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玉屑
卷之一六
香 山
五 長
白樂天諷諭之詩長於激,閒適之詩長於遣,感傷之詩長於切。
律詩百言以上長於贍,五字七字百言以下長於情。
詩苑類格
造 理
富貴於人,造物所靳。
自古以來,多不在於少年,常在於晚景;若少年富貴者,非曰無之,蓋亦鮮矣。
人至晚景,得富貴未免置第宅,售一奴一妾,以償其平生所不足者。
如樂天詩云:「多少朱門鎖空宅,主人到了不曾歸。」
司空曙詩:「黃金用儘教歌舞,留與他人樂少年。」
讀此二詩,使人淒然,誠不足為此也。
漁隱
達 道
白氏集中,頗有遣懷之作,故達道之人,率多一愛一之。
余友李公維錄出其詩,名曰養恬集;余亦如之,名曰助道。
其詞語蓋於經教法門,用此彌縫其闕,而直截曉悟於人也。
余一愛一其詩云:「羲和走馭趁年光,不許人間日月長。
遂使四時都似電,爭教兩鬢不成霜!榮銷枯至無非命,壯盡衰來亦是常。
已共身心要約定,窮通生死不驚忙。」
予今擬其句語,聊加變易,入於別韻,前述時景之迅遷,後述世態之不一,而終篇亦斷之以「不驚」也。
詩云:「羲和走馭趁年華,不使人間歲月賒。
春正艷一陽一春即老,日方亭午日還斜。
時情莫測深如海,世事難齊亂似麻。
已共身心要約定,古今如此勿驚嗟。」
法藏碎金
達者之詞
白樂天詩曰:「無事日月長,不羈天地闊。」
此達者之詞也。
孟東野詩曰:「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此褊狹者之詞也。
青箱雜記
秀 句
樂天詩:「春一色 辭門柳,秋聲到井桐。」
此語未易及。
許彥周詩話
工於對
杜子美善於用故事及常語,多離析或倒其句而用之。
蓋如此則語峻而體健,意亦深穩矣。
如「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之類是也。
樂天工於用對,寄微之詩云:「白頭吟處變,青眼望中穿。」
可為佳句。
然不若「別來頭並白,相見眼終青」尤為工也。
麈史
草 詩
樂天以詩謁顧況,況喜其鹹一陽一原上草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予以為不若劉長卿「春入燒痕青」之句語簡而意盡。
復齋漫錄
昭君詞
古今人作昭君詞多矣,余獨一愛一白樂天一絕云:「漢使卻回憑寄語,黃金何日贖蛾眉?君王若問妾顏色,莫道不如宮裡時。」
蓋其意優遊而不迫切故也。
然樂天賦此時,年甚少。
王直方詩話
寒食詩
東坡云:與郭生游寒溪,主簿吳亮置酒,郭生善作輓歌,酒酣發聲,坐為淒然。
郭生言恨無佳詞,因改樂天寒食詩歌之,坐客有泣者。
其詞曰:「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纍纍春草綠。
棠梨花映白楊路,儘是死生離別處。
冥寞重泉哭不聞,蕭蕭暮雨人歸去。」
每句雜以散聲。
王直方
桑落酒
河中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時,取其寒暄得所,以井水釀酒甚佳,故號桑落酒。
舊京人呼為桑郎,蓋語訛耳。
庾信詩云:「蒲城桑落酒,灞岸菊花秋。」
白居易詩云:「桑落氣薰珠翠暖,柘枝聲引管弦高。」
後史補
海圖屏風詩
樂天題海圖屏風詩,略曰:「或者不量力,謂茲鰲可求。
贔屭牽不動,綸絕沉其鉤。
一鰲既頓頷,諸鰲齊掉頭。
噴風激飛廉,鼓波怒一陽一侯。
遂使一江一 漢水,朝宗意亦休。」
吾讀此詩,感劉隗、李訓、薛文通等事,為之太息。
隱居詩話
吳元濟以蔡叛,犯許汝以驚東都,此豈可不討者也。
當時議者欲置之,固為非策;然不得武、裴二傑,事亦未易辦也。
樂天豈庸人哉,然其議論,亦似欲置之者。
其詩有海圖屏風者,可見其意。
且注云:時方討淮蔡,吾以是知仁人君子之於兵,蓋不忍輕用如此。
淮蔡且欲以德懷,況欲弊所恃,以勤無用乎!悲夫,此未易與世士談也!二說未知孰是。
東坡
玲瓏歌
商玲瓏,餘杭歌者,樂天作郡日賦歌與之云:「罷一胡一 琴,掩秦瑟,玲瓏再拜歌初畢。
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
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
腰間紫綬系未穩,鏡裡朱顏看已失。
玲瓏玲瓏奈老何,使君歌了汝還歌。」
時元微之在越州,厚幣邀至,月餘使盡歌所唱之曲,作詩送行,兼寄樂天云:「休遣玲瓏唱我詞,我詞多是寄君詩。
卻向一江一 邊整回棹,月落潮平是去時。」
苕溪漁隱曰:東坡用此歌,夜飲次韻畢推官云:「紅燭照庭嘶騕裊,黃雞催曉唱玲瓏。」
又次韻蘇伯固主簿重九日云:「只有黃雞與白日,玲瓏應識使君歌。」
又樂天與劉十九同宿詩:「紅旗破賊非吾事,黃紙除書無我名。
惟共嵩一陽一劉處士,圍棋睹酒到天明。」
故東坡題杜介熙熙堂云:「白砂碧玉味方永,黃紙紅旗心已灰。」
「白砂」、「碧玉」,見續仙傳。
脞說
東坡似樂天
東坡平日最一愛一樂天之為人,故有詩云:「我甚似樂天,但無素與蠻。」
又「我似樂天君記取,華顛賞遍洛一陽一春。」
又「他時要指集賢人,知是香山老居士。」
又「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緣終淺道根深。」
而坡在錢塘,與樂天所留歲月略相似,其句云「在郡依前六百日」,是也。
王直方詩話
老嫗解詩
白樂天每作詩,令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又改之。
故唐末之詩,近於鄙俚也。
墨客揮犀
纖艷不逞
杜牧謂白居易詩纖艷不逞,莫莊人雅士所為;一婬一言媟語,入人肌骨不可去。
唐本贊
甘露詩
沈存中謂:樂天詩不必皆好,然識趣可尚。
章子厚謂不然,樂天識趣最淺狹,謂詩中言甘露事處,幾如幸災,雖私讎可快,然朝廷當此不幸,臣子不當形之歌詠也。
如「當公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之類。
詩史樂天為王涯所讒,謫一江一 州司馬,甘露之禍,樂天在洛,適游香山寺,有詩云:「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
不知者以樂天為幸之,樂天豈幸人之禍也哉!蓋悲之也。
東坡
陵一陽一重厚之論
公嘗曰:白樂天詩今人多輕易之,大可憫矣。
大率不曾道得一言半句,乃輕薄至於非笑古人,此所不遠到。
僕曰:杜子美云:「楊王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
正公之意也。
公曰:當時人已如此。
室中語
玉谿生
九日詩
九日云:「曾共山公把酒卮,霜天白菊繞階墀。
十年泉下無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
不學漢臣栽苜蓿,空教楚客詠一江一 蘺。
郎君官貴施行馬,東閣無因再得窺。」
古今詩話云:李商隱依令狐楚,以箋奏受知,後其子綯有韋平之拜,浸疏商隱;重一陽一日,商隱造其廳事,題此詩,綯睹之慚恨,扃鎖此廳,終身不處。
又唐史本傳云:令狐楚奇其文,使與諸子游,楚徙天平、宣武,皆表署巡官。
後從王茂元之辟,其子綯以為忘家恩,放利偷合,謝不通。
綯當國,商隱歸窮,綯憾不置,則商隱此詩,必此時作也。
若古今詩話以謂綯有韋平之拜,浸疏商隱,其言殊無所據,余故以本傳證之。
但綯父名楚,商隱又受知於楚,詩中有「楚客」之語,題於廳事,更不避其家諱何耶!東坡九日云:「聞道郎君閉東閣,且容老子上南樓。」
又云:「南屏老宿閒相過,東閣郎君懶重尋。」
皆用商隱詩也。
漁隱
殺風景
義山雜纂,品目數十,蓋以文滑稽者。
其一曰殺風景,謂清泉濯足,花上曬褌,背山起樓,燒琴煮鶴,對花啜茶,松下喝道。
晏元獻慶歷中罷相守穎,以惠山泉烹日注,從容置酒,賦詩曰:「稽山新茗綠如煙,靜挈都藍煮惠泉。
未向人間殺風景,更持醪醑醉花前。」
王荊公元豐末居金陵,蔣大漕之奇,夜謁公於蔣山,騶唱甚都。
公取松下喝道語,作詩戲之云:「扶衰南陌望長楸,燈火如星滿地流。
但怪傳呼殺風景,豈知禪客夜相投。」
自此殺風景之語頗著於世。
西清詩話
唐一人以對花啜茶謂之殺風景,故荊公寄茶與平甫詩,有「金谷看花莫謾煎」之句。
三山老人語錄
斫桂樹
義山詩:「莫羨仙家有上真,仙家暫謫亦千春。
月中桂樹高多少,試問西河斫樹人。」
按酉一陽一雜俎云:舊傳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樹創隨合;人姓吳,名剛,西河人,學道有過,謫令伐樹。
故宋子京嘲月詩亦曰:「吳生斫鈍西河斧,無奈婆娑又滿輪。」
緗素雜記嘗論吳生斫樹事,引李賀箜篌引云:「吳質不眠倚桂樹。」
李賀謂之吳質,段成式謂之吳剛,未詳其義。
竊意箜篌引所謂吳質,非吳剛也,恐別是一事。
魏有吳季重,亦名質。
藝苑雌黃
詞意深妙
余知制誥日,與余恕同考試。
恕曰:夙昔師範徐騎省為文,騎省有徐孺子亭記,其警句云:「平湖千畝,凝碧乎其下,西山萬疊,倒影乎其中。」
它皆常語。
近得舍人所作涵虛閣記,終篇皆奇語,自渡一江一 以來,未嘗見此,信一代之雄文也。
其相推如此。
因出義山詩共讀,酷一愛一一絕云:「珠箔輕明拂玉墀,披香新殿斗腰肢。
不須看盡魚龍戲,終遣君王怒偃師。」
擊節稱歎曰:古人措辭寓意,如此之深妙,令人感慨不已。
苕溪漁隱曰:東坡快哉亭詞云:「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
用徐騎省語意也。
談苑
高情遠意
文章貴眾中傑出,如同賦一事,工拙尤易見。
余行蜀道,過籌筆驛,如石曼卿詩云:「意中流水遠,愁外舊山青。」
膾炙天下久矣。
然有山水處便可用,不必籌筆驛也。
殷潛之與小杜詩甚健麗,亦無高意。
惟義山詩云:「魚鳥猶疑畏簡書,風雪長為護儲胥。」
「簡書」蓋軍中法令約束,言號令嚴明,雖千百年之後,魚鳥猶畏之也。
「儲胥」蓋軍中藩籬,言忠義貫神明,風雲猶為護其壁壘也。
誦此兩句,使人凜然復見孔明風烈。
至於「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屬對親切,又自有議論,他人亦不及也。
馬嵬驛唐詩尤多,如劉夢得「綠野扶風道」一篇,人頗誦之,其淺近乃兒童所能。
義山云:「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語既親切高雅,故不用愁怨墮淚等字,而聞者為之深悲。
「空聞虎旅鳴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
如親扈明皇,寫出當時物色意味也。
「此日六軍同駐馬,他時七夕笑牽牛。」
益奇。
義山詩,世人但稱其巧麗,至與一溫一 庭筠齊名;蓋俗學只見其皮膚,其高情遠意,皆不識也。
詩眼
淺 近
李義山詩,楊大年諸公皆深喜之,然淺近者亦多。
如華清宮詩云:「華清恩幸古無倫,猶恐蛾眉不勝人。
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暫蒙塵。」
用事失體,在當時非所宜言也。
豈若崔魯華清宮詩云:「障掩金雞蓄禍機,翠華西拂蜀雲飛。
珠簾一閉朝元閣,不見人歸見燕歸。」
又云:「草遮回磴絕鳴鸞,雲樹深深碧殿寒。
明月自來還自去,更無人倚玉闌干。」
語意既一精一深,用事亦隱而顯也。
義山又有馬嵬詩云:「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渾河中詩云:「鹹一陽一原上英雄骨,半是君家養馬來。」
如此等詩,庸非淺近乎!漁隱
王 建建宮詞凡百有四篇,逸詞九篇見於下。
摭 實
歐一陽一永叔歸田錄,言王建宮詞,多言唐宮中事,群書闕紀者,往往見其詩。
如「內中數日無宣喚,傳得滕王蛺蝶圖。」
滕王元嬰,高祖子,史不著所能,獨名畫記言善畫,亦不雲工蛺蝶,所書止此。
殊不知名畫記自紀嗣滕王湛然善花鳥蜂蝶。
又段成式酉一陽一雜俎亦云嘗見滕王蝶圖,有名一江一 夏班、大海眼、小海眼、菜花子。
蓋湛然非元嬰,孰謂張彥遠不載耶!又建宮詞云:「魚藻宮中鎖翠娥,先皇行處不曾過。
如今池底休鋪錦,菱角雞頭積漸多。」
事見李石開成承詔錄文宗論德宗奢一靡一云:聞得禁中老宮人,每引流泉,先於池底鋪錦。
則知建詩皆摭實,非鑿空語也。
西清詩話
宮 詞
王建宮詞,荊公獨一愛一其「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
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
陳輔之詩話
花一蕊夫人詩尤工
王建宮詞云:「御廚不食索時新,每見花開即苦春。
白日臥多嬌似病,隔簾教喚女醫人。」
花一蕊夫人宮詞云:「廚船進食簇時新,侍宴無非列近臣。
日午殿頭宣索膾,隔花催喚打魚人。」
二詞紀事雖異,造語頗同。
第花一蕊之詞工,建為不及也。
漁隱
宮詞雜它人詩
余閱王建宮詞,選其佳者,亦自少得,只世所膾炙者數詞而已。
其間雜以他人之詞,如「閒吹玉殿昭華管,醉折梨園縹蒂花。
十年一夢歸人世,絳縷猶封系臂紗。」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此並杜牧之也。
「淚滿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此白樂天也。
「寶仗平明金殿開,暫將紈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一陽一日影來。」
此王昌齡也。
建詞凡百有四篇,又逸詞九篇。
或雲元微之亦有詞雜於其間,余以元氏長慶集檢尋,卻無之。
或者之言誤矣。
漁隱
舊 跋
王建大和中為陝州司馬,與韓愈、張籍同時,而籍相友善,工為樂府歌行,思遠格幽。
初為渭南尉,與宦者王守澄有宗人之分,因過飲以相譏戲。
守澄深憾曰:吾弟所作宮詞,禁掖深邃,何以知之?將奏劾,建因以詩解之曰:「先朝行坐鎮相隨,今上春一宮見長時。
脫一下御衣偏得著,進來龍馬每教騎。
嘗承密旨還家少,獨奏邊情出殿遲。
不是當家頻向說,九重爭遣外人知。」
事遂寢。
宮詞凡百絕,天下傳播,效此體者雖有數家,而建為之祖耳。
唐王建宮詞舊跋
山居詩
王建云:「閉門留野鹿,分食與山雞。」
魏野云:「洗硯魚吞墨,烹茶鶴避煙。」
二人之詩,巧欲摹寫山居之趣,第理有當否!如建所言,二物何馴狎如此,理必無之。
如野所言,雖未必皆然,理或有之。
至若少陵云:「得食階除烏雀馴」,東坡云:「為鼠長留飯,憐蛾不點燈。」
皆當於理,人無得以議之矣。
漁隱
望夫石詩
陳無己詩話云:望夫石在處有之,古今詩話惟用一律,惟劉夢得云:「望來況是幾千歲,只似當年初望時。」
語雖拙而意工。
黃叔達,魯直之弟也,以顧況為第一,云:「山頭日日風和雨,行人歸來石應語。」
語意皆工。
一江一 南望夫石,每過其下,不風即雨,疑況得句處也。
余家有王建集,載望夫石詩,乃知非況作。
其全章云:「望夫處,一江一 悠悠。
化為石,不回頭。
山頭日日風復雨,行人歸來石應語。」
豈無己、叔達偶忘之耶!苕溪漁隱曰:荊公選唐百家詩,亦以此詩列建詩中,則無己、叔達之誤,可無疑矣。
復齋漫錄
杜牧之
二十八字史論
牧之題桃花夫人廟詩:「細一腰宮裡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僕嘗謂此詩為二十八字史論。
許彥周詩話
好 異
牧之於題詠,好異於人。
如赤壁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題商山四皓廟云:「南軍不袒左邊袖,四老安劉是滅劉。」
皆反說其事。
至題烏一江一 亭,則好異而畔於理。
詩云:「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一江一 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項氏以八千人渡一江一 ,敗亡之餘,無一還者,其失人心為甚,誰肯復附之!其不能捲土重來,決矣。
漁隱
絕 句
牧之云:「無媒逕路草蕭蕭,自古雲林遠市朝。
公道世間惟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
羅鄴云:「芳草和煙暖更青,閒門要路一時生。
年年點檢人間事,惟有春風不世情。」
余嘗以此二詩作一聯云:「白髮惟公道,春風不世情。」
蓋窮人不偶,遣興之作也。
漁隱
遣懷詩
遣懷詩:「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楊州夢,佔得青一樓 薄倖名。」
余嘗疑此詩必有謂焉,因閱芝田錄云:牛奇章帥維揚,牧之在幕中,多微服逸游。
公聞之,以街子數輩潛隨牧之,以防不虞。
後牧之以拾遺召,臨別,公以縱逸為戒。
牧之始猶諱之,公命取一篋,皆是街子輩報貼,雲杜書記平善。
乃大感服。
方知牧之此詩,言當日逸游之事耳。
漁隱
小杜華清宮詩:「雨露偏金一穴一,乾坤入醉鄉。」
如此天下,焉得不亂!許彥周詩話
陵一陽一論赤壁詩
杜牧之赤壁詩云:「折戟沉沙鐵未消,細磨蒼蘚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今人多不曉卒章,其意謂若是東風不與便,即周郎不能破曹公,二喬歸魏銅雀台也。
僕嘗叩公更嘗有人如此立意下語否?公曰:正楚辭所謂「太公不遇文王兮,身至死而不得逞。」
乃嚴助所作哀時命。
室中語
命意之失
牧之作赤壁詩,謂赤壁不能縱火,即為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台上也。
孫氏霸業,系此一戰;社稷存亡,生靈塗炭都不問,只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
許彥周詩話
吳興張水戲
大和末,杜牧自侍御史出佐沈傳師宣城幕,雅聞湖州為浙西名部,風物妍好,且多麗色,往游之,時刺史崔君,亦牧之素所厚者,頗論其意,凡籍之名一妓一,悉為致之,牧殊不愜所望。
史君復候其意,牧曰:願得張水戲,使州人畢觀,俟其雲合,牧當間行寓目,冀此際忽有閱焉。
史君大喜,如其言。
至日,兩岸觀者如堵,迨暮,竟無所得。
將罷,忽有裡姥引髽髻女,年十餘歲,牧熟視之,曰:此真國色也。
因使語其姥,將致舟中,姥女皆懼。
牧曰:且不即納,當為後期;吾十年必為此郡,若不來,乃從所適,因以重幣結之。
尋拜黃、池二州,皆非意也。
洎周墀入相,牧以其素善,乃並上箋干墀,乞守湖州。
大中三年,移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則十四年所約之姝,已從人三載,而生二子焉。
牧即政之夕,亟使召之,夫母懼其見奪也,因攜幼以詣之。
牧詰其母曰:曩既許我矣,何為適人,母拜曰:向約十年不來而後嫁,嫁已三年矣。
牧俛首曰:詞也直,強而不祥,乃禮而遣之。
因為悵別詩曰:「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
如今風擺花狼籍,綠葉成一陰一子滿枝。」
苕溪漁隱曰:顏魯公題謝公塘碑一陰一云:太保謝公,東晉鹹和中,以吳興山水清遠,求典此郡。
故東坡將之湖州,戲贈莘老詩云:「亦知謝公到郡久,應怪杜牧尋春遲。
鬢絲只好對禪榻,湖亭不用張水嬉。」
麗情集
分司洛一陽一
牧之為御史,分司洛一陽一。
時李司徒罷鎮閒居,聲一妓一為當時第一。
一日開筵,朝士爭赴,以杜嘗持憲,不敢邀飲。
杜諷坐客達意,願預斯會。
李馳書,杜聞命遽來,會中女一妓一百餘,皆絕色殊藝,杜獨坐南行,瞪目注視,滿引三卮,問李曰:聞有紫雲者孰是?李指示之,杜凝睇良久,曰:名不虛得!宜以見惠。
李俯首而笑,諸一妓一亦皆回首破顏。
杜又自引三爵,朗吟而起,曰:「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御史來。
忽發狂言驚滿座,兩行紅粉一時回。」
意氣閒逸,旁若無人。
古今詩話
杜荀鶴
杜荀鶴詩鄙俚近俗,惟宮詞為唐第一。
云:「早被嬋娟誤,欲妝臨鏡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
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
故諺云:「杜詩三百首,惟在一聯中:『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是也。
幕府燕閒錄
山谷嘗云:杜荀鶴詩「舉世盡從愁裡老」,正好對退之詩「誰人肯向死前休」。
高齋詩話
韓致元
不忘君
山谷嘗謂余言:老杜雖在流落顛沛中,未嘗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陳時事,句律一精一深,超古作者,忠義之氣激發而然。
韓偓貶逐後,依王審知,其集中所載:「手風慵展八行書,眼暗休看九局圖。
窗裡日光飛野馬,案頭筠管長蒲盧。
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鬚。
滿世可能無默識,未知誰擬試齊竽。」
其詞淒楚,切而不迫,不忘其君也。
潘子真詩話
看天憶帝都
致元昭宗時以翰林承旨謫嶺表,道湖南,謝人惠含桃詩云:「金鑾歲歲長宣賜,忍淚看天憶帝都。」
自注云:每歲初進之後,先宣賜學士。
韓子蒼謝人惠茶云:「白髮前朝舊史官,風爐煮茗暮一江一 寒。
蒼龍不復從天下,拭淚看君小鳳一團一 。」
自注云:史官月賜龍一團一 。
意雖本致元,而語益工。
復齋漫錄
絕 句
致元醉著絕句云:「萬里清一江一 萬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煙。
漁翁醉著無人喚,過午醒來雪滿船。」
杜荀鶴亦有溪興絕句云:「山雨溪風捲釣絲,瓦甌篷底獨斟時。
醉來睡著無人喚,流下前溪也不知。」
語句俱弱,不若致元之雅健也。
漁隱
香奩集
高秀實言:元微之詩艷麗而有骨,韓偓香奩集麗而無骨。
李端叔意喜韓偓詩,誦其序云:「咀五色之靈芝,香生九竅;咽三危之瑞露,美動七情。」
秀實云:勸不得也,勸不得也!許彥周詩話
晚 唐
詩小巧無風一騷一氣味
晚唐一人詩多小巧,無風一騷一氣味。
如崔魯山鵲詩云:「一林寒雨吹巢冷,半朵山花咽觜香。」
張林池上云:「菱葉乍翻人采後,荇花初沒舸行時。」
蓮花云:「何人解把無塵袖,盛取清香盡日憐。」
皆浮艷無足尚。
而昔人一愛一重,稱為佳作。
詩史
陵一陽一論晚唐詩格卑淺
唐末人詩,雖格致卑淺,然謂其非詩則不可。
今人作詩,雖句語軒昂,但可遠聽,其理略不可究。
室中語
誠齋論晚唐詩
唐末詩人李推官鹹用有披沙集,如「見後卻無語,別來長獨愁。」
如「危城三面水,古樹一邊春。」
如「月明千嶠雪,灘急五更風。」
如「燭殘偏有焰,雪甚卻無聲。」
如「春雨有五色,灑來花旋成。」
如「雲藏山色晴偏媚,風約溪聲靜又回。」
如「未醉已知醒後憶,欲開先為落時愁。」
蓋徵人淒苦之情,讀之使人發融冶之驩於荒寒無聊之中,動慘戚之感於笑談方懌之初。
然則謂唐一人自李杜之後,有不能詩之士者,是曹丕火浣之論也。
謂詩至晚唐有不工之作者,是桓靈寶哀梨之論也。
文集
誠齋論晚唐詩有三百篇之遺味
誠齋序順庵劉良佐詩稿云:夫詩何為者也,曰尚其詞而已矣。
曰善詩者去詞。
然則尚其意而已矣。
曰善詩者去意。
然則去詞去意,則詩安在乎?曰去詞去意而詩有在矣。
然則詩果焉在?曰嘗食夫飴與荼乎?人孰不飴之嗜也,初而甘,卒而酸;至於荼也,人病其苦也,然苦未既,而不勝其甘。
詩亦如是而已矣。
昔者暴公譖蘇公而蘇公刺之,今求其詩,無刺之之詞,亦不見刺之之意也。
乃曰:「二人從行,誰為此禍。」
使暴公聞之,未嘗指我也,然非我其誰哉!外不敢怒,而其中愧死矣。
三百篇之後,此味絕矣,惟晚唐諸子差近之。
寄邊衣云:「寄到玉關應萬里,戍人猶在玉關西。」
吊戰場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折楊柳云:「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一門 關。」
三百篇之遺味,黯然猶存。
近世惟半山老人得之,予不足以知之,予敢言之哉!云云。
先生此序,深造作詩宗旨,故錄之。
余話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