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
第七十七回 斗百草全除舊套 對群花別出新裁
話說青鈿跟了紫芝一同來到白-亭,寶雲道:「今日紫芝妹妹替一我各處照應,令人實在不安。
但除兩次所說七十三位之外,其餘眾姐妹共分幾處,你都見麼?」
紫芝道:「適才妹一子都已去過。
那講六壬課的是再芳、芸芝二位姐姐;垂釣的是閨臣、秀一春一、沉魚、星輝、驪珠五位姐姐狀元籌是幽探、慶覃、瑞征、蘭芝四位姐姐;斗草是淑媛、芳一春一、耕煙、全貞、華芝、一春一輝、浦珠、寶鈿八位姐姐;談算法是良箴、熙一春一、瑤釵、秋輝、嫵兒、青鈿六位姐姐:共二十五位姐姐。」
青鈿道:「寶雲姐姐喚我有何話說?」
紫芝道:「寶雲姐姐請你非為別事,要告訴妹妹這個爾道你可輸了。
題花姐姐把煙壺、鐲子都給我罷!」題花把筆放下對著眾人道:
「剛才被紫姑一奶一奶一一把扇子鬧出無數扇子,今日我們八個寫的,六個畫的,連老嬤丫環扇子湊起來,足足可開一個扇子店。」
紫芝道:「姐姐!煙壺、鐲子呢?」
題花道:
「幸而還是絕一精一扇面,易於著一色一;若是醜的,畫上顏一色一,再也-不開,那才坑死人哩。」
紫芝逍:「我問你煙壺、鐲子怎麼不理我?」
題花道:「人說『洛陽紙貴』,准知今日鬧到『長安扇貴』。
此時畫的手也酸了,眼也花了,我要……」話未說完,被紫芝伸進手去,在肋肢上一陣亂一摸。
題花笑的氣也喘不過來道:「快放手!我怕癢!我給你!」
紫芝把手退出道:「你快給我!不然我還亂一摸,看你可受得!」
青鈿道:「姐姐且慢給他。
我聽他說過前後五十人,至當中五十人還未聽見哩。」
題花從扇子底下拿出一張單子道:「剛才妹一子已將各處眾姐妹向丫環陸續查明,開了一個清單。
姐姐拿去教紫芝妹妹從頭再說一遍,如與單子一樣,只怕姐姐就要輸了。」
青鈿接過單子,紫芝又把某處某人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青鈿道:「姐姐說的固然不錯。
但我們是一百人,今只九十八位,這是何意?」
紫芝道:「我同寶雲姐姐湊上,難道不是一百麼?題花姐姐不必替他耽擱,這半日我的心血也用盡了。」
題花把壺兒鐲子放在桌上。
紫芝連道「多謝」,拿著來到百花圃。
眾人都埋怨道:「你騙我們坐在這裡,卻去了這半日,必定有個緣故。」
紫芝把賭東話說了。
蔣一春一輝道:「原來為這小事。
剛才芳一春一姐姐同你『當歸一名文無,可准借用』的話,你還未回他哩。」
紫芝道:「即如鈴兒草原名沙參,鼓子花本名旋花,何嘗不是借用。
又如古詩所載『雅舅影、鼠姑心』,鴉舅即藥中烏臼,鼠姑即花中牡丹。
余如合一歡 蠲忿、萱草忘優之類,不能枚舉。
只要見之於書,就可用得,何必定要俗名。」
陳淑媛道:「據姐姐所言,一自一然近世書籍也可用了?」
紫芝道:「只要有趣,那裡管他前朝後代,若把唐朝以後故典用出來,也算他未卜先知。」
登時擺了筆硯。
紫芝道:「其實可以無須筆硯。」
董寶鈿道:「設或遇著新奇的,記下也好。
就請妹妹先出罷。」
紫芝四處一望,只見牆角長一春一盛開,因指著道:「頭一個要取吉利,我出『長一春一』。」
竇耕煙道:「這個名字竟生在一母,天然是個雙聲,倒也有趣。」
掌浦珠道:「這兩字看著雖易,其實難對。」
眾人都低頭細想。
陳淑媛道:
「我對『半夏』,可用得?」
一春一輝道:「『長一春一』對『半夏』,字字工穩,竟是絕對。
妹一子就用長一春一別名,出個『金盞草』。」
鄴芳一春一遙指北面牆角道:「我對『玉簪花』。」
竇耕煙指著外面道:「那邊高高一株,滿樹紅花,葉似碧蘿,想是『觀音柳』……」鄴芳一春一指著一株盆景道:「我對『羅漢松。
』」一春一輝道:「以『羅漢』對『觀音』,以『松』對『柳』,又是一個好對。」
只見彈琴的由秀英……七人,下圍棋的燕紫瓊……四人,寫扇子的林書香……八人,畫扇子的祝題花……六人,打馬吊的師蘭言……七人,打雙陸的洛紅蕖……六人,講六壬的花再芳……二人,打花湖的廉錦楓……人人,都因坐久,寶雲陪著閒步。
見他們議論紛紛,都進來坐了。
秀英問其所以,華芝把斗草翻新之意說了。
林書香道:「這倒有趣。
不知對了幾個?」
掌浦珠把長一春一、觀音柳說了,眾人無不稱妙。
寶鈿道:「紫芝妹妹才說『鼓子花』原名『旋花』……」素雲即接著道:「去歲家父從雅州移來一種異草,見人歌則舞,名喚『舞草』。
鍾繡田道:「這個對的好,我出『續斷』。」
瑤芝道:「這二字只怕難對。」
譚蕙芳道:「我對『連翹』。」
宰銀蟾道:
「這又是絕對。
妹一子就出續斷的別名『接骨』。」
紫芝把畢全貞脊背一拍,道:「我對『扶筋』。」
紅珠道:「狗脊一名『扶筋』,全貞姐姐被他罵了。」
張鳳雛道:「鳳仙一名『菊婢』。」
謝文錦道:「桃梟一名『桃一奴一』。」
褚月芳道:「我出『蝴蝶花』。」
姚芷馨道:「我對『蜜蜂草』。」
紫芝道:「這個只怕杜撰了。」
耕煙道:「姐姐剛才說過:『只要見之於書就可用得』。
『鈴信草』既是沙參別名,他這『蜜蜂草』就不是香薷的別名麼。」
邵紅英道:「我才想了『木賊草』三字,因其別緻,意欲請教,但紫芝姐姐莫要說我賊頭賊腦才好哩。」
紫芝道:「果真姐姐這個『賊』想的有趣!」紅英道:「不是又罵麼!」廉錦楓道:「我對『水仙花』。」
祝題花道:「以『仙』對『賊』,以五行對五行,又是好對,妹一子把『草』字去了,就出『木賊』。」
若花道:「牡丹一名『花王』。」
一春一輝道:「這可列入超等了。」
易紫菱道:「妹一子出玫瑰別名『離一娘一草』。」
秀英道:「我對個蘭花別名『待一女一花』。」
尹紅英道:「我出『猴姜』。」
蔡蘭芳道:
「我對『馬韭』。」
玉芝道:「骨碎補一名『猴姜』,那是人所共知的;這『馬韭』二字有何出處?」
蘭芳道:「陶宏景《名醫別錄》,麥門冬一名『馬韭』,因其葉如韭,故以為名。」
瓊芝道:「姐姐既看過此書,大約李-所修《本草》一自一然也看過了,我出『燈籠草』。」
白麗娟道:「這是國朝《本草》酸漿別名,雙叫『紅姑娘』。」
亭亭道:
「我對鉤吻的別名『火把花』。」
眾人齊聲喝彩。
宰玉蟾道:「我出『慈姑花』。」
戴瓊英道:「我對黃芩別名『妒一婦一草』。」
田舜英道:「我出『鉤籐』。」
印巧文道:
「茜草一名『翦草』。」
素雲道:「以『翦』對『鉤』,又是巧對。」
章蘭英道:「我出『金雀花』。」
陽墨香道:「我對淡竹葉的別名『竹雞草』。」
洛紅蕖道:「我出『千歲-』。」
錢玉英道:「我對『萬年籐』。」
芸芝道:「這個對的字字雪亮,與『燈籠草』都是一樣體格。」
只見投壺的林婉如……八人,打鞦韆的薛蘅香……六人,下象棋的秦小一春一……六人,打十湖的余麗蓉……四人,擲圍籌的史幽探……四人,都走過來,眾人讓坐。
問了詳細,都道有趣。
紫芝道:「幸虧昨日舅舅又添了幾百張椅子,若不早為預備,今日被諸位姐姐這邊聚聚,那裡坐坐,只好抬了椅子跟著跑了。」
婉如道:「俺先發發利市,出個『金星草』。」
姜麗樓道:「梨花一名『玉雨花』。」
錦雲道:「以『玉』對『金』,以『雨』對『星』,無一不穩。」
秦小一春一把崔小鶯袖子一拉,道:「我出『牽牛』。」
崔小鶯兩手向小一春一一揚,道:「我對丹參的別名『逐馬』。」
紫芝道:「你對『逐馬』,我對『奪車』。」
引的眾人好笑。
花再芳道:「妹一子因小一春一姐姐『牽牛』二字,忽然想起他的別名。
我出『黑丑』。」
紫芝道:「好端端為何要出醜?」
素雲道:「這個『丑』字暗藏地支之名,卻不易對。」
燕紫瓊道:「茶有『紅丁』之名。」
眾人一齊叫絕。
田鳳-道:「茶是紫瓊姐姐府上出產,一自一然有此好對。」
鄒婉一春一道:「桂州向產一草,名喚『倚待草』。」
枝蘭音道:「玫瑰一名『徘徊花』。」
蘭芝道:「『倚待』對『徘徊』,這是天生絕對。」
施艷一春一道:「我出『蒼耳子』。」
呂瑞-道:「我對『白頭翁』。」
米蘭芬道:「敝處薔薇向有別種,其花與月應圓缺,名叫『月桂』,此花不獨我們智佳最多,聞得天朝也有此種。」
閔蘭蓀道:「一溫一 台山出有催生草,名喚『鳳蘭』,以此為對。」
紫芝道:「請教『催生』二字怎講?」
蘭蓀滿面通紅道:「你說甚麼!」蔣麗輝道:「蘭蓀姐姐莫說閒話,請教兔絲是何別名?」
蘭蓀想一想道:「記得兔絲又名『火焰草』。」
薛蘅香道:「我對『金燈花』。」
眾人一齊叫好。
柳瑞一春一道:「三一春一柳一名『人柳』。」
董翠鈿道:「我……我……我對『佛桑』。」
紫芝道:「他又結巴了。」
酈錦一春一道:「苜蓿一名『蓮枝草』。」
魏紫櫻道:「我對袁寶兒所持的。」
眾人聽了,一齊稱妙。
掌乘珠道:「袁寶兒所持的雖叫『合蒂花』,但原名卻叫『迎輦花』。」
周慶草道:「我對連翹的別名『搖車草』。」
紫芝搖頭道:
「這個對的無趣。」
呂祥-道:「我出地榆別名『玉鼓』。」
余麗蓉道:「五加一名『金鹽』,以此為對。」
蔣素輝道:「小鶯姐姐言丹參一名『逐馬』,但除『逐馬』之外,可另有別名?」
潘麗一春一道:「還有『奔馬草』。」
董珠鈿道:「隔虎刺一名『伏牛花』。」
哀萃芳道:「三奈一名『山辣』。」
蔣月輝道:「澤蘭又叫『水香』。」
只聽外面有人讚道:「這個可以算得絕對。
原來你們瞞著我們卻在此地做這韻事。
那個騙我鐲子的可在這裡?」
眾人看時,原來是講算法的董青鈿……六人,品蕭的蘇亞蘭……五人,垂釣的唐閨臣……五人,都進來,讓了坐。
青鈿向紫芝道:「我那鐲子通身盡翠,百十副還挑不出一副,最是難得的,姐姐如留一自一戴就罷了,設或賞繪一女一檔子,我可不依的。」
紫芝道:「妹妹何不早說!」玉芝道:「剛才我見紫芝姐姐將鐲子一交一 一給丫環,命人送給寶兒、貝兒,果然被你猜著。」
青鈿道:「把這好東西賞給他們怪可惜的,我明日給他二百銀子務要贖回來。」
寶雲道:「紫芝妹姐替一我照應,既得了綵頭,還該有始有終,這裡擠的滿滿的,不知還有幾位在別處,何不替一我邀來都在一處頑頑哩?」
紫芝道:「此時除了你我,恰恰九十八位都在這裡,教我何處再去邀人?」
閨臣道:「今日把這斗草改做偶花,一對一對替他配起來,卻也有趣。
剛才我們只聽山辣對水香,可謂工穩新奇之至。
不知還有甚麼佳對?」
一春一輝道:「這裡有個單子,姐姐一看便知。」
閨臣接過,眾人圍著觀看,莫不稱讚。
董花鈿道:「『慈姑花』對『妒一婦一草』,雖是絕對,但『慈姑』二字,往往人都寫作草頭『茈菰』,今用這個慈姑,一自一然也有出處?」
宰玉蟾道:「按各家《本草》言,慈姑一根,歲生十二子,閏月則生十三,如慈姑之侞諸子,故以為名。
大約有草頭、無草頭皆可用得。」
國瑞征道:「我出-菜別名『水鏡草』。」
廖熙一春一道:「我對『金錢花』。」
葉瓊芳道:「我出『金絲草』。」
掌驪珠道:「我對『錦帶花』。」
綠雲道:「請教姐姐:
金絲草原名叫做甚麼?」
瓊芳正要回答:「紫芝把閔蘭蓀左耳一指,又把花再芳右耳一指,道:「他就叫做這個。」
引的眾人好笑。
蘭蓀、再芳暗暗請教呂堯-,才知叫做「狗耳草」二人聽了,氣的正要發揮,只聽綠雲道:「我對『雞冠花』。」
陶秀一春一道:
「我出『龍鬚柏』。」
蔣秋輝道:「我對『鳳尾松』。」
芳芝道:「秋輝姐姐如此敏捷,可知知母又名甚麼:」言錦心道:「知母又名『兒草』。
姐姐可知菊花別名麼?」
司徒嫵兒道:「菊花又名『一女一花』。」
紀沉魚道:「『兒草』、『一女一花』,真是天生絕對。」
左融一春一道:「水仙一名『雅蒜』。」
紅紅即接著道:「蔟-一名『廉姜』。」
紫雲拍手道:「這個真可上得『無雙譜』了!」掌浦珠道:「景天一名『據火』。」
緇瑤釵道:
「白英又號『排風』。」
枝蘭音道:「芍葯有『花相』之名。」
陰若花笑道:「梓樹有『木王』之號。」
鄴芳一春一道:「常山原名『互草』。」
香雲笑道:「首烏又喚『一交一 一籐』。」
玉芝道:「我看這個光景倒像要做賦了。」
只見丫環捧上茶來。
玉芝道:「我就出『茶花』。」
陳淑媛道:「椰名酒樹,我對『酒樹』。」
眾人道:「這又是絕對。」
花再芳道:「紫芝姐姐!我出一個你對:甘遂一名『鬼丑』。
我因姐姐比鬼還醜,所以出給你對。」
紫芝道:「姐姐才出黑丑.此時又出鬼丑,原來姐姐卻喜出醜。
我倒想個對你一對。」
因忖一忖道:「妹一子記得疏麻一名神麻,我對『神麻』。」
花再芳道:「你見那位神的面上有麻子?」
紫芝道:「你見那個鬼的臉上生得醜?」
田舜英道:「馬齒莧一名『五行草』。」
宋良箴道:「柳穿魚一名『二至花』。」
閔蘭蓀道:「我出『獨活』。」
紫芝道:「一人活著有甚趣味?」
顏紫綃道:「玉蘭一名『叢生』。」
柳瑞一春一道:「我出『三一春一柳』。」
一春一輝道:「『三一春一』二字卻不易對。」
師蘭言道:「我對『九節蘭』。」
錦雲道:「『九節』對『三一春一』,可謂巧極。」
閨臣道:「我出『仙人掌』。」
紫芝用手朝花再芳頭上一指,道:「我對『夜叉頭』。」
再芳道:「紫芝姐姐杜撰,這是要罰的。」
紫芝道:「此對或者平仄不調;若說杜撰,姐姐問牛蒡子就明白了。」
一春一輝道:
「若不論平仄,諸如青葙一名『崑崙草』,瑞香一名『蓬萊花』;地黃前喚作『婆婆一奶一』,赤雹兒叫作『公公須』;都可為對子。
這個對子,若論等第,要算倒數第一。」
紫芝道:
「你把妹一子取在後頭,我會移到前面去。」
蔣麗輝道:「地錦一名『馬蚊草』,請教一對。」
瑤芝道:「這個名字,又是獸,又是蟲,倒也別緻。」
紫芝用手向畢全貞身上一撲,道:「我對蠟梅的別名。」
呂瑞-笑道:「藕一名雨草,我出『雨草』。」
畢全貞道:「蠟梅是何別名,妹一子還未問明,姐姐就出雨草麼。」
題花笑道:「蠟梅一名『狗蠅花』。」
蘇亞蘭道:「我對絡石草別名『雲花』。」
呂堯-道:「梨一名『蜜父』。」
閔蘭蓀道:「我對枇把別名『蠟兒』。」
紫芝道:「共總兩個字,再將上一字平仄不調,有何趣味。
這個同我『夜叉頭』一樣,都是四等貨。
並且觀音柳、羅漢松,五行草、二至花,都是上一字平仄不調,也不能列之高等。」
史幽探道:「日已向西,再對幾個,主人好賜飯了。」
寶雲隨即分付丫環預備。
井堯一春一把案上所擺『木瓜』拿了一個,道:「我就出這個。」
蔣星輝道:「這個易對的,何必出他。」
青鈿道:「姐姐看著容易,只怕難哩。」
眾人想了,都對不出。
星輝道:「我對『銀杏』。」
青鈿道:「瓜是總名,杏字如何對得。」
潘麗一春一道:「我對無漏子別名『金果』。」
玉芝道:「你才對丹參別名,此刻又是無漏子別名,《本草》都是透熟,無怪醫道高明了。」
錦雲道:「這個只是絕對。」
印巧文道:「菠菜一名『鸚鵡菜』。」
彩雲道:「忍冬一名『鷺鷥籐』。」
林書香道:「醫書誤以牡蒙認作紫參,其實牡蒙乃『王孫草』。」
若花道:「我對菊花別名何如?」
一春一輝鼓掌道:「『帝一女一花』對『子孫草』,又是天生絕唱。」
史幽探立起道:「我們外面走走罷。」
大家於是一齊起身。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古香齋輸入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