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西遊記
六 蠹妖設計變蠶桑 蛙怪排兵攔櫃擔
幻皆物外幻,因是個中因。
不染眉間相,安驚夢裡身?
黃粱真似假,蕉鹿假如真。
識得真空理,邪魔永不侵。
話說比丘僧到彼與靈虛子變了僧道,在破廟內守著經擔,見蠹妖變的道人也不敢來,只是唐僧們怎知經擔在此?乃叫靈虛把木魚兒敲動。
這木魚聲響,竟遠入三藏之耳。
師徒們眼見漢子們往廟邊去,這木魚產又自廟來。
三藏道:「木魚聲響,定是廟內有僧道功課。」
乃走近前來,果見一僧一道在破廟內誦經,守著兩個經櫃。
三藏見了經櫃,滿心歡喜,便向比丘僧作禮道:「深謝二位師父看守經相,不為強漢得去。」
比丘僧道:「師父,想是東土取經聖僧,既得了寶經,何故不小心保護回去?西方地內,莫說善男信女,敬十愛十真經;便是飛禽走獸,也樂聽聞;山十精十水怪,也思瞻仰。
必是師父們心生不淨,以致妖邢。
雖說靈山腳下,諸怪不生,只恐你們心心生出。」
三藏拜謝道:「領教,領教。
弟子們卻也不敢怠慢。」
比丘僧隨叫行者們把經櫃馱在馬上,說道:「小僧們也是靈山會上去的,不及奉陪。
此往東土,直照大道而前行。
靈山離遠,孽怪實多,好生小心防範。」
說罷,二人出門去了。
三藏方才叫行者:「看那裡可有人家,化些齋飯充飢。」
行者道:「師父,且少忍片時,再走三二十里,自有順路人家去化。」
師徒收拾前行。
卻說蠹妖們計較道:「千載奇逢,遇著經文。
不說神仙字籍,我們若得鑽入食了,可成仙道。
費了一備工夫,依舊與他們得去,怎肯干休?」
老蠹妖道:「事也不難,看他們走路未曾得齋。
不是身邊有鈔買饃饃飯食,定是募緣乞化。
此去前途,有五十里無人煙僻路,我等再設變一處茅屋,待他們來歇擔化齋。
一壁廂變化些齋食與他們食,一壁廂乘空兒叫小的兒們鑽入包櫃內,隨路食他經文可也。」
蠹妖計較了,往前三十里荒僻林中,果然變得一處草屋茅簷。
老蠹變了一個蠶桑婆子,兩蠹妖變了兩隻蠶簸,眾小蠹變了許多蠶蟲,在簸中食桑。
卻說三藏師徒們走了二三十里之路,八戒只叫:「餓了,且歇擔化齋。」
三藏道:「這般荒僻處所,那有人家化齋?」
八戒道:「且歇下經擔,待我去尋。」
行者道:「師弟,此處地僻人稀,定有妖怪。
須是到那人煙湊集處,方可化齋。」
八戒那裡肯依,把經擔歇下,四面一望,笑道:「師父,那樹林裡有兩間草屋,一個婆子守著幾簸箕菜飯,在那裡曬亮哩。」
三藏聽得,抬頭一看,果然兩間草屋。
但見:
茅簷高出樹林中,密密桑圍稻草蓬。
門向南開迎日暖,山遮北地冷無風。
三藏見了道:「徒弟,天雖晴朗,尚在寒冬。
這草屋向十陽十,若問那婆婆化的些齋飯,我等且歇一時也可。」
乃走近草屋,向婆子稽首道:「老菩薩,我等過往僧人,化你一齋,以充飢腹。」
婆子道:「有便有些齋飯,恐不中師父受用。」
三藏道:「出家人那裡擇十精十,但願老菩薩喜捨。」
婆子道:「請坐,請坐。
待我去收拾來師父用。」
一面便把那簸子的桑蠶往經櫃上放。
三藏方才看見是桑蠶,乃合掌道:「老菩薩,原來是養桑蠶。
小僧們遠來,誤看了是曬亮的飯米蔬菜。
這件物,莫要放在我經擔上。」
行者見了道:「師父不可吃他齋飯。
一則養蠶人家,傷生害命,不潔;二則節當冬至之後,天寒地凍,非養蠶吐絲之時。
事既差錯,必是妖怪。
我看那婆子把蠶簸箕放在我們經擔上,必有緣故。
行路罷,不要惹他。」
八戒道:「飯在嘴邊,又疑惑甚的?想我南方養蠶春暖,這西域不同,也未可知。
師父說的倒是,莫要把蠶簸放在經擔上,不當仁子。」
八戒說了,便去把簸子移開。
那婆子忙把手搖著道:「沒妨,沒妨。
待我收拾了齋飯來移。」
八戒那裡由他,忙把簸子移到閒地,只見落在地的蠶子,卻不似蠶。
八戒向沙僧道:「何如我說外方不似我南方,蠶的形體也不同?」
行者見了,向三藏說:「師父,千著萬著,走為上著。
徒弟看這個婆子,有些古怪。」
行者說罷,挑著擔子飛走。
沙僧信了也走。
三藏趕著馬櫃,只得隨往,惟有八戒延挨。
那老蠹妖見勢頭不合,又來把簸子移在八戒經擔上。
八戒心下也疑,乃挑十起擔子,趕前走去。
老蠹妖見小魚子鑽了幾個在八戒經擔內去,自己計又不遂,待三藏去遠,收了幻化的草屋、桑蠶,乃與眾蠹妖計較道:「如今計又不諧,如之奈何?」
眾蠹道:「昨夜,我等行些斯文雅意,吟詩弄句,騙他開經擔不成。
今又愚他吃齋,指望齊鑽破經櫃,卻又不得多人。
看那唐僧醇雅心腸,還在那仁厚一邊。
那三個徒弟俱動了嗔怒心腸,只是沒有槍刀在手,有了槍刀在手便逞起凶狠來,我等怎當得他?」
老蠹妖笑道:「你們不說,我倒也忘了。
想我當年在道院中,食了神仙字籍,相十十交十十了一個老青蛙。
如今間別多年,聞說他在玄十陰十池中,生齒日蕃,做了一部鼓吹,我等尋著他,到有幾分計能。」
眾蠹妖問道:「玄十陰十池,聞知離此不遠,一個青蛙有何計能?」
老蠹妖道:「口說無憑,我與你且到他處,會面自知。」
乃同眾蠹前走。
卻說三藏押著馬垛,行者、沙僧挑著經擔前行,八戒在後使十性十子,沒好氣的埋怨道:「齋飯到嘴,又疑甚麼妖怪?就是妖怪,我們且吃了他飯,再作理會。
若是妖怪成十精十,恨我那寶貝兒繳還在佛庫;若是在身邊,怕甚麼成十精十妖怪?」
只這一聲「寶貝兒繳還」,行者聽得,他想起繳還金箍棒,不得稱心降妖,一時機變頓起,歇下經擔,跳在半空。
往後樹林一望,那裡有個草屋婆子?下地來向師父道:「果然是妖怪變化,愚弄我等,倒是師父不曾吃他愚了。
此去前途須要謹慎。」
按下不提。
且說靈山腳下玉真觀裡有一位大仙,道號復元,修行年久,陳籍古典,堆積甚多,故此生出這蠹妖,三次食了神仙字,化為脈望,成了十精十氣;與觀後一口青草塘中一個老蛙十精十結為十十交十十契。
後以塘水涸淺,存留不住,乘風雨遠走到天竺地界山村,有一地名叫玄十陰十地。
這池雖在山村,倒也有些好處。
怎見得?但見:
一灣綠水,數畝方塘。
近現似一鑒宏開,近玩有源頭活潑。
碧澄澄清光相映,知是月到天心;文皺皺波十浪十平紋,不覺風來水面。
傍依山勢,縈繞長堤。
樹影倒垂,鳥鳴幽喚。
有時魚游春水,忽地蛙鼓夕十陽十。
正是:
無人飲馬濤方靜,有客攜壺景方幽。
老蛙十精十到了這地中,生長年久,聚積了無數青蛙。
本是吸清流而啖弱草,藏幽壑而伏深泥。
只因老蛙一日在路間,遇過客車轍,他悻悻不讓,怒氣當前。
那過客見其勇十猛,回轅避去。
後來又遇了月中金色蝦蟆,教他吐納變化之術,成了仙道。
游到越國,遇著越王勾踐,他不肯讓路,忿怒而立,似有戰鬥之狀。
越王勾踐不敢惹他,反讚他唱了一個喏。
他遂逞其技能,鎮日與眾蛙聲叫,當作一部鼓吹。
此日正鳴於水側,忽然老蠹妖到了池邊,叫一聲:「蛙哥,安樂麼?」
老蛙聽知是蠹友,忙住了鼓吹,上得池來,幻化人形,彼此相敘間闊。
老蛙乃問蠹妖近日行徑,蠹妖道;「小弟不才,靜守陳跡。
近遇東土僧人,取得靈山如來真經回去。
我等千載奇逢,若得咀嚼了片紙隻字,便得長生人世,種種不絕。
無奈力量微小。
昨因僧人吟詠動心,遂變化兩個秀才,與他聯韻賦詩,指望經文開櫃,誰想空費心思。
今又變化草屋蠶桑,謀之入櫃,又被他識破。
想那唐僧文雅,還可以柔道計誘。
只有三個徒弟,生的面貌異樣,常懷著拿妖捉怪之心,不敢慢易惹他。
故此特來計較個謀畫,想蛙友才能勇十猛,必有高見,能開的他經擔;或拐奪他的櫃包,也不枉了生在這靈山腳下。」
老蛙聽廣道:「小弟量同鼠腹,見本井底。
縱有一分勇十猛,不過怒背螳螂,有何本事敢阻奪經文?便是奪得經文,污泥深水之間,得之無用。」
蠹妖說道:「蛙兄,那裡知真經?我輩得以咀嚼成仙,你等聽聞,了義入道。
小弟來時,也曉得你不能奪得他經擔,但依我看來,還該遠避了他們方得安穩。」
老蛙道:「奪不得也未可知,怎麼遠避他?」
蠹妖故意激惱他道:「聞知他三個徒弟,內中一個豬頭嘴臉的,曾嗊淤泥河,蝦兒、魚兒,一個也不饒。」
老蛙笑道;「他一個取經人,如何嗊泥?」
老蠹妖道:「他連一條屎稀洞,也嗊了過來,希罕那淤泥河了?」
蛙怪聽了道:「這等說,等他來,待來試試手段。」
乃分討部下眾小娃,齊齊聚集,待取經僧人來到,先搶他的包櫃,丟入深池,然後再與他講話。
蠹妖道:「妙計、妙計。
經文投入溪水,他們必要開封,那時我們方可乘隙而入。」
蛙怪道:「只一件:聞得那孫行者的金箍棒十分利害,怎生抵敵?」
蠹妖道:「你還不知,他們取得經時,已繳在靈山了。
如今只有挑經禪杖,怕他怎的?若得些刀槍劍戟,擺列起來,待他來時殺他一陣。
他們雖然本事高強,料他空手決難迎敵。
只沒有討兵器處。」
蛙怪道:「這個不難,此去玉華城不遠,他那裡兵器極多,待我作法,攝他些來便了。」
蠹妖大喜。
按下兩妖在此設法侮弄不提。
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遠遠隨著唐僧師徒經文行走。
到了草屋婆子處,比丘僧卻前行,靈虛子乃變了一隻靈鵲,在婆子草屋上,探看事情。
見他師徒不落了蠹妖之計,心中甚喜,誇道:「好個取經和尚。」
一面誇獎,一面趕上蠹妖。
聽見他與蛙妖商議之事,連忙走向前,把這情節與到彼僧說出。
到彼僧道:「誰叫唐僧吟詠,惹動這蠹妖?我們若替他驅除,便非事體。
須是待他師徒自為驅逐。
只是經文若被妖魔投入池水,濕破不便。
還須設個計較。」
靈虛子道:「真經到處,自是入火不焚,入水不沉。
但這蠹妖,結十十交十十了蛙怪,阻擋經文。
他聚集小蛙,備下刀槍劍戟,唐僧師徒把那根棒都繳在靈山庫內,怎生赤手空拳迎敵?」
比丘僧道:「我與你指他轉一條僻路兒過去罷。」
靈虛子道:「縱是僻路,也先往他池邊過。
如今師兄變個賣寶貨的客商,待我把木魚變一條犀牛角,跟上他經擔,指引他大道行走,防那投池一節。」
比丘僧道:「變客商指引,這個不難。
不知變犀牛角何用?」
靈虛子說:「犀角分開水道,名叫做十逼十水犀。
人若帶著他,便是海底行走也不沾水;若是焚燒起來,任你海底,般般無一毫隱避。
晉時有個十溫十太真,燃犀牛渚,照見水底各樣怪物,正是這個故事。」
比丘僧道:「寶貝,寶貝!師兄快變了,我等向東來指引他。」
靈虛子念動真言,頃刻將手中木魚,十十交十十與比丘僧。
自己仍隱身在經擔前後,暗行保護,就變了一條犀角,比丘僧乃攜在手中,自己也變個客商,坐在樹林中等候唐僧。
只見三藏師徒挑著經擔,從大路走來。
見一個客人,坐在林中。
三藏乃上前問道:「老善人,往東大路,是這條道上走麼?」
客人答道:「正是這路。
師父們包櫃是甚寶貨?前面有強人排兵佈陣,專一邀截往來客人,不當穩便。」
三藏道:「善人,我小僧包櫃不是貨物,卻是靈山取來的經卷。」
客人道:「便是經卷,你便自知,他卻當做寶貨。」
三藏道:「便開擔包與他看。」
客人道:「開了擔包看,若是經卷,強人最忌的是書文,卻要防他丟入池水。」
三藏聽得道:「紙見水卻要濕破,怎奈何他?請問善人,手中卻是何物?」
客人道:「我這寶貨,正是十逼十水犀。」
三藏道:「小僧曾聞犀角十逼十水,善人何處得來?若是肯借與小憎,保護這經擔過去,自當厚謝。」
客人說:「師父的經擔卻多,小子只得一條犀角,怎麼保護的?」
三藏道:「實不瞞善人說,小徒們都有手段,莫說一池水,便是東洋大海,他也保護的。
只這馬上兩櫃,是小僧跟著照管。
便是我這馬也不怕水,但恐強人搶奪下來。」
客人道:「高徒固有手段,只恐那強人們都是真刀真槍。
你們赤手空拳,怎奈何他?」
只這一句話,便惹動行者、八戒們心腸,八戒乃向三藏說:「師父,前時一路西來,虧了釘鈀保護。
如今釘鈀繳了,前面若遇著妖魔強人拿刀弄槍,怎生抵敵?說不的,師父前邊尋個寺院,或是人家,暫住兩日。
待我徒弟們轉去靈山,取了兵器來走。」
三藏道:「有了真經,原說不用兵器,去也沒用。
那神王既收了貯庫,你便去取,他必不發,枉費工夫。
不如靠天,隨路出路。
走罷!」行者聽了,把眼一轉,機變在心,乃向八戒說:「師弟,走罷。
萬一遇著強人,拿刀弄槍,我們挑經的禪杖也敵的過。」
八戒道:「不服手,使不慣。」
正說間,只聽得路前鼓吹響入耳來。
三藏道:「徒弟,前邊是那家動鼓樂?」
行者道:「不是人家動鼓樂,多管是經過官府,擺道的響器。」
客人道:「不是,不是,正是強人鼓吹。」
三藏聽了慌張起來道:「怎了,怎了?徒弟們須要小心。」
方才轉過山坡,見一簇強人,分作兩隊迎面而來。
怎生分作兩隊.且聽下回分解。
〔【評】蠹妖三番五次要食經文,只恐寇梁、寇棟正未必有此志量耳。
何以人而不如蟲乎?靈山腳下,蟲蟻兒也成十精十,故曰天地萬物之盜。
〕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