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載繁華夢
第四回 續琴弦馬氏嫁豪商 謀差使聯元宴書吏
話說一鄧一 奶奶因憤恨周庸祐埋沒了晉祥家資,又佔了他的侍妾,因此染了個咯血的症候,延醫無效,竟是歿了。
當下伍姨太太和丫環等,早哭得死去活來。
周庸祐在香屏房裡,聽得一陣哀聲,料然是一鄧一 氏有些不妙,因想起一鄧一 氏生平沒有失德,心上也不覺感傷起來。
正獨自尋思,只見伍姨太太的丫環巧桃過來說道:「老爺不好了!奶奶敢是仙去了!」周庸祐還未答言,香屏接著說道:「是個什麼病,死得這樣容易?」
巧桃道:「是咯血呢,也請醫士瞧過的,奈沒有功效。
伍姨太太和瑞香姐姐們,整整忙了一夜 ,喊多少大士菩薩,也是救不及的了。」
周庸祐才向香屏道:「這樣怎麼才好?」
香屏道:「俗語說:『已死不能復生。
』傷感作甚?打點喪事罷。」
周庸祐便轉過來,只見伍姨太太和丫環幾人,守著只是哭。
周庸祐把一鄧一 氏一看,覺得已沒點氣,還睜著眼兒,看了心上好過不去。
即轉出廳前,喚管家的黃潤生說道:「奶奶今是死了,他雖是個少年喪,只看他死得這樣,倒要厚些葬他才是。
就多花幾塊錢,也沒打緊。」
黃管家道:「這個自然是本該的,小人知道了。」
說過,忙即退下,即喚齊家人,把一鄧一 氏一屍一身遷出正廳上。
一面尋個祈福道士喃經開道,在堂前供著牌位。
可巧半年前,周庸祐在新海防例捐了一個知府職銜,那牌位寫的是「浩封恭人一鄧一 氏之靈位」。
還惜一鄧一 氏生前,沒有一男半女,就用瑞香守著靈前。
伍姨太太和香屏倒出來穿孝,其餘丫環就不消說了。
次日,就由管家尋得一副吉祥板,是柳州來的,價銀八百元。
周庸祐一看,確是底面堅厚,色澤光瑩,端的是罕有的長生木。
庸祐一面著人找個談星命的擇個好日元,准於明日辰時含殮,午時出殯。
所有儀仗人夫一切喪具,都辦得停妥。
到了次日,親朋戚友,及關裡一切人員,哪個不來送殯?果然初一交一 午時,即打點發引。
那時家人一齊舉哀,號哭之一聲 ,震動鄰里。
金鑼執事儀仗,一概先行。
次由周庸祐親自護靈而出,隨後送殯的大小轎子,何止數百頂,都送到莊子上寄頓停妥而散。
是晚即準備齋筵,管待送殯的,自不消說了。
回後,伍姨太太暗忖一鄧一 奶奶死得好冤枉,便欲延請僧尼道三壇,給一鄧一 奶奶打齋超度,要建七七四十九天羅天大醮,隨把這個意思,對周庸祐說知。
周庸祐道:「這個是本該要的,奈現在是歲暮了,橫豎奶奶還未下葬,待等到明春,過了七旬,再行辦這件事的便是。」
伍姨太太聽得,便不再說。
果然不多時,過了殘冬,又是新春時候。
這時周府裡因放著喪事,只怕旁人議論,度歲時卻不甚張皇,倒是隨便過了。
已非一日,周庸祐暗忖一鄧一 氏歿了,已沒有正妻,伍姨太太和一鄧一 氏生前本十分親愛,心上早不喜歡;若要抬起香屏,又怕刺人耳目,倒要尋個繼室,才是個正當的人家。
那日正到關裡查看各事,就把這件心頭事說起來。
就中一人是關裡的門上,喚作余道生的,說道:「關裡一個同事姓馬的,喚做子良,號竹賓,現當關裡巡河值日,查察走私。
他的父母早經亡過,留下一個妹子,芳名喚做秀蘭,年已二九,生得明眸皓齒,玉貌娉婷,若要訂婚,這樣人實是不錯。」
周庸祐聽得,暗忖自己心裡,本欲與個高門華胄訂親,又怕這等人家,不和書吏做親串;且這等女兒,又未必願做繼室,因此躊躇未答。
余道生是個乖巧的人,早知周庸祐的意思,又說道:「老哥想是疑他門戶不對了,只是求娶的是這個女子,要他門戶作甚?」
周庸祐覺得這話有理,便答道:「他的妹子端的好麼?足下可有說謊?」
余道生道:「怎敢相欺?老哥若不信時,他家只在清水濠那一條街,可假作同小弟往探馬竹賓的,乘勢看看他的妹子怎樣,然後定奪未遲。」
周庸祐道:「這樣很好,就今前往便是。」
二人便一齊出了關街,到清水濠馬竹賓的宅子來。
周庸祐看看馬竹賓的宅子,不甚寬廣,又沒有守門的。
二人志在看他妹子,更不用通傳,到時直進裡面。
可巧馬秀蘭正在堂前坐地,余道生問一聲:「子良兄可在家麼?」
周庸祐一雙眼睛,早抓住馬秀蘭。
原來馬秀蘭生得秀骨珊珊,因此行動更覺嬌燒,樣子雖是平常,惟面色卻是粉兒似的潔白。
且裙下雙鉤,纖不盈握,大抵清秀的人,裹足兒更易瘦小,也不足為怪。
當下馬秀蘭見有兩人到來,就一溜煙轉進房裡去了。
周庸祐還看不清楚,只見得秀蘭頭上流著一條光亮亮的辯於,身上穿的是泥金緞花裌襖兒,元青捆緞花縐褲子,出落得別樣風一流 ,早令周庸祐當他是天上人了。
少時馬竹賓轉出,迎周、余二人到小廳上坐定。
茶罷,馬竹賓見周庸祐忽然到來,實在奇異,便道:「什麼好東南風,送兩位到這裡?」
周庸祐道:「沒什麼事,特來探足下一遭。」
不免寒暄幾句。
余道生是個曉事的,就扯馬竹賓到僻靜處,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一說知。
馬竹賓好生歡喜,正要巴結周庸祐,巴不得早些成了親事,自然沒有不允。
復轉進廳上來。
余道生道:「周老哥,方纔我們說的,竹賓兄早是允了。」
馬竹賓又道:「這件事很好,只怕小弟這個門戶,攀不上老哥,卻又怎好?」
周庸祐道:「這話不用多說,只求令妹子心允才是。」
余道生道:「周老兄忒呆了!如此富貴人家,哪個不願匹配?」
周庸祐道:「雖是這樣,倒要向令妹問問也好。」
馬竹賓無奈,就轉出來一會子,復轉進說道:「也曾問過合妹,他卻是半羞半笑的沒話說,想是心許了。」
其實馬子良並未曾向妹子問過。
只周庸祐聽得如此,好不歡喜。
登時三人說合,就是余道生為媒,聽候擇日過聘。
周庸祐又道:「小弟下月要進京去,娶親之期,當是不久了。
只是妻喪未久,遽行續娶,小弟忝屬縉紳,似有不合,故這會親事,小弟不欲張揚,兩位以為然否?」
馬竹賓聽得,暗忖妹子嫁得周庸祐,實望他娶時多花幾塊錢,增些體面,只他如此說,原屬有理,若要堅執時,恐事情中變,反為不妙。
想罷,便說道:「這沒大緊,全仗老哥就是。」
周庸祐大喜,便說了一會,即同余道生辭出來。
回到宅子,對香屏及伍姨太太說知。
伍姨太太還沒什麼話,只香屏頗有不悅之色,周庸祐只得百般開解而罷。
果然過了十來天,就密地令人打點親事,娶時致賀的,都是二三知己,並沒有張揚,早娶了馬氏過門。
原來那一個馬氏,驕奢揮霍,還勝周庸祐幾倍。
生性又是刻薄,與一鄧一 氏大不相同。
拿香屏和伍姨太太總看不在眼裡,待丫環等,更不消說了。
他更有種手段,連丈夫倒要看他臉面,因此各人無可奈何。
惟垢淬之一聲 ,時所不免。
沒奈何,周庸祐只得把香屏另放在一處居住,留伍姨太太和馬氏同一居 。
因當時伍姨太太已有了身孕,將近兩月,婦人家的意見,恐動了胎神,就不願搬遷,搬時恐有些不便。
所以馬氏心裡就懷忌起來,恐伍姨太太若生了一個男兒,便是長子,自己實在不安:第一是望他墮了胎氣,第二隻望他產個女兒,才不至添上眼前釘刺。
自懷著這個念頭,每在伍姨太太跟前,借事生氣,無端辱罵的,不止一次。
那日正在口角,周庸祐方要排解,忽報大舅郎馬竹賓到來拜謁,周庸祐即轉出來,迎至廳上坐下。
馬竹賓道:「聽說老哥日內便要進京,未知哪日起程,究竟為著什麼事呢?」
周庸祐道:「這事本不合對人說,只是郎舅間沒有說不得的。
因現任這個監督大人,好生利害,拿個錢字又看得真,小弟總不甚得意。
今將近一年,恐他再復留任,故小弟要進京裡尋個知己,代他干營,好來任這海關監督,這時同聲同氣,才好做事。
這是小弟進京的緣故,萬勿洩漏。」
馬竹賓道:「老哥好多心,親戚間哪有洩漏的道理?在老哥高見不差,只小弟還有句話對老哥說:因弟從前認得一位京官,就是先父的居停,喚作聯元,曾署過科布多參贊大臣。
此人和平純厚,若謀此人到來任監督,准合尊意,未審意下如何?」
周庸祐道:「如此甚好,就請舅兄介紹一書,弟到京時,自有主意。」
馬竹賓不勝之喜,暗忖若得聯元到來,大家都有好處。
就在案上揮了一函,一交一 過周庸祐,然後辭出。
及過了數天,周庸祐把府上事情安頓停妥,便帶了二三隨從的不等,起程而去。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
一路水陸不停,不過十天上下,就到了京城。
先到南海館住下,次日即著人帶了馬竹賓的書信,送到聯元那裡,滿望待聯元有了回音,然後前往拜會。
誰想聯元看過這封書,即著門上問過帶書人,那姓周的住在哪裡,就記在心頭。
因書裡寫的是說周庸祐怎麼豪富,來京有什麼意見。
若要謀個差使,好向周某商量商量這等話。
那聯元從前任的不過是個瘦缺,回時沒有錢干弄,因此並沒有差使。
正是久旱望甘霖,今得這一條路,好不得意,便不待周庸祐到來拜會,竟托稱問候馬子良的消息,直往南海館來找周庸祐。
當下周庸祐接進裡面,先把聯元估量一番,果然是儀注純熟,自然是做官的款子。
各自通過姓名,先說些閒話。
聯元欲待周庸祐先說,只周庸祐看聯元來得這般容易,不免又要待他先說,因此幾個時辰,總不能說得入港。
聯元便心生一計,料非茶前酒後花費多少,斷成不得事。
倘遷延時日,若被他人入馬,豈不是失了這個機會?遂說道:「小弟今夜謹備薄酌,請足下屈尊,同往逛逛也好。」
周庸祐道:「小弟這是初次到京,很外行的,正要靠老哥指點。
今晚的東道主,就讓小弟做了罷。」
聯元道:「怎麼說?正為足下初次來京,小弟該作東道。
若在別時,斷不相強。」
周庸祐只得領諾。
兩人便一同乘著車子,轉過石頭一胡一 同,到一所像姑地方,一同進去。
原來這所地方,就是有名的像姑名喚小朵的寓處,那小朵與聯元本是向有一交一 情,這會見聯大人到來,自然不敢怠慢。
聯元道:「幾天不見面,今廣東富紳周老爺到了,特地到來談天。」
說罷,即囑小朵準備幾局酒伺候。
這時周庸祐看見幾個像姑,都是朱顏綠鬢,舉止雍容,渾身潤滑無比,臉似粉一團一 一般,較南方妓女,覺得別有天地,心神早把不住了。
還虧聯元解其意,就著小朵在院裡薦個有名的好陪候周老爺。
小朵一聲得命,就喚一個喚做文馨的進來,周庸祐見了,覺與小朵還差不多,早合了意。
那兩個像姑聽得周某是粵省富紳,又格外加一種周旋手段,因此周庸祐更是神情飛越的了。
談了好一會子,已把酒菜端上來。
聯元便肅周庸祐入席。
酒至半酣,聯元乘間說道:「周老哥如此豪俠,小弟是久仰了。
恨天南地北,不能久居廣東,同在一處聚會,實在可惜!」周庸祐聽了,乘醉低聲說道:「老哥若還賞臉,小弟還有個好機會,現時廣東海關監督,乃是個優缺,老哥謀這一個差使,實是不錯。」
聯元故作咋舌道:「怎麼說?謀這一個差使,非同小可,非花三十萬金上下,斷不能到手。
老哥試想,小弟從前任的瘦缺,哪有許多盈餘於這個差使?休要取笑吧。」
周庸祐道:「老哥又來了,做官如做商,不如向人借轉三五十萬,干弄於弄,待到任時,再作商議,豈不甚妙?」
聯元到了此時,知周庸祐是有意的,便著實說道:「此計大妙,就請老哥代謀此款,管教這個差使弄到手裡,這時任由老哥怎麼辦法就是。」
這幾句話,正中了周庸祐之意。
正是:
官一場當比商場弄,利路都從仕路謀。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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