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西遊記
十一 齋心廟八戒被縛 幽谷洞行者尋經
說表三藏林內歇著經擔,這八戒哼哼卿卿,又叫飢餓的緊,爭奈沒有個寺院人家,只得忍餓前行。
那豬八戒沒好沒氣,噘著嘴,挑著擔子,望前飛走。
猛然見一座小廟兒,也不顧師父師兄,直走到廟門歇下擔子,往裡便走。
也不行個禮貌,便開口道:「廟內主僧主道,廟戶廟祝,師父師兄,小僧是大唐取經的,途中飢餓,便齋乞化一食。」
三藏在後,急急走入廟門,扯著八戒道:「徒弟,如何莽撞至此,廟門雖開,又不見了一個人,怎麼說這一十浪十蕩閒話?」
八戒道:「餓的緊,那裡有這工夫。」
三藏說:「也須待個廟主出來,行個禮貌,方才好說化齋。」
行者也急急走進廟來道:「師父,快出來,有說話。」
三藏依言,隨出廟來。
行者又扯八戒,八戒那裡肯出來,越喊叫「化齋」。
三藏出得廟門,行者道:「師父,我看此廟雖整,怎麼沒些香火氣味,冷冷清清;就有廟主僧道在內,畢竟也是個不功課、懶焚修的。
他既是這等人,那肯備齋我們吃?依徒弟之意,寧可忍一時,再走一程,料前途必有寺院或人家潔淨處去化。」
三藏道:「悟空說的是。
只是悟能在廟裡不出來,你可叫他出來挑經擔。」
行者道:「師父,我等先走,他獨樹不成林,見我們走,必然跟來。」
三藏依言,趕著馬垛,方才五七里,只聽得前路樹林裡木魚聲響。
行者道:「師父,木魚聲響,定是個寺院,不然定是個善人家。
我們歇下擔子,進林裡去看。」
三藏把眼去看道:「徒弟,不消歇擔子,進去吧。
那林裡露出屋脊來了,且香風吹來,必是肯焚修功課的。」
行者依言,挑著經擔,直入林來,果然是個小庵。
三藏見那匾上寫著「洗心庵」,乃說道:「方纔那廟匾上是「齋心廟」,卻也好個名色。
為何這庵中香火不斷,那庵中冷冷清清?」
行者道:「師父,不但香火,且是木魚兒聲朗,必是庵裡有人誦經。
我們歇了擔子,進去化齋。」
三藏依言。
師徒進到裡面,卻是個小小經堂。
只見一個老僧手捻著數珠,口念著經卷,一個小沙瀰散著木魚兒,齊聲相應。
三藏見了,那老僧:
袈裟偏袒半身肩,朗朗經文口內宣。
手內數珠輪轉捏,莊嚴色相動人天。
老僧見了三藏,忙住了口,走出堂來,恭恭敬敬的說道:「師父,從何處來?」
三藏道:「弟子大唐僧眾,從靈山取經回來。
一路來挑擔力倦,偶過寶庵,暫歇片時。
聞得木魚聲響,爐香風送,必知是有德行禪師,故此進謁瞻仰。」
老僧道:「久聞中華聖僧取經回國,何幸相遇!」乃叫:「沙彌奉茶,快收拾素齋供獻。」
三藏與行者、沙僧歡歡喜喜坐下,只不見八戒前來。
卻說八戒腹中飢餓,見了齋心廟匾上一個「齋」字,歇下經擔,大叫化齋。
三藏、行者扯他不肯出來,叫了半晌,不見有人答應。
話說這「齋心廟」,原是老妖變化了待唐僧師徒的。
為何不出來答應,有個緣故:眾妖計議,原探八戒與三藏們嗟歎,惟八戒叫餓的緊。
眾妖知行者神通利害,故此等三藏、行者往前去了,單單只剩下八戒,單騙他一個擔子。
那玄鶴老卻變了一個老道者,走出見了八戒,問道:「你是何處來的古怪像貌長老,在此狂呼大叫?」
八戒把化齋的話說出來。
老道說。
「既是通路過的師父,我齋飯雖有,只是不能供奉多人。
若是有令師們多位,卻不敢留。」
八戒只要顧自己,乃答道:「我師父們有處吃齋去了,只是弟子領惠吧。」
老道聽了,乃喚徒弟快來。
只見廟門裡又走出一個道者:
太極冠兒頭上簪,四周鑲嵌道衣新。
黃絲絛子當腰束,手內頻揮白拂塵。
道者走出來問道:「師父,喚徒弟何用?」
老道說:「這位取經長老飢餓了,可有素齋飯敬他一餐?」
道者說:「有便有些饃饃,只是冷了,待徒弟取了柴火烙熱了,方才可敬。」
老道說:「待烙熱,不知長老可等得?」
八戒道:「正為師父、師兄擔子前行,難以久等;況且腹餒,俗說的好,飢不擇食,便冷些也罷。
只求多幾個兒,足見齋僧得飽。」
那道者走入屋內,取得四五十個大小饃饃出來,又沒一點茶湯。
呆子見了,把手摸,如冰鐵一般。
他那裡顧冷,囫圇一氣吞了十數個,便覺涼心墜肚起來,說道:「師父,有熱湯兒佈施些也好。」
道者說:「卻不曾取得些火來燒湯。」
老道說:「師父若要湯,卻是不及;嫌冷,少吃幾個吧。」
八戒聽得少吃幾個,笑道:「師父,我方歎少,既承高情,挨了吧。」
又囫圇吞了十數個,便腹中疼痛下墜,連說道:「不好了,甚麼饃饃?吃下去作怪,作怪!」八戒只說了個作怪,那妖十精十便作怪起來。
裡邊又走出幾個老漢子來,把八戒繩索捆倒在地;走出廟門,把經擔解下,去了禪杖,背著擔包往西邊飛走。
八戒兩眼看著,身十子那裡動得,只見妖十精十背著經包去了。
頃刻,那裡有個廟堂,卻在樹林裡地下被繩索捆倒,掙挫不開。
乃大叫:「師父,師兄!快來救人!」
卻說三藏被老僧留住吃齋,久等八戒不見前來,憂心頓起,向行者說:「徒弟,悟能不依我們言語,歇在那「齋心廟」前,進內化齋,此時尚不見到來。
那裡是吃齋挨了工夫,只恐怕生出怪端。
況那廟名『齋心』,不知『心』果可齋?萬一八戒貪齋惹怪,為害不小。
你可速去探看。」
行者道:「師父,我原看那廟冷冷清清,無香火氣味。
只怕八戒賞心,惹了邪魔,待徒弟去探看了來。」
三藏道:「我不放心,你須同沙僧去探看。」
只見老僧聽了,與小沙彌呵呵大笑起來。
三藏忙問道:「老師父,你呵呵大笑為何?」
老僧道:「自作自受,都是你徒弟惹出來的。
我聞這地方離了靈山路遠,有一種木石禽鳥之怪,專一迷人。
高徒莫非被此妖怪迷了?只恐經擔有失,如之奈何?」
三藏只聽了「經擔有失」一句,愁眉歎氣道:「此卻怎好?」
老僧道:「聖僧不必焦慮,你可把經擔都搬移入庵堂內,坐守在此,待我與沙彌也去探看了來。」
三藏道:「多勞,多勞。」
老僧與沙彌出了庵門,上前走來。
只見行者與沙僧在那林子裡解八戒的繩索,一面解,一面笑說:「好齋,好齋!」八戒道:「猴子,你真個有些欺人。
我在此被妖十精十騙了,不知吃了他甚麼東西,腹冷痛墜,你還譏笑?」
行者一邊笑,一邊說道:
老孫呵呵笑,端不笑別個。
一般都是人,挑擔與押垛。
只見我們勤,偏生你懶惰。
不是哼與唧,便是歇著坐。
方才叫肩疼,忽見說腳破。
不說肚皮寬,食腸本來闊。
一面未吃完,又叫肚裡俄。
推開甚廟門,看是那家貨?好友就化齋,惹了空頭禍。
身上捆麻繩,肚裡又難過。
想是齋撐傷,倒在林中臥。
經擔那向方,難道不認錯?
八戒聽了道:「猴十精十,你也休相口饒舌,譏笑我八戒。
我也只為挑的肩脊痛,走得肚內饑,撞著妖怪,你只管譏笑我!」八戒說罷,只是「哼哼卿卿」叫肚裡冷痛。
行者笑道:「呆子,且莫要叫冷疼熱疼。
你且到「洗心庵」裡陪伴師父去,待我二人替你找經擔。」
八戒依言,走入庵來。
三藏問知緣故,說:「我叫你忍一時兒俄,撿個潔淨處化齋。
你入了貪癡心,不肯依我,該受此苦。
只是經擔失去,怎生好?」
八戒道:「行者、沙僧他兩個找尋去了。」
三藏聽了,那裡放心?愁眉苦臉,只埋怨八戒不小心。
八戒道:「師父,你也休埋怨徒弟,少不得等行者、沙僧回來。
若找尋著經擔便罷,倘找尋不著,待徒弟腹中爽十快,必然去找尋了來。」
三藏只是埋怨,把個八戒活活急殺。
無奈腹中冷疼,只得忍著受氣。
卻說比丘僧裝作庵僧師徒來問信,見了行者救了八戒,要去找尋經擔,乃向行者說道:「二位師兄,要找尋經擔,須是轉尋舊路,到天竺山南有一幽谷洞,這洞中有幾個邪魔,多是他攝了去。
行者便問:「此去幽谷,有多少路?」
老僧說道:「三四十里之遠。
但邪魔攝經先去,你如今後趕,只恐追他不及。
再若延遲,那邪魔攝入洞中,打開擔包,你爭我搶,把經文四分五落,豈不辜負了遠取之心?」
行者道:「只恐經文不在他那裡;若在他處,何難之有?沙僧,你隨後找路到那谷洞來,待我先到他洞中等他。
這叫做變主為客之計。」
老僧道:「師兄,那邪魔已先走了,你如何先去的?這山谷又沒個小路抄去。」
行者道:「老師父,你不知我弟子有個觔斗神通兒,來得快,去得疾。
莫說三四十里,便是東土到靈山,十萬八千里,也只消我一個觔斗,頃刻就到。」
老僧笑道:「這等,我和尚卻也不知,不曾見。」
行者道:「老師父,我弟子把這觔斗神通,說三番五次與你聽,還誤不了走路工夫。」
老僧說:「如此願聞。」
行者便說道:
說觔斗,這神通,出自靈明方寸中。
去時有路須有向,快時無形又無蹤。
忽在西,又在東,聰疾猶如一陣風。
十萬八千回轉路,不費須臾變化功。
行者說話未畢,一個翻觔斗,忽然不見。
沙僧忙往前飛走,轉去找尋經擔。
老僧乃叫道:「師兄,小心在意,那邪魔也有神通本事哩。」
沙僧飛去,頃刻也不見。
比丘僧乃對靈虛子道:「師兄,你看他兩個找尋得經擔來麼?」
靈虛子答道:「找是找得著。
只恐邪魔力大,萬一有失,你我保護之責何在?」
比丘僧說:「計將何出?」
靈虛子道:「我們如今且把色相改換了,到前途待孫行者與沙僧,看他何樣作用。
若是兩個有本事,勝得邪魔便罷;若是沒神通,奪不轉經擔,我與你再作計較。」
比丘僧依言,兩個也從幽谷路走來。
卻說古柏老這幾個妖十精十,變廟的,變道者的,峰五老取了些石子塊變饃饃,把個八戒耍的沒奈何。
這些妖十精十得了經擔,說一回,笑一回,正喜喜歡歡往幽谷洞裡來。
且說幽谷洞中那些小妖,跟了老麋眾怪去的去了,洞裡就有些小的,因老妖外出,一個個谷外閒耍。
不匡行者一觔斗,打到洞前,但見那幽谷洞前十分齊整,都是那小鹿妖緝理的。
行者住了觔斗,觀看一會道:「這個孽障,外出裡空,怎知我老孫的神通?我如今打壞了他谷,焚燒了他洞,也不為奇。
又不知經擔可攝到此處?倘或攝到別處,在此久等,豈不誤事?」
正自躊躕,卻好幾個小妖谷外耍了一會,走回洞裡。
見了行者坐在洞中,都驚嚇起來,往來飛走。
也有兩個膽大的,上前問道:「長老何處來的,到洞中做甚?我洞主外出。」
行者一手揪住一個道:「你洞主是誰?」
小妖慌了,要掙,那裡掙得動。
便吆喝「救人」,眾妖一齊走來,也不管個好歹,你一拳,我一腳,亂踢亂打。
那裡曉得行者神通,讓他支手舞腳,笑道:「你這些妖十精十,可惜老孫的金箍棒貯了庫,若在手裡,不饒你一個哼哈。」
行者見眾妖亂踢亂打,兩手扯著兩個小妖,把扯一捏,那兩妖害痛,大叫起來。
眾妖只個個打在行者身上,就如鐵石,反把拳腳傷痛。
眾妖只得哀告行者求饒。
行者道:「我也不打你,你只實說,你洞主何名,一起共有多少妖怪,出外何事?—一說來,我便饒你。」
眾妖道:「我這裡叫做幽谷洞。
洞內是千年老麋,號為麋老。
只因有幾個取經長老,過此山路,他約了眾妖老,在前樹林內假變廟宇,攝取那長老經擔去了。」
行者道:「經擔如今在何處?」
眾妖道:「聞知攝得來,尚在路間走著哩。」
行者聽得,放了手叫:「你這小妖十精十,我且饒了你十性十命,速去報與老妖,說孫外公上你們這來要經,坐久了。
快快抬了去,驗封十十交十十還。」
小妖得行者放了手,齊齊飛走出洞。
兩個前去報信。
畢竟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八戒真老實,見了一個「齋」字,便思量化齋。
落得吃了許多石饃饃,畢竟受了妖怪齋也。
如今人見秀才便求文章,見和尚便叩內典,其實肚內空空,求一塊石頭不可得矣。
以名色求人者,不可不知。
◎觔斗出自靈明方寸,妙甚!固知五行山原只在心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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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