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玉屑
卷之一二
品藻古今人物古今詩人雖各有評,而總論諸賢,不容類析者,復萃於此。
韓 詩
周詩三百篇,雅麗理訓誥。
曾經聖人手,議論安敢到!五言出漢時,蘇李首更號。
東都漸瀰漫,泒別百川導。
建安能者七,卓犖變風一操一。
逶迤晉宋間,氣象日凋耗。
中間數鮑謝,比近最清澳。
齊梁及陳隋,眾作等蟬噪。
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勃興得李杜,萬類困陵暴。
後來相繼生,亦各臻閫奧。
有窮者孟郊,受材實雄驁。
冥觀洞古今,像外逐幽好。
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
敷柔肆紆餘,奮猛捲海潦。
韓薦士詩
諸公品藻相如
舉人過失難於當,其尤者,臧孫之犯門斬關,惟孟椒能數之。
臧紇謂國有人焉,必椒也。
其難如此!司馬相如竊妻滌器,開巴蜀以困苦鄉邦,其過已多,至於封禪書,則諂諛蓋天一性一,不復自新矣。
子美猶云:「竟無宣室召,徒有茂陵求。」
李白亦云:「果得相如草,仍余封禪文。」
和靖獨不然,曰:「茂陵他日求遺稿,尤喜曾無封禪書。」
言雖不迫,責之深矣。
李商隱云:「相如解草長門賦,卻用文君取酒錢。」
亦捨其大,論其細也。
舉其大者,自西湖始;其後有譏其諂諛之態,死而不已。
正如捕逐寇盜,先為有力者所獲,搤其亢而騎其項矣,餘人從旁助捶縛耳。
溪
六 代
顏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優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一愛一;君詩如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
南史顏延之傳「范雲婉轉清便,如流風回雪,丘遲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
南史梁丘遲「一江一 總傷於浮艷。」
南史本傳
初日芙蓉彈丸脫手
古人論詩多矣,吾獨一愛一湯惠休稱謝靈運為「初日芙蓉」,沈約稱王筠為「彈丸脫手」兩語,最當人意。
「初日芙蓉」,非人力所能為,而一精一彩華妙之意,自然見於造化之外。
然靈運諸詩,可以當此者,亦無幾。
「彈丸脫手」,雖是輸寫便利,動無違礙;然其一精一圓快速,發之在手,筠亦未能盡。
石林
評鮑謝諸詩
為詩欲詞格清美,當看鮑照、謝靈運;渾成而有正始以來風氣,當看淵明;欲清深閒淡,當看韋蘇州、柳子厚、孟浩然、王摩詰、賈長一江一 ;欲氣格豪逸,當看退之、李白;欲法度備足,當看杜子美;欲知詩之源流,當看三百篇及楚詞、漢、魏等詩。
前輩云:建安才六七子,開元數兩三人。
前輩所取,其難如此。
予嘗與能詩者論書止於晉,而詩止於唐;蓋唐自大歷以來詩人,無不可觀者,特晚唐氣象衰薾耳。
雪一浪一齋日記
品藻古今勝語
「池塘生春草,園林變夏禽。」
世多不解此語為工。
蓋欲以奇求之耳。
此詩之工,正在無所用意,卒然與景相遇,備以成章,不假繩削,故非常情之所能到。
詩家妙處,當須以此為根本。
而思苦言艱者,往往不悟。
鍾嶸詩評,論之最詳,其略云:「思君如流水」,既非前所即目;「高台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若無故實;「明月照積雪」非出經史。
古今勝語,多非假補,皆由直尋。
顏延之、謝莊尤為繁密,於時化之。
故大明、太始中,文章殆同書鈔,近任昉、王元長等,辭不貴奇,競須新事,邇來作者,寢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牽聯補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
余每一愛一此言簡切明白易曉,但觀者未嘗留意耳。
自唐以後,既變以律體,固不能無拘窘;然苟大手筆,亦自不妨削鋸於神志之間,斫輪於甘苦之外也。
石林詩話
歷論諸家
詩之興作,兆基邃古:唐歌、虞詠,始載典謨;商頌、周雅,方陳金石。
其後研志緣情,二京彌甚;含毫瀝思,魏晉彌繁。
李都尉怨鴦之詞,纏一綿巧妙;班婕妤霜雪之句,發越清迥。
平子桂林,理在文外,伯喈翠鳥,意盡行間。
河朔人物,王、劉為稱首,洛一陽一才子,潘、左為覺先。
乃若子建之牢籠群彥,士衡之藉甚當時,並文苑之羽儀,詩人之龜鑒。
駱賓王為詩,格高指遠,若在天上物外,神仙會集,雲行鶴駕,想見飄然之狀。
李太白集
左太沖詩
「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
使人飄飄有世表意。
宋子京
鮑照淵明
鮑照詩華而不弱,陶潛詩切事情,但不文耳。
論子厚樂天淵明詩
子厚之貶,其憂悲憔悴之歎,發於詩者,特為酸楚。
閔己傷志,固君子所不免,然亦何至是!卒以憤死,未為達理也。
樂天既退閒,放一蕩物外,若真能脫屣軒冕者;然榮辱得失之際,銖銖校量而自矜其達,每詩未嘗不著此意,是豈真能忘之者哉!亦力勝之耳。
惟淵明則不然,觀其貧士、責子與其他所作,當憂則憂,遇喜則喜,忽然憂樂兩忘,則隨所遇而皆適,未嘗有擇於其間;所謂超世遺物者,要當如是而後可也。
觀三人之詩,以意逆志,人豈難見!以是論賢不肖之實,亦何可欺乎!蔡寬夫詩話
韓 杜
杜之詩,韓之文,法也。
詩文各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耳。
蘇子瞻曰:子美之詩,退之之文,魯公之書,皆集大成者也。
學詩當以子美為師;有規矩,故可學。
退之於詩,本無解處,以才高而好耳。
淵明之為詩,寫其胸中之妙耳。
學杜不成,不失為工;無韓之才,與陶之妙,而學其詩,終為樂天耳。
後山詩話
四家集
王荊公以李太白、杜子美、韓退之、歐一陽一永叔詩編為四家集,以歐公居太白之上。
公曰:太白詞語迅快,然十句九句言婦人酒耳。
冷齋夜話
李杜諸人
作詩者陶冶物情,體會光景,必貴乎自得。
蓋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強力至也。
譬之秦武一陽一氣蓋全燕,見秦王則戰掉失色;淮南王安雖為神仙,謁帝猶輕其舉止:此豈由素一習一 哉!余以謂少陵、太白,當險阻艱難,流離困躓,意欲卑而語未嘗不高;至於羅隱、貫休,得意於偏霸,誇雄逞奇,語欲高而意未嘗不卑。
乃知天稟自然,有不能易也。
西清詩話
詩人各有所得
詩人各有所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此李白所得也。
「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此老杜所得也。
「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此韓愈所得也。
荊公
老杜之仁心優於樂天
老杜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云:「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樂天新制布裘云:「安得萬里裘,蓋裹週四垠。
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
新制綾襖成:「百姓多寒無可救,一身獨暖亦何情。
心中為念農桑苦,耳裡如聞饑凍聲。
爭得大裘長萬丈,與君都蓋洛一陽一城。」
皆伊尹自任一夫不獲之辜也。
或謂子美詩意,寧苦身以利人,樂天詩意,推身利以利人。
二者較之,少陵為難。
然老杜,饑寒而憫人饑寒者也。
白氏,飽暖而憫人饑寒者也。
憂勞者易生於善慮,安樂者多失於不思,樂天疑優。
或人又謂曰:白氏之官稍達,而少陵尤卑。
子美之語在前,而長慶在後。
達者宜急而卑者可緩也。
前者唱導,後者和之爾。
同合而論,則老杜之仁心差賢矣。
溪
詩句偉麗
七言之偉麗者: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爾後寂寥無聞焉。
直至永叔云:「蒼波萬古流不盡,白鳥雙飛意自閒。」
「萬馬不嘶聽號令,諸番無事樂耕耘。」
可以並驅爭先矣。
小生亦云:「令嚴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灶煙。」
又云「露布朝馳玉關塞,捷書夜到甘泉宮。」
東坡
氣象雄渾句中有力
七言難於氣象雄渾,句中有力而紆餘,不失言外之意。
自老杜「錦一江一 春一色 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與「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等句之後,當恨無復繼者。
韓退之筆力最為傑出,然每苦意與語俱盡。
和裴晉公破蔡州所謂「將軍舊壓三司貴,相國新兼五等崇。」
非不壯也,然意亦盡於此矣。
不若劉禹錫賀晉公留守東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風雨會中州。」
遠而大體也。
石林
評唐一人詩
唐自景雲以前,詩人猶一習一 齊梁之氣,不除故態,率以纖巧為工。
開元後格律一變,遂超然度越前古。
當時雖李杜獨據關鍵,然一時輩流,亦非大歷、元和間諸人可跂望。
如王摩詰,世固知之矣。
獨賈至未深稱者。
予嘗觀其五言,如:「極浦三春草,高樓萬里心。
楚山晴靄碧,湘水暮流深。
忽與朝中舊,同為澤畔吟。
停杯試北望,還欲淚沾襟。」
又「越井人南去,湘川水不流。
一江一 邊數杯酒,海內一孤舟。
嶺嶠同遷客,京華即舊遊。
春一心將別恨,萬里共悠悠。」
如此等類,使置老杜集中,雖明眼人恐未易辨也。
蔡寬夫詩話
裴迪丘丹
王摩詰、韋蘇州集載裴迪、丘丹唱和,其語皆清麗高勝,常恨不多見。
如迪:「安禪一室內,左右竹亭幽。
有法知不染,無言誰敢酬。
鳥飛爭向夕,蟬噪竟先秋。
煩暑自茲退,清涼何處求。」
如丹:「賣藥有時至,自知往來疏。
遽辭池上酌,新得山中書。
步出芙蓉府,歸乘觳觫車。
猥蒙招隱作,豈愧班生廬。」
其氣格殆不減二人,非唐中葉以來嘐嘐以詩鳴者可比。
乃知古今文士堙滅不得傳於子孫者,不可勝數。
然士各言其志,其隱顯亦何足多較。
觀兩詩趣尚,其胸中殆非汲汲於世者。
正爾無聞,亦何所恨。
其姓名偶見二人集,亦未必不為幸也。
蔡寬夫詩話
唐 人
王右丞、韋蘇州澄淡一精一致,格在其中,豈妨於道哉!賈一浪一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
大抵附於寒澀,方可致才,亦為體之不備也。
司空圖
方 干
方干詩清潤小巧,蓋未升曹劉之堂,或者取之太過,余未曉也。
王贊嘗稱之曰:鋟肌滌骨,冰瑩霞絢,嘉殽自將,不一吮一余雋,麗不葩芬,苦不棘,當其得志,倏與神會。
孫郃嘗稱之曰:其秀也仙蕊於常花,其鳴也靈鼉於眾響。
其所作登靈隱峰詩云:「山疊雲霞際,川傾世界東。」
送喻坦之詩云:「風塵辭帝裡,舟楫到家林。」
此直兒童語也。
寄喻鳧云:「寒蕪隨楚盡,落葉渡淮稀。」
而送喻坦之下第又云:「過楚寒方盡,浮淮月正沉。」
贈路明府詩云:「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
而贈喻鳧又云:「才吟五字句,又白幾一莖一須。」
稱心寺中島云:「雲接停猿樹,花藏浴鶴泉。」
而寄越上人又云:「窗接停猿樹,巖飛浴鶴泉。」
其語言重複如此,有以見其窘也。
至於「野渡波搖月,空城雨翳鐘。」
「白猿垂樹窗邊月,紅鯉驚鉤竹外溪。」
「義行相識處,貧過少年時」等句,誠無愧於孫、王所賞。
韻語一陽一秋
苦吟句蹈襲句
陳去非嘗謂余言:唐一人皆苦思作詩,所謂「吟安一個字,捻斷數一莖一須」;「句向夜深得,心從天外歸」;「蟾蜍影裡清吟苦,舴艋舟中白髮生」之類者是也。
故造語皆工,得句皆奇,但韻格不高,故不能參少陵之逸步。
後之學詩者,倘能取唐一人語而掇入少陵繩墨步驟中,此速肖之術也。
余嘗以此語少蘊,少蘊云:李益詩云:「開門風動竹,疑是故人來。」
沈亞之詩云:「徘徊花上月,虛度可憐宵。」
皆佳句也。
鄭谷掇取而用之,乃云:「睡輕可忍風敲竹,飲散那堪月在花。」
真可與李、沈作僕一奴一。
由是論之,作詩者興致先自高遠,則去非之言可用;倘不然,便與鄭都官無異。
欲識為詩苦,秋霜苦在心。
杜牧之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杜詩
搜天干地覓詩情。
元稹白集序
擅 場
唐一人燕集必賦詩,推一人擅場。
郭曖尚昇平公主盛集,李端擅場;送劉相巡一江一 淮,錢起擅場。
李肇國史補
詩中有助語
詩中有助語:若「床 頭歷日無多子」,「借問別來太瘦生」之句,「子」與「生」字初不當輕重。
漫叟詩話
詩言志
孫少述栽竹詩曰:「更起粉牆高百尺,莫令牆外俗人看。」
晏臨淄曰:「何用粉牆高百尺,任教牆外俗人看。」
處士之節,宰相之量,各言其志。
蕭 愨
蕭愨有秋詩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
其蕭散宛然在目。
何遜詩清巧,多形似之言,恨其每病苦辛,饒貧寒之氣,不及劉孝綽之雍容也。
孝綽以謝脁詩置几案間,動輒諷味。
簡文一愛一陶淵明文,亦復如此。
顏氏家訓
蔡伯衲詩評
柳子厚詩雄深簡澹,迥拔流俗,至味自高,直揖陶謝,然似入武庫,但覺森嚴。
王摩詰詩渾厚一段,覆蓋古今,但如久隱山林之人,徒成曠淡。
杜少陵詩自與造化同流,孰可擬議。
至若君子高處廊廟,動成法言,恨終欠風韻。
黃太史詩妙脫蹊逕,言侔鬼神,唯胸中無一點塵,故能吐出世間語,所恨務高,一似參曹洞下禪,尚墮在玄妙窟裡。
東坡公詩天才宏放,宜與日月爭光,凡古人所不到處,發明殆盡,萬斛泉源,未為過也。
然頗恨方朔極諫,時雜滑稽,故罕逢蘊藉。
韋蘇州詩如渾金璞玉,不假雕琢成妍,唐一人有不能到。
至其過處,大似村寺高僧,奈時有野態。
劉夢得詩法則既高,滋味亦厚,但正若巧匠矜能,不見少拙。
白樂天詩自擅天然,貴在近俗,恨如蘇小雖美,終帶風塵。
李太白詩逸態凌雲,照映千載,然時作齊梁間人一體 段,略不近一溫一 厚。
韓退之詩山立霆碎,自成一法,然譬之樊侯冠佩,微露粗疏,與柳州詩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非輕蕩也。
薛許昌詩天分有限,不逮諸公遠矣。
至合人意處,正若芻豢,時復咀嚼自佳。
王介甫詩雖乏風骨,一番去清新,似方學語小兒,酷令人一愛一。
歐一陽一公詩一溫一 麗深穩,自是學者所宗,然似三館畫手,未免多與古人傳神。
杜牧之詩風調高華,片言不俗,有類新及第少年,略無少退藏處,固難成一唱而三歎也。
右此十四公,皆吾平生宗師,追仰所不能及者,留心既久,故間得以議之。
至若古今詩人,自是珠聯玉映,則又有不得而知也已。
西清詩話
評本朝諸賢詩
芸叟嘗評詩云:永叔之詩如春服乍成,醱醅乍熟,登山臨水,竟日忘歸。
王介甫之詩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人皆聞見,難可著摸。
石延年之詩如饑鷹夜歸,巖木春拆。
蘇東坡之詩如武庫初開,矛戟森然,一一求之,不無利鈍。
梅舜俞之詩如深山道人,草衣木食,王公見之,不覺屈膝。
郭功甫之詩如大排筵席,二十四味,終日揖遜,求其適口者少矣。
芸叟之論公否未敢必。
然觀東坡所記芸叟西征一途中詩,止雲;張舜民通練西事,稍能詩而已。
則東坡蓋不以善詩待芸叟耶。
復齋漫錄
一溫一 公忠義之志
一溫一 公居洛,當初夏,賦詩曰:「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
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一愛一君忠義之志概,見於詩矣。
東坡
王蘇黃杜
詩欲其好,則不能好矣。
王介甫以工,蘇子瞻以新,黃魯直以奇;而杜子美之詩,奇、常、工、易、新、陳,莫不好也。
後山集
王黃晚年詩
東坡嘗以所作小詞示無咎、文潛,曰:何如少游?二人皆對云:少游詩似小詞,先生小詞似詩。
陳無己雲;荊公晚年詩傷工,魯直晚年詩傷奇。
王直方詩話
蘇 黃
晦庵云:蘇、黃只是今人詩,蘇才豪,黃費安排。
韓無咎
晦庵云:韓無咎詩,做著者盡和平,有中原之舊,無南方啁哳之音。
蘇子美呂吉甫
子美詩:「笠澤鱸肥人膾玉,洞庭橘熟客分金。」
呂吉甫詩:「魚出清波庖膾玉,菊含寒露酒浮金。」
蘇勝於呂,蓋「人」、「客」兩字,雖無亦可。
慈母溪
徐師川言作詩自立意,不可蹈襲前人,因誦其所作慈母溪詩;且言:慈母溪與望夫山相對,望夫山詩甚多,而慈母溪古今無人題詩。
末兩句云:「離鸞只說閨中事,一舐一犢那知母子情。」
呂氏童蒙訓
四 雨
介甫云:「梨花一枝春帶雨」,「桃花亂落如紅雨」,「朱簾暮卷西山雨」,皆警句也。
然不若「院落深沉可花雨」為佳。
予謂「杏花雨」固佳,然而「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卻於風月上寫出柳絮梨花,尤有精神。
然嘗欲轉移兩句,作「溶溶院落梨花月,淡淡池塘柳絮風」,此老杜「紅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格也。
休齋
先得之句
曼卿一日春初,見階砌初生之草,其屈如鉤,而顏色未變,因得一句云:「草屈金鉤綠未回」,遂作早春一篇,旬日方足成。
曰:「簷垂冰箸晴先滴,草屈金鉤綠未回。」
其不逮先得之句遠甚。
始知詩人一篇之中,率是先得一聯或一句,其最警拔者是也。
桐一江一 詩話
謝伯景
歐一陽一文忠公詩話,稱謝伯景之句如「園林換葉梅初熟」,不若「庭草無人隨意綠」也。
「池館無人燕學飛」,不若「空梁落燕泥」也。
蓋伯景句意凡近,似所謂西昆體,而王胄、薛道衡峻潔可喜也。
隱居詩話
田舍翁火爐頭之作
沈彬好評詩,李建勳匿孫魴於齋中,伺彬至,以魴詩訪之。
彬曰:此非有風雅,但得田舍翁火爐頭之作爾。
魴遽出,讓彬曰:非有風雅,固聞命矣;擬田舍翁,無乃太過乎!彬笑曰:子夜坐句云:「劃多灰漸冷,坐久席成痕。」
此非田舍翁火爐上所作而何?闔坐大笑。
詩可以觀人
呂獻可誨嘗云:丁謂詩有「天門九重開,終當掉臂入」,王元之禹偁讀之曰:入公門猶鞠躬如也,天門豈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
後果如其言。
高齋詩話
古 詩
晦庵之論
古詩須看西晉以前,如樂府諸作皆佳。
誠齋之論
五言古詩,句雅淡而味深長者,陶淵明、柳子厚也。
如少陵羌村、後山送內,皆有一唱三歎之一聲 。
誠齋評五言長韻
五言長韻古詩,如白樂天游悟真寺詩一百韻,真絕倡也。
誠齋評五言長韻要典雅重大
褒頌功德五言長韻一律詩,最要典雅重大,如杜子美云:「鳳歷軒轅紀,龍飛四十春。
八荒開壽域,一氣轉洪鈞。」
又「碧瓦初寒外,金一莖一一氣旁。
山河扶繡戶,日月近雕樑。」
李義山云:「帝作黃金闕,天開白玉京。
有人扶太極,是夕降元一精一。」
誠齋評七言長韻
七言長韻古詩,如杜少陵丹青引、曹將軍畫馬、奉先縣劉少府山水障歌等篇,皆雄偉宏放,不可捕捉。
學詩者於李、杜、蘇、黃詩中求此等類,誦讀沈酣,深得其意味,則落筆自絕矣。
律 詩
陵一陽一論王介甫律詩
王介甫律詩甚是律詩,篇篇作曲子唱得。
蓋聲律不止平側二聲,當分平上去入四聲,且有清濁,所以古人謂之吟詩,聲律即吟詠乃可也。
僕曰:魯直所謂詩須皆可絃歌,公之意也。
室中語
金針詩格
第一聯謂之「破題」,欲如狂風捲一浪一,勢欲滔天,又如海鷗風急,鸞鳳傾巢,一浪一拍禹門,蛟龍失一穴一。
第二聯謂之「頜聯」,欲似驪龍之珠,善抱而不脫也。
亦謂之「撼聯」者,言其雄贍道疑遒字誤勁,能捭闔天地,動搖星辰也。
第三聯謂之「警聯」,欲似疾雷破山,觀者駭愕,搜索幽隱,哭泣鬼神。
第四聯謂之「落句」,欲如高山放石,一去不回。
誠齋非金針
誠齋以為不然。
詩已盡而味方永,乃善之善也。
子美重一陽一詩云:「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
夏日李尚書期不赴云:「不是尚書期不顧,山一陰一野雪興難乘。」
誠齋評七言律
七言褒頌功德,如少陵、賈至諸人倡和早朝大明宮,乃為典雅重大。
和此詩者,岑參云:「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最佳。
絕 句
誠齋之論
五七字絕句,最少而難工,雖作者亦難得四句全好者。
晚唐一人與介甫最工於此。
如李義山憂唐之衰云:「夕一陽一無限好,其奈近黃昏。」
如「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斗嬋娟。」
如「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
如「鶯花啼又笑,畢竟是誰春。」
唐一人銅雀台云:「人生富貴須回首,此地豈無歌舞來。」
皆佳句也。
如介甫云:「更無一片桃花在,為問春歸有底忙。」
「只是蟲聲已無夢,五更桐葉強知秋。」
「百囀黃鸝看不見,海棠無數出牆頭。」
「暗香一陣連風起,知有薔薇澗底花。」
不減唐一人。
然鮮有四句全好者。
杜牧之云:「清一江一 漾漾白鷗飛,綠淨春深好染衣,南去北來人自老,夕一陽一長送釣舡歸。」
唐一人云:「樹頭樹尾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
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
韓渥雲;「昨夜三更雨,臨明一陣寒。
薔薇花在否,側臥捲簾看。」
介甫云:「水際柴門一半開,小橋分路入青苔。
背人照影無窮柳,隔屋吹香並是梅。」
東坡云:「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四句皆好矣。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