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人軼事
度量類
○張京一江一 遺事
京一江一 風度端凝,為清朝第一。
故乾隆時翠華南幸,常御書此四字,以顏其閭,父老至今猶傳為佳話。
殊不知公之生平,固不獨以度勝,其器量亦實有大過人者。
幼時攻制藝,嘗誦公「不患不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一節題文,至束股(曩時制藝有八股,或六股,其篇末二股,謂之束股)「不受朝廷不甚愛惜之官,亦不受鄉一黨一 無足重輕之譽」二語,輒信公人如其文,具此胸襟,安得不光國而邁種耶?與公入詞林時,府中有一力,年已老矣。
某年,公歸自京師,晨興詣齋,執卷坐此,力入灑掃,率呼曰:「玉書且起,公為徙別室待之。」
事已而後,入不少怪也。
其徒語力曰:「相公今貴矣,汝猶當束髮受書時而名之耶?」
力聞之,爽然。
翌日,遇公則改貌,而稱謂亦如儀,公愕然詰之曰:「誰教汝者?」
力曰:「聞禮應如是,覺昨非而今是耳。」
公欷?太息曰:「是何黠物,斫汝天真矣。」
又公入相時,其府垣外有隙地,鄰有興作者越用之,家人與之爭,則不聽,將怒而鳴諸縣,先以書馳白公,公還箋曰:「千里來書止為牆,讓他幾尺也何妨。
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嗚呼!此二者,皆瑣事也,然富貴人處之,鮮有不怒其侮己者,而公之有容乃如此,今尚可得其人哉!傳聞公之輔政也,日入值,一日上問曰:「天下以何物為最肥,何物為最瘦乎?」
有滿大臣搶白曰:「莫瘦於豺狼,莫肥於豬羊。」
上顧問公曰:「張蠻子(清初稱南人往往以此),汝謂何如?」
公曰:「臣以為莫肥於春雨,莫瘦於秋霜耳。」
上太息曰:「此真宰相語也!吾滿臣中能及此哉?」
○杜公厚德
寶坻杜文端公(立德),德器厚重,人不見其喜慍之色。
京師有無賴子,偶與騶卒哄,乘醉隨公輿後辱詈,公若不聞。
無賴於隨至邸第,詈不止。
久之,公遣問曰:「詈可已乎?」
無賴子歸,酒既醒,或告以昨辱宰相,倉皇詣第謝罪,公慰遣之,仍予二金,令改行生理,無賴子感泣而去,歲時必至公門叩拜,卒為善人。
予鄉文定孫公(廷銓)、司寇高公(珩),居鄉亦然,皆可為士大夫法。
○王相國假歸後軼事
王太倉相國假歸,入山養病,戒僕人勿言姓氏。
道遇疾雨,移舟避鄉坊,其家不容,逐之,乃告曰:「我好人,勿疑也。」
鄉人笑曰:「好人那肯六月出門遠行?」
公聞之,悚然曰:「彼言是也。」
公喜菊,多蓄名種,杜醒陶造之,猝見白剪絨,不覺身入花間,忘與主人一交一 禮。
公曰:「君興故不減我。」
乃贈與之。
公夏六月,斜跣據地,手捉菊蟲,鄰叟不知,意花丁也,呼之不應,乃戲蹴之,公曰:「叟亦愛菊耶?」
亦贈與之。
公有古瓷,直不貲,一日李安溪索觀,命一奴一捧之,歷階而上,失足傾跌而碎,李不覺失聲,公怡然不動,安溪每服其雅量。
○王鳴盛家居
光祿王西莊先生鳴盛,家居時,有無賴子與人賭勝,醉罵王氏之門,門者不能忍,先生力止之。
次日,無賴子酒醒,其母挈之詣先生家請罪,笑謝之曰:「昨汝酒醉,我卻不怪。
但以後醉了,若罵他人,恐致獲咎。」
無賴子惶恐而歸,戒酒終身,卒無事。
先生涵養如此,宜其瞽目復明,年躋大耋也。
○蔡文恭家居
漳浦蔡文恭公,致仕家居,每遇巡檢典史,亦執禮甚恭。
或以為過,公曰:「欲使鄉民知位至宰相,必敬父母官;知父母官之尊,雖宰相必致敬。
庶幾常存不敢之心,而犯上作亂者或鮮矣。」
故終公之世,漳浦民無滋事者。
見梁林中丞《歸田瑣記》。
按,昔賢有以宰相居鄉,聞縣官過門,必起立拱手者;有在籍顯官,道逢丞尉,遭呵斥不校者,前史多傳為美德,公亦有所受之也。
○梁瑤峰
梁文定公國治,中乾隆戊辰狀元,入直南書房,累任學使。
後以粵東事免,復擢湖南巡撫,入繼於文襄輔政,故當時有於、梁之稱。
其實公醇謹持躬,不敢濫為一交一 結,與文襄異趣也。
其先撫湘時,有家人索屬下賄不遂,故意阻其膳脯,以激公怒。
而公枵腹終日,初無怨嗟,惟吸煙草而已,亦不知其為其一奴一所紿也。
在軍機時,和相以其懦弱可欺,故意揶揄,至用佩刀?公發以為嬉笑,公亦歡容受之,亦可覘公之度矣。
○阿文成相度
阿文成公與和相,同值軍機大臣十數年,既薰蕕不相合,乃除召見議政外,毫不與通一交一 接,凡立御階之側,公必相去十數武,愕然獨立。
和就與言政事,公亦漫應之,終不移故處也。
安南國王阮光平至京,遣其臣饋揩土儀,公取一二物,使人出曰:「中朝公相問陪臣好。
汝國王既誠心朝覲,其優賚厚一寵一 ,皆出自皇上體恤遠人之意,莫謂中朝公相,不識順逆二字也。」
其陪臣汗流浹背,出謂人曰:「此誠宰相語。」
公有上賜馬,一日脫韁去,圉人入告,公方觀書,曰:「覓之。」
既獲,覆命,公徐曰:「好。」
仍讀書如故,其相度有若此。
○史文靖
史文靖公貽直,器量宏大,風度翩然。
嘗有不時宣召,公雅步如常。
或有催促之者,公曰:「天下安有奔迫之宰相耶?」
人服其知大體雲。
○成知州
成州牧善,滿洲人,以筆帖式薦至冀州知州。
時甘肅道員蔣全迪以冒賑伏法,子孫皆遣戍,其妻孥流離失所。
嘗覓食直隸,至州界,其妻病旅店中,因賣其媳為一奴一。
公買其媳歸,成婚日,憐其娜裊羞澀,詢知其家世,慨然曰:「等為外吏,豈可幸其患難、辱及家室?安知吾子孫輩他日不至此也。」
因立遣還,並厚贈貲,遣送其妻媳歸籍,士人爭頌其德焉。
○雷副憲雅量
雷翠庭副憲宏,立朝謇諤,貞介絕塵,其雅量亦不可及。
家居時客至,三呼從人捧茶來,未應,公亦怡然。
或問之,曰:「在家廩給薄,此輩自懶於趨承耳。」
○吉穴
吳縣潘長公,好善樂施,歷久不倦。
除夕,有偷兒入匿暗室,潘君檢點入戶,猝不及避,視之,識是鄰人某,以嗜賭故,計窮而至,公因給銀十兩,導以好言,勸一習一 經營。
某得銀後,改邪為正,設小肆,家漸以裕。
後潘公覓葬地,一時難得吉穴,尋至某處,見是好風水,有文筆峰環抱,恰與子午針相對,分寸不差,探問地主,即鄰人某也。
因出價易之,渠感前恩,不較值。
後哲嗣芝軒先生,果中乾隆匡丑科狀元及第,登相位。
雖系人傑地靈,未始非累積一陰一功所致也。
可不勉為善人乎哉!
○蔡文勤家居 蔡文勤居家時,手創家規十六條,懸之祖廟,皆敬宗恤族,簡便易行者。
約鄉鄰三百餘家,公禁賭一博 ,宗親州里,翕然從之,風俗為之一變。
雍正五年,漳泉饑,公適假歸,道經一江一 浙,貸貲買米數千石,抵漳平糶,全活極多。
名世大儒,有益鄉國如此。
○戴簡恪軼事
戴簡恪揩敦元,官刑部尚書。
一日大雪,公著雨罩,手抱文書,步至街衢,呼驢車乘之。
御者不知公為誰也,及至署,隸役呵殿而入。
公下車,去雨罩,帽露珊瑚頂,御者大驚,將棄車而逃。
公強留,與之錢而去,都中謂之「驢車尚書」。
卒之日,鄉人往視之,敝衣露肘,布衾一襲,其儉德為不可及雲。
○朱之錫遺婢書 總河尚書、義烏梅麓朱公(之錫),一溫一 然長者,以清慎受知世祖皇帝。
後繼志以歿,又無嗣子。
近見公《遣婢帖》,真盛德事,錄之以示後生,知前輩用心如此。
帖云:「前送回張氏女子,原無大過,只是娃子氣,好言教導,不甚知剩誠恐聲色相加,流入婢子一類,所以量給衣飾,還其父母。
初時原是待年,五六日後,便有遣歸之意,故自後並無語諧謔,猶然處子也。
而此女臨去時,哭泣甚悲,既恐人笑,又恐人不相信,我亦甚憐之。
足下可將此女原無大過、完璧歸趙一段緣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將來易於擇婿也。」
康熙中,徐、兗、淮、揚間,人盛傳公死為河神。
十一年,總河王中丞,徇民情,疏語建祠濟寧,下部議,寢其事。
按公此事,與宋張乖崖及明左都御史王公?事略同,王事見《西園雜記》。
○曾侯甘心受欺
同治乙丑之秋,郭遠堂中丞開藩蘇州,余與同官諸人晉謁。
翌日,中丞觴之。
酒酣,中丞忽問元和令蕭山陶君肖農曰:「某人近日在家否?」
陶對曰:「已游庠且食餼矣。」
中丞乃笑謂余等曰:「此系渠鄉人,當金陵初復時,冒稱校官,往謁曾侯,高談雄辯,議論風生,有不可一世之概。
侯固已心奇之矣,中間論及用人,須杜絕欺弊事,遂正色大言曰:『受欺不受欺,亦顧在己之如何耳。
某盱衡當世,略有所見,若中堂之至誠盛德,人自不忍欺;左公之嚴氣正性,人亦不敢欺。
至如某某諸公,則人雖不欺而尚疑其欺,或已受欺而不悟其欺者,比比也。
』侯不禁大喜,撫髀稱是,因謂之曰:『子可至軍營中,一觀我所用之人。
』某諾而出,次日遍謁諸文武,歸而覆命曰:『軍中多豪傑俊雄之士,然某於其間,得二君子人焉。
』侯驚問何人,則舉塗方伯宗瀛,及中丞名以對,侯又大喜稱善,乃待為上客。
顧一時未有以處之,姑令督造炮船。
未幾,忽挾千金遁去,所司以聞,且請急發卒追捕,侯默然良久,曰:『止,勿追也。
』所司惘然退。
侯乃自捋其須曰:『人不忍欺,人不忍欺。
』左右聞者,皆匿笑不敢仰視。」
中丞言至此,又顧陶君曰:「此人既游庠食餼,當令人勉之務正,如曾侯者,難再遇也。」
次日,同官聚談,舉為笑柄。
或曰:「幸金數不多,故侯大度置之耳。」
或曰:「侯恐播受欺名,故忍而不追也。」
余曰:「不然。
昔宋韓魏公總五路師經略西夏,有人以偽書干之,得厚贈去。」
已而事露,諸將請捕之,韓公曰:「此人敢於百萬軍中,持偽書以欺我,則其人之膽識必有過人者,若跡之急必投入夏國,是又生一張元也。」
遂止。
後世論者,共服韓公之深識遠慮。
當金陵甫復時,發逆未平,捻勢正熾,曾侯之見,即韓公之見也。
大臣謀國深遠,豈惜此區區之金,乃受欺之名哉!眾皆以余言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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