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
第二十九回 服妙藥幼子回春 傳奇方老翁濟世
話說唐敖聽了多九公之言,又是好笑,又是氣悶道:「看這光景,難道竟無一毫門路麼?」
多九公道:「今日我已筋疲力盡。
如唐兄心猶不死,只好一自一去探問,老夫實無良策了。」
只見林之洋提著雀籠,笑嘻嘻回來。
唐敖道:「舅兄今日為何這樣歡喜?」
林之洋道:
「本地有位官長,連日向俺買這雙頭鳥兒,出的價錢,俺細細核算,比俺當日買價已有幾十倍利息。
俺今日原想要賣,因他小廝暗對俺說:『我家主人買這鳥兒,要送世子的。
你如不賣,他必添價。
我今透個消息給你,俟一交一 一易後,分我幾分綵頭就是了。
』俺得這個信息,那裡肯賣,果然復又添價。
剛才那小廝因天晚叫俺回來,明早再去,他家主人還要添階。
俺素日聞得有人談論,一奴一僕好的叫做『義僕』;這個小廝,恁般用一情一待俺,果真是個義僕!俺一路想來,因此歡喜。」
多九公道:「他是那官長的小廝,林兄認作己僕,不獨賴忝知己,過於臉厚;就讓你身後跟上許多豪一奴一,帶著無數俊僕,這個架子也熏不動誰,也嚇不倒人,令人反覺一肉一麻!」林之洋道:「俺怎敢認他作僕,混擺架子?俺只恨這萬世為一奴一的,他們總是見錢眼紅,從不記得主人衣食恩養,一見了錢,就把主人恩一情一,撇在九霄雲外。
如今把俺林之洋待得倒像主人一般,他既這樣,俺也只好把他認作一奴一才了。」
大家用飯安歇。
次日起個黑早提著雀籠去了。
唐敖因韻學無望,心中煩悶,睡到巳時方起。
正同多九公閒話,林之洋提著雀籠,愁眉不展,歎氣而歸。
唐敖道:「舅兄為何這樣?莫非那小廝有甚欺騙麼?」
林之洋道:「俺早間上去,那個官長果又添價。
俺本意要賣,那小廝說他主人就要上朝,此時匆忙,莫若等他回來,還可慢慢增價。
俺因這鳥他總是要買的,樂得多靠半日,再增幾分利息,誰知這官長下朝,忽命小廝回俺不要了。
俺暗暗打聽,原來那個世子最喜騎射,今日出去打獵,那馬失足從高處滾下,把世子跌傷,人事不知,現在只有呼吸之氣,國王業已預備棺木。
這位官長因得這信,那肯買這鳥兒,只說別處買了。
後來隨俺減價,他也不要,俺想這鳥惟在歧舌還有人出價,若到別處,有誰來買?只好飯後再會碰碰機會,看來要想昨日一半利息也不能了。」
用過飯,又提著雀籠,歎氣而去。
唐敖把婉如做的詩賦改了幾首,悶坐無聊,同多九公上去閒步。
來到鬧市,只見許多人圍著一道黃榜,在那裡高聲朗誦。
二人近前看時,原來因世子墜馬跌傷,命在旦夕,如有名醫高士療治得生:本國之人,賜銀五百;鄰邦之人,贈銀一千。
多九公看了,走到黃榜跟前,輕輕把榜揭了,看守兵役見多九公不是本處打扮,有幾個飛忙去請通使,一面預備車馬,將多九公送至迎賓館。
唐敖茫然不解,只好跟在後面。
登時通使已到,三人見禮歸坐。
多九公道:「請教老兄尊姓?」
通使道:「小子姓枝,名鐘。
二位尊姓?貴邦何處?來此有何貴幹?」
多九公道:「老夫姓多,乃天朝人氏,幼年忝列黌門。」
因指唐敖道:「今同這位唐敝友貿易,路過貴處,特地上來瞻仰。
因見國王張掛榜文,系為世子玉一體跌傷之事。
老夫於岐黃雖不深知,向來祖上傳有濟世良方,凡跌打損傷,立時起死回生。
但藥有外敷內服之不同,必須向看傷之輕重,方能斟酌用一藥。」
通使隨即告知國王。
多九公托唐敖把藥取來。
通使請二人來到王府,進了內室,只見世子睡在床 上,兩一腿俱傷,頭破血出,因跌的過重,昏迷不醒。
多九公托通使取了半碗童便,對了半碗黃酒,把世子牙關撬開,慢慢灌入。
又從懷中取出藥瓶,將藥末倒出,敷在頭上破損處;隨即取出一把紙扇,一面敷藥。
一面用力狠扇。
眾宮人看見,都鼓噪喊叫起來。
通使道:「大賢暫停貴手!世子跌到如此光景,命在垂危,避風還恐避不來,如何反用扇扇?豈非雪上加霜麼?」
多九公道:「老夫所敷之藥,名叫『鐵扇散』,必須用扇扇之,方能立時結疤,可免破傷後患。
此方乃異人所傳,老夫用之年久。
敷藥時雖用鐵扇扇他,也無妨礙,所以叫作『鐵扇散』。
尊駕只管放心,老夫豈敢以人命為兒戲!」一面說話,仍是手不停扇。
不多時,那些傷處果然俱已結疤,世子漸漸甦醒,口中聲吟不絕。
通使道:「大賢妙藥,真是起死仙丹!此時頭面破傷,雖醫治無礙,但兩一腿俱已骨斷筋折,有何妙藥,尚求速為療治。」
多九公道:「貴處可有鮮蟹?」
通使道:「此地向無此物,不知有何用處?」
多九公道:「凡跌打筋骨損傷,無論輕重,先取童便半碗,以醇黃酒半碗煎熱沖服,雖昏述欲絕,亦能復甦。
每日進二三服,傷輕的不過數日即愈。
每見躍打損傷而至喪命者,皆出傷筋動骨,痛入肺腑,瘀血凝結,醫治稍遲,往往無救。
童便、黃酒、行瘀止痛,兼且固本,故有起死回生之妙。
世人不知,良為可惜。
但須早服,遲即難治。
倘骨斷筋折,損傷過重,服過童便、黃酒,即取生蟹搗爛,以好燒酒沖服,其渣敷在患處,日日服之,亦能接筋續骨。
其童便、黃酒,每日仍不可缺。
如無生蟹,或取吧蟹燒灰,酒服亦可。
此跌打損傷第一奇方。
今貴處既無此物,幸老夫帶有七厘散,也是一樣。」
即將藥瓶取出,把藥秤了七厘,用燒酒沖調,給世子服了,又取許多七厘散,也用燒酒和勻,敷在兩一腿損傷處。
世子服藥,略覺寧靜,漸漸睡去。
少時睡醒,又將黃酒、童便服了一碗。
多九公見世子已有轉機,因向通使道:「世子之病,業己無礙,請國王只管放心,大約不過數日,就可痊癒。
如世子酒量能夠多飲,可將黃酒、童便,時時沖服。
老夫暫且告辭,明日再來用一藥。」
通使道:「剛才國王分付,意欲大賢在賓館暫住幾時,以便就近用一藥。
現在酒飯俱已預備,就請二位過去。」
大家起身,來至迎賓館,用過酒飯,就在賓館宿了。
唐敖回船送信。
次日,多九公又替世子敷了許多藥,又吃了一服七厘散。
好在世子酒量極大,就以黃酒、童便當茶,時時沖服。
每日仍舊吃藥、敷藥。
不多幾日,漸漸平復,惟行路不便。
多九公原要留下藥料,令他再服幾日,就可好了;因要借此訪訪韻學消息,所以略為耽擱。
過了兩日,世子雖已全好,韻學仍是杳然。
唐敖日日跟著,也因韻學一事,那知各處探聽,依然無用,心內十分懊惱。
這日國王排宴,命諸臣替多九公餞行。
飯罷,捧出謝儀一千兩;外銀百兩,求賜原方,以為潤筆之費。
多九公向通使道:「老夫前者雖揭黃榜,因舟中帶有藥料,可治世子之病,原圖濟世,並非希圖錢財。
至於藥方,頃刻可寫,不過舉筆之勞,何須厚贈。
所有原銀,即懇代為奉還。
老夫別無他求,惟求國王見賜韻書一部,或將韻學略為指示,心願已足,斷不敢領厚賜。」
通使轉奏。
誰知同王一情一願再添厚贈,不肯傳給韻學。
多九公又托通使轉求,通使道:「韻學乃敝邦不傳之秘,國主若在歡喜時,尚恐不肯輕易傳人;何況此時二位王妃都在重恙,國主心緒不寧,小子何敢再去轉求。」
多九公道:「王妃所患何病?」
通使道:
「據說一位身懷六甲,現在已有五六個月,不意昨日失於檢點,偶持重物,以致胎動不安,此時微覺見紅,並覺腹癰。
那位王妃,因患侞癰,今已兩日,雖未破頭,極其紅腫,也是痛苦聲吟不絕。
因此園主甚為焦心。」
多九公道:「胎動最忌下血不止,今不過微覺見紅,尚有五分可治。
至侞癰最怕耽擱日久,雖未破頭,若裡面已潰,眼藥也難消散;此時好在才起兩日,裡面尚未成膿,也有五分可治。
老夫雖有秘方,不知國王可肯傳授韻學?倘不吝教,老夫一自一當效勞。」
通使即對國王說了。
國王一心要治王妃之病,只得勉強應允。
通使回了多九公。
多九公甚喜,因向唐敖道:「前日林兄因他夫人胎動不安,曾向老夫要了一個安胎方子,就煩唐兄把這藥方取來。
倘能醫好,我們也好得他韻學。」
唐敖點頭,將藥方取來。
多九公遞給通使,只見上面寫著:
保產無憂散
全當歸壹錢伍分川厚樸(薑汁炒。
)柒分生黃芪捌分川貝母(研。
)壹錢兔絲子壹錢伍分川羌活壹錢伍分炙甘草伍分川芎壹錢伍分枳殼(麩炒。
)陸分祁艾柒分荊芥捌分白芍(酒炒,一春一夏秋用,冬不用。
)
壹錢伍分生薑三片專治胎動不安,服之立見寧靜。
如勞力見紅,尚未十分傷動者,即妥數劑,亦可保胎。
通使道:「此是安胎之方;不知侞癰可有妙藥?」
多九公道:「治侞癰,用蔥白一斤搗爛取汁,以好黃酒分二次沖服。
外用麥芽壹兩煎湯頻洗。
加蝦醬少許同煎尤妙,雖鹹無妨;
益鹹能軟堅,蝦能通侞,侞通其腫一自一消。
仍用舊梳時常輕輕梳之,一自一必痊癒。
這二方雖極奇效,奈已耽擱兩日,此時須急煎服,或可療治。」
通使連連點頭,將方拿去。
過了幾日,王妃病皆脫體。
國王雖然歡喜,因想起音韻一事,甚覺後悔,意欲多送銀兩,不傳韻學。
使往返說數遍,多九公那裡肯依,一情一願分文不要。
國王無法,只得與諸臣計議,足足議了三日,這才寫了幾個字母,密密封固,命通使一交一 一給多九公,再三丁囑,千萬不可輕易傳人。
俟到貴邦再為拆看。
字雖無多,一精一華俱在其內,慢慢揣摹,一自一能得真三昧。
多九公把字母一交一 一唐敖收藏,隨即提筆寫方:
鐵扇散-
象皮(切薄片,用鐵篩微火焙黃一色一,以干為度。
)肆錢-龍骨(用上白者。
)肆錢-古石灰(須數百年者方佳。
)肆兩-桔白礬(將生礬入鍋熬透,以體輕方妙。
)肆兩-寸柏香(即松香之黑一色一者。
)肆兩-松香肆兩(與寸柏香一同熔化,傾水中,取出晾乾。
)
共研極細末,收磁罐中。
遇刀石破傷,或食嗓割斷,或腹破腸出,用一藥即敷傷口,以扇扇之,立時收口結疤。
忌臥熱處。
如傷處發腫,煎黃連水以翎毛蘸塗之即消。
七厘散-
麝香伍分-冰片伍分-硃砂伍錢-紅花陸錢-侞香陸錢-沒藥陸錢-幾茶壹兩-血竭肆兩共為細末,磁瓶收貯,黃蠟封口。
隨時皆可修制,五月五日午時更妙,總以虔心潔淨為主。
專治金石跌打損傷,骨斷筋折。
血流不止者,干敷傷處,血即止。
不破皮者,用燒酒調敷,並用一藥七厘,燒酒沖服。
亦治食嗓割斷。
無不神效。
燒酒須用大麩佳者。
多九公把藥方寫了,付給通使,通使再三稱謝。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古香齋輸入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