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載繁華夢
第二十三回 天師局李慶年弄計 賽金樓佘老五爭娼
話說周庸祐在近香樓飲了壽筵之後,因夜深了,著馮少伍打發了賞封,先自回府去。
馬氏接著了,知周庸祐有了酒意,打點睡了去。
次日,馮少伍來回道:「大人的岳降,已是過了。
前兒在附近重慶戲院買了這所宅子,現在拋荒去了。
因大人說過,要在那裡建個花園,怎奈八月是大人的生辰,不便動土興工,若到十月,又是幾位姨太太生辰。
只有這九月沒事,這會子就要打點打點,在九月內擇個日子興工,不然就是一月延多一月,不知何時才築得妥了。」
馬氏答道「是」,又道:「你可像在城裡舊宅子建築戲台一般,尋個星士,擇個日子,謹慎些兒,休要沖犯著家中人口才是。」
馮少伍道:「是自然的,但不知撥哪一筆銀子興工,還請夫人示下來。」
馬氏道:「現在大人佔了股份的那銀行,是不大好,銀子起的不易。
只是耀記的銀店,是我家裡存放銀的所在,除了咱的和各姨太存貯的,就在大人名下的,拿張單子起了來使用罷。」
馮少伍道:「我昨兒到耀記坐坐,聽說近來銀口也緊些兒,還問我籌附五七萬應支,只怕起的不易。
若銀行裡大人放占股份三十來萬銀子,料然起回三五萬不妨。」
馬氏道:「不是這樣說,勉強起些,就名聲不大好了。
既是耀記銀行銀口緊了,橫豎建這花園,不過花費一二萬,現省城裡十數間行店,哪處起不得?且本年十二宅那裡,還未得關書裡那十萬銀子投將來。
除現存府裡不計,我家存放在外的銀子正多,任由你在哪一處取撥便是。」
馮少伍答聲「理會得」,下了來,一面擇過日元,卻是九月初二日是吉星照著,便好興工。
先自回過馬氏,就尋起做的店子估了價,頭門外要裝潢裝潢,內面建所大廳子,預備筵賓宴客之用。
余外又建樓台兩座,另在靠著戲院之旁,建一所亭子,或耍來聽戲,或是夏秋納涼,倒合用著。
其餘雕欄花砌,色色各備,自不消說了。
只因趕緊工程,自然加多匠工。
果然一月上下,早已竣工。
是時省港親朋,因周家花園落成,莫不到來道賀,即在花園裡治具,向親朋道謝。
至於省中道賀的親朋,少不免要回省一遭,邀請親朋一醉。
周庸祐自與馮少伍回省,到過三姨太、八姨太那裡之後,隨到談瀛社。
那時一班拜把兄弟,都見周庸祐久不到談瀛社,這會相逢,料自然有一番熱鬧。
只就中各人雖同是官紳之家,惟一二武員劣井,在談瀛社內,除了花天酒地,卻不免呼盧唱雉,或抹牌為賭,因談瀛社內面比從前來往的多。
今見周庸祐回了來,因前時香港地面牌館還多得很,周庸祐在港地一賭,動說萬數。
這班人見他來了,如何不垂涎?內中一位拜把兄弟李慶年,先懷了一個歹心,早與一位姓洪字子秋的酌議,要藉一個牌九局,弄些法兒,好賺周庸祐十萬八萬。
洪子秋聽了大喜,因忖周庸祐錢財多得很,且手段又是闊綽,縱然輸了五七萬,料然不甚介意;況他向不是江湖子弟,料看不出破綻來。
主意既定,又忖談瀛社內來往的多,不便設局,便另雇一花舫,泊在谷埠裡,說是請周庸祐飲花酌酒,實則開賭為實。
由洪子秋出名,作個東道主,另聘定一位賭徒出手,俗語稱此等角式為師巴,都是慣在賭一場中討生活,十出九勝的了。
那周庸祐因有李慶年在局,是稱兄稱弟的朋友,也不防有別的蹺蹊,且又不好卻洪子秋的好意。
到那一夜 ,果然修整赴席。
統計花舫之內,連姓周的共七人,座中只認得李慶年、洪子秋,余外都是姓洪的朋友。
到初更後,因為時尚早,還未入席,先由李慶年說道:「現時尚早,不如設一局作玩意兒也好。」
那李慶年說了,即有一個人答應著一個好字,跟手又是洪子秋贊成。
周庸祐見各人皆已願意,自己也不好強推,因此亦應允入局。
但自忖道:看他們有多少家當,我若贏了他,恐多者不過三五萬,少的只怕三五千;若我輸了時,就怕十萬廿萬也未可定,這樣可不是白地吃虧?只既允了,不可不從,便相同入局。
初賭三兩巡,都無別的不妥;再歷些時,各人注碼漸大起來,初時一注只是三二十金,到此時已是七八千一擲。
周庸祐本是好於此道,到這時,自然步步留神。
不提防李慶年請來的賭手,工夫還不大周到,心內又小覷周庸祐,料他富貴人家,哪裡看得出破綻,自不以為意。
誰想周庸祐是個千年修煉的妖精,憑這等技術,不知得過多少錢財。
這會正如班門弄斧,不見就罷;仔細一看,如看簷前點水,滴滴玲瓏,心中就笑道:這叫做不幸狐狸遇著狼虎,這些小技,能欺騙別人,如何欺騙得我過?今兒又偏撞著我的手裡,看他手段,只是把上等牌兒疊在一起,再從骰子打歸自己領受。
周庸祐先已看真切時,已負去一萬銀子有餘,即托故小解,暗向船上人討兩牌兒,藏在袖子裡,回局後略賭些時,周庸祐即下了十五萬銀子一注,洪子秋心上實在歡喜。
又再會局,周庸祐覷定他疊牌,是得過天字牌配個九點,俗語道天九王,周庸祐拿的是文七點,配上一個八點一色紅,各家得了牌兒,正覆著用手摸索。
不料姓周的閃眼間將文七點卸下去,再閃一個八點紅一色出來,活是一對兒。
那洪子秋登時面色變了,明知這一局是中了計,怎奈牌是自己開的,況賭了多時,已勝了一二萬銀子上下。
縱明知是假,此時如伺敢說一個假字?肚子裡默默不敢說,又用眼看看李慶年。
李慶年又礙著周庸祐是拜把兄弟,倒不好意思,只得搖首歎息,詐做不知。
周庸祐便催子秋結數。
洪子秋哪裡有這般方便,拿得十來萬銀子出來?心上又想著與李慶年兩人分填此數,只目下不敢說出。
奈周庸祐又催得緊要,正是無可奈何,便有做好做歹的,勸子秋寫了一張單據,一交一 與周庸祐收執。
沒奈何,只得大家允諾。
是夜雖然同飲花筵,卻也不歡而散。
各人回去之後,在洪子秋心裡,縱然寫了一張單據,惟立意圖賴這一筆賬項。
只是周庸祐心上如何放得過?縱然未曾驚動官司,不免天天尋李慶年,叫他轉致洪子秋,好早完這筆賬。
獨李慶年心上好難過,一來自己靠著周家的財勢,二來這筆賬是自己引洪子秋出來,若是這筆數不清楚,就顯然自己不妥當,反令周庸祐思疑自己,如何使得?便乘著轎子,來找洪子秋,勸他還了這筆賬。
洪子秋心裡本不願意填償的,自是左推右搪。
李慶年心生一計道:「那姓周的為人,是很大方的,若不還了他,反被他小覷了。
不如索性還了,還顯得自己大方。
即遇著怎麼事情,要銀用時,與他張挪,不怕不肯。」
洪子秋聽了,暗忖姓周的確有幾百萬家財,這話原屬不錯。
遂當面光了李慶年,設法挪了十來萬銀子,還與周庸祐,取回那張單據,就完結了。
後來姓洪的竟因此事致生意倒盤,都是後話不提。
且說姓洪的還了這筆款與周庸祐,滿望與周庸祐結一交一 ,誰想周庸祐得了這十來萬銀子,一直跑回香港去,哪裡還認得那姓洪的是什麼人。
自己增了十萬,道是意外之財,就把來揮霍去了,也沒打緊。
因此鎮日裡在周園裡會朋結友,從新又有一班人,如徐雨琴、梁早田,都和一塊兒行步,若不在周園夜宴,就赴妓一院花筵。
那時周庸祐又結識一個賽鳳樓的妓女,喚做雁翎。
那雁翎年紀約十六七上下,不特色藝無雙,且出落得精神,別樣風一流 ,故周庸祐倒看上他。
只是那雁翎既有這等聲色,就不持周庸祐喜歡他,正是車馬盈門,除了周庸祐之外,和他知己的,更不知幾人。
就中單表一位姓余的,別字靜之,排行第五,人就喚他一個佘老五排名。
這時正年方廿來歲,生得一表人材,他雖不及周庸祐這般豪富,只是父親手上盡有數十萬的家財。
單是父親在堂,錢財不大到自己手上,縱然是性情豪爽,究不及周庸祐的如取如攜,所以當時在雁翎的院子裡,雖然與雁翎知己,惟是那天字第一號的揮霍大名,終要讓過周庸祐去了。
獨是青一樓 地方,雖要二分人才、三分品貌,究竟要十分財力,所以當時佘老五戀著雁翎,周庸祐也戀著雁翎,各有金屋藏嬌之意。
論起佘老五在雁翎身上,花錢已是不少,還礙周庸祐勝過自己,心上自然不快。
但姓余的年輕貌美,雁翎心上本喜歡他的,爭奈身不自一由 ,若是嫁了佘老五,不過取回身價三五千,只鴇母心上以為若嫁與周庸祐,怕是一萬八千也未可定。
故此鴇母與雁翎心事,各有不同。
那一日,周庸祐打聽得佘老五與雁翎情意相孚,勝過自己,不如落手爭先,就尋他鴇母商酌,要攜帶雁翎回去。
鴇母素知周庸祐是廣東數一數二的巨富,便取價索他一萬銀子。
周庸祐聽了,先自還價七千元,隨後也八千銀子說妥。
鴇母隨把此事對雁翎說知,雁翎道:「此是妾終身之事,何便草草?待妾先對余姓的說,若他拿不得八千銀子出來,就隨姓周的未遲。」
鴇母聽了,欲待不依,只是香港規則,該由女子擇人,本強他不得;況他只是尋余五加上身價,若他加不上時,就沒得可說。
想罷,只得允了。
那時周庸祐既說妥身價,早一交一 了定銀,已限制雁翎不得應客,雁翎便暗地請佘老五到來,告以姓周的說妥身價之事。
佘老五聽得是八千銀子,心上嚇一怕,隨說道:「如何不候我消息,竟先行說妥,是個什麼道理?」
雁翎道:「此事是姓周的和鴇母說來,妾爭論幾回,才尋你到來一說。
你若是籌出這筆銀子,不怕妾不隨你去。」
佘老五道:「父兄在堂,哪裡籌得許多?三二千還易打算,即和親友借貸,只是要來帶卿回去,並非正用,怕難以開口,況又無多時候,如何是好?」
雁翎聽罷,好不傷感。
又說道:「妾若不候君消息,就不到今日了。
你來看姓周的十來房姬妾,安回去怎麼樣才好?妄自怨薄命,怎敢怨人?」
說罷,淚如雨下。
佘老五躺在床 上,已沒句話說。
雁翎又道:「既是無多時候,打算容易,若妾候君十天,卻又怎地?」
佘老五一聽,就在床 躍起來說道:「若能候至十天,盡能妥辦,斷沒有誤卿的了。」
雁翎心上大喜,便喚鴇母進來,告以十天之內,候姓余的拿銀子來,再不隨周庸祐去了。
鴇母道:「若是真的,老身橫豎要錢,任你隨東隨西,我不打緊。
若是誤了時,就不是玩的。」
佘老五道:「這話分明是小覷人了,難道這八千銀子,姓余的就沒有不成?」
那鴇母看佘老五發起惱來,就不敢聲張。
佘老五便與雁翎約以十天為期,斷不有誤,說罷,出門去了。
鴇母見佘老五仍是有家子弟,恐真個尋了銀子出來,就對周庸祐不住,即著人請周庸祐到來,告以佘老五限十天,要攜銀帶雁翎的事。
周庸祐聽了,本待把一交一 了定銀的話,責成鴇母,又怕雁翎不願,終是枉然。
忽轉念道:那雁翎意見,不願跟隨自己,不過礙著有個佘老五而已。
若能撇去佘老五,那雁翎自然專心從己,再不掛著別人了。
想罷,便回府去,與徐雨琴商量個法子。
徐雨琴道:「如此甚易,那佘老五的父親,與弟向有一交一 情,不如對他父親說道:他在外眠花宿柳,冶遊散蕩,請他父親把佘老五嚴束,那佘老五自然不敢到雁翎那裡去,這便如何帶得雁翎?那時,不怕雁翎不歸自己手上。」
周庸祐聽了,不覺鼓掌稱善,著徐雨琴依著干去。
正是:
方藉資財謀贖妓,又施伎倆暗傷人。
要知雁翎隨了哪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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