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人錄》曹操:四 幾樁謀殺案:實在找不到岔子,就誣以謀反;謀反的贓也栽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品人錄》曹操:四 幾樁謀殺案

品人錄

曹操:四 幾樁謀殺案

實際上,但凡得罪、頂撞過曹一操一的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實在找不到岔子,就誣以謀反;謀反的贓也栽不了,便誣以「腹誹心謗」。

腹誹心謗可是既說不清又不要證據的事,當然一抓一個准。

這種以「腹誹心謗」為罪名殺人的事,劉邦幹過,漢武帝劉徹幹過,曹一操一幹起來也很得心應手。

那個道德最高尚、品行最端正、作風最正派,在群眾中威望最高的崔琰,就是這樣被曹一操一整死的。

崔琰,字季珪,是當時最為德高望重的名士,史書上稱他「清忠高亮,雅識經遠,推方直道,正色於朝」,也就是清廉忠貞,正派儒雅,既有高風亮節,又有遠見卓識,看人看得準,做事做得正,而且儀表堂堂,凜然於朝,據說連曹一操一看到他,也為他那一身正氣而懾服(太祖亦敬憚焉)。

事實上曹一操一也很推崇他,說他有「伯夷之風」,「史魚之直」伯夷是所謂「君子」的典型,據說他「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

史魚則是所謂「直臣」的典型,因衛靈公不納他的忠言,便在臨終前留下遺囑,不讓家人給他在正堂治喪,終於用這「一屍一諫」的方式,迫使衛靈公改正了錯誤。

所以孔子說:正直啊,史魚!國家有道他像箭一樣直,國家無道他也像箭一樣直。

孟子則說: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

,「貧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厲」,認為崔琰是眾人的表率,時代的楷模。

崔琰也確實不負眾望。

他在擔任組織部長兼人事部長職務期間,選拔了大量優秀人才(文武群才,多所明拔),而且量才錄用,不講情面,以致「朝廷歸高,天下稱平」,杜絕了用人的腐敗,樹立了朝廷的威望。

崔琰又是一個光明磊落、胸懷坦蕩的人。

曹一操一晚年,曾為立嗣問題苦惱,不知是立最年長的曹丕呢,還是立最有才的曹植。

於是便以信函密問百官,請他們陳述意見,密封以答。

惟獨崔琰卻「露板」(不封板牘)公開作答,說根據《春秋》之義,立子以長,何況五官中郎將(曹丕)仁孝聰明,宜承正統。

我崔琰願以死恪守正道。

曹一操一一看,大為驚異。

因為曹植正是崔琰的侄女婿。

崔琰不一舉薦曹植而舉薦曹丕,說明他確實是處以公心的,連曹一操一也不得不「喟然歎息」,敬佩他的大公無私。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也被曹一操一殺了,而且完全是誣殺。

殺他的理由,就是「腹誹心謗」。

以所謂「腹誹心謗」為罪名來殺人,原本就是混賬邏輯,更何況說崔琰「腹誹心謗」,理由根本就不能成立。

事情是這樣的:曹一操一做了魏王之後,有一個名叫楊訓的人寫了表章,稱頌曹一操一的功勳和盛德,遭到一些人的非議,說他迎一合權勢,為人虛偽。

進而又議及崔琰,認為他居然舉薦楊訓做官,是他作為組織部長的失察和失職。

於是崔琰便把楊訓奏章的底稿要來看了一下,給楊訓寫了一封短信,說:「省表,事佳耳!時呼時呼,會當有變時。」

此案便由此而起。

我們現在已無法確知崔琰寫這封信的真實想法和動機,但此信確實有些含糊其辭模稜兩可。

它直譯過來是:表章我看過了,事情做得還算可以嘛!時間啊時間,隨著時間的變化,情況也一定會發生變化的!這裡的關鍵是:那個還算可以的事是什麼事,而那個會發生變化的情況又是什麼。

它們可以理解為:楊訓的這份奏章寫得還算可以,或他上奏章這件事做得還算可以,而隨著時間的遷移,人們對楊訓的看法也是會發生變化的。

這種理解,就事論事,順理成章。

但告密的人不這麼理解。

他的解釋翻譯過來就會是這樣:表章我看過了,曹某人做的那些事還算是可以嘛!天時啊天時,總會有變的時候。

所以曹一操一憤怒地說:老百姓通常都講,生個女娃兒罷了,不過「還算可以」而已,這個「耳」字不是好字眼。

「總會有變的時候」,更是出言不遜,別有用心!於是便處崔琰以髡刑輸徒。

也就是剃個陰陽頭,送去勞改隊吧。

崔琰受此凌一辱,內心卻很坦然,行止如故,辭色不撓,毫無猥瑣卑屈、搖尾乞憐的樣子。

那個告密者又去報告曹一操一,說崔琰並無認罪悔改之意。

曹一操一便下手令說:崔琰雖然受刑,卻仍接交賓客,門庭若市,說話抖動著鬍鬚,看人直瞪著眼睛,好像心懷不滿嘛!三天後,負責監視崔琰的官吏報告說崔琰並未自一殺,曹一操一竟發怒說:崔琰難道一定要我去動刀鋸嗎?崔琰聽說這話,點點頭說,這是我的不是了,不知曹公竟有這個意思。

於是從容自盡。

崔琰之死,無疑是當時最大的冤案。

連陳壽作史時,都忍不住要說:「太祖(曹一操一)一性一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南陽許攸、婁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而(崔)琰最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

其實,崔琰並無「不虔」,而曹一操一早有殺機。

公元204年,曹一操一攻克鄴城,平定袁氏,領冀州牧。

他得意洋洋地對剛從冀州監獄裡救出來、當了他的別駕從事的崔琰說,昨天我查了一下戶口,這一回我可得三十萬人,冀州可真是個大州啊!誰知崔琰卻說:如今天下分崩,九州分裂,袁氏弟兄同室一操一戈,冀州百姓露一屍一荒野。

王師駕到,沒聽說先傳佈仁聲,存問風俗,救民於塗炭,反倒首先算計能得到多少兵甲,以擴充實力為當務之急,這難道是敝州男一女老少寄希望於明公的嗎?這一番義正詞嚴,嚇得旁邊的賓客臉都白了,曹一操一也連忙收起得意的神態,向崔琰道歉。

因為這實在是正義和正直的聲音,不能不讓人肅然起敬。

但那疙瘩,也就結在了心底。

應該說,從204年結怨,到216年殺人,曹一操一等了十二年,他已經等得夠久的了。

我們不要忘記,專制時代那些掌握了權力的傢伙,沒有一個不打擊報復、公報私仇的,曹一操一當然也不例外。

因為就連最窩囊最低能的皇帝和官員都會這一手。

所不同的僅僅在於:有的人會當場翻臉,立即實施報復;有的人則會為了長遠的目標和更大的利益。

先忍下來,等到秋後再算賬。

但,是秋後算賬還是當場翻臉,卻是英雄或一奸一雄與狗熊或笨蛋的分野。

於是,崔琰便用自己的死,證明自己是君子;曹一操一則用崔琰的死,證明自己是一奸一雄。

孔融的死則有所不同。

孔融,字文舉,據說是孔夫子第二十世孫,來頭自然很大。

他小時候便很聰明,被視為「神童」;十六歲時為掩護受宦官迫害的張儉,與哥哥孔褒爭死,被視為「義士」。

於是孔融便名滿天下,世人皆知,與前面說到過的那位邊讓同為「後進冠蓋」,三十八歲就當了北海相。

後來,他又被曹一操一請到許昌,當了主管工程的將作大臣(建設部長)。

每次朝廷開御前會議,都是他作主發言人,其他卿大夫則不過掛名委員而已。

孔融的才氣大,名氣大,脾氣和架子當然也不小。

197年,袁術稱帝,曹一操一便想公報私仇趁機殺掉與袁術有婚姻關係的太尉楊彪。

孔融聽說後,立即去找曹一操一,說《周書》有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何況楊彪和袁術只是親家!曹一操一推托說,這是上面的意思。

孔融心想,扯你一媽一的淡!嘴上也不饒人:莫非成王要殺召公,周公也說不知道?如今天下人敬仰您,只因為您聰明仁智,辦事公道。

如果濫殺無辜,只怕天下人都要寒心。

首先第一個,我孔融堂堂魯國男子漢,明兒個就不來上班了!曹一操一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就不殺楊彪了,但心裡肯定結了個疙瘩。

然而孔融卻不放過曹一操一,一有機會就找他的岔子,用諷刺挖苦和故意搗亂的方式來發洩他對曹一操一的不滿。

曹一操一攻破鄴城,曹丕把袁熙的妻子甄氏搶來做小老婆。

孔融就給曹一操一寫信,說當年武王伐紂,把妲己賜給周公了。

曹一操一因孔融博學,以為真有這事,便問他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孔融回答說:「以今度之,想當然耳。」

又比如曹一操一為了節約糧食,下令禁酒,說酒可以亡國,由此非禁不可。

孔融又跳出來唱反調,說天上有酒星,地上有酒泉,人間有酒德,酒怎麼可以禁?再說從古以來就有因女人而亡國的,怎麼不禁女人?這些話,當然讓曹一操一很不受用。

但孔融來頭大,名氣大,曹一操一輕易也奈何他不得,但「外雖寬容,而內不能平」。

如果孔融只是說些諷刺刻薄話,也許曹一操一忍一忍也就罷了。

可惜孔融還要攻擊曹一操一的政治路線和政治綱領,對曹一操一的每一重大決策都要表示反對,這就使曹一操一不能容忍了。

加上孔融和劉備關係非同一般,曹一操一又正好要用兵荊州。

留著這樣的人在朝中,如何放心得下?於是曹一操一便決定在消滅劉備之前,先消滅了孔融。

殺孔融畢竟不是殺別的什麼無名鼠輩,還得講點法律程序。

因此曹一操一便任命郗慮去當檢察長(御史大夫),查一查孔融有什麼問題。

郗慮原本與孔融不和,對曹一操一的任命自然心領神會,很快就收集到孔融的罪證,並讓一個叫路粹的人寫了舉報材料。

其中最嚴重的一條,是揚言「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

卯金刀就是劉(劉)字。

這便是謀反了,當然該殺,可殺。

於是孔融很快就被下獄、處死、棄市,老婆孩子也統統受到株連。

不過曹一操一殺孔融,用的卻不是「謀反」的罪名,而是「不孝」的罪名。

據路粹的揭發和後來公佈的罪狀,孔融有兩條「反動言論」。

一是說:父與子,有什麼恩?論其本義,不過當時情一欲發作而已。

子與母,又有什麼一愛一?就像一件東西暫時寄放在瓦罐裡,倒出來後就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二是說:鬧饑荒時,有點吃的,如果父親不好,便寧肯拿給別人去吃。

這樣的言論,當然是「不孝」。

所以曹一操一在佈告上惡狠狠地說:「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禮,雖肆市朝,猶恨其晚」,不但該殺,而且還殺晚了。

這是典型的以言治罪,也是典型的專制政治。

首先,我們不知道孔融是否真有上述言論。

但曹一操一說有,那就有,不容申辯的。

其次,即便有,也頂多是不像話,有錯而無罪。

但曹一操一那個時代是不講人權的,連「腹誹心謗」都有罪,何況「猖狂攻擊」?當然該死。

第三,曹一操一自己說「唯才是舉」,盜嫂受金、不仁不孝也不要緊,怎麼可以因為不孝而殺人呢?豈非出爾反爾、自打耳光?再說,孔融只不過有不孝的言論,曹一操一還把它用到組織路線和人事政策上去了,豈不更該殺?不過,這些話我們並不能去問曹一操一。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們倘若去問他,恐怕他把我們也殺了!」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

其實,曹一操一用不孝的罪名殺孔融,用心是很深的,再次表明曹一操一是極有心計的政治家,而孔融是意氣用事的書獃子。

首先,漢王朝歷來主張以孝道治天下。

曹一操一殺孔融,說明他維護孝道,而維護孝道就是維護漢室。

這就光明正大,同時還洗刷了自己「謀篡」的嫌疑,政治上又撈了一票。

其次,這樣做,不但能消滅孔融的肉一體,還能詆毀孔融的名譽。

你想,孔子的二十世孫居然主張不孝,他的人品還靠得住嗎?一個連祖宗都背叛的人,難道還不該死嗎?顯然,曹一操一不但要整死孔融,還要讓他死有餘辜,死了以後也翻不過身來,遺臭萬年。

這一招是非常狠毒也很厲害的。

陳壽作《三國誌》時,便不敢為孔融立傳。

說來曹一操一的殺孔融,確有正一正風氣的目的。

只不過這風氣與孝不孝的沒有什麼關係,卻與政治關係頗大。

我們知道,東漢末年,許多名士都以「清流」相標榜。

其中自然有潔身自好的高潔之士,也不乏沽名釣譽之徒。

但不論何種「清流」,共同的特點,是才氣大脾氣也大,或沒有才氣脾氣卻很大。

他們都自命清高,不肯與所謂俗人來往,也不肯與當局合作,或裝作不與當局合作。

如果只是個人生活鬧鬧脾氣,還不要緊,然而他們還要把這種風氣帶到政治生活中來,而且弄得影響很大,這就不能不讓曹一操一頭疼。

曹一操一是一個在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

他要專一政,豈容別人天天說他的怪話?他要用人,豈容大家都不來合作?這就要殺一儆百,才能一正風氣,而孔融正好是這樣一隻大公雞。

所以他要殺孔融,還要批判他。

對另一個才氣和脾氣也很大,地位和影響卻不如孔融的人,就不去動他,而是交給別人去殺。

這個人,就是禰衡。

禰衡,字正平,平原(今山東省平原縣)人。

《後漢書》說他「少有辯才,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也就是非常意氣用事,非常剛愎狂傲,喜歡故意和時尚唱反調,和別人過不去,也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意思。

大約意氣相投之故,他和孔融的關係非常之好,無話不談。

孔融那兩條不孝言論,據說就是對禰衡說的,並由禰衡到處散佈傳播。

路粹還揭發說,孔融和禰衡相互吹捧。

禰衡說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則誇禰衡是「顏回復生」。

路粹的舉報材料一再提到禰衡,可見孔融一案,在某種意義上是禰衡一案的延續。

禰衡的被殺,當然首先是得罪了曹一操一。

孔融因一愛一禰衡之才,多次向曹一操一舉薦禰衡。

曹一操一自己也是一愛一才的人,便也想見一見這位名士。

可是禰衡卻看不起曹一操一,自稱狂病,不肯前往,背地裡又大放厥詞,譏諷曹一操一。

曹一操一哪裡受得了這個?但考慮到禰衡才氣大名氣大,也並不想殺他,只想殺殺他的威風。

聽說禰衡善擊鼓,便召禰衡為鼓吏,並大會賓客,閱試音節。

這回禰衡倒是來了,而且鼓擊得十分一精一彩漂亮,「容態有異,聲節悲壯,聽者莫不慷慨」。

禰衡又走到曹一操一面前,卻被負責禮儀的吏員呵住,說鼓吏應該換上特殊的服裝,你怎麼就這樣走進來了?禰衡說:是。

於是便當著曹一操一的面,不慌不忙一件一件脫一下自己的衣服,脫得赤身一裸一體一絲不掛,然後又慢慢吞吞換上制一服,再奏鼓曲而去,臉上沒有半點羞愧的意思。

這一來,曹一操一反倒弄得下不了台。

不過曹一操一到底是曹一操一,便呵呵一笑對賓客說:我本來是想羞辱一下禰衡的,沒想到反而被他羞辱了。

這事連孔融也覺得太不像話,下來就責備了禰衡一番,並再三申說曹一操一的慕才之意。

禰衡便答應見曹一操一。

孔融十分高興,立即跑去對曹一操一說了。

曹一操一聽了也很高興,馬上吩咐門人,禰衡來了立即通報。

誰知一直等到下午,禰衡才來,而且也不是來道歉,而是來罵人的。

只見他身穿一件單布衣,頭頂一襲粗葛巾,手上一根木棒一棒,往大營門口一站,開口就罵。

一邊罵,還一邊用木棍擊地,罵得抑揚頓挫,有聲有色。

曹一操一勃然大怒,回頭對孔融說:禰衡小子,算什麼東西!孤要殺他,不過殺一隻麻雀老鼠罷了!

禰衡這事做得確實不地道。

至少是,他不該把孔融也賣了,弄得孔融裡外不是人,也讓曹一操一看不起。

也許正是出於這種極度的蔑視,曹一操一甚至懶得親手處死他,而是把他打發到劉表那裡去。

劉表素有寬和一愛一士的名聲,禰衡去了以後,如能改弦更張,和睦相處,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可惜禰衡江山易改,本一性一難移,最終與劉表鬧翻,又被劉表打發到黃祖那兒去。

黃祖是個大老粗,哪裡吃禰衡這一套?一次宴會上,禰衡又出言不遜。

黃祖呵斥他,他反以罵言相對。

黃祖大怒,喝令拉出去打屁一股,禰衡卻越罵越凶。

黃祖再也忍無可忍,便下令殺了這小子。

正好黃祖的主簿平時就痛恨禰衡,立即忙不迭地就把他殺了。

禰衡死的時候,才二十六歲。

禰衡的死,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他實在做得太過分了。

在所有冤死的文士中,他最不值得同情。

認真說來,他其實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

他的自高自大,就是他自私的表現。

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自己,沒有別人,所以他誰都看不起。

為了表現他的所謂傲氣,不惜把自己的朋友孔融推到極為尷尬的境地。

這就不能算是英雄,只能叫做混蛋。

事實上禰衡的所謂傲骨,毫無正義的內容,只不過是他自我表現的惡一性一膨一脹而已,而且到了不惜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的地步。

那時,許昌剛剛建都,四方豪傑,雲集於此,人才濟濟。

有人建議他與陳群、司馬朗交往,他一臉的不屑,說我豈能和殺豬賣酒的人打交道!陳群,字長文,祖父、父親、叔父都是當時的名士,他本人也和孔融是朋友,同朝為官,並不是殺豬的。

司馬朗,字伯達,世家子弟,是司馬懿的長兄,當然也不是賣酒的。

禰衡這樣說,只能顯示他的狂妄。

別人又問他,那麼荀彧、趙稚長怎麼樣呢?荀是曹一操一的頭號謀士,一表人才;趙是當時的蕩寇將軍,飯量頗大。

於是禰衡便嘴巴一撇說:荀某可以憑他的臉蛋去司儀弔喪,趙某憑他的肚皮可以去監廚請客。

總之,禰衡誰都看不起,稍微看得順眼一點的也就是孔融和楊修。

但禰衡對他倆也不客氣,常常對人說,也就大兒子孔文舉(孔融),小兒子楊德祖(楊修)還湊合,其他小子提都提不起來。

禰衡說這話時,自己不過二十出頭,孔融已經四十歲了,竟被呼為「大兒」,禰衡的狂悖可想而知。

如此狂悖無禮的人,人際關係當然也好不了,而禰衡似乎也不想搞好關係。

他被曹一操一驅逐出境,眾人來送他,他卻大擺架子,過了老半天才來,氣得眾人坐的坐,躺的躺,都不理他。

禰衡卻一屁一股坐下來放聲大哭。

大家問他為什麼哭,他說坐著的是墳堆,躺著的是一屍一體,我夾在墳墓和一屍一體之間,能不難過嗎?這樣喜歡罵人,而且罵起來這樣尖酸刻毒的傢伙,有誰會喜歡?

實際上禰衡正死於他的盛氣凌人。

他到劉表那裡,劉表把他奉為上賓,他卻不斷諷刺劉表的左右親信。

於是這些人便到劉表那裡去打小報告,說禰衡承認將軍仁一愛一寬厚,卻以為不過婦人之仁,沒有決斷能力,必敗無疑。

這話擊中了劉表的要害,但禰衡卻並沒有說過。

然而說它出自禰衡之口,卻誰聽了都信。

於是劉表惱羞成怒,便把他打發到黃祖那裡去。

曹一操一送禰衡到劉表那裡,是知道劉表寬厚,對禰衡也尚有網開一面,希望他能好自為之的意思。

劉表明知黃祖暴躁,還要把禰衡往他那裡推,就是存心和禰衡過不去,甚至有借刀殺人之意了。

說到底,禰衡是死於沒有法制和人權。

因為無論禰衡多麼可惡和討厭,至少罪不當死。

但可以肯定,即便是在講法制和人權的社會,他也不會討人喜歡。

相比較而言,楊修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楊修,字德祖,太尉楊彪之子,也是一個聰明絕頂、極有才華的人,連狂妄冠軍禰衡也承認他還算個人物,呼他為小兒。

楊修又是一個謙恭的人。

他的死,並不因為得罪了誰誰誰。

史家一般認為,楊修是死於立儲之爭。

當時曹丕和曹植爭當太子,而楊修是幫曹植的。

曹一操一決意立曹丕為嫡以後,為了防止楊修給曹植出壞主意,同曹丕對著幹,惹麻煩,弄得兄弟相爭,禍起蕭牆,便在自己臨終之前一百多天,把楊修殺了。

此說甚為可疑。

楊修確實是幫過曹植,但楊修並非曹植死一黨一。

曹丕被立為太子後,楊修就想疏遠曹植。

曹植卻一再拉攏楊修,楊修「亦不敢自絕」。

曹植畢竟是曹一操一的一愛一子,即便當不上太子,也是得罪不起的。

楊修雖然出身名門,四世太尉,和袁紹兄弟一樣也是「高幹子弟」,父親又是當朝太尉,但此刻連皇帝都成了曹一操一的玩一偶,太尉又算什麼東西?楊修對曹氏兄弟不巴結著點,又能怎麼樣呢?

何況楊修和曹丕的關係也不壞。

楊修曾把一把寶劍獻給曹丕,曹丕十分喜歡,經常把它佩帶在身上。

後來曹丕當了皇帝,住在洛陽,也仍佩帶這把寶劍。

有一天,曹丕從容出宮,忽然想起了楊修,便撫一著寶劍喝令停車,回頭對左右說:這就是當年楊德祖說的王髦之劍了。

王髦現在在哪裡呢?及至找到王髦,曹丕便賜給他一些糧食和衣物。

俗話說,一愛一屋及烏。

曹丕這麼喜歡這把寶劍,喜歡到連王髦都要賞賜;提起楊修時,稱他的字不稱他的名,都說明曹丕對楊修還是有些感情的,至少不那麼反感。

曹丕自己都不想殺的人,曹一操一替他殺什麼!

曹一操一是為自己殺楊修的。

楊修這個人,雖然大家都公認他聰明,其實不過小聰明。

他輔佐曹植,多半因為揣度曹一操一會立曹植。

所以儘管兩兄弟都和他交往,他還是倒向了曹植。

曹植失勢後,他又想開溜,這都是小聰明的表現。

他給曹植出的那些點子,也都是小聰明。

有一次,曹一操一命令曹丕、曹植兄弟各出鄴城門外辦事。

事先又密令門衛不得放行。

楊修猜中了曹一操一必然有此安排,便事先告訴曹植說,萬一門衛不放侯爺出去,侯爺身有王命,可以殺了他。

結果曹植出了城,曹丕沒出去。

但曹一操一的這一安排,是對兄弟倆的綜合考察,既要察其才,更要察其德。

曹植表面上贏了這場比賽,卻給曹一操一留下了曹丕仁厚、曹植殘忍的印象,實際上輸了。

楊修知其一,不知其二,看得並不遠,所以是小聰明。

這種小聰明常常使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楊修喜歡揣度曹一操一的心思,常常替曹植預先設想許多問題,並寫好答案。

每當曹一操一有事詢問時,便把事先準備好的合適答案抄錄送上去,希圖給曹一操一「才思敏捷」的印象。

然而一來二去,曹一操一便起了疑心,心想曹植再聰明,也不至於如此之快呀!派人一查,就查出了原因。

從此便對曹植有了看法,對楊修則更是厭惡之極。

可惜楊修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常常要賣弄小聰明。

他身為曹一操一主簿,卻又不肯老老實實坐在辦公室裡,老想溜出去玩。

可是又怕曹一操一有問題要問,於是每當外出時,都要事先揣度曹一操一的心思,寫出答案,按次序寫好,並吩咐侍從,如果丞相有令傳出,就按這個次序一一作答。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一陣風吹來,紙張的次序全亂了。

侍從按亂了的次序作答,自然文不對題。

曹一操一勃然大怒,把楊修叫來盤問。

楊修不敢隱瞞,只好老實交代。

曹一操一見楊修這樣對付他,心中自然十分忌恨。

更糟糕的是,楊修還要在眾人面前賣弄這種小聰明。

有一次,曹一操一去視察新建的相國府,看後不置可否,只讓人在門上寫了個「活」字。

楊修便令人將門拆掉重建,說:「門」中「活」,就是「闊」,丞相是嫌門太大了。

又一次,有人送給曹一操一一盒酥糖。

曹一操一吃了一口,便在盒子上寫了個「合」字交給眾人。

眾人不解,楊修卻接過來就吃,並說:不是「人一口」嗎?如果說這尚屬彫蟲小技,無傷大雅,那麼,他在軍中的表現就會讓曹一操一大起殺心。

公元219年,曹一操一親率大軍,從長安出斜谷,進軍漢中,準備和劉備決戰一場。

誰知劉備斂眾據險,死守不戰。

曹一操一欲攻不得進,欲守無所據,戰守無策,進退兩難。

有一天部下向他請示軍中口令,竟答應以「雞肋」。

楊修聽了,立即收拾行裝。

大家忙問何故,楊修說:雞肋這玩藝,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主公是打算回家了。

這一回又叫楊修猜中了,可這一回只怕也就要了他的腦袋。

果然,不到半年工夫,曹一操一就殺了楊修,罪名是「露洩言教,交關諸侯」,大約相當於洩漏國家機密罪、結一黨一營私罪和妖言惑眾罪。

據說,楊修臨死前曾對人說:「我固自以死之晚也。」

但如果他以為他的死,是受曹植的牽連,那就是死都不明白。

楊修不明白,他是生活在一個專制的體制之中,而曹一操一又是這種體制下罕見的幾個「雄猜之主」之一。

這類人物,猜忌心和防範心都是很重的。

他們最忌恨的,便是別人猜透他們的心思。

因為他們要維護自己一人專一政的獨一裁統治,就必須實行愚民政策和特務政治。

別人的一切他都要掌握,自己的想法卻不能讓別人知道,除非他有意暗示、提醒你。

總之,獨一裁者必須把自己神秘化,才能顯得「天威莫測」,讓別人戰戰兢兢,自己得心應手。

楊修對曹一操一的心思洞若觀火,而且連將要提問的次序都能猜到,這實在太恐怖了。

有這麼個像X光機一樣的人物守在自己身邊,曹一操一還能玩政治嗎?如果楊修猜出來了卻並不說出去,也許還好一點。

他又偏要到處張揚,這就至少會顯得曹一操一城府不深,不過如此,就會啟動一些人的不臣之心。

因此,楊修這顆釘子,非拔掉不可。

可以說,禰衡之死,是因為他太不瞭解人;楊修之死,則因為他太瞭解人。

而且,他們又都不瞭解自己,也不瞭解人與人之間究竟應如何相處。

簡單地說,崔琰是死於他的忠誠正直,孔融是死於他的不識時務,禰衡是死於他的狂妄悖謬,楊修是死於他的自作聰明。

崔琰死得最冤,而禰衡死得最沒價值。

分類:古代兵書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品人錄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
語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