抬在底下一格,沙僧抬在二格。
行者估著來抬他,他就脫身道:「此燈光前好做手腳!」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聲「變!」即變做一個行者,捆了麻繩,將真身出神,跳在半空裡,低頭看著。
那群妖那知真假,見人就抬,把個「假行者」抬在上三格;才將唐僧揪翻倒捆住,抬上第四格。
乾柴架起,烈火氣焰騰騰。
大聖在雲端裡嗟歎道:「我那八戒沙僧,還捱得兩滾,我那師父,只消一滾就爛。
若不用法救他,頃刻喪矣!」好行者,在空中捻著訣,唸一聲「-藍淨法界,乾元亨利貞」的咒語,拘喚得北海龍王早至。
只見那雲端裡一朵烏雲,應聲高叫道:「北海小龍敖順叩頭。」
行者道:「請起!請起!無事不敢相煩,今與唐師父到此,被毒魔拿住,上鐵籠蒸哩。
你去與我護持護持,莫教蒸壞了。」
龍王隨即將身變作一陣冷風,吹入鍋下,盤旋圍護,更沒火氣燒鍋。
他三人方不損命。
將有三更盡時,只聞得老魔發放道:「手下的,我等用計勞形,拿了唐僧四眾,又因相送辛苦,四晝夜未曾得睡。
今已捆在籠裡,料應難脫,汝等用心看守,著十個小妖輪流燒火,讓我們退宮,略略安寢。
到五更天色將明,必然爛了,可安排下蒜泥鹽醋,請我們起來,空心受用。」
眾妖各各遵命,三個魔頭卻各轉寢宮而去。
行者在雲端裡,明明聽著這等吩咐,卻低下雲頭,不聽見籠裡人聲。
他想著:「火氣上騰,必然也熱,他們怎麼不怕,又無言語?哼噴!莫敢是蒸死了?等我近前再聽。」
好大聖,踏著雲,搖身一變,變作一個黑蒼蠅兒,釘在鐵籠格外聽時,只聞得八戒在裡面道:「晦氣,晦氣!不知是悶氣蒸,又不知是出氣蒸哩。」
沙僧道:「二哥,怎麼叫做悶氣、出氣?」
八戒道:「悶氣蒸是蓋了籠頭,出氣蒸不蓋。」
三藏在浮上一層應聲道:「徒弟,不曾蓋。」
八戒道:「造化!今夜還不得死!這是出氣蒸了!」行者聽得他三人都說話,未曾傷命,便就飛了去,把個鐵籠蓋,輕輕兒蓋上。
三藏慌了道:「徒弟!蓋上了!」八戒道:「罷了!這個是悶氣蒸,今夜必是死了!」沙僧與長老嚶嚶的啼哭。
八戒道:
「且不要哭,這一會燒火的換了班了。」
沙僧道:「你怎麼知道?」
八戒道:「早先抬上來時,正合我意:我有些兒寒濕氣的病,要他騰騰。
這會子反冷氣上來了。
咦!燒火的長官,添上些柴便怎的?要了你的哩!」行者聽見,忍不住暗笑道:「這個夯貨!冷還好捱,若熱就要傷命。
再說兩遭,一定走了風了,快早救他。
且住!要救他須是要現本相。
假如現了,這十個燒火的看見,一齊亂喊,驚動老怪,卻不又費事?等我先送他個法兒。」
忽想起:「我當初做大聖時,曾在北天門與護國天王猜枚耍子,贏得他瞌睡蟲兒,還有幾個,送了他罷。」
即往腰間順帶裡摸摸,還有十二個。
「送他十個,還留兩個做種。」
即將蟲兒拋了去,散在十個小妖臉上,鑽入鼻孔,漸漸打盹,都睡倒了。
只有一個拿火叉的,睡不穩,柔頭搓臉,把鼻子左捏右捏,不住的打噴嚏。
行者道:「這廝曉得勾當了,我再與他個雙掭燈。」
又將一個蟲兒拋在他臉上。
「兩個蟲兒,左進右出,右出左進,諒有一個安住。」
那小妖兩三個大呵欠,把腰伸一伸,丟了火叉,也撲的睡倒,再不翻身。
行者道:「這法兒真是妙而且靈!」即現原身,走近前叫聲「師父。」
唐僧聽見道:「悟空,救我啊!」沙僧道:「哥哥,你在外面叫哩?」
行者道:「我不在外面,好和你們在裡邊受罪?」
八戒道:「哥啊,溜撒的溜了,我們都是頂缸的,在此受悶氣哩!」行者笑道:「呆子莫嚷,我來救你。」
八戒道:「哥啊,救便要脫根救,莫又要復蒸籠。」
行者卻揭開籠頭,解了師父,將假變的毫毛,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又一層層放了沙僧,放了八戒。
那呆子才解了,巴不得就要跑。
行者道:「莫忙!莫忙!」卻又念聲咒語,發放了龍神,才對八戒道:「我們這去到西天,還有高山峻嶺,師父沒腳力難行,等我還將馬來。
!你看他輕手輕腳,走到金鑾殿下,見那些大小群妖俱睡熟了,卻解了韁繩,更不驚動。
那馬原是龍馬,若是生人飛踢兩腳,便嘶幾聲,行者曾養過馬,授弼馬一溫一 之官,又是自家一夥,所以不跳不叫。
悄悄的牽來,束緊了肚帶,扣備停當,請師父上馬。
長老戰兢兢的騎上,也就要走,行者道:「也且莫忙,我們西去還有國王,須要關文,方才去得,不然,將甚執照?等我還去尋行李來。」
唐僧道:「我記得進門時,眾怪將行李放在金殿左手下,擔兒也在那一邊。」
行者道:「我曉得了。」
即怞身跳在寶殿尋時,忽見光彩飄。
行者知是行李,怎麼就知?以唐僧的錦-袈裟上有夜明珠,故此放光。
急到前,見擔兒原封未動,連忙拿下去,付與沙僧挑著。
八戒牽著馬,他引了路,逕奔正一陽一門。
只聽得梆鈴亂響,門上有鎖,鎖上貼了封皮。
行者道:「這等防守,如何去得?」
八戒道:「後門裡去罷。」
行者引路徑奔後門:「後宰門外,也有梆鈴之一聲 ,門上也有封鎖,卻怎生是好?我這一番,若不為唐僧是個凡體,我三人不管怎的,也駕雲弄風走了。
只為唐僧未超三界外,見在五行中,一身都是父母濁骨,所以不得升駕難逃。」
八戒道:「哥哥,不消商量,我們到那沒梆鈴不防衛處,撮著師父爬過牆去罷。」
行者笑道:「這個不好。
此時無奈,撮他過去;到取經回來,你這呆子口敞,延地裡就對人說,我們是爬牆頭的和尚了。」
八戒道:「此時也顧不得行檢,且逃命去罷。」
行者也沒奈何,只得依他,到那淨牆邊,算計爬出。
噫!有這般事!也是三藏災星未脫。
那三個魔頭,在宮中正睡,忽然驚覺。
說走了唐僧,一個個披衣忙起,急登寶殿,問曰:「唐僧蒸了幾滾了?」
那些燒火的小妖已是有睡魔蟲,都睡著了,就是打也莫想打得一個醒來。
其餘沒執事的,驚醒幾個,冒冒失失的答應道:「七……七……七……七滾了!」急跑近鍋邊,只見籠格子亂丟在地下,燒火的還都睡著,慌得又來報道:
「大王,走……走……走……走了!」三個魔頭都下殿,近鍋前仔細看時,果見那籠格子亂丟在地下,湯鍋盡冷,火腳俱無,那燒火的俱呼呼鼾睡如泥。
慌得眾怪一齊吶喊,都叫:「快拿唐僧!快拿唐僧!」這一片喊聲振起,把些前前後後、大大小小妖一精一,都驚起來。
刀槍簇擁,至正一陽一門下,見那封鎖不動,梆鈴不絕,問外邊巡夜的道:「唐僧從那裡走了?」
俱道:「不曾走出人來。」
急趕至後宰門,封鎖梆鈴,一如前門。
復亂搶搶的,燈籠火把,焙天通紅,就如白日,卻明明的照見他四眾爬牆哩!老魔趕近,喝聲:「那裡走!」那長老唬得腳軟筋麻,跌下牆來,被老魔拿住。
二魔捉了沙僧,三魔擒倒八戒,眾妖搶了行李白馬,只是走了行者。
那八戒口裡口國口國噥噥的報怨行者道:「天殺的」我說要救便脫根救,如今卻又復籠蒸了!」眾魔把唐僧擒至殿上,卻不蒸了。
二怪吩咐把八戒綁在殿前簷柱上,三怪吩咐把沙僧綁在殿後簷柱上,惟老魔把唐僧抱住不放。
三怪道:「大哥,你抱住他怎的?終不然就活吃?卻也沒些趣味。
此物比不得那愚夫俗子,拿了可以當飯。
此是上邦稀奇之物,必須待天陰閒暇之時,拿他出來,整制一精一潔,猜枚行令,細吹細打的吃方可。」
老魔笑道:「賢弟之言雖當,但孫行者又要來偷哩。」
三魔道:
「我這皇宮裡面有一座錦香亭子,亭子內有一個鐵櫃。
依著我,把唐僧藏在櫃裡,關了亭子,卻傳出謠言,說唐僧已被我們夾生吃了。
令小妖滿城講說,那行者必然來探聽消息,若聽見這話,他必死心塌地而去。
待三五日不來攪擾,卻拿出來,慢慢受用,如何?」
老怪二怪俱大喜道:「是,是,是!兄弟說得有理!」可憐把個唐僧連夜拿將進去,藏在櫃中,閉了亭子。
傳出謠言,滿城裡都亂講不題。
卻說行者自夜半顧不得唐僧,駕雲走脫,逕至獅駝洞裡,一路棍,把那萬數小妖,盡情剿絕。
急回來,東方日出,到城邊,不敢叫戰,正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
他落下雲頭,搖身一變,變作個小妖兒,演入門裡,大街小巷,緝訪消息。
滿城裡俱道:
「唐僧被大王夾生兒連夜吃了。」
前前後後,都是這等說。
行者著實心焦,行至金鑾殿前觀看,那裡邊有許多一精一靈,都戴著皮金帽子,穿著黃布直身,手拿著紅漆棍,腰掛象牙牌,一往一來,不住的亂走。
行者暗想道:「此必是穿宮的妖怪。
就變做這個模樣,進去打聽打聽。」
好大聖,果然變得一般無二,混入金門。
正走處,只見八戒綁在殿前柱上哼哩。
行者近前叫聲「悟能。」
那呆子認得聲音,道:「師兄,你來了?救我一救!」行者道:
「我救你,你可知師父在那裡?」
八戒道:「師父沒了,昨夜被妖一精一夾生兒吃了。」
行者聞言,忽失聲淚似泉湧。
八戒道:「哥哥莫哭,我也是聽得小妖亂講,未曾眼見。
你休誤了,再去尋問尋問。」
這行者卻才收淚,又往裡面找尋。
忽見沙僧綁在後簷柱上,即近前摸著他胸脯子叫道:「悟淨。」
沙僧也識得聲音,道:
「師兄,你變化進來了?救我!救我!」行者道:「救你容易,你可知師父在那裡?」
沙僧滴淚道:「哥啊!師父被妖一精一等不得蒸,就夾生兒吃了!」大聖聽得兩個言語相同,心如刀攪,淚似水流,急縱身望空跳起,且不救八戒沙僧,回至城東山上,按落雲頭,放聲大哭,叫道:「師父啊!恨我欺天困網羅,師來救我脫沉痾。
潛心篤志同參佛,努力修身共煉魔。
豈料今朝遭蜇害,不能保你上婆娑。
西方勝境無緣到,氣散魂消怎奈何!」行者淒淒慘慘的,自思自忖,以心問心道:「這都是我佛如來坐在那極樂之境,沒得事幹,弄了那三藏之經!若果有心勸善,理當送上東土,卻不是個萬古流傳?只是捨不得送去,卻教我等來取。
怎知道苦歷千山,今朝到此喪命!罷!罷!罷!老孫且駕個觔斗雲,去見如來,備言前事。
若肯把經與我送上東土,一則傳揚善果,二則了我等心願;若不肯與我,教他把松箍兒咒唸唸,退下這個箍子,一交一 還與他,老孫還歸本洞,稱王道寡,耍子兒去罷。」
好大聖,急翻身駕起觔斗雲,逕投天竺。
那裡消一個時辰,早望見靈山不遠。
須臾間,按落雲頭,直至鷲峰之下,忽抬頭,見四大金剛擋住道:「那裡走?」
行者施禮道:「有事要見如來。」
當頭又有崑崙山金霞嶺不壞尊王永住金剛喝道:「這潑猴甚是粗狂!前者大困牛魔,我等為汝努力,今日面見,全不為禮!有事且待先奏,奉召方行。
這裡比南天門不同,教你進去出來,兩邊亂走!咄!還不靠開!」那大聖正是煩惱處,又遭此搶白,氣得哮吼如雷,忍不住大呼小叫,早驚動如來。
如來佛祖正端坐在九品寶蓮台上,與十八尊輪世的阿羅漢講經,即開口道:「孫悟空來了,汝等出去接待接待。」
大眾阿羅,遵佛旨,兩路幢幡寶蓋,即出山門應聲道:「孫大聖,如來有旨相喚哩。」
那山門口四大金剛卻才閃開路,讓行者前進。
眾阿羅引至寶蓮台下,見如來倒身下拜,兩淚悲啼。
如來道:「悟空,有何事這等悲啼?」
行者道:「弟子屢蒙教訓之恩,托庇在佛爺爺之門下,自歸正果,保護唐僧,拜為師範,一路上苦不可言!今至獅駝山獅駝洞獅駝城,有三個毒魔,乃獅王、象王、大鵬,把我師父捉將去,連弟子一概遭-,都捆在蒸籠裡,受湯火之災。
幸弟子脫逃,喚龍王救免。
是夜偷出師等,不料災星難脫,復又擒回。
及至天明,入城打聽,叵耐那魔十分狠毒,萬樣驍勇,把師父連夜夾生吃了,如今骨肉無存。
又況師弟悟能悟淨見綁在那廂,不久,性命亦皆傾矣。
弟子沒及奈何,特地到此參拜如來。
望大慈悲,將松箍咒兒唸唸,退下我這頭上箍兒,一交一 還如來,放我弟子回花果山寬閒耍子去罷!」說未了,淚如泉湧,悲聲不絕。
如來笑道:
「悟空少得煩惱。
那妖精神通廣大,你勝不得他,所以這等心痛。」
行者跪在下面,捶著胸膛道:「不瞞如來說,弟子當年鬧天宮,稱大聖,自為人以來,不曾吃虧,今番卻遭這毒魔之手!」如來聞言道:「你且休恨,那妖一精一我認得他。」
行者猛然失聲道:
「如來!我聽見人講說,那妖一精一與你有親哩。」
如來道:「這個刁猢猻!怎麼個妖一精一與我有親?」
行者笑道:「不與你有親,如何認得?」
如來道:「我慧眼觀之,故此認得。
那老怪與二怪有主。」
叫阿儺迦葉來:「你兩個分頭駕雲,去五台山、峨眉山宣文殊、普賢來見。」
二尊者即奉旨而去。
如來道:「這是老魔、二怪之主。
但那三怪,說將起來,也是與我有些親處。」
行者道:「親是父一黨一 ?母一黨一 ?」
如來道:「自那混沌分時,天開於子,地辟於丑,人生於寅,天地再一交一 合,萬物盡皆生。
萬物有走獸飛禽,走獸以麒麟為之長,飛禽以鳳凰為之長。
那鳳凰又得一交一 合之氣,育生孔雀、大鵬。
孔雀出世之時最惡,能吃人,四十五里路把人一口吸之。
我在雪山頂上,修成丈六金身,早被他也把我吸下肚去。
我欲從他便門而出,恐污真身,是我剖開他脊背,跨上靈山。
欲傷他命,當被諸佛勸解,傷孔雀如傷我母,故此留他在靈山會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
大鵬與他是一母所生,故此有些親處。」
行者聞言笑道:「如來,若這般比論,你還是妖一精一的外甥哩。」
如來道:「那怪須是我去,方可收得。」
行者叩頭,啟上如來:「千萬望玉趾一降!」
如來即下蓮台,同諸佛眾,逕出山門,又見阿儺、迦葉引文殊、普賢來見。
二菩薩對佛禮拜,如來道:「菩薩之獸,下山多少時了?」
文殊道:「七日了。」
如來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
不知在那廂傷了多少生靈,快隨我收他去。」
二菩薩相隨左右,同眾飛空。
只見那:滿天縹緲瑞雲分,我佛慈悲降法門。
明示開天生物理,細言闢地化身文。
面前五百阿羅漢,腦後三千揭諦神。
迦葉阿儺隨左右,普文菩薩殄妖氛。
大聖有此人情,請得佛祖與眾前來,不多時,早望見城池。
行者報道:「如來,那放黑氣的乃是獅駝國也。」
如來道:「你先下去,到那城中與妖一精一交一 戰,許敗不許勝。
敗上來,我自收他。」
大聖即按雲頭,逕至城上,腳踏著垛兒罵道:「潑孽畜!快出來與老孫一交一 戰!」慌得那城樓上小妖急跳下城中報道:「大王,孫行者在城上叫戰哩。」
老妖道:「這猴兒兩三日不來,今朝卻又叫戰,莫不是請了些救兵來耶?」
三怪道:「怕他怎的!我們都去看來。」
三個魔頭各持兵器趕上城來,見了行者更不打話,舉兵器一齊亂刺,行者輪鐵棒掣手相迎。
斗經七八回合,行者佯輸而走。
那妖王喊聲大振,叫道:「那裡走!」大聖觔斗一縱,跳上半空,三個一精一即駕雲來趕。
行者將身一閃,藏在佛爺爺金光影裡,全然不見。
只見那過去、未來、見在的三尊佛像與五百阿羅漢、三千揭諦神,布散左右,把那三個妖王圍住,水洩不通。
老魔慌了手腳,叫道:「兄弟,不好了!那猴子真是個地裡鬼!那裡請得個主人公來也!」
三魔道:「大哥休得悚懼,我們一齊上前,使槍刀搠倒如來,奪他那雷音寶剎!」這魔頭不識起倒,真個舉刀上前亂砍,卻被文殊、普賢,念動真言喝道:「這孽畜還不皈正,更待怎生!」唬得老怪、二怪,不敢撐持,丟了兵器,打個滾,現了本相。
二菩薩將蓮花台拋在那怪的脊背上,飛身跨坐,二怪遂泯耳皈依。
二菩薩既收了青獅、白象,只有那第三個妖魔不伏,騰開翅,丟了方天戟,扶搖直上,輪利爪要刁捉猴王。
原來大聖藏在光中,他怎敢近?如來情知此意,即閃金光,把那鵲巢貫頂之頭,迎風一幌,變做鮮紅的一塊血肉。
妖一精一輪利爪刁他一下,被佛爺把手往上一指,那妖翅膊上-了筋。
飛不去,只在佛頂上,不能遠遁,現了本相,乃是一個大鵬金翅雕,即開口對佛應聲叫道:「如來,你怎麼使大法力困住我也?」
如來道:「你在此處多生孽障,跟我去,有進益之功。」
妖一精一道:「你那裡持齋把素,極貧極苦;我這裡吃人肉,受用無窮!你若餓壞了我,你有罪愆。」
如來道:「我管四大部洲,無數眾生瞻仰,凡做好事,我教他先祭汝口。」
那大鵬欲脫難脫,要走怎走?是以沒奈何,只得皈依。
行者方才轉出,向如來叩頭道:「佛爺,你今收了妖一精一,除了大害,只是沒了我師父也。」
大鵬咬著牙恨道:「潑猴頭!尋這等狠人困我!你那老和尚幾曾吃他?如今在那錦香亭鐵櫃裡不是?」
行者聞言,忙叩頭謝了佛祖。
佛祖不敢鬆放了大鵬,也只教他在光焰上做個護法,引眾回雲,逕歸寶剎。
行者卻按落雲頭,直入城裡。
那城裡一個小妖兒也沒有了,正是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
他見佛祖收了妖王,各自逃生而去。
行者才解救了八戒、沙僧,尋著行李馬匹,與他二人說:「師父不曾吃,都跟我來。」
引他兩個徑入內院,找著錦香亭,打開門看,內有一個鐵櫃,只聽得三藏有啼哭之一聲 。
沙僧使降妖杖打開鐵鎖,揭開櫃蓋,叫聲:「師父!」三藏見了,放聲大哭道:「徒弟啊!怎生降得妖魔?如何得到此尋著我也?」
行者把上項事,從頭至尾,細陳了一遍,三藏感謝不盡。
師徒們在那宮殿裡尋了些米糧,安排些茶飯,飽吃一餐,收拾出城,找大路投西而去。
正是:真經必得真一人取,意嚷心勞總是虛。
畢竟這一去,不知幾時得面如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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