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傳》19 太后恩寵:在他受審時,是仁宗的皇后救了他的命。現在又是英宗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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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傳》19 太后恩寵

蘇東坡傳

19 太后恩寵

蘇東坡總是得到歷朝皇后的蔭庇。

在他受審時,是仁宗的皇后救了他的命。

現在又是英宗皇后拔擢他得勢。

甚至在他一生中較晚的歲月裡,若不是神宗的皇后代攝政事,他就客死蠻荒了。

新皇帝現今才九歲,攝政的是他的祖母。

宋朝特別幸運,能接連有賢德的皇后出現。

在偉大的漢唐兩代,幾個皇帝的后妃不是奪取帝位,藉有權勢的太監或內戚擅權統治,就是在別的情形之下弄得朝代覆亡。

在蘇東坡時代,四個皇后當政,都極賢德,並且有的十分出色。

也許她們是女人,所以能明辨是非,在朝中能判別善惡。

因為她們生長在宮廷之中,並不能常聽到儒臣們論辯國家的政策,聽得繁亂到得失難分莫知所從的地步,但是所聞所見,正足以判別清議所趨的主要方向。

現代普選的民一主制度就是根據一般常人的判斷,這些人連《紐約時報》的社論還看不懂。

皇太后的判斷也就是一般常人的判斷。

神宗皇帝最後那些年,已經開始簡化政令,但仍不到他母親老太后今日這般清靜無為的地步。

皇帝一去世,太后即召司馬光當政,立刻將政令改弦更張。

王安石的一切政令全予中止,或徑於廢除。

元佑年間這一段開始了。

蘇東坡現在急劇得勢,在他到達京都八個月之內,朝廷將他擢升三次。

依據古制,官位分為九級。

在此短短一段期間,他由第七級上升,經過第六級,跳到第四級,最後止於第三級翰林,為皇帝草擬詔書,那時他正是四十九歲。

在蘇東坡升任翰林之前,在哲宗元佑元年(一○八六),他官居四品中書舍人,實為一重要職位,因他參與朝廷各部官員的挑選與任用。

擔任此一職務時,他草擬了幾次聖旨,頗為有趣,內容與他頗有關係。

一道聖旨是被奪李定的官職,命他將過去隱瞞未報的母喪三年重新依禮居喪。

第二道聖旨是貶謫呂惠卿。

內容的決定者不是蘇東坡,但聖旨的措詞結構則是他的手筆。

在貶滴呂惠卿這個一奸一佞小人時,蘇東坡說:「始於知己,共為欺君,喜則摩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噬。」

與「一一黨一一與一一交一一攻,幾半天下。」

不過最有趣的事,是四月王安石死後蘇東坡必須草擬一道聖旨連贈榮銜。

這道聖旨的措詞必須十分巧妙,寓貶於褒。

依照法制,當以皇帝名義發佈,讚美其生活與品格,並頒贈「太傅」榮銜。

蘇東坡只是讚美王安石富有巧思,同時使人知道正是指他的妄自尊大欺人欺己。

蘇東坡說他「網羅六藝之遺文,斷以己意,糠批百家之陳述,作新欺人。」

這篇聖旨很巧妙的發展下去,後來蘇東坡說:「一胡一不百年,為之一涕。」

讀者不知道自己所讀的到底是誇大的頌讚,還是反面的誹謗?

「翰林學士知制誥」一個職位永遠是名氣最高的學者擔任。

往往是擔任首相的前一步。

蘇東坡這時已經接近頂點。

在宋朝,「翰林學士知制浩」是三品,宰相是二品,在宋朝一品幾乎沒有頒贈過。

再者,為皇帝草擬聖旨,就使蘇東坡得以親密接近兒童皇帝和太后。

這項任命是由宮廷親自派人送到蘇東坡家中的,同時頒贈官衣一件、金帶一條、白馬一匹,附有一套鍍金的綬繩鞍路上的零配搭。

宰相辦公的中書省與皇宮西面相連,翰林院則在靠近皇宮北門,算是皇宮中的一部分。

翰林的工作通常都是在晚上。

翰林在院中辦事時,也是稱之為「鎖禁深夜」。

一習一慣上是,翰林單日夜裡在宮院值班,草擬聖旨,在雙日發佈。

在黃昏時,翰林順宮中東牆進去,直到內東門,那兒為他留有一間屋子,接連皇帝的住處。

有時長夜漫漫,他無所事事,只有凝望紅燭,靜聽宮漏,以遣永夜。

有時夜間寒冷,皇太后會差人送來熱酒。

關於要發佈的詔令,都是由皇太后口述,他再用極為典雅莊嚴文體寫出來,以備第二天頒布之用。

在蘇東坡任翰林學士知製法期間,他擬了約有八百道聖旨,現在都收在他的全集中。

無不鏗鏘有聲,妥帖工巧,簡練明確。

聖旨的文字往往引經據史,富有例證譬喻,這類文字,蘇東坡寫來輕而易舉。

蘇東坡去世後,另一個人,姓洪,接他的職位。

他對自己的文才頗自期許,他問當年侍候蘇東坡的老僕,他比蘇東坡如何?老僕回答說:「蘇東坡寫得並不見得比大人美,不過他永遠不用查書。」

一天晚上,蘇東坡正在此一小書齋中坐著,他對政客的嫉妒已是十分厭惡,已經請辭此一職務。

皇太后宣他進宮草擬詔命。

年輕的皇帝正坐在祖母身旁。

蘇東坡在一旁畢恭畢敬的立著聽記吩咐。

在告訴蘇東坡草擬聖旨任命呂大防為宰相之後,皇太后突然問他:「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幾年前你官居何職?」

「常州一一團一一練副使。」

「現在身居何職?」

「臣承乏翰林學士。」

「你為何陞遷如此之快?」

「仰賴太后的恩典。」

「這與老身無關。」

蘇東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與皇上也無關。」

蘇東坡又猜道:「也許是有老臣推薦。」

太后說:「與他們也沒關係。」

蘇東坡立著呆了片刻。

然後說:「臣雖不肖,但從不運用關係求取官職。」

太后最後說:「這是我老早就想對你說的。

這是神宗皇帝的遺詔。

先王在世之時,每當用膳時舉著不下,臣僕們便知道是看你寫的文字。

他常說起你的天才,常想用你,但不幸未及如願便速爾崩逝。」

提到先王,三個人不覺一齊落淚。

太后於是賜東坡座,賜茶葉一包,又對他說:「你要盡忠輔保幼主,以報先王之恩遇。」

蘇東坡要鞠躬退出時,太后從桌於上拿起一個刻有蓮花的金燭台當禮品賞與東坡。

在蘇東坡升任翰林學士不久,司馬光在哲宗元佑元年(一○八六)九月逝世。

那天正好是神宗靈位送入太廟的齋戒之日,靈樞停在靈堂,司馬光的朋友本當前去拜祭,並且弔喪者應當哭幾聲。

但是偏巧全體官員都要遵禮去齋戒,反倒沒有時間去向去世的宰相弔祭。

九月初六,依照古禮在盛大肅穆樂聲悠揚的典禮中,將神宗的靈位安置在太廟裡。

朝廷舉行大赦,罷朝三日。

文武百官都參與大典。

但是一件有趣而重大的事發生了。

事有湊巧,司馬光的喪禮由理學大師程灝的弟弟程頤主辦。

這位理學家,話往最輕裡說,也不是個和藹可親的人,那副自命不凡的樣子更使蘇東坡煩惱。

這位理學家完全遵古禮來辦這件喪事。

當時死者的親人要站在靈樞之側向靈前弔祭的客人還禮,這種風俗已流行數百年。

但是程頤認為不合古禮,於是禁止司馬光的兒子站在靈樞一旁還禮接待客人。

他的理由是,孝子如果真孝,應當是悲痛得不能見客人才是。

那天朝廷百官在太廟中的大典完畢之後,蘇東坡正要帶領翰林院及中書省同仁前往故相國司馬光府去弔祭,程頤也有事要去,他就向大家說這違背孔子在論語中的話:「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因為那天早晨大家曾在太廟唱過歌,至少聽過奏樂,怎麼同一天還能去弔喪哭泣呢?大家到了司馬府門前,小程想攔阻大家,於是大家爭得面紅耳赤。

程頤說:「你們沒念過論語嗎?『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

蘇東坡立刻回答道:「論語上並沒說子於是日歌,則不哭。」

蘇東坡十分氣惱,不顧程頤的反對,率領大家進了門。

每個人都站在靈櫃前面行禮,在離去之前都依照一習一俗以袖拭目。

蘇東坡一看司馬光的兒子沒出來接待客人,問過別人,才知道程頤禁止,說是於古無征。

於是蘇東坡在全體官員之前說道:「伊川可謂糟糠鄙俚叔孫通。」

大家哄堂大笑,程頤滿面通紅。

這句評語極為洽當,可謂一針見血,入木三分。

不論程頤或蘇東坡自己,對這句挖苦話,都是畢生難忘,誰也不願一生背著這個標籤。

在蘇東坡和二程這一派之間,這粒仇恨的種籽算播下了。

不久,他們看見皇帝和太后的龍車鳳輦來了,都是朱紅的輪子。

他們是來弔唁故相國的,並在靈前哭泣,以盡君臣之禮。

司馬光之喪是國家賦與大臣當得的最高榮耀。

他在棺木中的遺體上都蓋以水銀龍腦,是皇家的賞賜。

皇家又踢白銀三千兩,綢緞四千匹,又派宮廷官員二人護衛靈樞還鄉,家中十人賜予官職。

次年,蘇東坡除去翰林學士之外,皇帝又於七月界以侍讀之職。

皇帝如今只是一個孩子,不過即便皇帝是中年人,為了對皇帝有益處,仍然是在每單日子要給皇帝講課。

計分兩學期,春季期自二月到五月節;冬季期從中秋節到冬至。

大臣中以學識淵博出名者,輪流為皇上講解經史,及為政之道,以過去歷史上的得失為殷鑒。

早朝之後,膺選的官員便由文德殿出發,順著西面走廊到這英殿。

在蘇東坡時代,講學的人站立,其他旁聽的官員則可坐著聽。

王安石充任講席時,他想讓講師坐下而旁聽的官員站立,但因有一個官員反對,此議做罷。

在這期間,浮誇傲慢的理學家程頤,因一精一研經典也參與講學,但是他所列之等級為低級之侍講。

但是他也請求坐著講學,如此合乎儒家尊師的道理。

他向年輕皇帝哲宗諄諄告誡,要提防惡魁的力量與女人的誘一惑力。

當時皇帝尚未成年,還感覺不到女人的吸引力,但是他偏偏決定將來成年後要歡樂一番。

這位年輕皇帝後來廢了他的皇后,二十四歲時駕崩。

就蘇東坡的家庭而論,住在京都確是大有益處。

蘇東坡賣了那棟老房子之後,而今的住宅是在百家巷。

即使以前沒把那棟老房子賣掉,若住著那兒,也離官衙太遠。

新住宅離東華門很近,黎明之時,文武百官從此門進宮早朝。

所以此一地區就是官員喜一愛一的住宅區,也就是現在我們所說的城中區,最貴的商店和飯館子都開在那裡。

蘇家全家現在開始享受京都的生活,和黃州的農家生活大不同了。

他們差不多十五年沒住在京都,只有蘇東坡在京都監獄的那三個月來過,另外是他不能進城住在城外郊區的那一次。

孝順的兒子邁,他已經到一江一西去做一小官,現在不知回來一一團一一聚沒有。

但是兩個小兒子,造和過,一個十六,一個十四,是在家中。

蘇夫人和朝雲現在都能安享快樂的生活,不過看著京都生活的奢華,有點兒害怕。

住家的四周都是珠寶店、綢緞店、藥鋪,兩三層堂皇閡壯的高樓。

中國所能產的百物的一精一華,都陳列在東華門一帶,價錢會令一個鄉下女人嚇一跳。

不管東西賣得多貴,像背乎節令的鮮花、水果,總是有人願意買。

有一件事很方便,就是從傭工介紹所僱用僕人。

附近處處是酒館、飯館。

晚上,一進入酒館,歌一妓一在走廊下站一排,等候顧客招喚會侑酒。

男孩子隨同父親進去時,眼睛得向前直看,不然就得一直望著地。

吃飯時,小販和求施捨的人按房間去串,賣糖果、乾果、滷肉、醃菜等物。

在飯館,據說有四五十種菜,由跑堂的帶著在各屋裡串,由顧客選合口味的買。

那菜單子上的菜若是有的短缺,飯館就會喪失顧客。

蘇東坡喜歡在家裡宴客,飯館都爭著做外會生意。

這些做外會生意的館子,都用銀製的餐具。

即便窮館子也派得出一個廚子和全套的銀酒壺、酒杯、碟子、湯匙,以及銀頭兒的象牙筷子。

當時的風俗是,一家叫了幾次外會之後,那些飯館子照例把那些值四五百兩的銀餐具放在顧客家過夜,第二天再去收,並不以為有什麼重要。

等後來對梁陷入金人之手,當時有一個作家以無限嚮往的筆調兒記載當時的京都,他說當地的老百姓都頗以此京都為榮,並且他們對外地人十分大方慷慨。

有時看見外省人被一奸一詐人欺負,他們會打抱不平前去幫助,甚至不惜與地方警官衝突。

若有新住戶遷入,鄰居會帶著酒茶等物去拜訪,告訴他本地商店的情形,以免上當。

也有人終日無所事事,只帶著茶壺到每家去串門子閒談。

在這種氣氛的生活裡,蘇東坡還是照常練他的瑜珈和養生之道。

每隔一一夜,他就要睡在宮中。

但是不論在宮中或在家中,他總是黎明即起,梳頭髮一百次,穿上官衣官靴,然後再躺下小睡。

他說,那種小睡之美,無物可比。

等該出門上朝時,他已衣冠齊整,於是出門騎上鍍金鞍路的白馬,往東華門而去。

早朝最遲十點鐘完畢,這時,除非有特別公務,他照例可以自一由了。

他若沒有一一交一一往應酬,就帶著妻子孩子去逛商店買東西。

相國寺只在附近,院內擠滿了賣扇子、刀剪、珍品、古物、字畫、拓片,等等東西的商販。

有時,全家在東城的商場去逛,可以理發、買盆花、買鳥買籠子,一天的工夫在不知不覺中混過去。

有時穿過朱雀門到外城去,那兒還有一大片住宅區,孔廟和國子監都在南外城,再往遠處就是各式各樣的道士觀。

他們倦游歸來,有時在「台樓」吃飯,那是對梁最好的酒館。

或是走南門街,去逛著名的唐家珠寶店,挑選幾件一溫一州的漆器,或是在報慈寺街的藥鋪買點兒上好的草藥。

事實上,在奢侈豪華的生活和簡單樸質的生活之間,論幸福,並沒有多大不同。

高職顯位的榮耀,只有在沒有那種能力資格的人眼裡,才值得羨慕。

一般的道理是,在人不需要一個職位時,人家才找他去擔任,人要求取某職位時,那個職位往往不需要他。

一旦官癮過足之後,做高官的快樂不見得比做個成功的鐵匠的快樂大。

蘇東坡在論「樂與苦」的一篇短文裡,即表示此種看法:

「樂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時心爾。

及苦樂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況既過之後復有何物?比之尋聲捕影系風速夢爾。

此四者猶有彷彿也。

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對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樂處。

當以至理語君,今則不可。

元裕三年八月五日書」

還有人把京都的生活持一種很世俗的看法。

他的朋友蒲宗孟就極盡奢侈享樂的能事。

蒲家的兒媳終日不做別的,只教丫環做各式圖樣的「酥花」,加糖凝結,以備做飯後小吃之用。

他一個兒媳婦,不許以同樣的「酥花」教客人第二次再吃到,而丫環們晝夜忙著做那些「酥花」。

蒲宗孟有些特別的一習一慣,其中包括「大洗面」、「小洗面」、「大洗足」、「小洗足」、「大洗浴」、「小洗浴」。

他每天洗臉兩次,洗腳兩次,每隔一天正式洗澡一次。

在「小洗面」時,他只洗臉,臉盆中換水一次,由兩個僕人侍奉;「大洗面」時,要換水三次,由五個僕人侍奉,要洗到脖子和肩膊。

在「小洗足」時,換水一次,由兩個僕人侍奉,只洗到足踝為止;在「大洗足」時,換水三次,由四個僕人侍奉,要洗到膝蓋。

在「小洗浴」時,他用二十四桶水,由五六個僕人侍奉;在「大洗浴」時,也用二十四桶水,但由八九個僕人侍奉。

在「大洗浴」時,他用一藥膏洗,衣裳要放在金屬網子上,下有稀奇的香料點燃慢熏。

他寫信給蘇東坡說,此種洗澡法對他益處甚大。

蘇東坡回答說:「聞所得甚高,固以為慰,然復有二,尚欲奉勸,一曰儉,二曰慈。」

做高官在社一一交一一和物質上,還有兩種絕無可疑的好處。

在那種年月,讀書人只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是做官,一是隱姓埋名,也就是甘於貧賤。

人做學間可以得千秋萬歲名;但對很多人而言,不朽的盛名,即便可以得到,也無以搪饑寒。

在蘇東坡時,有個笑話挖苦科考得意做了官,卻自稱是為國犧牲的人:

從前有一個讀書人,窮得沒錢買饅頭。

因為饑得慌,想出一個辦法吃饅頭。

他走到一個饅頭店外頭,突然大驚而逃,但是沒人理會。

他到另一家饅頭店,門口有一大群人。

他看見饅頭,大喊一聲,做大驚狀,拔腿就跑,跑不遠,跌倒地上。

一大群人圍過來,問他怕什麼。

讀書人說:「怕那些饅頭!」人都大笑,從來沒聽說此等事。

饅頭店老闆不相信,想試試他。

他把讀書人引進放有好多饅頭的一間屋子。

暗中從門上的鎖眼裡往內看。

讀書人一看妙計成功,大喜,兩手抱著饅頭狼吞虎嚥。

老闆頗受感動,推開門很客氣的問他:「你還怕什麼?」

讀書人說:「我還怕一杯好熱茶。」

一天,韓維——他屬於一個曾出過幾個宰相的富貴之家——有兩個女婿去拜謁蘇東坡。

東坡問他們的岳父近況如何。

一個青年人回答說:「他老人家近況很好。

他告訴我們說,他已到老年,他要以聲色美酒自娛,否則不知道何以度日。」

蘇東坡說:「我想他做錯了,正因為他只剩有晚年。

我告訴你們一個故事,回去告訴令岳丈聽。」

年輕人說:「是,當然。」

蘇東坡說出下列的故事:

頃有一老人未嘗參禪,而雅合禪理,死生之際,極為瞭然。

一日置酒大會親友,酒闌,語眾日「老人今且去」。

因攝衣正坐,將奄奄焉。

諸子乃惶遺呼號日「大人今日乃與世訣乎,願留一言為教」。

老人日「本欲無言,今為汝懇,只且第一五更起。」

諸子未諭日「何也?」

老人日「惟五更可以勾當自家事,日出之後,欲勾當則不可矣。」

諸子曰「家中幸豐,何用早起。

舉家諸事,皆是自家事,豈有分別?」

老人日「不然,所謂自家事者,是死時將得去者。

吾平日治生,今日就化,可將何者去?」

諸子頗悟。

蘇東坡接著說:「令岳丈以為餘年無多,所以想盡量享樂。

你們倆給我帶個話兒去好不好?說我要他只注意他自己的事,不要把日漸消弱的一精一力費在醇酒婦人上。

他最好思想,到了人生旅程的末端他能帶什麼走。」

在他敬重的朋友范鎮死後,蘇東坡說:「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減節嗜欲,一物不芥蒂於心,真是學佛作家,然至死常不取佛法。

某謂景仁雖不學佛而達佛理,雖毀佛罵祖,亦不害也。」

蘇東坡現在名氣之盛,達於極點。

他受所有的文人、朋友崇敬,在朝廷上又官居高位。

他為堅持己見,飽受其苦,因此也更為人所佩服,在這方面,朋友輩都望塵莫及。

司馬光死後,當代學者之中,無人能望其項背,雖然他並不十分適於宰相之位,但大家公認,以人品論,在整個官一場之中,他是巍然高出於眾人之上的。

有一度他的兩個朋友居朝廷最高的官位,一是呂公著,一是范純仁。

他弟弟子由在哲宗元裕元年也已回到京師,任御史中丞,次年,升為尚書右丞。

所有當年貶謫到南方的朋友現在都回朝官居要津,包括駙馬王說、王鞏、孫覺、范祖禹。

他在黃州的老友陳糙也到了京都,不是來做官,而是來看蘇東坡,享受友人歡聚之樂。

大詩人黃庭堅,原已與蘇東坡通信有年,現已來京相一一交一一往,並正式拜在他門下。

有數年期間,蘇東坡在通信中,屢次讚美他的「蘇門四學士」,因此大為提高了四人的名氣。

這時「蘇門四學士」已是盡人皆知,他們就是黃庭堅、秦觀、張來、晁補之。

後來,又增加兩個,一是李鹿,一是陳師道,共為「蘇門六學士」。

蘇東坡之深軍眾望,卻破壞了一門婚事。

原來學者章元弼對蘇東坡素極崇拜。

他本人長得並無足觀,卻娶妻甚美。

婚後,妻子發現丈夫整夜讀蘇東坡的詩,對妻子不甚理睬。

後來妻子終於不能忍受,對丈夫說:「那麼你一愛一蘇東坡勝過了我!好吧,把我休了。」

丈夫便把她休了。

這位丈夫章元弼告訴友人說他妻子遺棄他,全是為了蘇東坡。

這時蘇東坡之受人歡迎,竟致好多文人模仿蘇東坡的帽子。

蘇東坡戴一個特別高的帽子,頂上窄而微向前傾,這樣帽子後來叫「子瞻帽」。

一天,他陪聖駕到難泉遊玩,當地正由宮中的憐工演戲。

一個丑角頭戴「於瞻帽」在戲台上自誇道:「我這個作家諸位比不了!」別的憐工說:「怎見得?」

丑角兒說:「難道你們看不見我戴的帽子?」

這時皇上微微一笑,向蘇東坡看了一眼。

在這種情形之下,蘇東坡和朋友們則恣情笑濾。

在他官居禮部尚書又兼主考官時,他和幾個朋友和幾個考官入閨幾十天。

在辦公時間都忙著閱卷,蘇東坡則不停的在各屋裡轉,閒談笑濾,簡直教人無法專心做事。

到了夜晚,他才自己做事,看試卷,評等級,迅速之至。

有好多軼聞,說他如何當場捏造笑話。

那些笑話裡包括雙關語,尤其是他和另一個富有機智的才子劉那說話的機鋒相對。

有些笑話是可以譯成英文的。

有一次,蘇東坡去拜訪宰相呂大防,呂極胖,蘇東坡到時,他正在午睡。

蘇東坡等了好久,非常煩惱。

最後呂大防出來了,蘇東坡手指向客廳中一個大瓦缸裡背長綠苔的烏龜。

他向主人說:「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稀奇,難得的是一種三對眼睛的烏龜。」

呂大防眼睛瞪得圓圓的說:「是嗎?會有六個眼睛的烏龜?」

呂大防心想不對,自己一定被捉弄了;但是蘇東坡學問如此淵博,定在什麼書上讀到過。

蘇東坡回答說:「當然,在唐中宗時,有一個大臣向皇帝進獻一個烏龜。

皇帝問他六個眼睛的烏龜有什麼好處。

大臣說六個眼睛的烏龜有三對眼,普通烏龜只有一對。

所以,你看,六眼烏龜午睡時,他要睡三個普通烏龜的覺呢。」

蘇東坡常向朋友錢辯得意揚揚的誇大,說他多麼喜一愛一他在鄉間過的那種簡樸生活。

他說吃飯時只有米飯、蘿蔔、一個清淡的湯,可是他十分快樂滿足。

一天,錢辯送給他一個請帖,請他吃飯。

請帖上說:「將以三白待客。」

蘇東坡從來沒聽過那種東西,不知三白為何物。

那天他一到,只見錢辯為他準備的只是很簡單的一餐,只有三件自東西擺在桌子上:一碗白米飯,一盤白蘿蔔,還有一碗無色的湯。

蘇東坡忽然想起自己的誇大,知道是受人愚弄了。

蘇東坡等過了一些日子,他送給錢辯一張請帖,請吃「三一毛一餐」。

錢辯去赴席,發現桌子上一無所有。

蘇東坡請他坐下,兩人都坐下。

過了好久,還沒有菜上來,錢辯抱怨說餓了。

蘇東坡大言不慚的說:「咱們開始吃吧,不用等了,快吃『三一毛一餐』吧。

『三一毛一餐』就是一毛一米飯,一毛一蘿蔔,一毛一菜湯。」

(一毛一讀如沒)蘇東坡這樣報復之後,他也寬恕了那個朋友,二人開懷吃了一頓盛餐。

做翰林學士時,蘇東坡常在夜裡深鎖宮中。

有一個極為崇拜蘇東坡的,勤於搜求蘇東坡的字,蘇東坡每一個短簡便條若由蘇東坡的秘書一一交一一給他,他就給秘書十斤羊肉。

東坡已經風聞此事。

一天,秘書對友人的口信請蘇東坡回復,東坡已經口頭回復了。

秘書第二次又來請求,蘇東坡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秘書說:「那人一定要一個書面的答覆。」

蘇東坡說:「告訴你那位朋友,今天禁屠。」

論語裡有個司馬牛,是孔子的弟子,與司馬光同姓。

一天,蘇東坡為國事和司馬光爭吵得很厲害,而司馬光仍是堅持己見。

蘇東坡回到家,把長袍扔在躺椅上,向朝雲歎了口氣說:「司馬牛!司馬牛!」

這幾年,蘇東坡在他的政論文字裡,時常申論「慎思」與「公正」二義為賢臣之所必備。

但是慎思與公正實為一一黨一一人之所憎惡。

一天,一頓豐盛的晚餐之後,蘇東坡在屋裡欣然捫腹而行。

他問家中女人他那便便大腹之中何所有?在中文裡是慣於說「一肚子學問」。

一個女人說是「一肚子墨水」;一個女人說:「你是一肚子漂亮詩文。」

蘇東坡都搖頭說「不是。」

最後,聰明的侍妾朝雲說:「你是一肚子不合時宜。」

東坡大呼曰:「對!」遂大笑。

一次,一個素不相識的文人去拜訪蘇東坡,攜帶他寫的詩一卷,請蘇東坡指教。

那個可憐的文人自己高聲朗誦,抑揚頓挫,鏗鏘有聲,顯然是頗為自得。

他問:「大人,不知尊見以拙作為如何?」

蘇東坡說:「百分。」

那個文人臉上欣然色喜。

蘇東坡這時又說:「誦讀之美七十分,詩句之美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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