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二三賢守去非遠,六一清風今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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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

喻世明言

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

倦壓螯頭請左符,笑尋赬尾為西湖。

二三賢守去非遠,六一清風今不孤。

四海共知霜鬢滿,重陽曾插菊花無?

聚星堂上誰先到?欲傍金尊倒玉壺。

這一首詩,乃宋朝士大夫劉季孫《畜蘇子瞻自翰苑出守杭州》詩。

元來東坡先生蘇學士凡兩次到杭州:先一次;神宗皇帝熙寧二年,通判杭州;第二次,元佑年中,知杭州軍州事。

所以臨安府多有東坡古跡詩句。

後來南渡過一江一 ,文章之士極多。

惟有烘內翰才名,可繼東坡之作。

烘內翰曾編了《夷堅》三十二志,有一代之史才。

在孝宗朝,聖眷甚隆。

因在禁林,乞守外郡、累次上章,聖上方允,得知越州紹興府。

是時,淳熙年上,到任時遇春天,有首迴文詩,做得極好!乃詩人熊元素所作。

詩云:

融融日暖乍晴天,駿馬雕鞍銹轡聯。

風細落花紅襯地,雨微垂柳綠拖煙,

茸鋪草色春一江一 曲,雪剪花梢玉砌前。

同恨此時良會罕,空飛巧燕舞翩翩。

若倒轉念時,又是一首好詩!

翩翩舞燕巧飛空,罕會良時此恨同。

前砌玉梢花尊雪,曲一江一 春一色 草鋪茸。

煙拖綠柳垂微雨,地襯紅花落細風。

聯轡銹鞍雕馬駿,天睛乍暖日融融。

這烘內翰遂安排筵席於鎮越堂上,請眾官宴會。

那四間六局袛應供過的人都在堂下,甚次第1當日果獻時新,食烹異昧。

酒至三杯,眾妓中有一妓,姓王,名英。

這王英以纖纖春筍柔荑,捧著一管纏金絲龍笛,當筵品弄一曲。

吹得清音嘹亮,美韻悠揚,文官聽之大喜。

這烘內翰令左右取文房四寶來,諸妓十女供侍於面前,對眾官乘興,一時文不加點,掃一隻詞,喚做《虞美人》詞云:

忽聞碧玉接頭笛,聲透晴空碧。

官商角羽任西東,映我奇觀驚起碧潭龍。

數聲嗚咽青霄去,不捨《粱州序》。

穿雲裂石響無蹤,驚動梅花初謝玉玲瓏。

烘內翰珠礬滿腹,錦繡盈腸,一隻曲兒,有甚難處?做了呈眾官,眾官看罷,皆喜道:「語意清新,果是佳作。」

方才誇羨不己,只見一個官員,在眾中呵呵大笑,言曰:「學士作此龍笛詞,雖然奇妙,此詞八句,偷了古人作的雜詩、詞中各一句也。」

烘內翰看那官人,乃孔通判諱德明。

烘內翰大驚道:「孔丈既知如此,可望見教否?一孔通判乃就筵上,從頭一一解之。

第一句道:「忽聞碧玉接頭笛。」

偷了張紫微作《道隱》詩中第四句。

詩道:

試問清軒可煞青,霜天孤月照蓬瀛。

廣寒宮裡琴三弄,碧玉接頭笛一聲。

金井轆轤秋水冷,石床 茅舍暮雲清。

夜來忽作瑤池夢,十二闌干獨步行。

第二句道:「聲透晴空碧。」

偷了駱解元作《王嬌姿唱詞》中第一句。

詩道:

謝氏筵中聞雅唱,何人隔幕在簾幃?

一聲點破睛空碧,遏住行雲不敢飛。

第一句道:「官商角羽任西東。」

偷了曹仙姑作《風響》詩中第二句。

詩道:

碾玉懸絲掛碧空,官商角羽任西東。

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風吹別調中。

第四句道:「映我奇觀驚起碧潭龍。」

偷了東坡作《櫓》詩中第三、第四句。

詩道:

伊軋一江一 心激箭沖,天涯無際去無蹤。

遙遙映我奇觀處,料應驚起碧潭龍。

過處第五句道:「數聲嗚咽青霄去。」

偷了朱淑真作《雁》詩中第四句。

詩道:

傷懷遣我腸干縷,征雁南來無定據。

嘹嘹嚦嚦自孤飛,數聲嗚咽青霄去。

第六句道:「不捨《粱州序》。」

偷了秦少游作《歌舞》詩中第四句。

詩道:

纖腰如舞態,歌韻如鶯語。

似錦罩廳前,不捨《粱州序》。

第七句道:「穿雲裂石響無蹤。」

偷了劉兩府作《水底火炮》

詩中第三句。

詩道:一激轟然如霹雷,萬波鼓動魚龍息。

穿雲裂石響無蹤,卻虜驅邪歸正直。

臨了第八句道:「驚動梅花初謝玉玲瓏。」

偷了士人劉改之來遇見婺州陳侍郎作《元宵望一江一 南》詞中第四句。

詞道:

元宵景,天氣正融融。

柳線正垂金落索,梅花初謝玉玲瓏。

明月映高空。

賢太守,歡樂與民同。

簫鼓聯殘燈火市,輪蹄踏破廣寒宮。

良夜莫匆匆。

孔通判從頭解說罷,烘內翰大喜!眾官稱歎道:「奇哉!奇哉!」烘內翰教左右別辦一勸。

勸罷,與孔通判道:「適間門下解說得甚妙,甚妙!欲求公作《龍笛》詞一首,永為珍賜。」

孔通判相謝罷,遂作一詞,喚做《水調歌頭》。

詞云:

玉人揎皓腕,纖手映朱唇。

龍吟越調孤噴,清濁最堪聽。

欲度寧王一曲,莫學桓伊三弄,聽答幾中丁。

憶昔知音窖,鑒別在柯亭。

至更深,宣月朗,稱疏星。

天高氣爽,霜重水綠與山青。

幸遇良宵佳景,轟起一聲蘄州,耳釁覺冷冷。

裂石穿雲去,萬鬼盡潛形。

兀的正是:高才得見高才窖,不枉留傳紀好音。

說話的,你因甚的頭回說這「八難龍笛詞」?自家今日不說別的,說兩個客人,將一對龍笛蘄材,來東峰岱岳燒獻。

只因燒這蘄材,卻教鄭州毒寧軍一個上廳行首,有分做兩國夫人,嫁一個好漢,後來為當朝四鎮令公,名標青史。

直到如今,做幾回花錦似話說。

這未發跡的好漢,卻姓甚名誰?怎地發跡變泰?直教縱橫宇宙三千里,威鎮華夷四百州。

有一詩,單道五代興亡。

詩雲

自從唐季墜朝綱,天下生靈被擾攘。

社稷安危懸卒伍,朝廷輕重系藩方。

深冬寒木固不脫,未旦小星猶有光。

五十三年更五姓,始知迅掃持真王。

卻說是五代唐朝裡,有兩個客人:王一太,王二太,乃兄弟兩人。

獲得一對蘄州出的龍笛材,不曾開成笛。

天生奇異,根似龍頭之狀,世所無者。

特地將來究州毒符縣東峰東岱岳殿下火池內燒獻。

燒罷,聖帝賜與炳靈公。

炳靈公遂令康、張二聖前去鄭州毒寧軍,喚開笛閻招亮來。

康、張二聖領命,即時到鄭州,變做兩個凡人,逕來見閻招亮。

這閻招亮正在門前開笛,只見兩個人來相揖。

作揖罷,道:「一個官員,有兩管龍笛蘄材,欲請持謠便去開則個。

這官員急性,開畢重重酬謝,便等同去。」

閻招亮即時收拾了作仗,廝趕二人來。

頃刻間,到一個所在。

閻招亮抬頭看時,只見牌上寫道:「東峰東岱岳。」

但見:

群山之祖,五嶽為尊。

上有三十八盤,中有七十二間。

水簾映日,天柱插空。

九間大殿,瑞光罩碧瓦凝煙;四面高峰,偃仰見金龍吐露。

竹林寺有影無形,看日山藏真隱聖。

閻招亮理會不下。

康、張二聖相引去,參拜了炳靈公。

將至一閣子內,己安蘄材在桌上,教閻招亮就此開笛。

分付道:「此乃陰間,汝不可遠去。

倘行遠失路,難以回歸。」

分付畢,二聖自去。

招亮片時開成龍笛。

吹其聲,清幽可愛。

等半晌,不見康、張二聖來。

招亮默思量起:「既到此間,不去看些所在,也須可惜。」

遂出閣子來。

行不甚遠,見一座殿宇,招亮走至廊下,聽得靜鞭聲急,遂去窗縫裡偷眼看時,只見:

蝦須簾卷,雉尾扇開。

冕旒升殿,一人端拱坐中間;簪笏隨朝,眾聖趁將分左右。

金鐘響動,玉磬聲頻。

悠揚天樂五雲間,引領百神朝聖帝。

聖帝降輦升殿,眾神起居畢。

傳聖旨:「押過公事來。」

只見一個漢,項戴長枷,臂連雙扭,推將來。

閻招亮肚裡道:「這個漢,好面熟!」一時間,急省不起他是幾誰。

再傳聖旨,令押去換銅膽鐵心;卻令回陽世,為四鎮令公,告戒:「切勿妄殺人命。」

招亮聽得,大驚。

忽然一鬼吏喝道:「凡夫怎得在此偷看公事?」

當時,閻招亮聽得鬼吏叫,急慌走回,來開笛處閣子裡坐地。

良久之間,康、張二聖,來那閣子裡來。

見開笛了,同招亮將龍笛來呈。

吹其笛,聲清韻長。

炳靈公大喜道:「教汝福上加福,壽上加壽。」

招亮告曰:「不願加其福壽;招亮有一親妹閻越英,見為娼妓。

但求越英脫離風塵,早得從良,實所願也。」

炳靈公道:「汝有此心,乃凡夫中賢人也,當令汝妹嫁一四鎮令公。」

招亮拜謝畢,康、張二聖送歸。

行至山半路高險之處,指招亮看一去處。

正看裡,被康、張二聖用手打一推,顛將下峭壁巖崖裡去。

閻待謠吃一驚,猛閃開眼,卻在屋裡床 上,渾家和兒女都在身邊。

問那渾家道:「做甚的你們都守著我眼淚出?」

渾家道:「你前日在門前正做生活裡,驀然倒地,便死去。

摸你心頭時,有些一溫一 ,扛你在床 上兩日。

你去下世做甚的來?」

招亮從康、張二聖來叫他去許多事,一一都說。

屋裡人見說,盡旨駭然。

自後過了幾時,沒話說。

時遇冬間,雪降長空,石信道有一首《雪》詩,道得好:

六出飛花夜不收,朝來佳景有宸州。

重重玉字三千界,一一瓊台十二樓。

痰嶺寒梅何處放?章台飛絮幾時休?

還思碧海銀蟾畔,誰駕丹山碧風游?

其雪轉大。

閻待謠見雪下,當日手冷,不做生活,在門前閒坐地。

只見街上一個大漢過去。

閻待謠見了,大驚道:「這個人,便是在東嶽換鋼膽鐵心未發跡的四鎮令公,卻打門前過去,今日不結識,更持何時?」

不顧大雪,撩衣大步趕將來。

不多幾步,趕上這大漢。

進一步,叫道:「官人拜揖。」

那大漢卻認得閻招亮,是開笛的,還個喏,道:「持謠沒甚事?」

閻待謠道:「今日雪下,天色寒冷。

見你過去,特趕來相請,同飲數杯。」

便拉入一個酒店裡去。

這個大漢,姓史,雙名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兒。

開道營長行軍兵。

按《五代史》本傳上載道:「鄭州榮澤人也。

為人驍勇,走及奔馬。」

酒罷,各自歸家。

明日,閻待謠到妹子閻越英家,說道:「我昨日見一個人來,今日特地來和你說。

我多時曾死學兩日,東嶽開龍笛。

見這個人換了銅膽鐵心,當為四鎮令公,道令你嫁這四鎮令公。

我曰多時,只省不起這個人。

昨日忽然見他,我請地吃酒來。」

閻越英問道:「是兀誰?」

閻招亮接口道:「是那開道營有情的史大漢。」

閻越英聽得說是他,好場惡氣!「我元來合當嫁這般人?我不信!」

自後閻待謠見史弘肇,須買酒請他。

史大漢數次吃閻待謠酒食。

一日,路上相撞見,史弘肇遂請閻招亮去酒店裡,也吃了幾多酒共食。

閻待謠要還錢,史弘肇那裡肯:「相擾持謠多番,今日特地還席。」

閻招亮相別了,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著量酒道:「我不曾帶錢來,你頗趕我去營裡討還你。」

量酒只得隨他去。

到營門前,遂分付道:「我今日沒一文,你且去。

我明日自送來,還你主人。」

量酒廝帶道:「歸去吃罵,主人定是不肯。」

史大漢道:「主人不肯後要如何?你會事時,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頓惡拳。」

量酒沒奈何,只得且回。

這史弘肇卻走去營門前賣樣糜王公處,說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錢,沒得還。

你今夜留門,我來偷你鍋子。」

王公只當做耍話,歸去和那大姆子說:「世界上不曾見這般好笑,史憨兒今夜要來偷我鍋子,先來說,教我留門。」

大姆子見說,也笑。

當夜二更一點前後,史弘肇真個來推大門。

力氣大,推析了門問。

走入來,兩口老的聽得。

大姆子道:「且看他怎地?」

史弘肇大驚小敝,走出灶前,掇那鍋子在地上,道:「若還破後,難析還他酒錢。」

拿條棒敲得噹噹響。

掇將起來,翻轉覆在頭上。

不知那鍋底裡有些水,澆了一頭一臉,和身上都濕了。

史弘肇那裡顧得乾濕,戴著鍋兒便走。

王公大叫:「有賊!」披了衣服趕將來。

地方聽得,也趕將來。

史弘肇吃趕得謊,撇下了鍋子,走入一條巷去躲避。

誰知築底巷,卻走了死路。

鬼謊盤上去人家蕭牆;吃一滑,顛將下去。

地方也趕入巷來,見他顛將下去,地方叫道:「閻媽媽,你後門有賊,跳入蕭牆來。」

閻行首聽得,教奶了點蠟燭去來看時,卻不見那賊,只見一個雪白異獸:

光閃爍渾疑素練,貌猙獰恍似堆銀。

遍身毛抖擻九秋霜,一條尾搖動三尺雪。

流星眼爭閃電,巨海口露血盆。

閻行首見了,吃一驚。

定睛再看時,卻是史大漢彎路蹲在東間邊。

見了閻行首,失張失志,走起來唱個喏。

這閻行首先時見他異相,又曾聽得哥哥閻招亮說道他有分發跡,又道我合當嫁他,當時不叫地方捉將去,倒教他人裡面藏躲。

地方等了一晌,不聽得閻行首家裡動靜。

想是不在了,各散去訖。

閻行首開了前門,放史弘肇出去。

當夜過了。

明日飯後,閻行首教人去請哥哥閻待謠來。

閻行首道:「哥哥,你前番說史大漢有分發跡,做四鎮令公;道我合當嫁他,我當時不信你說。

昨夜後門叫有賊,跳入蕭牆來。

我和奶十子點蠟燭去照,只見一隻自大蟲蹲在地上。

我定睛再看時,卻是史大漢。

我看見他這異相,必竟是個發跡的人。

我如今情願嫁他。

哥哥,你怎地做個道理,與我說則個?」

閻招亮道:「不妨,我只就今日,便要說成這頭親。」

閻待謠知道史弘肇是個發跡變泰底人,又見妹子又嫁他,肚裡好歡喜,一徑來營裡尋他。

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鍋子,日裡先少了酒錢,不敢出門,閻待謠尋個恰好!遂請他出來,和地說道:「有頭好親,我特來與你說。」

史弘肇道:「說甚麼親?」

閻待謠道:「不是別人,是我妹子閻行首。

他隨身有若干房財,你意下如何?」

史弘肇道:「好便好,只有一件事,未敢成這頭親。」

閻招亮道:「有那一件事?但說不妨。」

史弘肇道:「第一,他家財由吾使;第二,我入門後,不許再著人窖;第一,我有一個結拜的哥哥,並南來北往的好漢,若來尋我,由我留他飲食宿臥。

如恢得這一件事,可以成親。」

閻招亮道:「既是我妹子嫁你了,是事都由你。」

當日說成這頭親,回復了妹子,兩相情願了。

料沒甚下財納禮,揀個吉日良時,到做一身新衣服,與史弘肇穿著了,招他歸來成親。

約過了兩個月,忽上間指揮差往孝義店,轉遞軍期文字,史弘肇到那孝義店,過未得一個月,自押鋪己下,皆被他無禮過。

只是他身邊有這錢肯使,捨得買酒請人,因此人都讓他。

忽一日,史弘肇去鋪屋裡睡。

押鋪道:「我沒興添這廝來意惱人。」

正理冤哩,只見一個人面東背西而來,向前與押鋪唱個喏,問道:「有個史弘肇可在這裡?」

押鋪指著道:「見在那裡睡。」

只因這個人來尋他,有分數:史弘肇發跡變泰。

這來底人姓甚名誰?正是:兩腳無憑寰海內,故人何處不相逢。

這個來尋史弘肇的人,姓郭,名威,表字仲文,邢州堯山縣人。

排行第一,喚做郭大郎。

怎生模樣?

抬左腳,龍盤淺水;抬右腳,風舞丹墀。

紅光罩頂,紫霧遮身。

堯眉舜目,禹背湯肩。

除非天子可安排,以下諸侯樂不得。

這郭大郎因在東京不如意,曾撲了潘八娘子銀子,潘八娘子看見他異相,認做兄弟;不教解去官司,倒養在家中,自好了。

因去瓦裡看,殺了構欄裡的弟子,連夜逃走。

走到鄭州,來投奔他結拜兄弟史弘肇。

到那開道營前,問人時,教來孝義店相尋。

當日,史弘肇正在鋪屋下睡著,押鋪遂叫覺他來道:「有人尋你,等多時。」

史弘肇焦躁,走將起來,問:「幾誰來尋我?」

郭大郎便向前道:「吾弟久別,且喜安樂。」

史弘肇認得是他結拜的哥哥,撲翻身便拜。

拜畢,相問動靜了。

史弘肇道:「哥哥,你莫向別處去,只在我這鋪屋下,權且宿臥。

要錢盤纏,我家裡自討來使。」

眾人不敢道他甚的,由他留這郭大郎在鋪屋裡宿臥。

郭大郎那裡住得幾日,涸史弘肇無禮上下。

兄弟兩人在孝義店上,日逐趁贍,偷雞盜狗,一味干穎不美,蒿惱得一村疃人過活不得。

沒一個人不嫌,沒一個人不罵。

話分兩頭。

卻說後唐明宗歸天,閔帝登位。

應有內人,盡令出外嫁人。

數中有掌印柴夫人,理會得些個風雲氣候,看見旺氣在鄭州界上,遂將帶房奩,望旺氣而來。

來到孝義店王婆家安歇了,要尋個貴人。

柴夫人住了幾日,看街上往來之人,皆不入眼。

看著王婆道:「街上如何直恁地冷靜?」

王婆道:「覆夫人,要熱鬧容易。

夫人放買市,這經紀人都來趕趁,街上便熱鬧。」

夫人道:「婆婆也說得是。」

便教王婆四下說教人知:「來日柴夫人買市。」

郭大郎兄弟兩人聽得說,商量道:「我們何自撰幾錢買酒吃?明朝賣甚的好?」

史弘肇道:「只是賣狗肉。

問人借個盤子和架子、砧刀,那裡去偷隻狗子,把來打殺了,煮熟去賣,卻不須去上行。」

郭大郎道:「只是坊佐人家,沒這狗子;尋常被我們偷去煮吃盡了,近來都不養狗了。」

史弘肇道:「村東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我們便去對付休。」

兩個徑來王保正門首,一個引那狗子,一個把條棒,等他出來,要一棒捍殺打將去。

王保正看見了,便把一百錢出來道:「且饒我這狗子,二位自去買碗酒吃。」

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隻狗子,怎地只把三百錢出來?須虧我。」

郭大郎道:「看老人家面上,一胡一 亂拿去罷。」

兩個連夜又去別處偷得一隻狗子,剝乾淨了,煮得稀爛。

明日,史弘肇頂著盤子,郭大郎駝著架子,走來柴夫人幕次前,叫聲:「賣肉。」

放下架子,圖那盤於在上。

夫人在簾子裡看見郭大郎,肚裡道:「何處不覓?甚處不尋?這貴人卻在這裡。」

使人從把出盤子來,教簇一盤。

郭大郎接了盤子,切那狗肉。

王婆正在夫人身邊,道:「覆夫人,這個是狗肉,貴人如何吃得?」

夫人道:「買市為名,不成要吃?」

教管錢的支一兩銀子與他。

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銀子,唱喏謝了自去。

少間,買市罷。

柴夫人看著王婆道:「問婆婆,央你一件事。」

王婆道:「甚的事?」

夫人道:「先時賣狗的兩個漢子,姓甚的?在那裡住?」

王婆道:「這兩個最不近道理。

切肉的姓郭,頂盤子姓史,都在孝義坊鋪屋下睡臥。

不知夫人間他兩個,做甚麼?」

夫人說:「一奴一要嫁這一個切肉姓郭的人,就央婆婆做媒,說這頭親則個。」

王婆道:「夫人偌大個貴人,怕沒好親得說,如何要嫁這般人?」

夫人道:「婆婆莫管,自看見他是個發跡變泰的貴人,婆婆便去說則個。」

王婆既見夫人恁地說,即時便來孝義店舖屋裡,尋郭大郎,尋不見。

押鋪道:「在對門酒店裡吃酒。」

王婆徑過來酒店門口,揭那青布簾,入來見了他弟兄兩個,道:「大郎,你卻吃得酒下!有場天來大喜事,來投奔你,劃地坐得牢裡!」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見我撰得些個銀子,你便來要討錢。

我錢卻沒與你,要便請你吃碗酒。」

王婆便道:「老媳婦不來討酒吃。」

郭大郎道:「你不來討酒吃,要我一文錢也沒。

你會事時,吃碗了去。」

史弘肇道:「你那婆子,武不近道理!你知我們性也不好,好意請你吃碗酒,你卻不吃。

一似你先時破我的肉是狗肉,幾乎教我不撰一文,早是夫人數買了。

你好羞人,幾自有那面顏來討錢!你信道我和酒也沒,索性請你吃一頓拳踢去了。」

王婆道:「老媳婦不是來討酒和錢。

適來夫人間了大郎,直是歡喜,要嫁大郎,教老媳婦來說。」

郭大郎聽得說,心中大怒,用手打王婆一個漏掌風。

王婆倒在地上道:「苦也!我好意來說親,你卻打我!」郭大郎道:「幾誰調發你來廝取笑!且饒你這婆子,你好好地便去,不打你。

他偌大個貴人,卻來嫁我?」

王婆鬼慌,走起來,離了酒店,一徑來見柴夫人。

夫人道:「婆婆說親不易。」

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說親,吃他打來。

道老媳婦去取笑他。」

夫人道:「帶累婆婆吃虧了。

沒奈何,再去走一遭。

先與婆婆一隻金銀子,事成了,重重謝你。」

王婆道:「老媳婦不敢去。

再去時,吃他打殺了,也沒入勸。」

夫人道:「我理會得。

你空手去說親,只道你去取笑他;我教你把這件物事將去為定,他不道得不肯。」

王婆問道:「卻是把甚麼物事去?」

夫人取出來,教那王婆看了一看,唬殺那王婆。

這件物,卻是甚購物?

君不見張負有女妻陳乎,家居陋巷席為門。

門外多逢長者轍,丰姿不是尋常人。

又不見單父呂公善擇婿,一事樊侯一劉季。

風雲際令十年間,樊作諸侯劉作帝。

從此英名傳萬古,自然光采生門戶。

君看如今嫁女家,只擇高樓與豪富。

夫人取出定物來,教王婆看,乃是一條二十五兩金帶。

教王婆把去,定這郭大郎。

王婆雖然適間吃了郭大郎的虧,凡事只是利動人心,得了夫人金銀子,又有金帶為定,便忍腳不住。

即時提了金帶,再來酒店裡來。

王婆路上思量道:「我先時不合空手去,吃他打來。

如今須有這條金帶,他不成又打我?」

來到酒店門前,揭起青布簾,他兄弟兩個,幾自吃酒未了。

走向前,看著郭大郎道:「夫人數傳語,恐怕大郎不信,先教老媳婦把這條二十五兩金帶來定大郎,卻問大郎討回定。」

郭大郎肚裡道:「我又沒一文,你自要來說,是與不是,我且落得拿了這條金帶,卻又理會。」

當時叫位婆且坐地,叫酒保添只盞來,一道吃酒。

吃了一盞酒,郭大郎額著王婆道:「我那裡來討物事做回定?」

王婆道:「大郎身邊一胡一 亂有甚物,老媳婦將去,與夫人做回定。」

郭大郎取下頭巾,除下一條鏖糟臭油邊子來,教王婆把去做回定。

王婆接了邊子,忍笑不住,道:「你的好省事!」王婆轉身回來,把這邊子遞與夫人。

夫人也笑了一笑,收過了。

自當日定親以後,兔不得揀個吉日良時,就王婆家成這親。

遂請叔叔史弘肇,又教人去鄭州請姊姊閻行首來相見了。

柴夫人就孝義店嫁了郭大郎,卻卷帳回到家中,住了幾時。

夫人忽一日看著丈夫郭大郎道:「我夫若只在此相守,何時會得發跡?不若寫一書,教我夫往西京河南府,去見我母舅符令公,可求立身進步之計,若何?」

郭大郎道:「深感吾妻之意。」

遂恢其言。

柴夫人修了書,安排行裝,擇日教這貴人上路。

行時紅光罩體,坐後紫霧隨身。

朝登紫陌,一條捍棒作朋債;暮宿郵亭,壁上孤燈為伴侶。

他時變豹貴非常,今日權為途路窖。

這貴人,路上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

不則一日,到西京河南府,討了個下處。

這郭太郎當初來西京,指望投奔符令公,發跡變泰。

怎知道卻惹一場橫禍,變得人命一交一 加。

正是:未酬奮翼衝霄志,翻作連天大地囚。

郭大郎到西京河南府看時,但見:

州名豫郡,府號河南。

人煙聚百萬之多,形勢盡一時之勝。

城池廣闊,六街內士女駢闐;井邑繁華,九陌上輪蹄來往。

風傳絲竹,誰家別院奏清音?香散搞羅,到處名園開麗境。

東連鞏縣,西接漫池,南通洛口之饒,北控黃河之險。

金城繚繞,依稀似伊月之形;雉堞巍峨,彷彿有參天之狀。

虎符龍節王候鎮,朱戶紅樓將相家。

休言昔日皇都,端的今時勝地。

正是:春如紅錦堆中過,夏若青羅帳裡行。

郭大郎在安歇處過了一夜 ,明早,卻持來將這書去見符令公。

猛自思量道:「大丈夫倚著一身本事,當自立功名;豈可用婦人女子之書,以圖進身乎?」

依舊收了書,空手徑來衙門前招人牌下,等著部署李霸遇,來投見他。

李霸遇問道:「你曾帶得來麼?」

貴人道:「帶得來。」

李部著問:「是甚的?」

郭大郎言:「是十八股武藝。」

李霸遇所說,本是見面錢。

見說十八股武藝,不是頭了,口裡答應道:「候令公出廳,教你參謁。」

比及令公出廳,卻不教他進去。

自從當日起,日逐去候候,擔閣了兩個來月,不曾得見令公。

店都知見貴人許多日不曾見得符令公,多道:「官人,你枉了日逐去候候。

李部署要錢,官人若不把與他,如何得見符令公?」

貴人聽得說,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元來這賊,卻是如此!」

當日不去衙前侯候,悶悶不己,在客店前閒坐,只見一個撲魚的在門前叫撲魚,郭大郎遂叫住撲。

只一撲,撲過了魚。

撲魚的告那貴人道:「昨夜迫劃得幾文錢,買這魚來撲,指望贏幾個錢去養老娘。

今日出來,不曾撲得一文;被官人一撲撲過了,如今沒這錢歸去養老娘。

官人可以借這魚去前面撲,贏得幾個錢時,便把來還官人。」

貴人見地說得孝順,便借與他魚去撲。

分付他道:「如有人撲過,卻來說與我知。」

撲魚的借得那魚去撲,行到酒店門前,只見一個人叫:「撲魚的在那裡?」

因是這個人在酒店裡叫撲魚,有分郭大郎拳手相一交一 ,就酒店門前變做一個小小戰場。

這叫撲魚的是甚麼人?從前積惡欺天,今日上蒼報應。

酒店裡叫住撲魚的,是西京河南府部署李霸遇。

在酒店裡吃酒,見撲魚的,遂叫人酒店裡去撲。

撲不過,輸了幾文錢,逕硬拿了魚。

撲魚的不敢和他爭,走回來說向郭大郎道:「前面酒店裡,被人拿了魚,卻贏得他幾文錢,男女納錢還官人。」

貴人聽得說,道:「是甚麼人?好不諸事!既撲不過,如何拿了魚?魚是我的,我自去問他討。」

這貴人不去討,萬事懼休。

到酒店裡看那人時,仇人廝見,分外眼睜。

不是別人,卻是部署李霸遇。

貴人一分焦躁變做十分焦躁,在酒店門前,看著李霸遇道:「你如何拿了我的魚?」

李霸遇道:「我自問撲魚的要這魚,如何卻是你的?」

貴人拍著手道:「我西京投事,你要我錢,擔圖我在這裡兩個來月,不教我見令公。

你今日對我,有何理說?」

李霸遇道:「你明日來衙門,我周全你。」

貴人一大罵道:「你這砍頭賊,閉塞賢路,我不算你,我和你就這裡比個大哥二哥!」

郭大郎先脫膊,眾人喊一聲。

原來貴人幼時曾遇一道士,那道士是個異人,督他右項上刺著幾個雀兒,左項上刺幾根稻穀,說道:「苦要富貴足,直持雀銜谷。」

從此人都喚他是郭雀兒。

到登極之日,雀與谷果然湊在一處。

此是後話。

這日郭大郎脫膊,露出花項,眾人喝采。

正是:近覷四川十樣錦,遠觀洛油一一團一 花。

李霸遇道:「你真個要廝打?你只不要走!」貴人道:「你莫一胡一 言亂語,要廝打快來!」李霸遇脫膊,露出一身乾乾韃韃的橫肉,眾人也喊一聲。

好似:生鐵鑄在火池邊,怪石鐫來墳墓畔。

二人拳手廝打,四下人都觀看。

一肘二拳,一翻四合,打到分際,眾人齊喊一聲,一個漢子在血爍裡臥地。

當下卻是輸了幾誰?

作惡欺天在世間,人人背後把眉攢。

只知自有安身術,豈畏災來在目前?

郭大郎正打那李霸遇,直打到血流滿地。

聽得前面頭踏指約,喝道:「令公來。」

符令公在馬上,見這貴人紅光罩定,紫霧遮身,和李霸遇廝打。

李霸遇那裡奈何得這貴人?符令公教手下人:「不要驚動,為我召來。」

手下人得了鈞自,便來好好地道:「兩人且莫頗打,令公鈞自,教來府內相見。」

二人同至廳下。

符令公看這人時,生得:堯眉舜目,禹背湯肩。

令公鈞自,便問郭大郎道:「那裡人氏?因甚行打李霸遇?」

貴人復道:「告令公,郭威是邢州堯山縣人氏,遠來貴府投事。

李霸遇要郭威錢,不令郭威參見令公鈞顏,擔閣在旅店兩月有餘。

今日撞見,因此行打,有犯台顏。

小人死罪,死罪!」符令公問道:「你既然遠來投奔,會甚本事?」

郭大郎復道:「郭威十八股武藝盡都通曉。」

令公鈞自:教李霸遇與郭威就當廳使棒。

李霸遇先時己被這貴人打了一頓,奈何不得這貴人。

復令公道:「李霸遇使棒不得。

適間被郭威暗算,打損身上。」

令公鈞旨定要使棒。

郭威看著李霸遇道:「你道我暗算你?這裡比個大哥二哥!」二人把棒在手,唱了喏,部者喝教二人放對

山東大擂,河北夾槍。

山東大擂,鰲魚口內噴來;河北夾槍,崑崙山頭瀉出。

一轉身,兩顛腳。

旋風響,臥烏鳴。

遮攔架隔,有如素練眼前飛;打齪支撐,不若耳邊風雨過。

兩人就在廳前使那棒,一上一下,一來一往,斗不得數合,令公符彥卿在廳上看見,喝采不迭。

羊糕病中推杜預,叔牙囚裡薦夷吾。

堪嗟四海英雄輩,若個男兒識大夫?

兩人就廳下使棒。

李霸遇那裡奈何得這貴人?被郭大郎一棒打番。

符令公大喜!即時收在帳前,遂差這貴人做大部署,倒在李霸遇之上。

郭大郎拜謝了令公,在河南府當職役。

過了幾時,沒話說。

忽一日,郭部署出衙門閒於事。

行至市中,只見食店前一個官人,坐在店前大『晾小敝,呼左右教打碎這食店。

貴人一見,遂問過賣:「這官人因甚的在此喧哄尋鬧?」

過賣扯著部署在背後去告訴道:「這官人乃是地方中有名的尚衙內,半月前見主人有個女兒,十八歲,大有顏色。

這官人見了一面,歸去教人來傳語道:『太夫人數請小娘子過來,說話則個。

若是你家缺少錢物,但請見渝。

』主人道:『我家豈肯賣女兒?只割捨得死!』尚衙內見主人不肯,今日來此掀打。」

貴人見說,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雄威動,風眼圓睜;烈性發,龍眉倒豎。

兩條忿氣,從腳底板賃到頂門。

心頭一把無明火,高一千丈,按撩不下。

郭部署向前與尚衙內道:「凡人要存仁義,暗室欺心,神目如電。

尊官不可以女色而失正道。

郭威言輕,請尊官上馬若何?」

衙內焦躁道:「你是何人?」

貴人道:「姓郭,名威,乃是河南府符令公手下大部署。」

衙內說:「各無所轄,焉能管我?左右,為我毆打這廝!」貴人一大怒道:「我好意勸你,卻教左右打我,你不識我性!」用左手押住尚衙內,右手就身邊拔出壓衣刀在手,手起刀落,尚衙內性命如何?欲除天下不平事,方顯人間大丈夫。

郭部署路見不平,殺了尚衙內,一行人從都走。

貴人徑來河南府內自首。

符令公出廳,貴人復道:「告令公,郭威殺了欺壓良善之賊,特來請罪。」

符令公問了起末,喝左右取長枷枷了,押下間理院問罪。

怎見得間理院的利害?

古名「廷尉」,亦號「推宮」果然是事不通風,端的底令人喪膽。

龐眉節級,執黃荊伊似牛頭;努目押牢,持鐵索渾如羅剎。

枷分一等,取勘情重情輕;牢眼四方,分別當生當死。

風聲緊急,烏鴉鳴嗓勘官廳;日影參差,綠柳遮籠蕭相廟。

轉頭逢五道,開眼見閻王。

當日,那承吏王琇承了這件公事。

罪人入獄,教獄子拼在廓上,一面勘問。

不多時,符令公鈞自,叫王琇來偏廳上。

令公見王琇,遂分付幾句,又把筆去桌子面上寫四宇。

王瑤看時,乃是:「寬容郭威。」

王琇道:「律有明條,領鈞自。」

今公焦躁,遂轉屏風入府堂去。

王琇急慌唱了喏,悶悶不己,逕回來間房,伏案而睡。

見一條小赤蛇兒,戲於案上。

王琇道:「作怪!」遂趕這蛇。

急趕急走,慢趕慢走;趕到東乙牢,這蛇入牢眼去,走上貴人枷上,入鼻內從七竅中穿過。

王琇看這個貴人時,紅光罩定,紫霧遮身。

理會未下,就間房裡,颯然睡覺。

元來人困後,多是肚中不好了,有那與決不下的事;或是手頭窘迫,憂愁思慮。

故「困」字著個「貧」字,謂之「貧困」。

「愁」字,謂之「愁困」。

「憂」字,謂之「困」。

不成「喜困」、「歡困」。

王琇得了這一夢,肚裡道:「可知符令公教我寬容他,果然好人識好人。」

王琇思量半晌,只是未有個由頭出脫他。

不知這貴人直有許多顛撲:自幼便沒了親爹,隨母嫁潞州常家;後來因事離了河北,築築磕磕,受了萬千不易;甫能得符令公周全,做大部署,又去閒管事,惹這場橫禍。

至夜,居民遺漏。

王琇眉頭一縱,計從心上來。

只就當夜,教這貴人出牢獄。

當時王琇思量出甚計來?正是:袖中伸出拿雲手,提起天羅地網人。

當夜黃昏後,忽居民遺漏。

王琇急去稟令公,要就熱亂裡放了這貴人,只做因火獄中走了。

令公大喜!元來令公日間己寫下書,只要做道理放他,遂付書與王琇。

王琇接了書,來獄中疏了貴人戴的枷;拿頂頭巾,教貴人裹了;把持令公的書與貴人。

分付道:「令公教你去汗京見劉太尉,可便去,不宣遲。」

貴人得放出,火尚未滅。

趁那撩亂之際,急走去部署房裡,收拾些錢物,當夜迤邐奔那汗京開封府路上來。

不則一日,到開封府,討了安歇處。

明日早,逕往殿間衙門候候下書。

等候良久,劉太尉朝殿而回。

只見:青涼傘招颭如雲,馬領下珠纓拂火。

乃是侍衛親軍、左金吾衛、上將軍、殿前都指揮使劉知遠。

貴人走向前,應聲喏,覆道:「西京符令公有書拜呈,乞賜台覽。」

劉太尉教人接了書,陷人衙。

劉大尉拆開書看了,教下書人來廳前參拜了。

劉太尉見郭威生得清秀,是個發跡的人,留在帳前作牙將使喚,郭威拜謝訖。

自後過來得數日,劉太尉因操軍回衙,打從桑維翰丞相府前過。

是日,桑維翰與夫人在看街裡,觀看往來軍民。

劉知遠頭踏,約有一百餘人,真是威嚴可畏。

夫人看著桑維翰道:「相公見否?」

桑維翰道:「此是劉太尉」。

夫人說:「此人威嚴若此,想官大似相公。」

桑維翰笑曰:「此一武夫耳,何足道哉?看我呼至簾前,使此人鞠躬聽命。」

夫人道:「果如是,妄當奉勸;如不應其言,相公當勸妄一杯酒。」

桑維翰即時令左右呼召劉太尉,又令人安靴在簾裡,傳鈞自趕上劉太尉,取安道:「相公呼召太尉。」

劉知遠隨即到府前下馬,至堂下躬身應喏。

正是:直饒百萬將軍費,也須堂下拜靴尖。

劉太尉在堂下俟候,擔閣了半日,不聞鈞自。

桑維翰與夫人飲酒,忘了發付,又沒人敢去察覆。

到晚,劉太尉只得且歸,到衙內焦躁道:「大丈夫功名,自以弓馬得之,今反被腐懦相侮。」

到明日五更,至朝見處,見桑維翰下馬,入閣子裡去。

劉知遠心中大怒:「昨日侮我,教我看靴尖唱喏,今日有何面目相見?」

因此懷忿,在朝見處,有犯桑維翰,晉帝遂令劉知遠出鎮太原府。

那裡是劉知遠出鎮太原府?則是那史弘肇合當出來,發跡變泰!正是:特意種花栽不活,等閒攜酒卻成歡。

劉知遠出鎮太原府為節度使,日下朝辭出國門。

擇了日,進發赴任。

劉太尉先同帳下官屬,帶行親隨起發,前往太原府。

留郭牙將在後,管押鈞眷。

行李擔仗,當日起發。

朱旗颭颭,彩幟飄飄。

帶行軍卒,人人腰跨劍和刀;將佐親隨,個個腕懸鞭與簡。

晨雞蹄後,束裝曉別孤村;紅日斜時,策馬暮登高嶺。

經野市,過溪橋;歇郵亭,宿旅驛。

早起看浮雲陷曉翠,晚些見落日伴殘霞。

指那萬水干山,迤邐前進。

劉知遠方行得一程,見一所大林:

干聳干尋,根盤百里。

掩映綠陰似障,搓牙怪木如龍。

下長靈芝,上巢彩風。

柔條微動,生四野寒風;嫩葉初開,鋪半天雲影。

闊遮十里地,高拂九霄雲。

劉太尉方欲持過,只見前面走出一隊人馬,攔住路。

劉太尉吃一驚,將為道是強人,卻持教手下將佐安排去抵敵。

只見眾人擺列在前,齊唱一聲喏。

為首一人稟覆道:「侍衛司差軍校史弘肇,帶領軍兵,接太尉節使上太原府。」

劉知遠見史弘肇生得英雄,遂留在手下為牙將。

史弘肇不則一日,隨太尉到太原府。

後面鈞眷到,史弘肇見了郭牙將,撲翻身體便拜。

兄弟兩人再廝見,又都遭際劉太尉,兩人為左右牙將。

後因契丹滅了石晉,劉太尉起兵入汗,史、郭二人為先鋒,驅除契丹,代晉家做了皇帝,國號後漢。

史弘肇自此直髮跡,做到單、滑、宋、汴四鎮令公。

富貴榮華,不可盡述。

碧油幢擁,皂纛旗開。

壯士攜鞭,佳人捧扇。

冬眠紅錦帳,夏臥碧紗廚。

兩行紅袖引,一對美人扶。

這話本是京師老郎流傳。

若按歐陽文忠公所編的《五代史》正傳上載道:粱末調民,七戶出一兵。

弘肇為兵,隸開道指揮,選為禁軍,漢高祖典禁軍為軍校。

其後漢高祖鎮太原,使將武節左右指揮,領雷州刺史。

以功拜忠武軍節度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

再遷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領歸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乎章事。

後拜中書令。

周太祖郭威即位之日,弘肇己死,追封鄭王。

詩曰:

結一交一 須結英與豪,勸君君莫結兒女曹。

英豪際會皆有用,兒女柔脆空煩勞。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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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第四卷 閒雲年庵阮三冤債第五卷 窮馬週遭際賣縋(食旁)媼第六卷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第七卷 羊角哀捨命全交第八卷 吳保安棄家贖友第九卷 裴晉公義還原配第十卷 膝大尹鬼斷傢俬第十一卷 赴伯升茶肆遇仁宗第十二卷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第十三卷 張道陵七試趙升第十四卷 陳希夷四辭朝命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第十六卷《巨卿雞黍死生交第十七卷 單符郎全州佳偶第十八卷 楊八老越國奇逢第十九卷 楊謙之客舫遇俠僧第二十卷 陳從善梅嶺失渾家第二十一卷 臨安裡錢婆留發跡第二十二卷 木綿庵鄭虎臣報冤第二十三卷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第二十四卷 楊思溫燕山逢故人第二十五卷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第三十卷 明悟禪師趕五戒第三十一卷 鬧陰司司馬貌斷獄第三十二卷 游酆都胡母迪吟詩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第三十五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第三十七卷 梁武帝累修成佛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為神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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