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縹緲錄》第十回 光緒帝:可是這個可憐的皇帝,卻就為了這一次的政變,而被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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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縹緲錄》第十回 光緒帝

御香縹緲錄

第十回 光緒帝

提起光緒帝,誰也都會聯想起三十六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那次戊戌政變來。

可是這個可憐的皇帝,卻就為了這一次的政變,而被太后奪去了所有的權柄,使他在實際上降為一個幽禁深宮的政治犯。

這一次我們上奉天去的一群裡,也有他在內。

他從前也沒有上奉天去過,這一次正和太后一般的還是初次臨幸咧!但是他似乎覺得很高興,像一個放了假走出學堂的學生一樣。

其實他的年紀大概是正在三十和三十五之間,不過他的面貌很帶些稚氣,看去還像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

他的生身的母親,便是本書中的主角慈禧太后的同胞姐妹,他的父親便是咸豐皇帝——慈禧之夫——的兄弟。

光緒出世後不到幾年功夫,他的母親便死了;從此,就給太后收做乾兒子。

所以他們母子之間,原是很少真正的感情的;即使沒有那次戊戌政變,太后也不會允許他長此大權獨攬的。

到了後來,差不多只有那些關於祭祀或舉行什麼典禮的諭旨,才是朝臣們受了太后的旨意,用光緒的名義所頒發的;其餘一切稍有關係的,便全是由太后直接頒發。

光緒的妻子,隆裕,在那個時候,便是所謂「皇后」;伊的父親喚做「桂公爺」,就是太后的兄弟,當然也就是光緒生身之母的兄弟。

所以光緒和隆裕兩個人,在事實上原是姑表兄妹。

雖然如此,他們中間卻並無什麼真正的愛情可言。

本來,從前時候男女的婚姻問題,都是由父母代為決定的;雙方全像瞎子一般的聽憑人家掇弄著,因此家庭間往往會有不幸的事故發生。

光緒雖然貴為一國之君,但也跳不出這種束縛,所以後來弄得他和隆裕兩個人,不但毫無情愛,簡直彼此都在怨恨著,切齒著,像仇敵一樣!

在光緒的一生中,他所真正愛過的女人只有一個,便是珍妃。

可是珍妃當庚子年鬧拳亂的時候,已給那些太監們把伊丟在神武門東角井中去了。

因為他們覺得珍妃是宮裡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不值得辛辛苦苦的拖著伊一起逃往西安去,便爽快的把伊端送了。

(據說珍妃的一屍一身至今還不曾取出來,只是在井口上加蓋一方古板而已。

)當然,太監們要是不奉什麼人的暗示,也決不敢這樣膽大妄為的;那未這暗示又是誰所發的呢?

喏!喏!不是別人,便是吾們的太后!太后因為光緒平日一寵一 愛珍妃過甚,早就不歡喜伊了;待到戊戌政變鬧出來之後,又有人在太后跟前進了讒言,說珍妃就是慫恿光緒幹那一回事的主謀者,於是太后便決心要處死伊了。

珍妃一死,光緒的內心上所受的痛苦,自然是深切到了極點,他所僅有的幸福,僅有的快樂,從此是完全消滅了!可是他終究還是一個皇帝,又不能像平民一樣的輕易自一殺,輕易出走,他只能獨自暗暗傷心流淚而已。

珍妃還有一個同胞的妹妹,也是嫁給光緒做妃子的,喚作瑾妃。

自珍妃被害之後,光緒便格外的愛惜伊了;他覺得只在伊那裡,還可得到一些心靈上的慰藉。

這一次隆裕和瑾妃兩個人,也是一起隨著太后上奉天去的,伊們同一居 在一輛車上,彼此倒還和睦;可是這兩個人在宮中都沒有什麼特殊的地位,一般的只是吃飯穿衣罷了。

因為瑾妃只是一個「妾媵」式的妃子,而隆裕雖為皇后,卻也不得太后之歡。

箇中的情節,真是曲折得令人難解:照理說,太后既因光緒太一寵一 愛珍妃而深惡珍妃,那末伊總該歡喜隆裕了,何況隆裕還是伊老人愛嫡親的內侄女呢?然而伊竟不愛隆裕!大家庭中原是最多氣鬧的,在宮中,所有的人尤其不能和睦,真是怪事!

太后對於光緒既是這樣的漠漠無情,那末為什麼這一次上奉天去偏要帶著他同走呢?這中間的緣故,我們這些人差不多全知道;就是光緒他自己,也何嘗不明白。

總括的說一句,便是太后對於他還是不信任,惟恐他在脫離了伊的監視之後,再有什麼不良 的企圖;所以太后無論到什麼地方去,總是很不放心,非得把這一個特殊的政治犯帶著同走不可。

也許伊也相信光緒此刻確已沒有什麼野心了,但是伊還擔心那些朝臣中或者再會有六君子那樣的人,在伊離京的時候,乘機出而煸惑光緒,勸他利用外力,再把太后的政權奪去,這一慮當估是很有幾分可能的;而太后的性氣,偏又是特別的歡喜弄權。

雖然伊已經貴為太后,一切享用,無不遠出別人之上,可是伊並不滿足,伊覺得尚無實在的政權,在伊自己的手掌中把握著,所有的榮華富貴,便一齊等於零;因此伊不惜冒了絕大的危險,不顧各方的誹謗,拚性捨命地緊握著伊的政權。

我往往見伊為著一件疑難的朝政,以致於終日寢食不安,便不禁暗暗的懷疑,究竟伊為著什麼緣故而能長時期的樂此不疲呢?同時,在光緒那一方面,他倒十二分的達觀,因為他認識得非常的真切,他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自己要希望執政,真如大海撈針一般的不可能;至少限度,在太后活著的時候,他不再想做一個舒舒服服的真皇帝了。

所以他倒並不悲傷。

他把自己的遭遇一概付之於命運,這樣的一瞧料,他的精神上,竟愉快得多了。

就像這一次上奉天去,他雖明知是太后存心要監視他,但他只當是自己有興想出去遊玩;一路上憑著車窗,恣意的賞覽野景。

待到每一次列車停止的時候,我們這些人除掉少數須留著服侍太后外,其餘的都可以走下車去隨便閒逛;這時,光緒也往往跳下來,跟我們在一起走動。

他的身量很短小,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但一交一 不驕傲,說話也很暢達動聽。

他對我們這些女官,都看得像朋友一樣。

我的小時候的經歷,他大概也很清楚,所以他時常想跟我說話。

他問我關於歐美各國的鐵路的情形,以及各國當時的君主或元首們的性情和鐵事;我只把自己所知道的少許告訴了他,他已是非常的歡喜滿意了。

「要是在事實上我是一個真正的國君的話,」有一次,他很興奮地向我說道:「能夠象老佛爺一樣的有權統治全國,那我第一步就是照著你所講給我聽的那些外國的君主或元首的辦法,上全世界走一圈。

當然,我也歡喜微服出遊,不願意使人家知道我的真面目;因為這樣的遊玩,才有滋味。

象此刻我們是多麼的拘謹?我想在陸地上玩,必須還不怎麼有興;倘能在大海中浮游,那樂趣便越發不能想像了!便是在出國之前,屬於我們自己國內的各處大城市,凡有火車可以通達的,我自必要先去看看。

對於出外旅行這一件事,我確有一種特殊的傾向,每當我想到我們這一次旅行不久就要回去的時候,心上便覺得無限的不痛決。」

真的,我相信如果太能夠允許他的話,他一定會永遠不想回去。

因為他回去之後,便只能終年的關在禁城裡或頤和園裡;而在這兩處等於監獄式的區域以內,他還是不能自一由 行動。

說明白一些;他簡直比那些地位較高的太監都不如;而他所說的話,無論是命令別人,或督責別人,也往往沒有什麼效力,較之我們幾個給太后所一寵一 信的女官,真是相差太遠了!所以他只要一想到這些情形,一想到回去,他的一雙眸子裡,——那是一雙很大又很靈活的眸子——便立刻現出一種黯淡的神情來。

如其太后不把他的政權全奪下來,仍讓他自一由 處置,他也許會給中國做些有益的事情。

這是他自己永遠所認為遺憾的。

但是他終不敢向太后作半些表示。

讀者可不要怪他太軟弱了。

因為無論他軟弱也罷,強硬也罷,照宮裡的習慣,做母親的盡可隨時替伊的兒子攝政,而做兒子的,更無論如何,不能反抗。

於是光緒的才幹,也給這個習慣所埋沒了!我相信他的思想的確是前進的,他的識見和能力,也足夠擔當起改善清政的那副重擔子來,可惜太后不肯讓他有施展的機會。

否則不論滿清政府興亡與否,中國所受的外患和內亂,總比如今好一些!

他所穿的旅行的服裝,當然又和那些隨駕大臣是不同的:他的一件箭衣是天藍色的緞子所制的,上面用金線繡著無數的長壽字;這件衣服的尺寸對於他的身量是很吻合的,穿著極適體,加上了他那清秀的面貌,真好算是一個翩翩美少年了。

在這件箭衣的外面,他還有一個沒有袖子的背心穿著,也是緞子做的,不過是黑色的,這上面也同樣用金線繡著許多的長壽字;但是依我看來,這件背心實在是多餘的,而且在這黑色的背心的外面伸出了兩支藍色的長袖,可說是難看極了。

大凡富貴人家,不論男女,十九都是愛用金銀珠寶的裝飾品的,惟有光緒,卻絕對的厭惡這些東西;他這個古怪的脾氣之養成,當然是多分受著惡劣環境和種種不如意的遭遇的影響,只要稍明事理的人,都有估料得到。

但是每一朝的皇帝究竟該用多少金銀珠寶的裝飾物,宮裡頭原也不曾有這種特殊的祖訓規定著,只憑各人自己歡喜而已,因此也就沒有人能去干預光緒為什麼不用這些東西了!可是在他所戴的那頂黑緞制的瓜皮小帽上,卻有一顆龍眼大小的珠子綴著,那地位恰好是在他的眉心的上面,這顆珠不但很大,而且晶瑩光潔,迥異凡品,嵌在這一頂烏黑的小帽上,越發閃爍動人。

然而光緒的所以用這顆珠,卻決不是為著求好看,而是含著一種紀念的作用。

在他平日的神情中,不難發現他這個用意;可是他實在紀念的是誰,那就不能武斷了。

他的帽頂上還有一個用紅色的絲線所打就的結子,和一撮尺許長的紅纓,都是非常的鮮艷奪目。

在他腳下,也跟那些大臣們一般的穿著一雙黑緞的靴子。

我時常在想:像他那樣的人物,要是穿上了一套整齊的軍裝,必然是十分英武的。

雖然在事實上,他已經是一個被廢的皇帝了,他是終年的象坐在愁城裡一樣,但是宮裡頭的那些繁文縟禮,偏又放不過他。

太后的意思,只是想強迫著他做一個十足的傀儡罷了!譬如象吃飯這件事,他每餐也得享受那一百碗多得沒有意思的菜,而且這一百碗菜便跟太后所吃的相同的,不管他的口味如何,從來不能掉換的;因為他的菜是跟太后的一起煮的,他自己當然不能隨便做主或挑選了!尤其難堪的是他每餐也得獨自一個人,冷清清地的吃喝著,他的妻妾,隆裕和瑾妃兩個人,必須上太后的車上去侍候,待太后餐畢之後,就和我們這些人一起走上去,吃太后所吃剩的菜;於是伊們便難得有跟光緒同餐的機會了!可是太后對於空虛每餐必來侍奉的媳婦——隆裕,還是很淡漠,說話是一個月平均不到一句,眼角上老是象不曾瞧見伊一樣。

也許在太后的腦細胞上,根本沒有這位皇后的影子。

可憐的光緒,他所處的境地簡直比一個尋常的百姓更痛苦,有時候,他只能勉強做一些比較有趣的事情,引逗引逗自己,從淚眼中迸出一絲笑意來。

但是他對於皇太后真是害怕極了,他只能時時刻刻的留心著,不讓自己有半些足以使太后不歡的舉動做出來。

不僅是行動上必須十分留心,便是他說一句話,也得再三的考慮;因為他永遠是不得自一由 的,他無論是跟誰說話,總有幾個太監在不很遠的所在傾聽著,只要他有什麼怨恨的話或不很正經的話說出來,他們就會立刻前去告訴太后,到晚上他睡的時候,還是有人竊一聽 著;他們都希望能夠多聽到幾句話,好去向太后獻功。

為著這種的監視,所以光緒連說笑話的自一由 也幾乎被剝奪了!尤其是在這御一用 火車上,因為地方太狹窄,他所受的監視也在無形中變得格外嚴密起來。

他的旅行的舉,更因此而大減;甚至會使他發生馬上回京之想。

理由是在宮中或頤和園內,他偶然還可以得到幾分鐘的自一由 ;這短短的四五分鐘的空隙,對於他,真比什麼都寶貴。

他可以盡量利用他們來開玩笑。

然而他所開的玩笑,卻總是脫不了孩子氣的,我至今還記得有一件事實,極好做他富有稚氣的明證。

每天早上,凡在宮中稍有地位的人,都得去參加早朝;——這是和廷臣們所參加的早朝不同的,我們去參加早朝的意思,只是去向太后叩請晨安,並不需要計議什麼國家大事。

——光緒也是出席者之一,於是我們便利用這這個機會,每天做一次極短的談話。

但有一天的早上,他忽然和我開起玩笑來了!因為每當太后從伊自己的屋子裡走出來接受我們的參賀的時候,必先有一個走出來喊道:「來啦1這樣一喊,大家便知道太后的聖駕快到了,慌忙一齊跪下去,叫頭迎接。

這一天,太后還不曾出來,光緒忽然回過頭來向我說道:「來啦1我想不到他會跟我開玩笑,竟不曾注意他自己有沒有跪下去,便信以為真,撲的跪倒了;後來大家都笑了,我才知是上了他的當。

太后也許根本還不曾起身咧!

可憐的光緒,在名義上他是一個皇帝,但他是如何的孤寂悲傷啊!他只能從這樣幼稚不足道的玩笑之中,找到一些快樂,更是何等的淒慘?當時我受了他的騙,雖也會陪他笑了一會,可是退下來一想,我真忍不住要替他哭了!我可以斷然的道,除卻這種無聊的玩笑以外,他不用想再找到什麼快樂;他心裡頭所愛做的事情,偏不能做,不愛做的事情,卻偏要他做。

總之,無論到什麼地方去,他始終是一個囚犯的身份!

我們的列車,一到晚上就要停了;大概車子在晚上的行動,不免有礙太后的安寧的緣故吧?車子既停,一切聲息,也就同歸於盡;這樣,太后便可安臥了嗎?不,不,以太后的尊貴,豈能露宿在野外而沒有一些防衛呢!所以每到我們的車子一停,在後面遙遙地追隨著的一列兵車,便也跟著停下來;幾百名武裝整齊的警衛軍,忙從黑暗中爬下車來,悄悄地在我們這列車的四周,布開了防哨。

而在太后和光緒所乘的(光緒的車上,兩邊也各有一條藍色的巨龍漆著。

)兩輛車的旁邊,拱衛得格外的嚴密,簡直是全部給包圍住了。

不過,太后自己還是可以自一由 下車的,只要伊高興的話;而光緒卻不能越雷池一步了,旁的人也一概不准走上去。

他可說是已跟世界上的一切人,一切物,全隔絕了,和寂然獨處的孤魂野鬼無異。

惟有在睡夢之中,他方能暫時逃出這個到處有惡魔躲藏著的大圈子去。

在我平生所見過的許多人裡面,他真可算是一個最不幸的腳色了!同時,他又是一個最討人憐惜的人。

我想,這一次上奉天去的遠遊,對於他,至少會有一些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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