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經咒總慈悲,冤業如何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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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

喻世明言

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

勸人休誦經,念甚消災咒。

經咒總慈悲,冤業如何救?

種麻還得麻,種豆還得豆。

報應本無私,作了還自受。

這八句言語,乃徐神翁所作,言人在世,積善逢善,積惡逢惡。

古人有云: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不如積陰德於冥冥之中,以為子孫長久之計。

昔日孫叔敖曉出,見兩頭蛇一條,橫截其路。

孫叔敖用磚打死而埋之。

歸家告其母曰:「兒必死矣。」

母曰:「何以知之?」

敖曰:「嘗聞人見兩頭蛇者必死,兒今日見之。」

母曰:「何不殺乎?」

叔敖曰:「兒已殺而埋之,免使後人再見,以傷其命,兒寧一身受死。」

母曰:「兒有救人之心,此乃陰騭,必然不死。」

後來叔敖官拜楚相。

今日說一個秀才,救一條蛇,亦得後報。

南宋神宗朝熙寧年間,汴梁有個官人,姓李,名懿,由杞縣知縣,除僉杭州判官。

本官世本陳州人氏,有妻韓氏。

子李元,字伯元,學習 儒業。

李懿到家收拾行李,不將妻子,只帶兩個僕人,到杭州赴任。

在任倏忽一年,猛思子李元在家攻書,不知近日學業如何?寫封家書,使王安往陳州,取孩兒李元來杭州,早晚作伴,就買書籍。

王安辭了本官,不一日,至陳州,參見恭人,呈上家書。

書院中喚出李元,令讀了父親家書,收拾行李。

李元在前曾應舉不第,近日琴書意懶,止遊山玩水,以自娛樂。

聞父命呼召,收拾琴劍書箱,拜辭母親,與王安登程。

沿路覓船,不一日,到揚子一江一 。

李元看了一江一 山景物,觀之不足,乃賦詩曰:西出崑崙東到海,驚濤拍岸浪掀天。

月明滿耳風雷吼,一派一江一 聲送客船。

渡一江一 至潤州,迤邐到常州,過蘇州,至吳一江一 。

是日申牌時分,李元舟中看見吳一江一 風景,不減瀟湘圖畫,心中大喜,令梢公泊舟近長橋之側。

元登岸上橋,來垂虹亭上,憑欄而坐,望太湖晚景。

李元觀之不足,忽見橋東一帶粉牆中有殿堂,不知何所。

卻值漁翁卷網而來,揖而問之:「橋東粉牆,乃是何家?」

漁人曰:「此三高士祠。」

李元問曰:「三高何人也?」

漁人曰:「乃范蠡、張翰、陸龜蒙三個高士。」

元喜,尋路渡一橫橋,至三高士祠。

入側門,觀石碑。

上堂,見三人列坐,中范蠡,左張翰,右陸龜蒙。

李元尋思間,一老人策杖而來。

問之,乃看祠堂之人。

李元曰:「此祠堂幾年矣?」

老人曰:「近千餘年矣。」

元曰:「吾聞張翰在朝,曾為顯官,因思鱸魚蓴菜之美,棄官歸鄉,徹老不仕,乃是急流中勇退之人,世之高士也。

陸龜蒙絕代詩人,隱居吳淞一江一 上,惟以養鴨為樂,亦世之高士。

此二人立祠,正當其理。

范蠡乃越國之上卿,因獻西施於吳王夫差,就中取事,破了吳國。

後見越王義薄,扁舟遨遊五湖,自號鴟夷子。

此人雖賢,乃吳國之仇人,如何於此受人享祭?」

老人曰:「前人所建,不知何意。」

李元於老人處借筆硯,題詩一絕於壁間,以明鴟夷子不可於此受享。

詩曰:地靈人傑誇張陸,共預清祠事可宜。

千載難消亡國恨,不應此地著鴟夷。

題罷,還了老人筆硯,相辭出門。

見數個小孩兒,用竹杖於深草中戲打小蛇。

李元近前視之,見小蛇生得奇異,金眼黃口,赭身錦鱗,體如珊瑚之狀,腮下有綠毛,可長寸餘。

其蛇長尺餘,如瘦竹之形。

元見尚有游氣,慌忙止住小童休打:「我與你銅錢百文,可將小蛇放了,賣與我。」

小童簇定要錢。

李元將朱蛇用衫袖包裹,引小童到船邊,與了銅錢自去。

喚王安開書箱取艾葉煎湯,少等一溫一 貯於盤中,將小蛇洗去污血。

命梢公開船,遠望岸上草木茂盛之處,急無人到,就那裡將朱蛇放了。

蛇乃回頭數次,看著李元。

元曰:「李元今日放了你,可於僻靜去處躲避,休再教人見。」

朱蛇游入水中,穿波底而去。

李元令移舟望杭州而行。

三日已到,拜見父親,言訖家中之事。

父問其學業,李元一一對答,父心甚喜。

在衙中住了數日,李元告父曰:「母親在家,早晚無人侍奉,兒欲歸家,就赴春眩」父乃收拾俸余之資,買些土物,令元回鄉,又令王安送歸。

行李已搬下船,拜辭父親,與王安二人離了杭州。

出東新橋官塘大路,過長安壩,至嘉禾,近吳一江一 。

從舊歲所觀山色湖光,意中不捨。

到長橋時,日已平西,李元教暫住行舟,且觀景物,宿一宵來早去就橋下灣住船,上岸獨步。

上橋,登垂虹亭,憑闌佇目。

遙望湖光瀲灩,山色空濛。

風定漁歌聚,波搖雁影分。

正觀玩間,忽見一青衣小童,進前作揖,手執名榜一紙,曰:「東人有名榜在此,欲見解元,未敢擅便。」

李元曰:「汝東人何在?」

青衣曰:「在此橋左,拱聽呼喚。」

李元看名榜紙上一行書云:「學生朱偉謹謁。」

元曰:「汝東人莫非誤認我乎?」

青衣曰:「正欲見解元,安得誤耶!」李元曰:「我自來一江一 左,並無相識,亦無姓朱者來往為友,多敢同姓者乎?」

青衣曰:「正欲見通判相公李衙內李伯元,豈有誤耶!」李元曰:「既然如此,必是斯文,請來相見何礙。」

青衣去不多時,引一秀才至,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飄飄然有凌雲之氣。

那秀才見李元先拜,元慌忙答禮。

朱秀才曰:「家尊與令祖相識甚厚,聞先生自杭而回,特命學生伺候已久。

倘蒙不棄,少屈文旆,至舍下與家尊略敘舊誼,可乎?」

李元曰:「元年幼,不知先祖與君家有舊,失於拜望,幸乞恕察。」

朱秀才曰:「蝸居只在咫尺,幸勿見卻。」

李元見朱秀才堅意叩請,乃隨秀才出垂虹亭。

至長橋盡處,柳陰之中,泊一畫舫,上有數人,容貌魁梧,衣裝鮮麗。

邀元下船,見船內五彩裝畫,裀褥鋪設,皆極富貴。

元早驚異。

朱秀才教開船,從者蕩槳,舟去如飛,兩邊攪起浪花,如雪飛舞。

須臾之間,船已到岸,朱秀之請李元上岸。

元見一帶松柏,亭亭如蓋,沙草灘頭,擺列著紫衫銀帶約二十餘人,兩乘紫籐兜轎。

李元問曰:「此公吏何府第之使也?」

朱秀才曰:「此家尊之所使也,請上轎,咫尺便是。」

李元驚惑之甚,不得已上轎,左右呵喝入松林。

行不一里,見一所宮殿,背靠青山,面朝綠水。

水上一橋,橋上列花石欄干,宮殿上蓋琉璃瓦,兩廊下皆搗紅泥牆壁。

朱門三座,上有金字牌,題曰「玉華之宮」。

轎至宮門,請下轎。

李元不敢那步,戰慄不已。

宮門內有兩人出迎,皆頭頂貂蟬冠,身披紫羅襴,腰繫黃金帶,手執花紋簡,進前施禮,請曰:「王上有命,謹請解元。」

李元半晌不能對答。

朱秀才在側曰:「吾父有請,慎勿驚疑。」

李元曰:「此何處也?」

秀才曰:「先生到殿上便知也。」

李元勉強隨二臣宰行,從東廊歷階而進。

上月台,見數十個人皆錦衣,簇擁一老者出殿上。

其人蟬冠大袖,朱履長裾,手執玉圭,進前迎迓。

李元慌忙下拜。

王者命左右扶起。

王曰:「坐邀文旆,甚非所宜,幸沐來臨,萬乞情耍」李元但只唯唯答應而已。

左右迎引入殿,王升御座,左手下設一繡墩,請解元登席。

元再拜於地,曰:「布衣寒生,王上御前,安敢侍坐?」

王曰:「解元於吾家有大恩,今令長男邀請至此,坐之何礙。」

二臣宰請曰:「王上敬禮,先生勿辭。」

李元再三推卻,不得已低首躬身,坐於繡墩。

王乃喚小兒來拜恩人。

少頃,屏風後宮女數人,擁一郎君至。

頭戴小壁,身穿絳衣,腰繫玉帶,足躡花靴,面如傅粉,唇似塗脂,立於王側。

王曰:「小兒外日游於水際,不幸為頑童所獲;若非解元一力救之,則身為齏粉矣。

眾族感戴,未嘗忘報。

今既至此,吾兒可拜謝之。」

小郎君近前下拜,李元慌忙答禮。

王曰:「君是吾兒之大恩人也,可受禮。」

命左右扶定,令兒拜訖。

李元仰視王者滿面虯髯,目有神光,左右之人,形容皆異,方悟此處是水府龍宮,所見者龍君也;傍立年少郎君,即向日三高士祠後所救之小蛇也。

元慌忙稽顙,拜於階下。

王起身曰:「此非待恩人處,請入宮殿後,少進杯酌之禮。」

李元隨王轉玉屏,花磚之上,皆鋪繡褥,兩傍皆繃錦步障。

出殿後,轉行廊,至一偏殿。

但見金碧一交一 輝,內列龍燈鳳燭,玉爐噴沉麝之香,繡幕飄流蘇之帶。

中設二座,皆是蛟綃擁護,李元驚怕而不敢坐。

王命左右扶李元上座。

兩邊仙音繚繞,數十美一女 ,各執樂器,依次而入。

前面執寶杯盤進酒獻果者,皆絕色美一女 。

但聞異香馥郁,瑞氣氤氳,李元不知手足所措,如醉如癡。

王命二子進酒,二子皆捧觴再拜。

台上果卓,佇目觀之,器皿皆是玻璃、水晶、琥珀、瑪瑙為之,曲盡巧妙,非人間所有。

王自起身與李元勸酒,其味甚佳,餚饌極多,不知何物。

王令諸宰臣輪次舉杯相勸,李元不覺大醉,起身拜王曰:「臣實不勝酒矣。」

俯伏在地而不能起。

王命侍從扶出殿外,送至客館安歇。

李元酒醒,紅日已透窗前。

驚起視之,房內床 榻帳幔,皆是蚊綃圍繞。

從人安排洗漱已畢,見夜來朱秀才來房內相邀,並不穿世之儒服,裹球頭帽,穿絳綃袍,玉帶皂靴,從者各執斧鉞。

李元曰:「夜來大醉,甚失禮儀。」

朱偉曰:「無可相款,幸乞情耍父王久等,請恩人到偏殿進膳。」

引李元見王,曰:「解元且寬心懷,住數日去亦不遲。」

李元再拜曰:「荷王上厚意。

家尊令李元歸鄉侍母,就赴春選,日已逼十近。

更兼僕人久等,不見必憂;倘回杭報父得知,必生遠慮。

因此不敢久留,只此告退。」

王曰:「既解元要去,不敢久留。

雖有纖粟之物,不足以報大恩,但欲者當一一奉納。」

李元曰:「安敢過望,平生但得稱心足矣。」

王笑曰:「解元既欲吾女為妻,敢不奉命。

但三載後,須當復回。」

王乃傳言,喚出稱心女子來。

須臾,眾侍女簇擁一美一女 至前,元乃偷眼視之,霧鬢雲鬟,柳眉星眼,有傾國傾城之貌,沉魚落雁之容。

王指此女曰:「此是吾女稱心也。

君既求之,願奉箕帚。」

李元拜於地曰:「臣所欲稱心者,但得一舉登科,以稱此心,豈敢望天女為配偶耶?」

王曰:「此女小名稱心,既以許君,不可悔矣。

若欲登科,只問此女,亦可辦也。」

王乃喚朱偉送此妹與解元同去。

李元再拜謝。

朱偉引李元出宮,同到船邊,見女子已改素妝,先在船內。

朱偉曰:「塵世阻隔,不及親送,萬乞保重。」

李元曰:「君父王,何賢聖也?願乞姓名。」

朱偉曰:「吾父乃西海群龍之長,多立功德,奉玉帝敕命,令守此處。

幸得水潔波澄,足可榮吾子孫。

君此去切不可洩漏天機,恐遭大禍。

吾妹處亦不可問仔細。」

元拱手聽罷,作別上船。

朱偉又將金珠一包相送。

但耳畔聞風雨之一聲 ,不覺到長橋邊。

從人送女子並李元登岸,與了金珠,火急開船,兩槳如飛,倏忽不見。

李元似夢中方覺,回觀女子在側,驚喜。

元語女子曰:「汝父令汝與我為夫婦,你還隨我去否?」

女子曰:「妾奉王命,令吾侍奉箕帚,但不可以告家中人。

若洩漏,則妾不能久住矣。」

李元引女子同至船邊,僕人王安驚疑,接入舟中曰:「東人一夜 不回,小人何處不尋?竟不知所在。」

李元曰:「吾見一友人,邀於湖上飲酒,就以此女與我為婦。」

王安不敢細問情由,請女子下船,將金珠藏於囊中,收拾行船。

一路涉河渡壩,看看來到陳州。

升堂參見老母,說罷父親之事,跪而告曰:「兒在途中娶得一婦,不曾得父母一之 命,不敢參見。」

母曰:「男婚女聘,古之禮也。

你既娶婦,何不領歸?」

母命引稱心女子拜見老母,閤家大喜。

自搬回家,不過數日,已近試期。

李元見稱心女子聰明智慧,無有不通,乃問曰:「前者汝父曾言,若欲登科,必問於汝。

來朝吾人試院,你有何見識教我?」

女子曰:「今晚吾先取試題,汝在家中先做了文章,來日依本去寫。」

李元曰:「如此甚妙,此題目從何而得?」

女子曰:「吾閉目作用,慎勿窺戲。」

李元未信。

女子歸房,堅閉其門。

但聞一陣風起,簾幕皆卷。

約有更余,女子開一戶而出,手執試題與元。

元大喜,恣意檢本,做就文章。

來日入院,果是此題,一揮而出。

後日亦如此,連三場皆是女子飛身入院,盜其題目。

待至開榜,李元果中高科,初任一江一 州僉判,閭裡作賀,走馬上任。

一年,改除奏院。

三年任滿,除一江一 南吳一江一 縣令。

引稱心女子並僕從五人,辭父母來本處之任。

到任上不數日,稱心女子忽一日辭李元曰:「三載之前,為因小弟蒙君救命之恩,父母教奉箕帚。

今已過期,即當辭去,君宜保重。」

李元不捨,欲向前擁抱,被一陣狂風,女子已飛於門外,足底生雲,冉冉騰空而去。

李元仰面大哭。

女子曰:「君勿誤青春,別尋佳配。

官至尚書,可宜退步。

妾若不回,必遭重責。

聊有小詩,永為表記。」

空中飛下花箋一幅,有詩云:三載酬恩已稱心,妾身歸去莫沉吟。

玉華宮內浪埋雪,明月滿天何處尋?

李元終日悒怏。

後三年官滿,回到陳州,除秘書,王丞相招為婿,累官至吏部尚書。

直至如今,吳一江一 西門外有龍王廟尚存,乃李元舊日所立。

有詩云:昔時柳毅傳書信,今日李元逢稱心。

惻隱仁慈行善事,自然天降福星臨。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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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第四卷 閒雲年庵阮三冤債第五卷 窮馬週遭際賣縋(食旁)媼第六卷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第七卷 羊角哀捨命全交第八卷 吳保安棄家贖友第九卷 裴晉公義還原配第十卷 膝大尹鬼斷傢俬第十一卷 赴伯升茶肆遇仁宗第十二卷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第十三卷 張道陵七試趙升第十四卷 陳希夷四辭朝命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第十六卷《巨卿雞黍死生交第十七卷 單符郎全州佳偶第十八卷 楊八老越國奇逢第十九卷 楊謙之客舫遇俠僧第二十卷 陳從善梅嶺失渾家第二十一卷 臨安裡錢婆留發跡第二十二卷 木綿庵鄭虎臣報冤第二十三卷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第二十四卷 楊思溫燕山逢故人第二十五卷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第三十卷 明悟禪師趕五戒第三十一卷 鬧陰司司馬貌斷獄第三十二卷 游酆都胡母迪吟詩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第三十四卷 李公子救蛇獲稱心第三十五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第三十七卷 梁武帝累修成佛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為神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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