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
第七十八回 運巧思對酒縱諧談 飛舊句當筵行妙令
話說眾人離了百花圃,口見丫環稟道;「酒已齊備,夫人也不過來驚動,請諸位才一女一不要客氣,就如一自一己家裡一樣才好。」
眾人道:「拜煩先替一我們在夫人跟前道謝一聲,少刻擾過,再去一總叩謝。」
說罷,一齊散步。
丫環預備淨水都淨了手。
香雲引至凝翠館。
若花道:「這個坐兒早間妹一子一胡一 亂坐了,此刻必須從新拈過才好坐哩。」
閨臣道:
「早間業已說過,今日這個坐一位原無上下,何必又拈?」
一春一輝道:「坐一位一自一然照舊,不必說了。
但妹一子還有一個愚見:少刻坐了,斷無啞酒之理,少不得行個酒令方覺有趣。
若照早間二十五桌分五排坐了,不知這令如何行法。
據我主意:必須減去十三桌,只消十二桌,由東至西,分兩行一團一 一團一 坐了,方好行令。」
蘭芝道:「若擺十二桌,每桌八人,只坐九十六人,還有四位怎樣坐呢?」
一春一輝道:「由東至兩雖分兩行,每行只須五桌;
東西兩橫頭再擺兩個圓桌;圓桌上面可坐十人,豈非十二桌就夠坐麼?」
眾人聽了,齊聲讚好,都道:「如此一團一 一團一 坐了,既好說話,又好行令。」
寶雲惟恐過擠,執意不肯。
眾人那裡由他,各命一自一己丫環動手,又囑寶雲把送酒上菜繁文也都免了。
一齊歸坐。
丫環送了酒,上了幾道菜。
大家談起園中景致之妙,花卉之多。
掌紅珠道:「適才想了一謎,請教諸位姐姐:
『無人不道看花回』,打《論語》一句。」
眾人想了多時,都猜不出。
玉芝道:「妹一子向來參詳題義,往往都有幾分意思,無如所讀之書都是生的,所以打他不出。
可惜今日只顧對花,無暇及此,明日諸位姐姐切莫另出花樣,務必猜謎頑頑。
若把明日再蹉跎過去,不知何日方能再聚。
偏偏今日過的又快,轉眼已是下午。
剛才紅珠姐姐說『無人不道看花回』,此等句子,妹一子最怕入耳,如把『看花回』改做『看花來』,我就樂了,這個『回』字,好像一本戲業已唱完,吹打送客,人影散亂,有何餘味?替換個『來』字,就如大家才去遊玩。
興致方豪,正不知何等陶一情一,我就歡喜了。」
青鈿道:「且莫閒談,究竟他這『無人不道看花回』是個甚麼用意?」
玉芝道:「據我看來:內中這個『道』字,卻是要緊的。
大約所打之句,必定有個『曰』字或有個『言』字在內。
至於此句口氣,剛才我已說過,就如一本戲已經唱完,無非遊玩畢之意。」
小一春一道:「若果這樣,只怕是『言游過矣』。」
紅珠道:「正是。」
題花道:「此謎以人名惜為虛字用,不獨靈活,並可算得今日遊園一句總結,可謂對景掛畫。」
紫芝道:「遊玩一事既已結過,此刻是『對酒當歌』,我們也該行個酒令多飲兩杯了。
一春一輝姐姐可記得前月我們在文杏閣飲酒,我說有個酒令,那時姐姐曾教我吃杯令酒宣令的?後來大家只顧說笑鬥趣,也就忘了。
今日難得人多,必須行令才覺熱鬧,莫若妹一子就遵姐姐前月之命,吃個令杯宣宣罷。」
眾人道:「如此甚妙,我們洗耳恭聽。」
蘭芝道:「此時如要行令,一自一應若花阻姐或幽探姐姐先出一令,焉有我們倒僭客呢?」
若花道:「阿姐此話過於客氣。
行令只要鬥趣好頑,那裡拘得誰先誰後。」
史幽探道:
「今日紫芝妹妹在母舅府上也有半主之分。
俗語說的:『主不吃,客不飲』。
就請先出一令。
行過之後,如天時尚早,或者眾人再出一令,也未為不可。
就請飲杯令酒宣宣罷,不怕謙了。」
紫芝把酒飲過道:「請教蘭言姐姐:妹一子宣令之後,如有不遵的,可有罰約?」
蘭言道:「不遵的,罰三巨觥。」
紫芝道:「既如此,妹一子宣了。
諸位姐姐在止;妹一子今日這令並非酒令之令,是求題花姐姐先出一令之令。
如有不遵的,蘭言姐姐有言在先。
題花姐姐請看,妹於又飲一杯了。」
題花道:「莫講一杯,就飲十杯,我也不管。
這三巨觥我也一情一願認罰。
但為何單要派我呢?」
紫芝道:「妹一子初意原要一自一出一令,因人數過多,意難全能行到;意欲拜懇公議一令,又恐推三阻四,徒然耽擱;因姐姐天姿明敏,一切爽一快,所以才奉求的。」
眾人道:「此話卻也不錯。
就請題花姐姐先出一令,如普席全能行到,那更有趣了。」
題花仍是推辭,無奈眾人執意不肯。
題花道:「大眾既聽紫芝妹妹之話,都派我出令,我一人又焉能拗得。
令雖要出,但妹一子放肆也要派一派了,先請諸位姐姐吃個雙杯。」
眾人都飲了。
題花道:「再請紫芝妹妹格外飲兩杯。」
紫芝無法,只得飲了。
題花道:「格外這兩杯,可知敬你卻是為何?」
紫芝道:「妹一子不知。」
題花道:「是替你潤喉嚨的。
把喉嚨潤過,好說笑話;笑話說過,我好行令。」
紫芝道:「你左一個雙杯,右一個雙杯,都教人吃了,此刻又教人說笑話,竟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了。
也罷,我就把『貪得無厭』做個話頭:當日有個人甚是窮苦。
一日,遇見呂洞賓,求其資助。
洞賓念他貧寒,因用『點石成金』之術,把石頭變成黃金,付給此人。
以後但遇洞賓,必求資助,不幾年,竟居然大富。
一日,又遇洞賓,仍求資助,洞賓隨又點石成金,比前資助更厚。
此人因拜謝道:『蒙大仙時常資助,心甚感一激一;但屢次勞動,未免過煩,此後我也不敢再望資助,只求大仙賞賜一物,我就心滿意足了。
』洞賓道:『你要何物?無不遵命。
』此人上前把洞賓手上砍了一刀道:
『我要你點石成金這個指頭!』」蘭言笑道:「這雖是笑話,但世間人心不足,往往如此。」
一春一輝道:「怪不得點石成金這個法術如今失傳,原來呂洞賓指頭被人割去了。」
紫芝道:「笑話說了,請出令罷。」
題花道:「所謂笑話者,原要發笑;剛才這個笑話並不發笑,如何算得?也罷,我同你豁拳賭個勝負,輸家出令,何如?」
紫芝道:
「你要豁拳,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一個騎驢趲路,無奈驢行甚慢,這人心中發急,只是加鞭催他快走。
那驢被打負痛,索一性一立住不走,並將雙蹄飛起,只管亂踢。
這人笑道:
『你這狗頭也過於可惡!你不趲路也罷了,怎麼還同我豁拳!』」眾人笑道:「這個笑話可發笑了,請出令罷。」
題花道:「既派我出令,焉敢不出。
但必須紫芝妹妹再飲兩杯,我才出哩。」
紫芝道:「諸位姐姐!罷才我同眾人飲過之後,他又教我格外飲兩杯;及至飲過,他又教我說笑話:此時笑話說了,他又教我再飲兩杯:這明明要同我歪纏了。
他的意思,總因我派他出令,所以如此。
妹一子因他只管歪纏,忽又想了一個笑話:有一富翁帶一小廝拜客,行至中途,腹中甚饑,因同小廝下館吃飯。
飯畢,店主算帳,誰知富翁吃的只得白飯兩碗,那小廝吃的除飯之外倒有一菜。
富翁因他業已吃了,無可奈何,只得忍痛還了菜帳。
出了飯館,走未數步,富翁思及菜錢,越想越氣。
回頭望見小廝跟在後面,因發話道:『我是你的主人,並非你的頂馬,為何你在我後?』小廝聽了,隨即趲行幾步,越過主人,在前引路。
走未數步,富翁又發話道:『我非你的跟班,為何你在我前?』小廝聽罷,慌忙退後,與主人並局而行。
走未數步,富翁又發活道:『你非我的等輩,為何同我並行?』小廝因動輒得咎,只得說道:『請問主人:前引也不好,後隨也不好,並行也不好,究竟怎樣才好呢?』富翁滿面怒一色一道:『我實對你說罷,你把菜錢還我就好了。
』」題花笑道:「若非派他吃酒,諸位姐姐何能聽這許多笑話。
適才我倒想了一令,往常人少,狠無意味;今日喜得人多,倒可行得,也可算得雅俗共賞。
但過於簡便,不甚熱鬧,恐不合眾人之意,必須大家公同斟酌才好。」
史幽探道:「只要雅俗共賞,我就放心。
若是難題目教人苦思惡想,那不是陶一情一取樂,倒是討苦吃了。
並且今日有百人之多,若全要行到,也須許多工夫;能夠令完,大家回去不至夜深,那才好哩。
請姐姐宣宣罷。」
題花道:「此令也無可宣。
就從妹一子說一句書,無論經史子集,大家都頂針緒麻依次接下去。
假如我說『萬國咸寧』,第一字從我數起,順數至第四位飲一杯接令。」
蘭言道:「既如此,就請姐姐起令。
但量有大小,必須定了分數,使量大者不致屈量,量小者不致勉強,方無偏枯。
據我愚見:大量一杯,小最半杯;內中還有半杯也不能的,亦惟隨量酌減,這才好哩。」
題花道:「此話極是。」
因飲一杯道:「妹一子有僭了。
但我們蒙老師盛意一寵一 召,又蒙寶雲……七位姐姐破格優待,今日之聚,可謂極歡了。
我就下個注語:『舉欣欣然有喜一色一。
』……」
只見眾丫環來報:「長班才從部裡回來,說現奉太后御旨,命諸位才一女一做詩,所有題目卷子。
已分送寓所去了。」
眾人聽了,茫然不解。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古香齋輸入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