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人軼事
學行類
○顧亭林好學 亭林先生自少至老手不釋書,出門則以一二羸馬捆書自隨。
偶邊塞亭障,呼老兵詣道邊酒壚,對坐痛飲。
咨其風土,考其區域。
若與平生所聞不合,發書詳正,必無所疑乃已。
馬上無事,輒據鞍默誦諸經註疏,遇故友若不相識,或顛墜崖谷,亦無悔也。
一精一勤至此,宜所詣淵涵博大,莫與抗衡與!
○勖甥 亭林先生嘗勖其甥徐立齋相國曰:「有體國經野之心,而後可以登山臨水;有濟世安民之略,而後可以考古論今。」
此正先生自道其抱負。
一部《郡國利病書》,胥在是矣。
自漢以下,堪當此語者,殆無幾人。
○拒夜飲
亭林先生貌極醜怪,性復嚴峻。
鼎革後獨身北走,凡所至之地,輒買媵婢、置莊產。
不一二年,即棄去,終已不顧。
而善於治財,故一生羈旅,曾無困乏。
東海兩學士宦未顯時,常從假貸,累數千金,亦不取償也。
康熙丙辰,余在都下,而先生適至。
兩學士設宴,必延之上座,三爵既畢,即起還寓。
學士曰:「甥尚有薄蔬未薦,舅氏幸少需,暢飲夜闌,張燈送回何如?」
先生怒色而作曰:「世間惟『一婬一奔』、『納賄』二者,皆於夜行之,豈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
學士屏息肅容,不敢更置一詞。
陸舒城常言:「人眼俱白外黑中,惟我舅祖兩眼俱白中黑外。」
非一習一 見不知其形容之確。
○獄事
顧亭林獄事,志乘未詳。
見於《與顏吏部光敏書》,特錄其略。
先是蘇州沈天甫、施明、夏麟奇、呂中偽造《忠節錄》,托名已故祭酒陳仁錫,譏毀本朝,羅列一江一 南北之名士巨室,以為挾害之具;又偽造原任閣輔吳?一序,詐其子中書吳元萊銀二千兩。
事發,刑部定讞,即將沈天甫等斬決,此康熙五年中事也。
次年,萊州即墨黃指揮培之僕姜元衡刪易此書,增入黃氏唱和詩,控其主與兄弟子侄作詩誹謗本朝,又與顧亭林搜輯諸人詩,皆有訕語。
處士於七年二月在京師聞之,即出都抵濟南,幽縶半年,因援沈天甫故牘,謂姜元衡所控之書,即沈天甫等陷入之書,事旋解,株連二十餘人均得開釋。
處士賦詩六章紀其事,有「偉節不西行,大禍何由解」之句,又末章云:「天門失蕩蕩,日月相經過。
下閔黃雀微,一旦決網羅。
平生所識人,勞苦雲無他。
騎虎不知危,聞之元彥和。
尚念田書言,此舉豈足多。
永言失一心,不變同山阿。」
詩集中皆不載,詳見顏氏家藏尺牘。
○廣師篇 亭林先生《廣師篇》云:「學究天人,確乎不拔,吾不如王錫闡;讀書為己,探賾洞微,吾不如楊雪臣;獨一精一三禮,卓然經師,吾不如張爾岐;蕭然物外,自得天機,吾不如傅山;堅苦力學,無師而成,吾不如李容;險阻備嘗,與時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聞強記,群書之府,吾不如吳任臣;文章爾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彝尊;好學不倦,篤於朋友,吾不如王宏撰;一精一心六書,信而好古,吾不如張?召。」
百詩先生論人物,嘗稱吳志伊之博覽、徐勝力之強記,自問不如。
吾鄉李杲堂先生,最心折萬氏家學,嘗云:「粹然有得,造次儒者,吾不如公擇;事古而信,篤志不分,吾不如季野。」
杭太宗太史亦自謂:「吾經學不如吳東壁,史學不如全謝山,詩學不如厲樊榭。」
數公皆經術湛一精一,文章淹貫,尚樂集思廣益,?謙自下如此。
今鄉里晚學粗識徑途,便謂朋輩中莫可與語,志高氣溢,宜其盡矣。
○傅青主衛生堂藥鋪
太原古晉一陽一城中,有傅先生賣藥時立牌「衛生堂藥鋪」五字。
乃先生書也。
青主善醫而不耐俗,病家多不能致。
然素喜看花,置病者於有花木寺觀中,令善先生者誘致之,聞病人呻吟,僧即言羈旅無力延醫耳,先生即為治劑,無不應手而愈。
○識中氣 詩文字畫,皆有中氣行乎其間,故有識者即能覘人窮通壽夭。
王椒畦文學浩,嘗述傅青主征君一事。
征君偶於醉後作草書而臥,其子眉亦能書,見而效之,潛以己書易置几上。
征君醒而起,見幾上書,愀然不樂。
眉請其故,征君歎曰:「我昨醉後偶書,今起視之,中氣已絕,殆將死矣1眉驚愕,跽白易書事。
征君曰:「然則汝不食麥矣1後果如言。
蓋征君一精一於理氣數之學,故能識微知著如此。
○徵君有子
傅山,字青主,一字公之他,太原人。
母夢老比丘而生,生不復啼。
一瞽僧至門云:「既來,何必不啼?」
乃啼。
六歲食黃一精一,不樂谷食,強之乃復食。
讀十三經、諸子史,如宿通者。
崇禎中袁臨侯(繼鹹)督學山西,為巡按御史張孫振誣劾,被逮,山橐?左右,伏闕上書,白其冤。
馬君常(世奇)作《義士傳》,比之斐瑜、魏劭。
亂後,夢天帝賜以黃冠衲衣,遂為道士裝。
醫術入神,有司以醫見則見,不然不見也。
康熙己未,徵聘至京師,以老病辭,與范一陽一杜越君異,俱授中書舍人歸。
山工分隸及金石篆刻,畫入逸品。
子眉,字壽毛,亦工畫,作古賦數十篇。
常粥藥四方,父子共挽一車,暮抵逆旅,輒篝燈課讀經、史、一騷一、選諸書,詰旦成誦乃行,否即予杖。
○不應博學鴻詞
傅征君山,字青主,山西人,擅皇甫元晏之重名,秉司馬子徽之高節,兼以筆一精一墨妙,為世所珍。
康熙己未,詔求博學鴻儒,當事競為推薦,青主以老病辭,強之再三,乃令其子執鞭,乘一驢車至崇文門外,稱疾荒寺。
八旗自王侯以下,及漢大臣之在朝者,履滿其門。
堅臥不起,朝廷遂聽其還鄉。
是年應試中選者,俱授翰林院檢討,然其人各以文學自負,又復拓落不羈,與科第進者,前後相軋,疑謗旋生,多不能久於其位。
數年以後,鴻儒掃跡於木天矣。
天下莫不歎征君貞志邁俗,而有先見之明也。
○二曲講學
二曲主講關中,康熙中,初以隱逸薦,後以鴻博征,皆稱病力辭。
自謂不幸有此名,乃學道不醇,洗心不密,不能自晦所致。
遂杜門斷一交一 接,朋友詣之者絕不得見。
一日,白昆山顧炎武、元和惠周惕至,倒屣迎之,談宴極歡。
一時門外瞻望顏色、伺候車騎者駢肩累跡,幾如荀、陳會坐,李、郭同舟,東漢風一流 ,再見今日也。
○閻百師幼鈍
百詩先生為清代經學大師,記誦一精一博,而其天質實奇鈍。
幼受書,讀百遍始略上口,性又善病,母禁之讀。
遂暗記,不復出聲。
如是者十年。
一日,自覺豁然,再觀舊所研究本,了無疑滯。
蓋積苦一精一力之應也。
世之以下愚自諉或托詞因病廢學者,觀于先生,愧可知已。
○金陵三布衣
康熙中年,金陵詩人有三布衣,一馬秋田,一袁古香,一芮瀛客。
古香最老,夙館康親王府。
芮年少後至,意頗輕之,常短袁於王前。
一日,王命宦者出一紙付客,乃賀新婚詩,韻限階、乖、孩埋四字。
外銀二封,輕重各一。
能作詩者取重封,留邸;不能者持輕封,作路費歸。
芮辭不能,袁獨詠云:「裴航得踐遊仙約,簇擁紅燈上綠階。
此夕雙星成好會,百年偕老莫相乖。
芝蘭氣吐香為骨,冰雪心清玉作海更喜來宵明月滿,一團一 圓不為白雲埋。」
王大稱賞,芮慚沮,即日辭歸。
○嚴繩孫布衣 康熙大科,四布衣之一嚴繩孫方被薦,初貽書京師諸公曰:「聞薦舉濫及賤名,某雖愚,自幼不希無妄之福。
今行老矣,無論試而見黜,為不知者所訕笑,即不爾,去就當何從哉?竊謂堯舜在上,而欲全草澤之身,以沒余齒,詎有不得,惟幸加保護。」
時有司奉詔敦趣,引疾不許。
既抵京,赴吏部,自陳疾不能應試狀,至再四,終不允。
御試之日,發題賦詩各一首,中允僅賦「省鈞詩」一首而出,冀被放也。
聖主素稔其姓字,諭閣臣曰:「史局不可無此人。」
仍用翰林。
在職五年,嘗侍宴保和殿,和聖制昇平嘉宴詩,稱旨,特命撤御前金盤棗脯以賜,又從容語左右:「嚴某好人,中外皆知。」
時論謂旦夕當大用,而中允拂袖遽歸。
此固聖天子知人之明,愛才之篤,而難進易退,若中允,真不改布衣面目者矣。
○淄川小聖人
淄川孫先生名若群,學贍晶端,言動有則,鄉里咸稱為「小聖人」。
早歲成進士,謁選京師,任少司寇。
克溥延之官邸,訓其子彥方,處以廣廈,坐不易床 ,供以豐餚,食不兼豆,雖隆冬盛暑,衣冠?如。
司寇知孫有二子,已就童試,適是時山左學使者與司寇有舊,將為之地而未詳二子名,屢欲請之,憚其嚴正,終不敢發。
先生端居緘默,遇有問難,輒指畫談議,袞袞滔滔,竟晷不倦。
凡及門與輦下諸子以制藝就正者,一一評騭,務愜其隱,而運之菀枯、年之修短,皆能於文預決之。
康熙癸丑,出為一交一 城令,攜家以行。
既而遣其長子歸淄就婚,課以書藝,忽驚歎曰:「嗟乎!吾子其不返乎1泫然而別。
歸未匝月,忽無故自縊死。
治一交一 多異政,秩滿遷蜀中州牧,卒於官。
迄今過其故里,詢孫姓名或不盡識,詢「小聖人」無不識也。
○扁舟訪隱
徐俟齋,不出山者幾四十年。
巡撫湯公慕其品望,悉屏騶導,止從一小僮,駕扁舟訪焉。
鶴跡滿徑,松影在門,候之良久,竟不獲見,歎息而返。
吳人兩高之。
○附辨湯文正致徐俟齋先生偽札
湯文正公撫吳時,嘗屏騶從,再訪俟齋先生於山中。
先生避不見面,傳之載籍,世已久知。
乃嘉慶年間,忽有人偽造文正致俟齋手札,有「幸得拜見顏色」等語,其事絕奇。
考先生《居易堂集》中,有《偶書侯嬴事後》一篇,文中論姜肱及寡一婦 人二段,即可證其必無見湯公之事,況集首答王兵備、田汪二知縣等書,少年志節已如此,豈六十外遇湯公而反毀節乎?造此札者,何至《居易堂集》未曾寓目。
揆其意,不過以文正墨跡,世所寶貴,俟齋而曾見文正,尤人所創聞,借此以炫異談而欺淺識,更難保無射利之思,而不顧厚誣高賢已甚。
余見此札,已得售其偽,而刊刻流傳,恐後人信為真有其事,故特辨之。
吾友陸方山嵩《意苕山館集》中有《澗上草堂詩》云:「蕭然廿載閉柴荊,過眼滄桑自變更。
千古高風追洩柳,一生心事托侯嬴。
采薇得食何憂餓,卻聘無書為晦名。
誰似山一陰一戴處士,死生不忘故人情。」
其論正與鄙見相同。
附記於此,可與天下後世有識者印證也。
○名士近在吾家
季野先生為萬氏八龍之殿,少未知名,父以為癡,閉之空室中。
窺架上書,有雜綴明代事者,題曰《明史料》,凡數十大冊,先抽讀之,數日而畢。
伯兄斯年察知之,驚曰:「名士近在吾家耶1遽白諸父,為易衣履,使從余姚黃太沖學,遂成名儒。
《明史》稿本實出季野先生,而華亭王氏攘之,承學之士,無不知其源委矣。
先生在史局時,周旋諸貴人間,不肯稍自貶抑,其題刺則曰「布衣萬斯同」,其會坐則攝衣登首席,岸然以賓師自居。
故督師之姻人,方居要津,請先生少寬假,先生噤不答。
有運餉官遇賊,走死山谷,其孫懷白金請附《忠義傳》後,先生曰:「將陳壽我乎?」
斥去之。
後先生兄子言與修《明史》,獨成崇禎長編,故國輔相家子弟,多以賄入京求減其先人之罪,言峻拒曰:「若知吾季父事乎?」
其父子狷介如此。
萬氏一門,經學史才冠絕當代;其操行之奇卓,亦復不愧古人,此則蕺山南雷道學之緒餘,不僅以文章藻耀振起門第者也。
○萬錢同修明史
初修《明史》之時,徐東海延萬季野斯同至京主其事。
時萬老矣,兩目盡廢,而胸中羅全史,信口衍說,貫串成章。
時錢亮工尚未達,亦東海門下士,才思捷敏,晝則征逐朋酒,夕則晉接津要,夜半始歸靜室中。
季野踞高足床 上坐,錢就炕幾前執筆,隨問隨答,如瓶瀉水。
錢據紙發書,筆不停綴,十行並下,略無罅漏。
史稿之成,雖經數十人手,而萬與錢實一屍一之。
噫!萬以老諸生系國史絕續之寄,洵非偶然;錢之才亦曷可少哉!
○計東陳其年性情各異
計改亭東云:「予與陳其年,同讀書於宋司業德宜家,其年居西捨,予東捨,燈火相照。
予不能夜坐,而喜早起;其年吟詠必至夜分,而起每遲。
其年好為驚艷絕麗之文,予嗜蒼涼古質之作,兩人性不相易,然至相契。」
○侯方域魏禧軼事
侯方域,字朝宗,商邱人。
祖執蒲,官太常卿。
父恂,崇禎間官戶部尚書。
方域既世家子,幼從其父宦京師,一習一 知中朝事,而於君子小人門戶始終之故尤熟悉。
喜結納名士,與貴池吳應箕、宜興陳貞慧最善。
阮大鋮者,故魏閹義兒,屏居金陵,謀復用。
諸名士共為檄於大鋮罪,應箕、貞慧主之。
大鋮愧且恚,然無可如何。
?知方域與二人者相善也,私念得一交一 侯生,因侯生以一交一 於二人,事當已。
乃屬其客一陽一交一 歡方域,方域覺之,謝客不與通。
時大鋮家有伶一部,以聲技擅名,能歌所演劇,號燕子箋者。
又值諸名士以試事集金陵,朝宗置酒高會,趣征阮伶。
大鋮心竊喜,立遣伶往,而令他一奴一?之。
方度曲,四座稱善。
一奴一走告,大鋮心益喜。
已而抗聲論天下事,箕踞叫呶,語稍及大鋮,遂戟手罵詈不絕口。
大鋮聞之乃大怒,而恨三人者尤刺骨。
後數年,南都擁立,大鋮驟柄用,興大獄,將盡殺一黨一 人,捕貞慧入獄。
應箕亡命,方域夜出走渡楊子,依俊帥高傑得免。
方域倘蕩任俠使氣,好大言,遇人不肯平面視,然一語輒合,吐出肺肝,譽之不容口;援友之厄,能不吝千金,然亦喜睚眥報復,居鄉時?文網。
崇禎末劇寇李自成圍汴,急詔侯恂出督師援汴,方域曰:「大人受命討賊,廟堂議論牽制,奏請不應,徵調難集,願彼文法,以賜劍首誅一甲科令守,而晉帥許定國師噪,當斬以徇。
軍事辦,威立,疾驅渡河,就左良玉於襄一陽一,約陝督孫公傳庭,犄角於秦,賊乃可圖也。」
恂叱曰:「是跋扈也,小子多言1輒遣歸。
方域既負才名,以明經累舉於鄉,輒報罷,尋邑邑致疾卒,年三十有七,是歲順治十一年也。
明季古文辭,自嘉隆諸子,貌為秦漢,稍不厭眾望,後乃爭矯之,而矯之者變逾下,明文極敝,以迄於亡。
朝宗始倡韓歐之學,於舉世不為之日,遂以古文雄視一世。
末年游吳下,將刻集,集中文未脫稿者,一夕補綴立就,人益奇之。
既沒,而文章乃大著。
初,陳貞慧就逮入詔獄,鍛煉久之,會大鋮敗,脫歸,後十餘年,卒於家。
王師下金陵,吳應箕謀起兵被執,不屈死。
方域著有《壯悔堂文》十卷、詩六卷、遺稿一卷,板行。
魏禧稍後出,其文章與方域並名於時。
魏禧,字叔子,一字冰叔,贛之寧都人也,生以天啟甲子,後方域六歲,然不相識。
方域既早沒,而禧名繼起,與埒之,故世或稱侯魏雲。
禧年十一補邑弟子員,試輒冠其曹。
後十年,會甲申之變,愍帝死社稷,禧聞號慟,從博士後日哭臨縣廷,居則憤惋吒吒,如不欲生。
謀從會給事應憐倡義復仇,不果。
已乃謝棄諸生服,隱居教授。
禧負才略,善擘畫理勢,終干微髭,目光奕奕射人,每事前決成敗,懸策而後驗者十常八九。
方流賊之熾也,承平久,人不知亂,且謂寇遠,猝難及。
禧獨憂甚,移家翠微峰居焉。
翠微峰距寧都西十里,四面削起百餘丈,中徑圻,自山根至頂若斧劈然,緣圻鑿磴道,梯而登,出其上穴,如甕口,因置閘為守望,士友稍稍依之,而彭士望、林確齋亦至。
士望南昌人,字躬庵,遭亂,喜結客,立義聲,公卿間與禧立談定一交一 ,遂偕林挈妻子來家翠微。
林故南昌宗室子,變姓名為林確齋,世所稱易堂諸子也。
其後數年,寧都中寇,被屠掠,而翠微獨完。
禧既謝諸生,益肆力為古文辭,授徒窮山,弟子著籍者常數十人。
喜讀史,尤好《左氏傳》及蘇洵文。
其為文主識議,凌厲雄健,不屑屑撫擬如世之貌似大家者。
遇忠孝節烈事,則益感慨激昂,摹畫淋漓,故其所為《新樂侯劉文炳傳》及《姜?采一江一 天一諸傳》尤工。
年四十乃出遊,涉一江一 逾淮,游吳越,思益一交一 天下非常之人。
聞有隱逸士,不憚千里造訪。
於吳門一交一 徐枋、金俊明,西陵一交一 汪風,乍浦一交一 李天植,常熟一交一 顧祖禹,毗陵一交一 惲日初、楊?,方外一交一 藥地槁木,皆遺民也。
康熙十七年,詔中外舉博學鴻詞,禧亦在舉中,被征,以疾辭。
郡太守縣令更督輒就道,不得已舁疾至南昌,就醫藥。
撫軍某疑其詐,以板屏舁之至門,禧絮被蒙頭,臥稱病篤,乃放歸。
後二年,赴維揚故人約,舟至儀真,暴心氣病,一夕卒,年五十七。
著有文集二十二卷,詩集八卷、左傳經世若干卷。
兄詳,字善伯;弟禮,字和公,並有集行世。
論曰:侯方域、魏禧,操行不同,予論次兩家文乃合傳之。
方域才氣蹶地,似陳亮,其遭大獄瀕死亦似之。
然亮猶登第,一夕而卒;而方域竟妖(夭)諸生,悲夫!明宣德中,周文襄忱薦龔翊為太倉學官,翊辭不就,語人曰:「吾仕無害於義,恐負金川門一慟耳。」
而禧之論,以謂翊一門卒,非有知己之恩、國士之責也,既已更立三朝,身逢聖賢之主,而?爵然不肯少污其志,賢已。
嗚呼!禧倘自謂與。
○毛西河負才
毛西河少與兄萬並知名,人呼小毛子。
性恢奇,負才任達,善詩歌、樂府、填詞,所為大率托之美人香草,以為其一騷一激之意,纏一綿 綺麗,按節而歌,使人淒悅,又能吹一簫度曲。
游靖一江一 ,當壚馮氏者悅其詞,欲私就之。
西河謝曰:「彼美不知我,直以我為狂夫也?」
徑去。
見施愚山所作《毛子傳》。
按西河少年落拓江湖,無復繩幅,《鮚?外集》痛詆之,他書不多訾議。
是舉拒奔女於旅途,尚不失為君子之行。
特蒙難出亡,對酒家婦吹一簫按節,則仍西河之所以為西河也。
○姜西溟夢梨詩
西溟先生性行敦敏,詩文集中敘述家事,多纏一綿 懇摯之言。
嘗客中州,夢食大梨而甘之,欲遺母不果,悵然而醒。
因作《夢梨詩》寄兩弟,追溯月日,正其母病黃思大梨,遍覓不得時也。
陸橘孟┴,事異情同,純孝至此,猶不獲完髮膚以終牖下,天乎!
○西溟遺言 余為童子,聞海內治古文者數人,而慈溪姜西溟其一焉。
壬申至京師,西溟不介而過余,總其文屬討論,曰:「惟子知此。」
吾自度尚有不止於是者,以溺於科舉之學,東西奔迫,不能盡其才,今悔而無及也。
時西溟長余以倍而又過焉,而一交一 余若儕輩。
其後丙子同客天津,將別之前夕,撫余背而歎曰:「吾老矣,會見不可以期。
吾自少常恐為文苑傳中人,而蹉跎至今。
子他日誌吾墓,可錄者獨三事耳。
吾始至京師,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甚忠敬,一日進曰:『吾父信我,不若信吾家某人。
先生一與為禮,所欲無不可得者。
』吾怒而斥曰:『始吾以子為佳公子,今得子矣。
』即日卷書裝,遂與絕。
昆山徐司寇健庵,吾故一交一 也,能進退天下士,平生故人,並退就弟子之列,獨吾與為兄弟稱。
其子某作樓成,飲吾以落之,曰:『家君雲名此必海內第一流,故以屬先生。
』吾笑曰:『是東鄉,可名東樓。
』健庵聞而憾焉。
常熟翁司寇寶林,亦吾故一交一 也,每乞吾文,曰:『吾名不見於集中,是吾恨也。
』及翁以攻湯司空斌,驟遷據其位,吾發憤為文,謂古者輔教太子有太傅、少傅之官,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太子以觀太傅之德行而審諭之。
今詹事有正貳,即古太傅、少傅之遺也。
翁君之貳詹事,其正實惟雎州湯公,公治身當官立朝,斬然有法度,吾知翁君必能審諭湯公之德行,以導太子矣。
翁見之憮然,長跽而謝曰:『某知罪矣,然願子勿出也。
』吾越日刊而布之,翁用此相操尤急,此吾所以困至今也。」
時西溟年七十餘,始舉於京兆,又逾年成進士,適翁去位,長洲韓公?薦於上,得上甲。
己卯主順天鄉試,以目昏不能視,為同官所欺,掛吏議,遂發憤死刑部獄中。
西溟之治古文也,其名不若同時數子之盛,而氣體之雅正實過之,至不能盡其才,則所自知者審矣。
平生以列文苑傳為恐,而末路乃重負污累,然罪由他人,人皆諒焉。
而發憤以死,亦可謂隘狷而知恥者矣。
西溟之死也,其家人未嘗以志銘屬余,而余困躓流離,與其家不通問者,計數已十有九年。
姑傳其語,俾眾白於其本志之所蓄雲。
○西溟之冤 姜西溟太史,與其同年李修撰蟠同典康熙己卯順天鄉試獲咎。
時蓋因士論沸騰,有「老薑全無辣氣,小李大有甜頭」之謠風聞於上,以致被逮,姜竟卒於請室。
第前輩多紀述此事,而不能定其關節之有無。
昔讀鮚?亭先生墓表,稱滿朝臣僚皆知先生之無罪,而王新城亦有「我為刑官,今西溟以非罪死,何以謝天下」之語,知同時公論,早以西溟之連染為冤。
嗣聞先師徐柳泉先生云:「小說《紅樓夢》一書,即記故相明珠家事。
金釵十二,皆納蘭侍御所奉為上客者也。
寶釵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
妙為少女,姜亦婦人之美稱,如玉如英,義可通假。
妙玉以看經入園,猶先生以借觀藏書,就館相府。
以妙玉之孤潔,而橫罹盜窟,並被以喪身失節之名;以先生之貞廉,而瘐死圜扉,並加以嗜利受賕之謗,作者蓋深痛之也。」
徐先生言之甚詳,惜余不盡記憶此編。
網羅掌故,從不採傳奇稗史,自污其書。
惟《紅樓夢》筆墨嫻雅,屢見稱於乾、嘉後名人詩文筆札,偶一援引,以白鄉先生千載之誣,且先師遺訓也。
○劉海峰
劉海峰先生諱大魁,桐城人,古文名家。
少以文謁李穆堂侍郎,驚曰:「五百年無此作者,歐蘇以來一人而已。」
其見重如此。
舉博學鴻詞科,鄂文端公業經首眩張文和惡其才,因曰:「此吾鄉之浮蕩者。」
因易以劉文定公,先生遂落拓終其身。
居京邸,其弟館於明太傅家,先生惡其權貴,乃避居朱都統淪瀚宅,破壁頹垣藹如也。
先恭王重其品,終身執弟子禮甚恭,而先生歸鄉後音書杳然,其高傲也如此。
○田山之清操
康熙朝,初開大科,一時名士率皆懷刺跨馬,日夜詣司枋者之門,乞聲譽以進。
德州田山姜侍郎,方以工部郎中膺薦辟,屏居蕭寺,不見一客。
比督學一江一 南,舁以肩輿,從兩驢,載衣裳一箱,五經子史兩方底,蒼頭一奴一二人,踽踽行道上,戒有司勿置郵傳、給供張,自市蔬菜十把、脫粟三斗,不為酒醪佳餚,惟日孜孜以文章為事。
○施愚山講學
施愚山先生講學白鷺書院,一日,講「長幼有序」,因自言少年孤露、中鮮兄弟,至於啜泣。
座中有鬩牆者,為之悔感。
愚山實儒者,其道學轉為詞章掩耳。
○施愚山造詣
吾鄉全太史嘗云:「愚山造詣,殆與魏敏果、湯文正、陸清獻同道而德。
魏、湯二尚書,揚歷槐棘,多所發舒;清獻遭摧折而愈顯。
愚山於其中最為暗淡,又以工於詩古文詞,反掩其學問之大原。
世有合作韓、范、文、富、歐、馬六公年譜者,其必班而齊之。
按宣城施先生提學山東時,取士先行後文,敦重儒術。
過鄒平,拜伏生墓,以經學日微,授受宜亟,至於垂涕而示諸生。
分守湖西,作《勸民急公歌》;歷山谷間,悉窮民狀,作《彈子嶺》、《大坑歎》、《竹源坑》諸篇,以獻上官,時比之元結《舂陵行》。
先生少孤露,事叔如父。
已貴,叔少不悅,猶冠服長跪。
母馬,夙失歡於大母,抑鬱而卒,先生請大母命,循例乞褒封,據地哀陳,始獲焚黃?廟。
順孫孝子,循吏通儒,實兼有之。」
謝山之言,信而有徵已。
○史立庵疏請終養
史立庵先生大成,順治乙未首魁天下。
貳宗伯時,同人議裁孝子節婦廩給,曰:「彼分內事,何與朝廷。」
先生毅然曰:「為子不孝,為婦不貞,亦何與朝廷?必以法繩之耶1議遂寢。
先生性至孝,會其父思之,繪己容以寄,亦令先生繪己容寄父。
先生聞命警怵,晨夕不安。
故事,京察六年俸滿,方得請假歸。
先生僅四年,不合例,乃上疏自陳曰:「臣父思子不見,思見子之儀容,呼子不來,頻呼子之名字。
臣而忍此,不可以為人子,亦何以為人臣?」
世祖覽奏惻然,特許終養。
及中途而父凶聞至,哀毀成疾,遂以養母家居。
(按《今世說注》,稱先生以母病乞養,為當事所格,曰:「吾豈以一官易一日之養乎1遂家居十年,例應削籍,遇赦免。
誤也。
)先生充講官,主貢舉,皆有建白,忠孝大節,彰彰如是,詎以一甲進士、二品京堂為輕重歟?
○一胡一 稚威既瞑復視
一胡一 稚威,蹭蹬不遇,晚依蒲州田侍郎懋,以太原志屬焉。
偶攖疾,太守周西鯨來視,稚威已撤帳,盛服???奄,舉手曰:「別矣。」
既瞑,氣蒸蒸若騰煙,須臾復張目曰:「不能不再生人間,為南人乎,北人乎?」
周泣下曰:「南人歸南。」
曰:「然。」
遂氣絕。
○杭世駿逸事
杭檢討名世駿,錢塘人,少舉於鄉,乾隆元年,以鴻博科官翰林院檢討。
先生性伉爽,能面責人過,同官皆嚴憚之。
乾隆中葉,上思得直言及通達治體者,特設一陽一城馬周科試翰林等官,先生預焉。
日未中,已得數千言,語過戇直,末又言滿洲人官督撫者過多,觸上怒,抵其卷於地者再,已復取視之。
時先生試畢,意得甚,方趨同官寓邸食,忽內傳片紙出,言罪且不測。
同官恐,促先生急歸。
先生笑曰:「即罪當伏法,有都市在,必不污君一片地也,何恐?」
尋得旨放歸。
先生家故不豐,以授徒自給。
主揚州安定書院者幾十年,以實學課士子,暇即閉戶著書,不預外事。
又疏懶甚,或頻月不衣冠。
性顧嗜錢,每館俸所入,必選摳板之三者,以索貫之,積床 下,或至尺許,其麼麼破碎及私鑄者方以市物,兩手非墨污即銅綠盈寸。
然先生雖若有錢癖,嘗見一商人獲罪鹺使,非先生莫能解,夜半走先生所乞救,並置重金案上,先生擲出之不顧。
最不喜讀邸報,裡居二十年,同歲或積官至大學士、尚書、總督,先生不知也。
歲戊子,劉文定綸適服闋,特旨以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土內召,過揚州訪先生。
先生見其服冠,詫曰:「汝今何官?」
曰:「不敢欺,參預閣務者已數年矣。」
先生謔之曰:「汝吳下少年耳,亦入閣辦事耶?」
哄堂笑,乃別。
先生一歲必兩歸錢塘,歸後無事,或攜錢數百,與裡中少年博左近望仙橋下。
時錢文敏維城視學浙中,詞館後進也。
一日盛暑張蓋往訪先生,頭踏過橋下,文敏已從輿中望見先生短葛衣、持蕉扇,與諸少年博正酣。
文敏即出輿,揖曰:「前輩在此乎?」
時先生以扇自障,業知不可掩,即回面語曰:「汝已見我耶?」
文敏曰:「正詣宅謁前輩耳。」
曰:「吾屋舍甚隘,不足容從者。」
文敏固欲前,先生固卻之,始尋道反。
文敏去,諸少年共博者始從橋下出,驚問曰:「汝何人?學使見敬若此。」
曰:「我衙門中後輩耳。」
遂不告姓名去。
○舊貨攤 乾隆匡未,杭大宗以翰林保舉御史,例試保和殿,下筆為五千言,其一條云:「我朝一統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滿漢之見。」
是日旨一交一 刑部,部議擬死。
上博詢廷臣,侍郎親保奏曰:「是狂生,當其為諸生時,放言高論久矣。」
上意解,赦歸里,原疏留禁中。
當日不發鈔,又不自存集中。
越七十年,大宗外孫之孫丁大,抱大宗手墨三十餘紙,鬻於京師市,有繭紙淡墨一紙,半乃此疏也,大略引孟軻齊宣王問答語,用己意反覆說之。
此稿流落琉璃廠肆間。
乙酉歲,純皇帝南巡,大宗迎駕,另見,問:「汝何以為活?」
對曰:「臣世駿開舊貨攤。」
上曰:「何為開舊貨攤?」
對曰:「買破銅爛鐵,陳於地賣之。」
上大笑,手書「買賣破銅爛鐵」六大字賜之。
癸巳歲,純皇帝南巡,大宗迎駕,名上,上顧左右曰:「杭世駿尚未死麼?」
大宗返捨,是夕卒。
大宗自丙戌迄庚寅,主講揚州安定課院,索諸生肄「四通」。
杜氏《通典》、馬氏《文獻通考》、鄭氏《通志》世稱三通,大宗加司馬光《通鑒》雲。
○顧棟高治經
顧復初棟高,以經學授司業,年逾七十,不復出山。
丁丑春迎鑾,獻所著詩書兩義,蒙恩加祭酒銜。
又數年而終。
復初,康熙辛丑進士,性倨慢、不合時,官中書,與堂上官齟齬,僅三載即歸田。
生平以窮經著書為事,自幼至老未嘗一日不讀書,於五經皆有所發明。
掌教淮一陰一,從游甚眾。
夏日不見一客,堅閉重門,解衣脫襪履,至寸絲不掛,匿帷後,手一捲不輳辛未經學,惟祭酒無愧色耳。
○朱竹?析產券
仁和宋小茗廣文所輯詩話中,載朱竹?先生兩孫析產券。
清風儉德,可為世法。
錄之,曰:「竹?老人雖曾通籍,父子只知讀書,不治生產,因而家計蕭然,但有瘠田荒地八十四畝零。
今年已衰邁,會同親族分撥付桂孫、稻孫分管,辦糧收息。
至於文恪揩祭田,原系公一產 下,徐蕩續置蕩七畝,並荒地三分,均存老人處,辦糧分給管墳人飯米,孫等須要安貧守分。
回憶老人析箸時,田無半畝,屋無寸椽,今存產雖薄,能勤儉亦可稍供?粥。
勿以祖父無產遺,致生怨尤,倘老人餘年再有所置,另以續析。」
此可與蘇文忠公「馬券」、香光居士「鬻田契」,同為千秋不朽矣。
○尤西堂自營生壙
尤西堂侗,晚年嘗言「不講學而味道、不梵誦而安禪、不導引而攝生,此吾所以異於人也。」
築生壙官山,自為之志,構丙捨於兩旁。
年八十時,偕老友二三人往來觴詠於其中,風一流 近代所少。
○洪稚存軼事
洪稚存亮吉,負才傲物,清狂自喜。
嘗游陶然亭,遇素不相識者宴客,洪入座,浮一白,曰:「如此東君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
一笑逕去。
蓋襲用楊廉夫句也(廉夫為張士誠強止於宏文館,以指寫塵桌一絕云:「山前日日風塵起,海上年年御酒來。
如此風塵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
)。
一日訪張船山,適船山生女,賦一律,成三聯矣。
洪見之,續云:「可憐一隊癡兒女,慣替一人家做老娘。」
後洪以編修言事褫職。
○顧祭酒之篤學
無錫顧祭酒,少治《春秋》,篤好左氏學,晝夜研誦,輒未暫輳偶懷忿?,家人以《左傳》一卷置其几上,怡然誦之,不問他事。
自壯至老,勤勤訂述,常若不及。
夏月閉戶不見一客,卸衣解襪,據案玩索,膝搖動不止,每仰視屋樑而笑,人知其一通畢矣。
○搶鐺圖
調元,世稱?甫先生,著述宏整。
為工部郎,忽棄官遍游五嶽,人競高之。
先生父文侯,真孝子也。
家貧,粥角黍於市,親病控鬲,合羊脂和粥以進,終不痊,抱鐺而哭,人為繪「抱鐺圖」。
萬征君光泰贈詩云:「羊脂數合米一掬,病靖在床 唯啖粥。
父能啖粥子亦甘,粒米勝於五鼎肉。
升屋皋某無歸魂,束薪斷火鐺寡恩。
床 前呼父鐺畔哭,抱鐺三日鐺猶一溫一 。
恨身不作鐺中米,臨沒猶能進一七。」
謂鐺不聞鐺有耳。
丁卯冬初,同友乘輪北上,狂飆巨浪中,淚涔涔下,同舟以為性憚波濤,其實見有攜鐺煮粥者,偶觸萬詩也。
是編鮮錄尋常詩詞,以此首音節哀惻,足發至性,登之。
○歷樊榭之拙率
厲樊榭徵君,意制拙率,不修威儀。
嘗曳步緩行,仰天搖首,雖在衢巷,時見吟詠意。
市人望見,遙避之,呼為「詩魔」。
○錢辛眉之博 錢辛眉先生大聽,一江一 南嘉定人,中甲戌進士。
幼聰敏,過目成誦,凡天文、地理、經史、小學、算法,無不精通,所著《經史答問》數卷,其暢發鄭賈之學,直接嫡乳,非他稍知皮毛之可比。
又一習一 蒙古語,故考核金、元諸史,及外藩諸地名。
成王言其在上書房時,質莊王嘗獲元代蒙古碑版,體制異於今書,人皆不識,因詢諸章嘉國師,倩其翻譯漢文,因命吾題跋端末。
吾方揮毫,先生過而見之曰:「章嘉固為博學,然其譯漢文某字句有錯誤者。
吾有收藏元時?夔?夔所譯漢文,可取而證之。」
因歸寓取原文出,章嘉所誤處畢見,故人皆拜服雲。
聞其歸後,曾著《元史續編》,采擇頗一精一當,惜未見其本焉。
其所著《小學諸書翻切》,頗為一精一當,惟所講字書,株守許氏《說文》,別解者,皆遭排斥,故取擇頗褊窄焉。
○姚姬傳主講鍾山
姚姬傳主講鍾山,時袁簡齋以詩號召後進,先生與異趨,而往來無間。
簡齋嘗以門人某屬先生,願執贄居門下,先生堅辭之。
及簡齋死,人多勸先生勿為作墓誌,其人率皆生則依托取名,歿而窮極詬厲。
先生曰:「設余康熙間為朱錫鬯、毛大可作志,君許之乎?」
曰:「是固宜也。」
先生曰:「隨園正朱、毛一例耳。
其文采風一流 有可取,亦何害於作志?」
按秀水、蕭山二先生,其學問有根柢,其立身處世亦未肯隨逐波流,隨園似微有不類。
然而姚先生之言,公言也。
○姚姬傳在京師
姚姬傳在京師,與遼東朱孝純子穎、丹徒王文治夢樓,最稱深友。
一日天寒微雪,偕過黑窯廠,置酒縱談,詠歌擊節,旁若無人,明日盛傳都下。
既而王自?南罷官旋里,朱為兩淮運使,聞姬傳歸,三人者相約復聚於揚州。
朱特修書院梅花嶺側,一夕植梅五百株,延姬傳主講席,即梅花書院所自始(按:一江一 一陰一亦有梅花書院,在君山頂)。
○袁子才行事暗與古合
袁簡齋先生一生不言釋氏,每游寺中,僧人輒請拜佛,先生以為可厭。
乃自書五言四句於扇頭云:「逢僧必作禮,見佛我不拜。
拜佛佛無知,禮僧僧見在。」
似深通佛法者。
又,先生一生不講《說文》,一日宴會,家人上羊肉,客有不食者,先生曰:「此物是味中最美,諸公何以不食耶?試看古人造字之由,美字從羊,鮮字從羊,善字從羊,羹字從羊,即吉祥字亦從羊,羊即祥也。」
滿座大笑,似又深通《說文》者。
皆可以開發人之心思。
○潘次耕學行
潘次耕耒,幼時與人賭記,取歷日試之,首尾過目,不遺一字。
徐俟齋沒,無尺寸之產,舉孀婦孤孫以托,次耕恤之終其身。
○張文端養心法 桐城張文端嘗云:「五六年來得一法,一身五官百骸,聽其與憂喜煩苦相纏一綿 ,獨守方寸靈府之地,制為一城,堅閉四門,不許憂喜、榮辱、進退、升沉、勞苦、生死、得失一切之念,闌入其中。
或稍疏虞,打入片刻,即忙驅逐,仍前堅守。
若此外之一聲 音笑貌,惟有聽其波委雲屬,與憂喜相浮沉而已。
更有安心一法,非理事決不做,費力挽回事決不做,敗壞生平、不可告人事決不做。
衙門中事一切因物付物,一事當前,只往穩處想,不將迎於事前,不留滯於事後,用以每臥輒酣,當食輒飽,視斗室如千巖萬壑。
燭下濁酒一杯,以解饑劬;清琴一曲,以調心氣。
此則一二年來之又一進境,較之昔時急於進退,以致形神一交一 困者,則差勝也。」
○華豫原
無錫有奇士,曰華豫原。
方歲乙未,撫吳儀封張公坐事逮,部使者偕制府即訊於潤州,而羈管公城隍廟中,甲而守之,生獰如乳虎,非著門籍,不得輒出入,門生故吏,無敢向邇者。
豫原聞難,自無錫疾馳,一晝夜逾三百里,至京口唁焉。
既抵廟門,不得入。
而顧見有官人傳呼來,帶弓?,騎而從者數人,至門,門焉者皆卻立。
官人下馬入,從者皆入,豫原則闖然隨之入,數折而達。
張公請室門外,即又不得入。
徘徊往來,所以屬其門者方故萬端,然卒不得入。
門者曰:「客何為者?始吾以客為從官人來,故不誰何客,乃今知妄男子耳。
不去且得罪,制府怒不可犯也。」
豫原大笑應曰:「若乃以制府嚇我耶!向令吾惴惴制府者,吾安得至此?且天下事不可知,往者張公嘗與噶禮訟矣,部使者按事至再,無直張公者。
賴天子明聖,張公撫吳自如,而噶禮卒抵罪。
今張公雖就逮,萬一上復有後命如異時事,若等何面目復見張公?」
言已,索筆大書其爵裡姓名,付門者達張公所,曰:「可達,達之;不可,則以此紙上制府言狀,惟制府死生。」
當是時,日漸西夕,而豫原語侵制府益急,門者縮頸。
既已無可奈何,則入白守者,而守者亦頗聞余語色動,為言於張公。
張公命之入,豫原乃入,相勞苦如平生歡,良久乃去。
越數日,部使者之祠報毀矣。
初,部使者視學一江一 左有聲,吳中人士為祠於一江一 一陰一,歌舞之。
當張公之與噶禮一交一 訟也,部使者按事至吳,吳中自士大夫下,遮馬首以千萬數,願無奪我張公。
而部使者頗不直張公,吳中人固怒甚。
及是役也,部使者與制府劾張公欺謾不讎,罪且至殊死,吳中人鹹涕泣不知所為,而會豫原自京口來,具言張公就逮良苦,則益洶洶然,顧無所發怒。
豫原遂言曰:「狄梁公之有祠魏州也,其子景暉弗類,魏州人毀之,不復祠。
今日之事,得復有香火情耶?」
於是眾數千人奔部使者祠下,爭撤屋瓦投之,以臣牛東西曳,榱棟盡折,或焚燒其餘,呼聲動天,埃起漲數十里。
明日,制府聞狀,大駭,一陰一使人廉問主名,疏以去,然竟無如何也。
當是時,豫原幾不免,亦以此名聞一江一 淮間。
豫原名希閔,著有《廣事類賦》等書行世。
其人斂退就懦,粥粥若無能者,而遇公正發憤乃若此,上卒不用部使者議,而驛召張公,命以白衣領倉場職(見方?如《集虛齋古文》)。
曲園居士曰:所云部使者,乃張文端公鵬翮也,曾以兵部侍郎視一江一 蘇學政。
文端亦一代名臣,而此事不能無遺議雲。
○鄭先生回光續卦
武進宿儒鄭先生環,乾、嘉之際以經學名宇內,躬行峻節,志在經世。
自以學成不得用,常與當路言民間疾苦,於兵政海防屯田尤詳切。
人或倦且厭,先生囂囂不已,蓋冀其偶一聽用也。
嘉慶十一年,卒甘泉訓導官署。
客或往唁,見先生朝衣冠端坐,持筆疾書,客大驚,問先至者,則曰:「先生以丑初疾革,浴畢斂以公服,天始曙,忽起索紙筆曰:『吾注《易》有四卦未卒業,是以回光續成之。
』」客坐候至酉,先生始擲筆長歎而瞑,急舁上床 ,身已僵冷,而卦注畢矣。
見包世臣慎伯《藝舟雙楫》,慎伯即往唁之客之一也。
按茲事奇誕駭聞,為講學家所弗道,然慎伯非妄言者,且細思其故,儒者讀書一生,時時以濟人利物為志,當耄期進德,欲淨理純,其耿耿不昧之一精一靈,收攝片時,原可去來自主。
此仍聖賢臨深履薄之功,非二氏羽化、涅?之幻也。
○張船山身後事
船山太守自萊州引疾,客遊吳中,未及三載,以甲戌三月卒於虎丘山塘寓館,即所謂「樂天天隨鄰屋」者。
說者謂其《過常州艤舟亭》句云:「回首大峨天萬里,此中曾有未歸人。」
皆詩讖也。
逾年,其家人扶柩旋里,後有自都門來者,言船山故人某公,夢其索助資斧還蜀。
余初未信其說,後見吳山尊學士手書「題《船山詩集》即寄鮑樹堂太僕」之作,落句云:「身後更傳元伯夢,石一交一 肯讓古人完。」
自汪君卒後,見夢於樹堂,樹堂命子以千金歸君櫬,始知實有是事。
太僕真不愧通幽范巨卿矣。
學士別有句題《船山集》云:「盛名未弭無年憾,生氣恆如現在看。」
自注「上用王?語,下用庾道季語。」
王椒翁曰:「此確是挽船山詩。」
(按二語見《世說新語》。
道季名?,庾亮子也)。
○張芑堂南瓜作贄 印印川言,海鹽張芑堂征君燕昌,少年曾受業於丁敬身先生。
初及門時,囊負南瓜二枚為贄,各重十餘斤。
丁先生欣然受之,為烹瓜具飯焉。
浙中至今傳為美談。
○姚鏡堂清貧
歸安姚鏡堂兵部學?爽,學問贍博,品尤高卓。
官京師數十年,寓破廟中,不攜眷屬,趨公之暇以文酒自娛,朝貴罕識其面。
曾典貴州鄉試,門下士饋贄金者力卻之,惟贈酒則受。
因是貧特甚,出不乘車,隨一僮持衣囊而已。
所服皮衣冠,毛墮半,見其?享,每彳亍道中,郡兒爭指笑之,兵部夷然自若也。
嘗賦《梅子》詩云:「臭味偏於吾輩近,風懷莫遣女郎知。」
一時推為絕唱。
其他佳句如《謝人送菜》云:「但使斯民無此色,願教我輩味其根。」
《送閔貢甫之揚州》云:「養志未須嫌祿薄,讀書大好是官閒。」
皆清妍絕俗。
○黃莘田篤師生誼 福州黃莘田任,詩才淹雅,為八閩巨手。
宰四會,以耽硯劾歸。
許謹齋壬午典試所得士,師弟誼篤,往來淮南十數年,與鄉先生皆相契。
乾隆丙戌,紫坪游閩中,莘田年逾八十矣,談及師門後嗣凋零,園林荒落,太息失聲,老淚盈把。
因述生平知遇及當日門廷賓客之盛,紫坪即席贈以詩云:「給諫聲華一代才,珊瑚網向八閩開。
千秋盛業傳衣在,不負當年玉尺來。
珠湖一曲水雲偏,四十年前泊畫船。
燕子歸飛門巷改,傷心莫問舊平泉。
秋滿寒原宿草繁,故家文獻幾人存。
誰知瘴嶺千重外,白髮門生話舊恩。」
莘田讀之淒咽,為之罷酒。
莘田禮闈下第,垂翅南歸,資脯告匱,附舟至淮,為同舟子所窘。
時許方遠宦,不得已走謁吳中允西李。
時吳與黃未識面也。
中允一見云:「君即賦某詩黃莘田耶?念中言子久矣。」
商之夫人,舉釵環盡徑質庫,得百金,為償舟中逋。
居久之,資送歸閩,亦莘田為紫坪言。
○邵學祉之清苦
鄞縣邵學祉先生基,為康、雍、乾三朝近臣,久以卿貳參匭司,先後侍直兩書房,出撫一江一 蘇。
方貴盛時,妻不衣帛,旁無姬侍;客至,魚菽蕭然,人多議其矯。
及公卒,諭祭使者至門,隘巷不容肩輿,則步以入;矮屋不足以容廣筵,則畢事於簷溜之下。
中外知一交一 ,始歎公貞操不可及。
公子檢討鐸,早卒;孫洪,官至禮部侍郎,克繩祖誥,清恐人知。
○陶紫笥之志節
陶紫笥進士元淳,昆山、常熟兩尚書之鄉里也。
年少入都,能文章,尚志節,季野、百詩皆忘年一交一 之。
昆山領史局,季野為之任考索,而頗委紫笥以文。
已而為忌者所排,與昆山絕。
紫笥甫通籍,一日在翁邸,翁之子,妄人也,辱何義門於眾中。
紫笥憤甚,請翁出,以正誼責之。
翁護其子,甚不直紫笥。
紫笥長揖出,且謂之曰:「明公之力,不過使陶生不為翰林,請從此辭。」
已而果不與館眩出令粵之昌化,有惠政。
嗚呼!紫笥設當時稍依違其間,驥尾青雲,宜可旦夕致通顯。
然而冰山一頹,西一江一 莫濯,安得復與萬、閻諸老宿追逐於文苑、儒林二傳中哉!
○朱高安之學行
朱高安少好學,用志不紛。
塾師嘗會飲,公不與,讀書不輳師命爨夫遺以酒肉,置座間,若無睹也。
每見古大儒名臣循吏之行,輒筆記之。
讀公年譜,此乃公年十八讀書龍城寺事也。
公以康熙三十二年癸酉領一江一 西解,長洲宋太史大業拔之落卷中,評語嘉賞極至,末云:「曠世逸才,伯祥大士之後一人而已。」
拔冠多士,以為振靡起衰之式。
宋為大學士文恪揩子,揭曉相見,歎曰:「河目海口,昔惟先公,今見吾子」,是太史又不僅文章巨眼矣。
高安撫浙,崇儉獎廉,諭民嫁娶之節,裡一黨一 賓蠟燕會,止五簋,俱有常品,浙人呼為朱公席。
道見一婦人盛妝,問其夫,賣菜者,命入署,至廚下,問誰為夫人。
時夫人與女一奴一雜作,婦人莫之辨。
公指示之曰:「此炊者,夫人也。」
命留侍夫人午飯,饌惟疏菜。
食畢,命之出。
自是浙俗一變。
(按童通副師槐《過庭筆記》載:高安撫浙,見署前屠戶妻,艷飾倚門,召入署,至廳屏後,指一織婦曰:「此我之一品夫人,試觀被服何如、所作何事?汝夫殺生命養家,驕侈乃爾,不速改當杖懲。」
於是聞者悚然,益相勉以勤儉,蓋同一事而傳聞互異也。
又按袁隨園亦記此事,隱其名,而大肆訕詆。
隨園亦通品,其非笑正人、得罪名教,不知是何肺肝?)
○一江一 慎修之術數 一江一 慎修,安徽歙縣人,好窮經,尤一精一卜筮之學。
著《周易釋義》十六卷行世,其析理頗一精一,創三十六宮之說,謂易中乾、坤、坎、離、大過、小魁、中孚、頤八卦,皆無反正,余可反正者五十六卦,其實只二十八卦,合之成三十六數,其說甚新。
又謂河圖順生,洛書逆克,按之皆確有見。
館同裡某富家三年,兀坐一編,喜慍不形於色,一起居曰定數、一飲食曰定數,富家厭之,辭焉,慎修欣然去。
明年重九日,富家集客為茱萸會,慎修適過,主人邀入席。
慎修盡三爵、食二饅首,遂起辭。
富家挽留,慎修曰:「定數也。」
引富人至書室廚後,見有徑寸貼,書云:「三年賓主歡,一日遽分手,尚有未了緣,明年九月九,邀我賞茱萸,酌我三杯酒,數定且歸休,只啖兩饅首。」
眾大訝。
慎修平生不妄一交一 ,惟與同村程翁善。
程亦一精一奇門者,一日同醉歸,程曰:「月色大佳,盍乘興入城乎?」
慎修曰:「夜二鼓矣,入城且十里,倘不及返,奈何?」
程指道旁石曰:「此石今夜亦至城,何雲不及也?」
慎修笑曰:「誠然,但此石明日始返耳。」
旁觀異二人言,坐石旁驗之,俄有擔酒者以擔後輕,載石去,明午果載回,棄舊處,於是村中鹹仙慎修矣。
村有戴正者,負異才,過目不忘,聞慎修名,擔簦往學。
慎修適他出,戴徑入室,據案翻閱,三日盡讀所藏書。
慎修歸,戴師事唯謹,慎修問讀此間書未,戴言盡熟矣。
慎修曰:「能用否?」
戴曰:「未也。」
異日偕戴游隴上,見黃牛與黑牛觸,慎修問戴曰:「牛孰勝?」
戴曰:「黃土也,黑水也,土克水,黃當勝。」
慎修曰:「不然。
今於令為孟冬、於日為壬子,水旺,土斯廢矣,此理不可拘於一定,而學所以貴於化也。」
已而黑者果勝,戴大悟,學業日進,名遂與慎修埒。
雍正初,大吏薦慎修於朝,上召見,慎修戰慄不能對,乃薦戴。
戴口如泉湧,剴切詳明,上大悅,問:「卿與師孰優?」
對曰:「臣劣於師。」
上曰:「師優不對,何也?」
對曰:「師年耄,患重聽,若所學固勝臣萬萬也。」
上嘉其讓,賜翰林。
同治中,曾文正公搜遺書,得慎修《周易釋義》,為梓之,行於世。
○西台篤行
李伯熙名化龍,自號木洲居士。
生時跏趺從母胎出。
幼常夜見光明無際,有大士於光中現,提命伯熙甚殷,頃之乃失,自是可以不燃燈燭,能昏坐讀書。
其家在波羅南海神廟之西,名曰西台,年十三偕諸小兒往來廟前,題二絕句,人爭傳頌,遂儼然有詩名矣。
後以明經入成均,歸教子於家塾,分人禽二門,稍不率則令之從禽門出入。
至人家,多命子執雨蓋隨侍,或其子不在,遇雨假蓋與屐,晴輒委棄途間,不瑣瑣以小信為意。
日以一驢負薪而炊,家人父子相與折葵煨芋食,雖耕夫漁父即留共餐,執手語,終日無倦容。
偶以苦吟,行入一少一婦 家,思不屬,遽入其幃臥,鼾聲如雷,少一婦 為具Η以待,比其夫及翁媼還,伯熙尚撫枕推敲,成篇乃起,索筆題之,相笑語,各無嫌猜也。
朋友有過,則直言切諫,見通家故人子弟,則坐而詔之,不肖者誨之,相與流涕,甚至杖撻一交一 下,無不跪而受命。
晚年臥病西台,有劉生者,見其盛衣冠入學宮,問之笑語如常,而伯熙已於此日逝矣。
其篤行遺風,至今不衰,過西台者,哦其壁間詩,如見木洲先生焉。
○高先生軼事
高螺舟先生鑒,杭人也,彭雪琴侍郎乃其門下士,為言其軼事云:「道光間,先生奉命封琉球國王。
禮成,散步於館外,見一屋中有棺焉,前和有題識曰『天朝參將某公之柩』,異而詢之,則乾隆間護送封王之使,至彼國而以病死者也。
問何不歸,曰:『海船忌載柩。
』先生曰:『是俗忌耳,何足慮。
吾當歸之。
』謀於副使,副使不可,先生曰:『吾兩人猶彼也,萬一死海外,亦無歸乎?請以吾舟載之,雖沉溺無悔。
』而一舟之人亦皆執不可。
先生怒曰:『此吾舟也,吾為政/卒載之行。
未一日,風浪大作,舟中人鹹歸咎,崩角于先生之前者數十人,請棄柩,先生不可,而風益暴,求者益眾。
其勢洶洶,殆不可止。
先生歎曰:『彼在外國,固幸無恙;吾載之歸,反棄之海。
吾何以對死者乎?汝曹可為設祭,吾祝告死者以不得已之意。
』眾聞之踴躍從事。
數人舁柩至船頭,又數人為陳設祭品,又數人告具于先生。
先生衣冠而出,登木而坐,謂眾曰:『速投之海。
』眾愕然,請先生下,先生曰:『吾不下矣,吾與俱投於海耳。
』眾大驚,爭前挽先生,先生叱曰:『何敢然!吾意決矣。
吾以一柩故,累爾眾人,不投之海無以對生者。
然吾不與同投於海,又何以對死者?吾意決矣。
』眾人環顧,罔措手足。
正相持間,風浪亦息,先生笑曰:『舟平如常,汝曹何紛紜乃爾?姑徐之,風作,再議可也。
』於是仍舁柩下。
而自此風恬波靜,安抵粵東。
參將故粵人,訪其家而歸之。」
仁者必有勇,先生之謂歟,而忠信之可以涉波濤,益信矣。
先生曾視學廣東,時海警初起,先生屢上封事,且劾粵督甚切,俄授先生衡州府知府。
侍郎其部人也,方應童子試,先生見而才之,招至署中,教以讀書作文之法,衡一陽一一縣應童試者千餘人,入學頗不易,侍郎是歲縣試,正場及初二復,不出前三名,鹹擬正案第一,侍郎亦自謂然。
及終復之日黎明,麋集縣前,忽府吏持柬來請縣令,令乘轎去,未久即反,點名給卷如常,至正案發,乃第三。
越數日,召而語之曰:「以文論,汝宜第一矣,亦知不得之故乎?」
謝不知。
曰:「府尊意也。
終復之日來召我,即為此。
府尊曰:『彭某他日名位未可量。
一衿之得失遲早皆可不計,今歲在吾署讀書,若縣試第一人必謂明府推屋烏之愛耳,是其終身之玷矣。
』」是歲侍郎竟不入學。
後數年,始隸諸生之籍。
侍郎以此感先生知遇益甚。
余謂先生與侍郎皆有古人風也,因並記之。
○段金壇之行誼 金壇段若膺大令,七十喪親,如孺子哀,八十祭先,未嘗不哭泣。
八十時讀書,未嘗不危坐,坐臥有尺寸,未嘗失之。
見其外孫龔自珍定庵續集。
可見士大夫非至性天植、操行不瑕者,必不能壹志殫一精一,成千古絕業也。
○石韞玉之衛道
吳門石琢堂殿撰韞玉,以文章伏一世,其律身清謹,實不愧道學中人。
未達時,見一婬一詞小說一切得罪名教之書,輒拉雜摧燒之,家置一紙庫,名曰孽海,收毀幾萬卷。
一日閱《四朝聞見錄》,中有劾朱文公疏,誣詆極醜穢,忽拍案大怒,亟脫婦臂上金跳脫,質錢五十千,遍搜東南坊肆,得三百四十餘部,盡徑諸一炬,可謂嚴於衛道矣。
是年南闈發解,庚戌魁多士。
夫因果之說,儒者不道,然以一窮諸生,毅然以辟邪說、扶名教自任,其胸襟氣節,豈復第二流人物所有。
○吳和甫之清貧
泰興吳和甫少宰存義,直南書房時,文宗偶臨幸,見其貂褂黯敝,笑詢之,叩首對曰:「臣自授編修至今,已二十年矣。」
上太息,次日即蒙黑貂之賜。
後少宰督滇學還,奉命兼署順天府丞,召對時,諭之曰:「朕聞順天府丞,每逢考試,賣卷可得千金,聊償汝在滇之清苦。」
少宰視學吾浙,每述及先皇厚恩,未嘗不潸然淚下也。
○孫洪之氣節
一陽一湖孫淵如先生星衍、洪稚存先生亮吉,?角訂一交一 ,並負才望,世稱「孫洪」。
乾隆丁未、庚戌兩科,皆以一甲進士授編修(孫丁未科第二,洪庚戌科第二)。
孫散館,厲志賦用《史記》「〔C155〕如畏」語。
和├指為別字,抑置二等。
蓋和方當國,朝官多趨走其門,先生獨不往來,和銜之,故有是舉。
顧舊例鼎甲散部,可奏請留館,即改官亦可得員外郎。
時和掌院事,欲先生面謁,先生卒不往,毅然曰:「天子命,何定不可為?某男子不受人惠也。」
卒以主事分刑部,出為兗沂曹濟道,權臬事,告歸。
洪留館,後一視黔學,以言事謫戍伊犁,逾年特詔放還。
夫際乾、嘉全盛之時,卓卓如兩先生者,幸捷巍科,猶不能久於館職,豈天上玉堂果不許文人廁足與?然而兩先生文章經術,衣被士林,其出而服官,一則力避權門,一則昌言主德,清操亮節,體用兼賅。
彼拾許、鄭唾余,竊班、楊貌似,通儒自命,氣節靡然者,豈能望其肩背哉!
○吳次之節義
吳〔B16G〕次慷慨義烈,敦尚友誼。
長沙趙洞門總憲當柄用時,車馬輻輳,及罷歸,出國門,送者三數人,〔B16G〕次與焉。
其召還也,賓客復集,〔B16G〕次獨落落然,蹤跡疏闊。
合肥龔芝麓尚書,提倡風雅,門生故吏遍九州,歿於客邸,兩孫??孤露,無過存者,〔B16g〕次則哀而振之,撫其幼者如子,而字以愛女,至於成立,使名家子孫無西華葛帔之歎。
風義如是,文章余技已。
章檢討行誼亦純粹,見省井志本傳。
○吳書獃
吳一江一 吳堂先生名燮,乾隆丙辰,嘗舉博學鴻詞科,不遇,浮沉諸生中。
年七十餘,無家室,宿食紫一陽一書院,後輩輕薄,腸肥腦滿,視堂如怪物,無與言者。
一日書院課期,蘇州太守孔公名傳?可,點名及堂,堂趨而前,與太守執手問好,太守怒曰:「汝一老諸生,太無禮節,敢與我抗禮耶1堂遂挺立謾罵曰:「汝父與我同舉鴻博科,汝尚在子侄行,豈有孔門子孫而輕視長者乎?」
太守大駭,詢之他人,知其實,??謝罪。
人稱為「吳書獃」。
○何義門請削門生籍
常熟翁鐵庵司寇,受要人旨,劾湯文正而據其位,何義門請削門生籍,屢見前人紀載,唯《履園叢話》稱:「即墨郭公?令吳一江一 時,前撫余國柱方掌綸扉,征賄巨萬,不與,嗾人劾奏,虞山司寇從而和之。
長洲貢生何焯在京考選,為司寇門生,遂登翁之門嚷罵不已,索還門生帖,否則改稱,不認為師。
義門由是知名。」
與他說稍異,未知孰是。
○錢月一江一 學士 國初十郡大社,以宋既庭、尤西堂諸君執牛耳,華亭錢學士金甫與焉。
金甫字月一江一 ,人頗伉爽,會行觴於千人石,有中翰邵君延齡,猝然問月一江一 曰:「松有錢芳標,豈君族耶?」
月一江一 對曰:「無服族叔。」
邵君即曰:「此乃非人,前欲補我缺。
再三挽我許金五百,我昨往索,轉令閽人飾詞拒我。」
蓋國初銓政,尚沿明例,科中需次,若今之候廩截缺,可上下其手也。
因大詬。
月一江一 時亦被酒,攘臂而起曰:「不知我叔而詈之,是詈叔也,已不可;知我叔而詈之,即詈我也,烏乎可1勢將用武,幸十郡士一交一 為之解,乃罷去。
未幾有鴻詞之舉,月一江一 被征,而舉主則殊未謀面,促迫就道。
至都,進謁,修師生禮,諦視其人,似曾相識,握手問曰:「君知僕相攀之意乎?」
對曰:「必有行卷流傳,謬塵青目。」
曰:「非也。」
曰:「然則知一交一 揚詡乎?」
曰:「亦非也,君之得舉,以老拳得之,僕即千人石上作雞肋者。
《國策》云:『昔為人一妻 ,則不欲其詈我也;今為我妻,則欲其詈人也。
』君為族叔,幾不反兵,茲幸結衣簪緣,庶友朋之詈僕者寡耳。」
時征車未齊,許以庠生人北闈,舉秋試,明年南宮復第殿試二甲,選庶常,宏詞榜發,復列上卷,免其散館,即授編修。
居官不改儒素,足不登要人之堂,與竹?最莫逆,朱歸後亦引退。
有老友劉君最狎,劉君業醫,月一江一 病,藥之,竟卒。
劉君大恨,錄其方,置書中,以志戒,不復為人治玻後妻方妊,夢月一江一 來而生,因名曰「夢金」,字曰「甫來」,與月一江一 生平性情言語無一不肖。
月一江一 素工弈,夢金四五歲時立足榻上,觀父與客弈,指點勝負,不爽圭撮,品入第二。
後父病,倉卒間叩父何方可服,指書中方遂用之,既服,乃大驚曰:「孽矣!此即月一江一 所誤也。」
翌日而歿。
竊歎密友關切,而粗工自用,即以鹵莽報之。
好談歧黃者,尚慎旃哉。
○潘德輿之氣節
山一陽一潘解元德輿,所著《養一齋詩文集》與李申耆集同名,其學行亦原本經術,負時令望。
阮文達公及朱莊恪揩桂楨、周文忠公天爵督漕運時,皆願與納一交一 。
文忠至,欲微服往郊外相訪,潘以義無所居,徒駭流俗,力辭。
文忠喟然有望塵之歎。
世兩賢之。
○閻正衡之苦學
石門閻正衡,字季蓉,少喜讀書,所居僻陋,書不可得,從友人假得《文遜並注,讀之數月,皆能記。
同裡某翁家有《史記》,請借不許,請就其家讀之又不許。
翁所居少薪,正衡家有山場,請日饋肩薪,乃許之。
正衡朝食荷薪攜筆札往讀之,且讀且寫,數月乃畢。
後補諸生,應省試,益鬻產購書數千卷,日夜讀之,其學益充。
苦下縣寡陋,復遊學長沙,與黃文琚龍汝霖、朱克敬相師友,好事者聞其名而訪之,皆謝不見。
學政顧雲臣,將以優行貢,巡撫某以是科多乞巡撫恩,正衡獨不知乞恩,持不與。
學政以博通古今,孤介絕俗,特疏薦之,旨授訓導。
正衡喜抄書,九經、三史、老、莊、管、荀、韓非、墨子、韓文、杜詩莫不手抄。
為文章峭勁雄悍,略如半山老泉,然不多作。
嘗曰:「文以達理,理不足則氣不充,修辭何為?吾學未至,十年內方當讀書,四十後乃謀著作耳。」
謝絕聲華,專一精一紹述,後來學者,僅見斯人。
王?運以為船山之疇,朱克敬尤推重之,嘗贈詩曰:「?氣蟠湖曲,開荒毓俊英。
經心窮漢宋,文筆掃元明。
曠代聞知業,空山獨往情。
?常同一??,何暇論時名。」
○金海住之誠樸
金海住尚書?,中壬戌狀元,值上書房,質莊親王為其弟子。
公善時文應制詩,王善學之,卒以名世。
公性直鯁,遇諸皇子有嬉笑者,即面折之;體肥偉,夏日裸一體園中,初無忌憚。
時禁庭詞臣,皆有所貢獻,公遇萬壽節,貢萊石菊花一枚,號曰東籬。
壽友同事者誚其?陋,公曰:「天子富有四海,何所不備?奚賴吾輩措大所貢獻。
其所收納者,聯君臣之情故爾。
此物吾所珍惜,故貢諸丹陛,亦野人獻芹意耳。」
人皆服其誠樸。
○高愈之清窶 明季講學諸家,入國朝後,東林高、顧兩家子弟,頗能不隕其家學。
攀龍從孫愈,世仍廉白,守靜不苟,晚歲清窶至極,啜粥七日矣,方挈其子臨城矚眺,不改其樂。
嘗曰:「士求自立,當自不忘溝壑始。」
人有仇忿,至愈前,輒自愧曰:「是可令紫超見乎?」
鄉人以道學相詆?其,至於愈,僉謂此醇備長者也。
同縣顧棟高,事愈談經,誨誘不倦,棟高每歎曰:「便便之腹真五經笥,但不為孝先之假臥耳。」
儀封尚書撫吳,嘗請主東林會講,愈以疾辭。
○劉端臨之學行
寶應劉端臨先生台拱,學宗康成,行儀紫一陽一。
舉鄉試後,兩上公車,不復出。
為丹一陽一訓導,課士之暇,閉門著書。
事繼母至孝,常家信來,輒目?先覺。
一夕,忽心動,遣急歸視,母果病且劇,亟營醫藥以進。
母愛之曰:「如吾子不過所生耶。」
連遭二親喪,哀毀過情,蔬菲四年,人以為難。
○湘一陰一張力臣
湘一陰一張力臣名自牧,喜讀書,日盡四萬字。
少從其父受毛詩、春秋、左氏傳,既長,尤務博覽,九流百家之書無不讀。
喜通賓客,老儒、悍將、文士、浮屠、老莊之流,彈琴、擊築、劍客、醫師以至達官、富商,無不延接,宴飲酬答無虛日。
夜二鼓乃讀書,晨起略能背誦。
嘗有游士呈詩數卷,次日復往,閽人難之。
游士怒,叫罵索詩,自牧急出留坐,因誦所呈詩,某章有心得、某章學古太似、某章率意宜刪,竟卷不遺一字。
因贈以金,使歸勤學,游士驚謝而去。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