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全集》第七部 語智: 第七部 語智語智部總序馮子曰:智非語也,語智非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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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全集》第七部 語智

智囊全集

第七部 語智

第七部 語智

語智部總序

【原文】

馮子曰:智非語也,語智非智也,喋喋者必窮,期期者有庸,丈夫者何必有口哉!固也,抑有異焉。

兩舌相戰,理者必伸;兩理相質,辨者先售。

子房以之師,仲連以之高,莊生以之曠達,儀、衍以之富貴,端木子以之列於四科,孟氏以之承三聖。

故一言而或重於九鼎,單說而或強於十萬師,片紙書而或賢於十部從事,口舌之權顧不重與?「談言微中,足以解紛」;「言之無文,行之不遠」。

君子一言以為智,一言以為不智。

智澤於內,言溢於外。

《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

此之謂也。

【譯文】

智慧不等同於言語,見似聰明機巧的言語絕對不等於智慧,喋喋不休的人一定沒好結果,反倒是一些看似訥訥不能言的人能成功,這樣看來,智慧的人,又何必需要機巧的語言能力呢?然而也有另一個角度的看法,兩方不同的言論激辯,通常是有理的一方獲勝;而兩種不同的道理衝突,也往往是有能力充份說明的一方得著採行。

歷史上張良以言論而成為王者師,魯仲連以言論而名高楚漢之際。

所以,言論的力量可以高於九鼎,可以強過十萬軍隊,一精一微的言論,可以解開紛雜的困境。

言論的施行,可以讓智慧廣為傳揚。

這麼來說,又怎麼可以不重言語呢?而言語真正的基礎,還是在於智慧,內心有充溢的智慧,自然會生出智慧的言語來。

《詩經》說:「因為有這樣的本質,所以表象來看是這麼回事。」

說的正是這個意思。

十九 辯才無礙

【原文】

僑童有辭,鄭國賴焉;聊城一矢,名高魯連;排難解紛,辯哉仙仙;百爾君子,毋易繇言。

集「辯才」。

【譯文】

子產以口舌折服晉楚,使鄭國免禍數十年;魯仲連以一封綁在箭上的信,說服燕軍退兵。

歷史上有無數危難,都在智者的辯才下消於無形。

727、子貢

【原文】

吳征會於諸侯,衛侯後至,吳人藩衛侯之捨。

子貢說太宰嚭曰:「衛君之來,必謀於其眾,其眾或欲或否,是以緩來。

其欲來者,子之一黨一 也;其不欲來者,子之仇也。

若執衛侯,是墮一黨一 而崇仇也。」

嚭說,乃捨衛君。

田常欲作亂於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

孔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夫魯,墳墓所處,二三子何為莫出?」

子路請出,孔子止之。

子張、子石請行,孔子弗許。

子貢請,孔子許之。

遂行至齊,說田常曰:「君之伐魯,過矣!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其地狹以洩,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可與戰。

君不如伐吳,夫吳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一精一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

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而以教常,何也?」

〔邊批:正是辯端。

〕子貢曰:「臣聞之:「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

今君破魯以廣齊,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君之功不與焉,而一交一 日疏於王。

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難矣!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隙,下與大臣一交一 爭也,如此則君之立於齊,危矣!故曰不如伐吳,伐吳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空,是君上無強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制齊者,唯君也。」

田常曰:「善。

雖然,吾兵業已加魯矣,去而之吳,大臣疑我,奈何?」

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往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

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說曰:「臣聞之:「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強敵。」

「千鈞之重,加銖而移。」

今以萬乘之齊,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強,竊為王危之。

且夫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

以扶泗上諸侯,誅暴齊而服強晉,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

吳王曰:「善。

雖然,吾嘗與越戰,棲之會稽。

越王苦身養士,有報我心,子待我伐越而聽子。」

子貢曰:「越之勁不過魯,強不過齊,王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

且王方以存亡繼絕為名,夫伐小越而畏強齊,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難,仁者不窮約,智者不失時。

今存越示諸侯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吳霸業成矣。

且王必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此實空越,名從諸侯以伐也。」

吳王大說,乃使子貢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捨,而問曰:「此蠻夷之國,大夫何以惠然辱而臨之?」

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

如此破越必矣。

且夫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報人之意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而先聞,危也。

三者舉事之大患。」

勾踐頓首再拜,曰:「孤嘗不料力,乃與吳戰,困於會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唇乾舌,徒欲與吳王接踵而死,孤之願也。」

遂問子貢,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敝於數戰,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子胥以諫死,太宰嚭用事,順君之過,以安其私,是殘國之治也。

今王誠發士卒佐之,以徼其志,重寶以說其心,卑辭以尊其禮,其伐齊必也。

彼戰不勝,王之福矣;戰勝,必以兵臨晉。

臣請北面晉君,令共攻之,弱吳必矣。

其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制其敝,此滅吳必矣。」

越王大說,許諾,送子貢金百鎰、劍一、良矛二。

子貢不受,遂行。

報吳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內不自量,抵罪於吳,軍敗身辱,棲於會稽。

國為虛莽,賴大王之賜,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謀之敢慮!」後五日,越使大夫種頓首言於吳王曰:「東海役臣孤勾踐使者臣種,敢修下吏問於左右,今竊聞大王將興大義,誅強救弱,困暴齊而撫周室,請悉起境內士卒三千人,孤請自被堅執銳,以先受矢石,因越賤臣種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

吳王大說,以告子貢曰:「越王欲身從寡人伐齊,可乎?」

子貢曰:「不可,夫空人之國,悉人之眾,又從其君,不義。

君受其幣,許其師,而辭其君。」

吳王許諾,乃謝越王。

於是吳王乃遂發九郡兵伐齊。

子貢因去之晉,謂晉君曰:「臣聞之:「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辨,不可以勝敵。」

今夫吳與齊將戰。

彼戰而勝,越亂之必矣;與齊戰而勝,必以其兵臨晉!」晉君大恐,曰:「為之奈何?」

子貢曰:「修兵休卒以待之。」

晉君許諾。

子貢去而之魯,吳王果與齊人戰於艾陵,大破齊師,獲七將軍之兵而不歸,果以兵臨晉,與晉人相遇黃池之上。

吳、晉爭強,晉人擊之,大敗吳師。

越王聞之,涉一江一 襲吳,去城七里而軍,吳王聞之,去晉而歸,與越戰於五湖。

三戰不勝,城門不守,越遂圍王宮,殺夫差而戮其相。

破吳三年,東向而霸。

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旨晉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

直是縱橫之祖,全不似聖賢門風。

【譯文】

吳王發帖邀約諸侯,衛侯到得最晚,太宰伯嚭(春秋楚人,吳王夫差敗越,句踐派文種求和,越後滅吳,以嚭不忠誅殺)派吳兵包一皮圍衛侯所住的行館。

子貢得知此事,去對伯嚭說:「衛侯赴約前一定和眾臣商議過,眾臣中也一定有人讚成,有人反對,意見分歧,所以衛侯才到得晚。

贊成衛侯前來的大臣是您的朋友,持反對意見的就是您的敵人。

今天您派兵包一皮圍衛侯行館,這是背棄朋友、助長敵人聲勢的做法。」

伯嚭聽了子貢這番話,就下令撤離包一皮圍衛侯行館的人馬。

田常(春秋齊人,即田恆,漢避孝文帝諱改恆為常)有篡國之心,但顧忌高、國,鮑、晏等齊國的大臣,所以打算討伐魯國以立威。

孔子正在魯國,聽說田常將率兵伐魯,對門下弟子說:「魯國是我的祖國,現在情勢危急,你們怎不想辦法挽救魯國呢?」

子張(姓顓孫,名師)、子石(即公孫龍)都自願出門遊說,但孔子只答應子貢去。

子貢向孔子辭行後,便直接到齊國求見田常。

子貢對田常說:「齊國出兵攻魯,我以為是嚴重的錯誤,因為魯國是個難以征服的國家。

魯國城牆低,城壁薄,國土狹小,君王懦弱,大臣愚昧,百姓又厭惡戰爭,所以我說難以征服;相國不如伐吳,吳國城牆高,城壁厚,國土遼闊,兵一精一甲利,戰將如雲,這才容易征討。」

田常一聽,大為生氣,說:「您說的困難,是一般人說的容易;您說的容易,卻是一般人說的困難。

為什麼對我說這麼荒謬的話呢?」

子貢說:「我聽人說:「國家內部有問題,要選擇強國來攻擊;相反的,國家外部有問題,則選擇弱國來攻擊。」

打敗魯國,造成齊國疆域的擴張,只會使齊王驕傲,朝臣驕一寵一 ,功勞不在相國您個人身上,於是您在齊王心中的份量就減弱了。

可這完全是您出兵的不當造成的,導致齊王高傲,大臣權重,您想要進一步成就什麼大事,就困難了。

更嚴重的是,還會進一步使您上與君王疏遠,下與群臣爭權,就連原有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所以我說不如出兵攻吳。

伐吳不勝,齊國的兵力折損於戰場,對您有威脅的大臣武將也消減一空,到時候,有能力掌握整個齊國的只有相國您一人了。」

田常臉色這才和緩下來,點頭說道:「先生的分析雖有理,但我軍已經開到魯國邊境,如果忽然命令軍隊伐吳,大臣們會起疑心,先生看該怎麼辦呢?」

子貢說:「相國先想辦法拖住軍隊,我立即前往吳國,說服吳王為救魯而伐齊,相國再出兵迎敵,這麼一來,再聰明的大臣也不會懷疑相國的用心。」

田常一口答應。

子貢辭別田常後,立即連夜趕往吳國,對吳王夫差說:「臣聽說真正的王者不會滅絕別人的世族,真正的霸主沒有可畏懼的敵人。

千鈞雖重,但是加一銖就可動搖。

今天強齊伐弱魯,擺明了和吳國爭奪霸權,對王而言是一大威脅,大王為何不伐齊以救魯呢?救魯能彰顯大王救絕存亡的仁名,伐齊能得到大利,泗水一帶的各個小國可因此劃入吳國手中,既擊破有爭霸實力的強齊,又可讓強大的晉國望風臣服,還有什麼比這個對吳國更有利的呢?再說大王以救魯為名出兵,其實是為了擊破齊國,有這個名義和機會,各國諸侯再厲害也無法質疑大王您出兵的正當性。」

吳王說:「好是好,不過本王曾與越大戰一場,擊敗它之後把它安置在會稽。

多年來勾踐臥薪嘗膽發奮圖強,想對我進行報復。

為除後患,待本王先伐越後救魯。」

子貢說:「不行。

越的實力好比魯國,而吳和齊則是實力差不多的一級強國,等大王您擊破越國,齊國也早已拿下魯國了。

再說大王是以存亡繼絕的名義出兵伐齊,現在先討伐小小的越國,會被看成吳國是懼怕齊國的強大,這不是勇敢的表現。

真正的勇者不怕困難,真正的仁者不怕一時的困頓,真正的智者不會錯失良機。

今天先不滅越國,是對諸侯顯示大王的仁德;為救魯而伐齊,必能使晉國感受吳國國力的強大,其他諸侯也必會因吳國的強大而臣服,那麼大王的霸業就來臨了。

如果大王實在放心不下,我願為大王跑一趟越國,要越王出兵隨大王伐齊,這樣越國境內就無兵可用,大王也不用擔心勾踐會乘機報復了。」

吳王非常高興。

子貢離開吳國後,立即前往越國。

越王句踐聽說子貢要來,立即令人清掃道路,並在三十里外親迎子貢,奉為上賓。

越王說:「越國地處偏僻,怎敢煩勞先生親自前來!」

子貢說:「我來之前,曾想說服吳王救魯伐齊,但吳王想出兵卻擔心越國趁機攻擊吳國,堅持要滅越才肯伐齊,如此,越國滅亡便在旦夕之間。

我聽說,一個人如果沒有報仇之心,卻表現得讓人懷疑,這是愚笨的;如果真有雪恥之心卻讓人識破,這是失敗的;還沒有行動就讓人預測到,這是危險的。

這三點都是成就大事的兵家大忌。」

句踐趕忙跪下來向子貢求道:「孤曾不自量力和吳戰於會稽,當年戰敗的慘狀痛入骨髓,孤日夜寢食難忘、苦心焦思,就算與吳王同歸於盡也心甘情願。」

子貢說:「吳王好大喜功,群臣早就難以忍受,再加上吳國因連年爭戰,軍士疲敝,百姓更是怨聲載道。

忠臣伍子胥因為勸說吳王而被殺害,剩下太宰一味討好吳王,以滿足自己私慾,這已是亡國的徵兆。

在只要大王肯發兵隨吳王伐齊,迎合吳王稱霸的野心;寶器贈予吳王,以卑詞尊奉吳王,那麼吳王一定出兵伐齊。

吳王伐齊失敗,就是大王雪恥之日;若伐齊成功,吳王一定乘勝伐晉。

我去見晉君,請晉君伐吳,吳國以一精一銳部隊伐齊後再戰強晉,一定元氣大傷,這時大王就能乘機攻吳,定能洗雪會稽之恥。」

越王再次道謝,並贈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把、良矛二支,子貢堅持不受。

離開越國後,子貢又來到吳國,對吳王報告越國的態度:「臣把大王的話轉告勾踐,勾踐惶恐萬分,說:「我勾踐年少時不得父母教誨,自不量力,得罪於吳國,挑起戰爭,軍隊覆亡,身為囚虜,國家更險些滅亡。

只因為吳王仁德的恩賜,才能保有祖先的宗廟和國家。

對於吳王的恩德,至死不敢遺忘,怎麼還有什麼報復之心呢?」

五天後,越王派大夫文種至吳,文種向吳王跪拜,說:「東海賤臣勾踐的使者文種特地前來拜見大王。

勾踐聽說大王為伸張正義救魯伐齊,特派下臣文種奉上先人所收藏的盔甲二十副,屈盧之矛、步光之劍,為大王壯軍威,另一精一選國內士兵三千人,懇請准許賤臣勾踐披甲帶劍,率軍隨大王出征,為大王先鋒率先殺敵。」

吳王聽了非常高興,將勾踐願意隨軍出征的事告知子貢。

子貢說:「不行。

越王已讓越國全部士兵隨軍出征,如果再讓越王隨軍出征,就有些過份了,不如辭謝越王。」

吳王聽取了子貢所言。

吳王出兵伐齊後,子貢又趕往晉國,對晉君說:「臣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今吳伐齊,若齊王獲勝,勾踐一定會乘機洗雪會稽之恥;若吳獲勝,一定趁勢加兵於晉國。」

晉君大驚,問子貢:「那怎麼辦才好?」

子貢說:「應該立刻召集軍隊,作好備戰準備,以逸待勞來應付強敵。」

子貢回到魯國後,吳王與齊兵戰於艾陵,大破齊軍,生擒齊將七名。

果然沒有返吳的打算,想乘勝攻晉,與晉軍相遇於黃池。

結果晉人一大敗吳軍。

越王聽說吳王慘敗,立即出兵偷襲吳國,在離吳都七里的地方紮營,吳王聽說勾踐發兵攻吳,立即下令班師回朝,與越王戰於五湖,三戰皆敗,於是勾踐圍吳王宮,殺了夫差及伯嚭,終於洗雪會稽之恥。

勾踐在滅吳三年後,完成稱霸諸侯的心願。

子貢靠一張嘴,存魯、亂齊、滅吳、強晉而霸越,十年之間五國的情勢皆起了劇烈的變動。

〔馮評譯文〕

子貢穿梭遊說五國君王間,真可稱得上是縱橫家的開山祖師,完全沒有一絲聖人仁義的門風。

728、魯仲連

【原文】

秦圍趙邯鄲,諸侯莫敢先救。

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間入邯鄲,欲與趙尊秦為帝。

魯仲連適在趙,聞之,見平原君勝。

勝為介紹,而見之於辛垣衍。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

魯連曰:「秦棄禮義、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肆然而為帝,則連有赴東海而死耳,不忍為之民也。

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

辛垣衍曰:「助之奈何?」

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固助之矣。」

辛垣衍曰:「燕吾不知;若梁,則吾乃梁人也。

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

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

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奈何?」

魯連曰:「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

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

居歲余,周烈王崩,諸侯皆至,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斬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

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

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連曰:「梁之比於秦若僕耶?」

〔邊批:激之。

〕辛垣衍曰:「然。」

魯連曰:「然則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

〔邊批:重激之。

〕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魯連曰:「固也,待吾言之。

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

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辯之疾,並脯鄂侯;文王聞而歎息,拘於羑里之庫百日,而欲令之死。

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齊湣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

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

夷維子曰:「吾君,天子也。

天子巡狩,諸侯避捨,納管鍵,攝衽抱幾,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

魯人投其鑰,不果納。

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湣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也。」

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

故不敢入於鄒。

鄒,魯之臣,生則不能事養,死則不得飯含,〔邊批:為齊強橫故。

〕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

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一交一 有稱王之名,睹其一勝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未如鄒、魯之僕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予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一寵一 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吾乃今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矣。」

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

〔述〕

蘇軾曰:「仲連辯過儀、秦,氣凌髡、衍,排難解紛,功成而逃賞,實戰國一人而已。」

穆文熙曰:「仲連挫帝秦之說,而秦將為之卻軍,此《淮南》之所謂「廟戰」也。」

【譯文】

秦兵圍攻趙都邯鄲,諸侯都不願意帶頭出兵救趙。

魏王派客將辛垣衍(複姓辛垣,《資治通鑒》作新垣衍)由小道入邯鄲城,想與趙王相約一起尊秦王為帝,藉以解邯鄲之圍。

魯仲連(戰國齊人,好策劃,為人正直,操守高)當時正好在趙國,聽說魏國想遊說趙王尊秦王為帝,就去見平原君(戰國趙武靈王兒子,名勝,封於平原,故號平原君)。

平原君介紹魯仲連與辛垣衍見面。

魯仲連見了辛垣衍,竟一言不發。

辛垣衍說:「我本以為凡是住在邯鄲的人,都是有求於平原君而來,但我仔細觀察先生的舉動,並非有求於平原君,真不知道先生為什麼待在這圍城內久住不走?」

魯仲連說:「秦國是個背棄禮義、只知崇尚殺人的戰功、用權術操縱士大夫、把百姓當一奴一隸般使喚的國家。

秦王果真稱帝,那我寧可投東海而死,我可不願意作秦王的順民。

今天我來見將軍,目的就是想對趙國有所幫助。」

辛垣衍說:「請問先生要怎樣幫趙國呢?」

魯仲連說:「我準備再說服魏、燕兩國援趙,而齊、楚兩國已經答應了。」

辛垣衍說:「燕國的動向我不清楚,至於魏,我就是魏國人,不知先生怎麼可能使魏援趙呢?」

魯仲連說:「這是因為魏國還沒有看見秦國稱帝的害處,假使能明瞭其中的害處,魏王一定會發兵救趙。」

辛垣衍說:「那你說秦王稱帝的害處在哪裡呢?」

魯仲連說:「以前齊威王推行仁政,率天下諸侯朝拜周天子,當時的周既窮又弱,天下諸侯都不肯朝貢,只有齊國肯稱臣進貢。

但過了一年多,周威烈王駕崩,諸侯都前去弔喪,可是齊國卻最後到達,周王大怒,派使臣警告齊王說:「天子駕崩,新即位的天子服喪,而東藩之臣齊國的田嬰竟遲來奔喪,依法當斬!」齊威王一聽,生氣的說:「呸!周王只不過是一個賤婢所生的一奴一才罷了!」整個事件成了個大笑話。

齊國在周天子生前去朝拜他,死後卻如此辱罵他,實在是因為做不到周天子所要求的諸侯義務。

對真正的天子尚且如此,你以為把秦奉為天子不會發生類似的笑話嗎?」

辛垣衍說:「先生難道沒有見過僕人嗎,十個人服侍一個人,並不是真的因為力氣和智慧不如主人,而是出於畏懼。」

魯仲連說:「那麼魏國和秦國的關係,就如同主、僕嗎?」

辛垣衍說:「是的。」

魯仲連說:「好。

那我有辦法叫秦王殺魏王,把魏王剁成肉醬。」

辛垣衍很不高興,說:「先生也未免太誇大了,你又怎能叫秦王殺魏王呢?」

魯仲連說:「我當然做得到,請將軍聽我解釋。

當年鬼侯(《史記》作九侯)、鄂侯、文王,是殷紂王的三公。

鬼侯有個女兒長得很漂亮,於是獻給紂王,可是紂王卻不喜歡她,結果紂王就把鬼侯殺了,剁成肉醬;鄂侯為這件事向紂王諫言,辯論,結果紂王又把鄂侯殺死,曬成肉乾;文王聽說這兩件慘事以後,忍不住長歎一聲,結果竟被紂王囚禁在羑里的倉庫裡有一百天,想困死他。

這不就正是有擁護人為帝王,結果反倒被殺死,曬成肉乾,剁成肉醬的往事嗎?

「齊閔王要去魯國時,夷維子負責駕車,他對魯國人說:「你們準備接待我的國君?」

魯人說:「我們用十頭牛款待你們國君。」

夷維子說:「我們國君是天子,天子到各地巡行狩獵時,諸侯都要搬出王宮住在外面,一交一 出國庫的鑰匙,並且撩起衣裳,端著桌几親自在殿堂下侍候天子進餐,天子吃完,諸侯才能退下。」

魯人一聽,就不讓齊閔王入境,以致齊王只有改從鄒國前往薛國。

「正巧碰到鄒君逝世,齊閔王要去弔喪,夷維子對鄒君手下說:「天子來弔喪,喪家必須把靈柩擺放為坐北朝南,然後請天子立於南方之位祭弔。」

鄒國的臣子說:「如果一定要我們這樣做,我們寧可伏劍而死。」

因此齊閔王君臣也不敢進入鄒國。

「鄒、魯兩國的臣子,雖迫於齊國的一婬一威當君主在世時不得奉養,君主死了不得含殮,但是要以他們行朝拜天子的大禮,他們仍不肯讓齊閔王進入自己的國家。

「今天秦國是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魏也是萬輛大國,兩國互相稱帝稱王。

但是見秦國打了一場勝仗,就想尊秦王為帝,這是三晉的一干文武大臣,還遠不如鄒、魯這兩個小國的臣民氣節高尚。

「再說秦王稱帝之後,必定更換諸侯大臣,罷黜他所謂的不肖臣子,把官位賜給他心目中的賢臣子,削奪他所憎恨的人的官職,任命他所喜歡的人為官,同時也一定會要他的女兒作諸侯的妃子住在魏宮,魏王又怎能耳根清靜,而將軍又怎能常享榮一寵一 呢?」

辛垣衍聽完魯仲連這番話,立刻起身拜謝說:「我一直以為魯先生只是個平凡人,現在我才明白先生是天下奇人,我現在就回魏國,再也不談論尊秦王為帝的事。」

秦國將軍聽說這事後,下令秦軍後退五十里。

〔述譯〕

蘇軾說,魯仲連的辯才超過張儀、蘇秦,氣勢駕凌淳於髡(戰國齊人,有辯才)、公孫衍,排除國境解救危難,達成使命卻不居功邀賞,在戰國謀士中才智操守無人可比。

穆文熙說,魯仲連把不能尊秦為帝的理由說得淋漓盡致,使得秦將退軍五十里,這就是《淮南子》所說的「廟戰」了。

729、虞卿

【原文】

秦攻趙於長平,大破之,引兵而歸,因使人索六城於趙而講。

趙計未定,樓緩新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

樓緩辭讓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

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

樓緩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於魯,病死,婦人為之自一殺於房中者二八人。

其母聞之,不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

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是人不隨。

今死而婦人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

故從母言之,為賢母也;從婦言之,必不免於妒婦也。

故其言一也,言

者異,則人心變矣。

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與」,則非計也;言「與之」,則恐王以臣之為秦也。

故不敢對。

使臣得為王計之,不如予之。」

王曰:「諾。」

虞卿聞之,入見王。

王以樓緩言告之,虞卿曰:「此飾說也。」

王曰:「何謂也?」

虞卿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不攻乎?」

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而資之,是助秦自攻也。

來年秦復攻王,王無以救矣。」

王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曰:「虞卿能盡知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所不至,此彈丸之地猶不予也!今秦來復攻,王得無割其內而媾乎?」

王曰:「誠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復攻我乎?」

樓緩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日三晉之一交一 於秦,相善也,今秦釋韓、魏而獨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

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啟關通幣,齊一交一 韓、魏。

至來年,而王獨不取於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韓、魏之後也。

此非臣之所以敢任也。」

王以樓緩之言告虞卿,虞卿曰:「樓緩言「不媾,來年秦復攻王」,得無更割其內而媾;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

雖割何益,來年復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陛而媾也。

此自盡之術也。

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城;趙雖不能守,亦不至失六城。

秦倦而歸,兵必罷,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

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今樓緩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

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盡矣。

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予之乎?不予,則是棄前資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

語曰:「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

今坐而聽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

以益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國也,無禮義之心,其求無已。

而王之地有盡,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

故曰:「飾說也,王必勿與!」 」王曰:「諾。」

樓緩聞之,入見於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之,樓緩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

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

何也?曰:我將因強而乘弱。

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勝者,則必在於秦矣。

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疑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乘趙之敝而瓜分之。

〔邊批:主連衡者皆持此說為恐嚇,卻被虞卿喝破。

〕趙且亡,何秦之圖,王以此斷之,勿復計也。」

虞卿聞之,又入見王曰:「危矣,樓子之為秦也!夫趙兵困於秦,又割地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與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王以六城賂齊。

齊、秦之深仇也,得王六城,併力而西擊秦也!齊之聽王,不待辯之畢也。

是王失於齊,而取償於秦,一舉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

趙王曰:「善。」

因發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

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趙矣。

樓緩聞之,逃去。

〔評〕

從來議割地之失,未有痛切快暢於此者!

【譯文】

秦國在長平大敗趙軍,向趙國索取六城,做為和談的條件。

趙王還沒有作出決定,這時樓緩(戰國趙人,原為趙臣,後往秦國任秦相)從秦國回來,於是趙王就和他商量:「你認為給秦國六城好呢,還是不給好呢?」

樓緩推辭說:「這不是臣所能知道的。」

趙王說:「沒關係,就說說你個人的看法好了。」

樓緩於是說:「我想王一定知道公甫文伯(春秋末年人,魯國上卿)母親的事吧?公甫文伯在魯國做官,當他病死後,有十六位婦人為他自一殺,他母親知道兒子的死訊後不哭。

有個老僕說:「世上哪有兒子死了不哭的道理?」

他母親說:「孔子是聖人,當被魯國放逐時,我的兒子不追隨孔子一起離開。

現在我兒子死了,竟有十六位婦人為他自一殺,可見他不懂得輕近賢人,心思完全擺在女人身上。」

做為一位母親能說出這種話,就知道是位賢母。

但若是由他妻子口中說出,別人一定會誤會在吃醋。

所以,同樣一句話,由於說話的人不同,聽的人反應也不同。

現在臣剛從秦國回來,如果臣說不要答應秦的要求,就不算是為君王獻計;如果說給秦六城,又怕君王誤會臣是秦王說客,所以臣才不敢回答。

假使君王一定要臣拿個主意,臣認為最好還是給秦六城。」

趙王說:「好。」

虞卿(《戰國策》作虞慶,趙國上卿)知道後,去見趙王。

趙王把樓緩的話告訴他,他說:「樓緩在巧辯。」

趙王說:「怎麼說呢?」

虞卿說:「君王認為,秦攻趙是由於力氣耗盡而撤兵,還是仍有進攻能力,只為保留您的情面才撤兵呢?」

趙王說:「秦兵進攻時已動用全部兵力,必然是因為兵疲才撤兵。」

虞卿說:「秦盡了最大的努力,也沒攻下趙國一城,最後因為一精一疲力竭而撤兵。

現在君王竟願意割讓秦兵所不能攻下的六城,這是幫助秦兵攻打趙國。

假使明年秦兵再入侵,那趙國就真的沒救了。」

趙王把虞卿的話告訴樓緩,樓緩說:「虞卿能完全瞭解秦國真正的實力嗎?如果不割這區區六城之地給秦,明年若秦兵再攻趙國,恐怕要割讓的就不只是六城。」

趙王說:「寡人願意採納賢卿的意見割城,但賢卿能否保證秦兵不再攻趙呢?」

樓緩說:「臣不敢保證,以前三晉跟秦國建一交一 ,韓、趙、魏和秦的邦一交一 都很好。

如今秦只發兵攻趙,這就證明君王對待秦國,遠不如韓、魏慇勤友善;現在臣為君王化解,但若往後趙國自己又背棄盟約,並且大開關卡,派使者拉攏韓、魏,惹來秦兵再次攻趙,那就證明君王對秦王遠不如韓、魏兩國忠誠,所以臣不敢保證。」

趙王又把樓緩的話告訴虞卿,虞卿說:「樓緩說如果不割城講和,明年秦兵會再攻趙,到那時還要割更多的城池給秦;但現在如果割城講和,樓緩又不能保證秦兵不再入侵,所以即使割城給秦,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來年秦兵再攻趙,再割秦兵所攻不下的城池講和,這是趙國自取滅亡。

所以不如根本不講和。

秦國武力雖強,卻攻不下趙國六城;趙軍雖弱,但也不致於一戰失陷六城,秦國既然由於力竭而撤兵,那現在的秦兵一定疲累不堪,假如趙國現在用六城和天下諸侯結盟,趁機攻打秦國,就等於把割讓給諸侯的土地再從秦國取回來。

您說,是這麼做有利,還是割地助長秦國威勢而削弱自己力量有利呢?現在樓緩說:「秦攻趙是因為君王事秦不如韓,魏恭順。」

這等於要君王用六城來事秦。

假如明年秦再要求土地,請問君王要不要給呢?假如不給,就等於自毀割六城得來的邦一交一 ,再次挑起禍端;如果給,趙國還有多少城可以給呢?俗話說:「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

現在若聽秦擺佈,讓秦不發一箭而得六城,這是壯大秦國削弱自己的做法。

秦是狼虎之國,君臣不講信義,秦王的欲一望 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但君王的土地有限,以趙國有限的土地來應付秦國無盡的欲一望 ,很快的,趙國就完全沒有了。

所以臣認為樓緩是巧辯,王千萬不能答應割城。」

趙王說:「賢卿分析得極有道理。」

樓緩聽到消息後又晉見趙王,他說:「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趙一交一 戰,天下諸侯都樂在心裡,這是出於「我將依附在強者之後趁機欺凌弱者」的心理。

今天秦敗趙軍,天下諸侯必會紛紛派使者到秦國恭賀勝利者,如果趙國不趕緊割地求和,取悅秦國,進而緩和秦、趙之間的關係,並借此讓虎視一旁的各國相信秦、趙已成盟國,恐怕天下諸侯會利用秦對趙的憤怒,乘趙國疲憊不堪時瓜分趙國土地,到時趙國都已滅亡了,還侈談什麼結盟諸侯呢?希望君王不要再三心二意。」

虞卿聽說以後,又晉見趙王說:「樓緩完全為秦國設想,這實在太可怕了。

趙敗於秦又割地求和,這只會更使天下諸侯懷疑秦、趙之間的關係,哪裡能取悅秦國而依靠秦國的威勢立國呢?這不是更擺明了告訴天下諸侯,趙國衰弱不堪、屈辱求和的弱者模樣麼?再說臣不主張割地,並非只是消極的不給而已,而是有反擊的策略在裡頭。

秦向趙索六城,君王可以用六城賄賂齊國,加深齊、秦兩國的仇恨。

齊王得六城後,就會與我軍合力攻秦,那時齊國絕對會聽從王的號令,這是必然的道理,等於是把給齊國的土地由秦國那兒取回,並且一舉和三個大國會盟,而秦、趙優劣的情況馬上完全改觀。」

趙王說:「賢卿分析得極為高明。」

於是趙王派虞卿東去齊國,締結盟約合力攻秦。

虞卿還沒有從齊國回來,秦國的使臣已經來到趙國重新談判,樓緩馬上聞風而逃。

〔評譯文〕

從來議論割地求和的弊端,沒有像虞卿這般痛快淋漓的。

730、蘇代

【原文】

雍氏之役,韓征甲與粟於周,周君患之,告蘇代。

蘇代曰:「何患焉?代能為君令韓不征甲與粟於周,又能為君得高都。」

周君大悅,曰:「子苟能,寡人請以國聽。」

蘇代往見韓相國公仲,曰:「公不聞楚計乎?昭應謂楚王曰:「韓氏罷於兵,倉廩空,無以守城。

吾攻之以饑,不過一月,必拔之。」

今圍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應之計矣,今公乃征甲與粟於周,是告楚病也。

昭應聞此,必勸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

公仲曰:「善。

然吾使者已行矣。」

代曰:「公何不以高都與周?」

公仲怒曰:「吾無征甲與粟於周,亦已多矣,何為與高都?」

代曰:「與之高都,則周必折而入於韓;秦聞之,必大怒,而焚周之節,不通其使,是公以敝高都得完周也。」

公仲曰:「善。」

不征甲與粟於周,而與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

田需死,昭魚謂蘇代曰:「田需死,吾恐張儀、薛公、犀首之有一人相魏者。」

代曰:「然則相者以誰而君便之也?」

昭魚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

代曰:「請為君北見梁王,必相之矣。」

昭魚曰:「奈何?」

代曰:「若其為梁王,代請說君。」

昭魚曰:「奈何?」

對曰:「代也從楚來,昭魚甚憂。

代曰:「君何憂?」

曰:「田需死,吾恐張儀、薛公、犀首有一人相魏者。」

代曰:「勿憂也。

梁王,長主也,必不相張儀。

張儀相魏,必右秦而左魏;薛公相魏,必右齊而左魏;犀首相魏,必右韓而左魏。

梁王長主也,必不使相也。」

王曰:「然則寡人孰相?」

代曰:「莫如太子之自相,是三人皆以太子為非固相也,皆將務以其國事魏,而欲丞相之璽。

以魏之強,而持三萬乘之國輔之,魏必安矣。

故曰:如太子之自相也!」 」遂先見梁王,以此語告之,太子果自相。

【譯文】

楚國攻打韓國的雍氏(地名),韓國向西周調兵徵糧,周天子感到十分苦惱,跟蘇代(戰國洛一陽一人,蘇秦弟)商量。

蘇代說:「王不必煩惱,臣能替大代王解決這個難題,臣不但能使韓國不向西周調兵徵糧,還能讓王得到韓國的高都(又作郜都,在今河南省洛一陽一縣西南)。」

周王聽了這話,非常高興的說:「如果賢卿能為寡人解難,那麼以後寡人的國事都聽從賢卿的意見。」

於是蘇代前往韓國,拜見相國公仲侈說:「難道相國沒有聽說楚國的計劃嗎?楚將昭應曾對楚懷王說:「韓國因連年爭戰,兵疲馬困,倉庫空虛,沒有力量固守城池。

假如我軍乘韓國糧食不足時,率兵攻打韓國的雍氏,那麼不用一個月就可以佔領雍氏了。」

如今楚國圍雍氏已有五個月,可是仍然沒能攻下,這也證明楚國已疲憊不堪,而楚王也開始懷疑昭應的說法。

現在相國竟然向西調兵徵糧,這不是明明告訴楚國,韓國已經一精一疲力竭了,昭應知道以後,一定會請楚王增兵包一皮圍雍氏,雍氏就守不住了。」

公仲侈說:「先生的見解很高明,可是我派的使者已經出發了。」

蘇代說:「相國為什麼不把高都送給西周呢?」

公仲侈很生氣的說:「我不向西周調兵徵糧已經夠好了,憑什麼還要送給西周高都呢?」

蘇代說:「假如相國能把高都送給西周,那麼西週一定會與韓國邦一交一 篤厚,秦國知道後,必然大為震怒,而焚燬西周的符節(在春秋戰國時代,使者出使都要帶符節,以便核對驗證,所以焚燒符節,就代表兩國斷絕邦一交一 ),斷絕使臣的往來。

換句話說,相國只要用一個貧困的高都,就可以換一個完整的西周,相國為什麼不願意呢?」

公仲侈說:「先生的確高明。」

於是公仲侈決定不但不向西周調兵徵糧,並且把高都送給西周,楚國也就退兵而去。

魏相田需死了,楚相昭魚(即昭奚恤)對蘇代說:「田需死了,我擔心張儀、薛公(戰國趙人,曾隱居於賣槳人家,為魏公子無忌所敬重)、公孫衍等人中有一人出任魏相。」

蘇代說:「那麼你認為由誰作魏相,對你比較有利呢?」

昭魚說:「我希望由太子(即後來的魏昭王)自己出任宰相。」

蘇代說:「我為你北走見魏王,必能使太子出任宰相。」

昭魚說:「先生要怎麼說呢?」

蘇代說:「你當魏王,我來說服你。」

昭魚說:「那我們現在就試試。」

蘇代說:「臣這次由楚國來時,楚相昭魚非常擔憂,臣問他:「相國擔心什麼?」

昭魚說:「魏相田需死了,我擔心張儀、薛公、犀首(原為古官名,因公孫衍曾任此官,後為公孫衍別稱)等人中必有一人出任宰相。」

臣說:「相國不用擔心,魏王是位明君,一定不會任用張儀為相,因為張儀出任魏相,就會親秦而遠魏;薛公為魏相,必會親齊而遠魏;犀首為魏相,必會親韓而遠魏。

魏王是明君,一定不會任命他們為相。」

臣又說:「最好由太子自己出任宰相,因為他們三人知道太子早晚會登基為王,出任宰相只是暫時性的,為想得到宰相的寶座,他們必會極力拉攏與自己親近的國家與魏結一交一 ,憑魏國強大的國勢,再加上三個萬乘之國的盟邦極力靠攏,魏國必然安全穩固,所以說不如由太子出任宰相。」

於是蘇代北去見魏王,惠王果然任命太子為宰相,

73!」、陳軫

【原文】

陳軫去楚之秦,張儀謂秦王曰:「陳軫為王臣,常以國情輸楚,儀不能與從事,願王逐之,即復之楚,願王殺之!」王曰:「軫安敢之楚也?」

王召陳軫告之曰:「吾能聽子,子欲何之,請為子約車。」

對曰:「臣願之楚。」

王曰:「儀以子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

軫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順王與儀之策,而明臣之楚與否也。

楚人有兩妻者,人誂其長者,長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許之。

居無幾何,有兩妻者死。

客謂誂者曰:「汝取長者乎,少者乎?」

「取長者。」

客曰:「長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為取長者?」

曰:「居彼人之所,則欲其許我也,今為我妻,則欲其為詈人也。」

今楚王,明主也;而昭一陽一,賢相也。

軫為人臣,而常以國情輸楚,楚王必不留臣,昭一陽一將不與臣從事矣,以此明臣之楚與不。」

軫出,張儀入,問王曰:「陳軫果安之?」

王曰:「夫軫,天下之辯士也,熟視寡人曰:「軫必之楚。」

寡人遂無奈何也。

寡人因問曰:「子必之楚也,則儀之言果信也。」

軫曰:「非獨儀之言,行道之人皆知之。

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己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

故賣僕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鄉里者,善婦也。

臣不忠於王,楚何以軫為忠?忠且見棄,軫不之楚而何之乎?」

」王以為然,遂善待之。

【譯文】

陳軫(戰國楚人,遊說之士)離開楚國前往秦國,張儀對秦惠王說:「陳軫身為臣子,竟然經常把秦國的國情透露給楚國,臣不願和這種人同朝共事。

希望大王能把他趕出朝廷,如果他說想要回楚國,那大王就把他殺掉!」

秦惠王說:「陳軫怎麼敢明說要回楚國去呢?」

接著召來陳軫說:「寡人願意尊重賢卿的意見,只要賢卿說出願意前往的國家,寡人立即命人為賢卿準備車馬。」

陳軫回答說:「臣願意回楚國。」

惠王說:「張儀認為你一定會回楚國,而寡人也料到你將回楚國,再說你如果不去楚國,又能在哪兒安身呢?」

陳軫說:「臣離開秦以後,一定特意回到楚國,一方面順從大王和張儀的策略,而且可以表明臣以前是否和楚國有私下的一交一 道。

有個楚國人娶了兩個妻子,有人去調戲年紀較大的妻子,她就罵這人登徒子(好色之人);那個登徒子去挑逗年輕妻子時,她卻欣然接受,沒多久,楚人死了,有客人問登徒子說:「在這兩個寡一婦 中,你會娶年紀大的還是那個年輕的呢?」

登徒子說:「我娶年紀大的。」

客人問:「年紀大的曾經罵過你,而年輕的那位卻順從你,你為什麼反倒要娶年紀大的呢?」

登徒子說:「當他們是別人一妻 子時,我希望她們能接受我的挑逗;但是一旦是我的妻子,我就喜歡當初拒絕我的那位。」

現在楚王是位賢明的君王,而宰相昭一陽一也是位賢臣,我陳軫身為大王的臣子,如果經常把國事洩漏給楚王,那麼楚王此次必定不會收留臣,而昭一陽一也不會願意跟臣同朝共事,如此就可明白臣以前是否和楚國有所私通了。」

陳軫離宮後,張儀就問秦王:「請問大王,陳軫到底要去哪裡?」

秦王說:「陳軫真是天下一流的雄辯家,他注視著寡人說:「臣一定會回楚國的。」

寡人對他也無可奈何,於是接著問他說:「你既然打算會回楚國,那張儀的話就可以相信了。」

陳軫說:「不但張儀知道我會回楚,隨便哪個人也都知道。

從前伍子胥對他的君王很忠貞,天下君王都希望他做自己的臣子;孝己孝敬他的雙親,因此天下父母都希望他是自己的兒子。

所以當人賣僕妾時,如果鄰居肯買,那就證明是好僕妾;被休了的妻子,如果改嫁到本鄉,就證明她是位好妻子。

臣如果不忠於王,那楚王又要臣做什麼,臣如此忠君愛國,仍然得不到大王的信任,那臣不回楚國,又將去哪裡?」

於是秦王慰留陳軫,並善加對待。

732、觸龍

【原文】

秦攻趙,趙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於齊。

齊人曰:「必以長安君為質。」

太后不可,齊師不出。

大臣強諫,太后怒甚,曰:「有復言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龍請見,曰:「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願及臣未填溝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愛少子乎?」

對曰:「甚於婦人。」

太后笑曰:「婦人異甚。」

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

太后曰:「君過矣,不如長安君之甚。」

左師曰:「父母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

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而哭,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

豈非為之計長久,願子孫相繼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師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

曰:「無有。」

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

今媼尊長安之位,封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趙,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哉?」

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

齊師乃出,秦師退。

【譯文】

趙孝成王剛登位,年紀尚輕,趙太后(惠文王之後)掌理朝政,秦國就發兵攻趙,情況非常危急,趙國向齊國求援。

齊王說:「一定要用長安君(孝成王同母弟)作人質,齊國才願意出兵救趙。」

可是太后不答應。

大臣們都極力勸諫,太后卻明白的告訴侍臣說:「如果再有人勸我要長安君做為齊國人質,我就往他臉上吐口水。」

這時左師(官名)觸龍(戰國趙人)請見趙太后說:「臣有一個小兒子名叫舒祺,年紀小沒有出息,但臣卻很疼愛他,現在臣年紀大了,希望能讓他補衛士缺來保衛王宮,臣希望趁自己尚在世時讓小兒子有個依靠。」

趙太后說:「男人也會這麼疼愛小兒子嗎?」

左師說:「比做母親的還要疼愛呢。」

趙太后笑著說:「母親才疼得厲害。」

左師說:「臣以為太后疼愛燕後遠超過愛長安君。」

趙太后說:「你錯了,我疼愛燕後遠不如愛長安君。」

左師說:「父母既然疼愛子女,就要替他們作長遠計劃。

當燕後出嫁時,太后拉著燕後哭,為她的遠離而悲傷,這該算是很疼愛她的了。

她既然已經出嫁了,雖說每天都在想念她,可是在祭祀時,卻一定要為她祝福說:「不要讓她回來。

這是為她的長遠作打算,希望她的子孫能繼承王位。」

趙太后說:「是的。」

左師說:「現在追溯三代以前,趙國開國時子孫被封侯的,今天有還存在的嗎?」

趙太后說:「沒有了。」

左師說:「這其實是和他們身份地位與功跡的不成比例有關。

所以災禍來得快一些的,第一代就遭殃了,就算災禍出現得慢些,遲早也要落到後代子孫身上。

難道國君的子孫一定都是壞的嗎?只因為他們爵位高但無功跡,俸祿厚但不做事,所擁有的寶器太多。

現在太后一再提高長安君的爵位,把肥沃的土地都封給他,又賜給他許多國寶,假如不乘現在讓他為國立功,有一天太后崩逝,長安君如何在趙國立足呢?臣覺得太后不曾替長安君作久遠打算,所以臣才認為,太后愛長安君遠不如愛燕後。」

太后說:「好吧,就隨你們的意思,派他到齊國作人質吧。」

於是趙國替長安君準備了一百輛兵車隨長君到齊國作人質,齊國發兵救趙,秦軍退。

733、庸芮

【原文】

秦宣太后愛魏丑夫。

太后病將死,出令曰:「為我葬,必以魏子為殉。」

魏子患之,庸芮為魏子說太后曰:「以死者為有知乎?」

太后曰:「無知也。」

曰:「若太后之神靈,明知死者之無知矣,何為空以生所愛葬於無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積怒之日久矣,太后救過不贍,何暇私魏丑夫乎?」

太后曰:「善。」

乃止。

【譯文】

秦宣太后(惠王之後,昭襄王之母)特別一寵一 愛魏丑夫。

太后重病將死,下令說:「日後你們為我辦後事時,必須讓魏丑夫殉葬。」

魏丑夫聽後很害怕,就趕緊和朝臣庸芮商量。

庸芮對宣太后說:「太后認為人死了以後,還能有知覺嗎?」

宣太后說:「沒有知覺。」

庸芮說:「像太后這樣賢慧的人,明知人死後不再有知覺,那為什麼要把自己生前所一寵一 愛的人殉葬在已經毫無知覺的死人旁邊呢?假如人死後還能有知覺,那先王對太后這些年來的行為,所鬱積的憤怒已經很久了,屆時太后補救過失恐怕還來不及,哪還有一寵一 愛魏丑夫的時間呢?」

宣太后說:「賢卿說得很對。」

於是打消以後要魏丑夫殉葬的意思。

734、狄仁傑

【原文】

武承嗣、三思營求為太子,狄仁傑從容言於太后曰:「姑侄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若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

太后乃寤。

〔述評〕

議論到十分醒快處,雖欲不從而不可得。

廬陵反正,雖因鸚鵡折翼及雙陸不勝之夢,實姑侄子母一之 說有以動之。

凡戀生前,未有不計死後者。

時王方慶居相位,以其子為眉州司士參軍,天後問曰:「君在相位,子何遠乎?」

對曰:「廬陵是陛下愛子,今猶在遠;臣之子,安敢相近?」

此亦可謂善諷矣。

然慈主可以情動,明主當以理格,則天明而不慈,故梁公辱昌宗而不怒。

進張柬之而不疑,皆因其明而用之。

【譯文】

武則天(唐高宗之後,高宗崩中宗立,後臨朝聽政,後廢中宗、睿宗自立為帝,改國號周)想在武承嗣(官累至左相)、武三思(武後侄,善逢迎)中立一人為太子。

狄仁傑(太原人,字懷英)知道武後的想法,對武後說:「姑侄與母子,哪兩種關係較為親密?陛下立自己兒子為太子,那麼即使太后崩逝後,仍能擁有自己的宗廟,享受萬代子孫太牢的供奉;若太后立武三思等人為太子,三思是太后侄兒,臣從未聽說侄兒成為天子後,會在太廟中供奉姑一媽一的。」

太后於是明白過來。

〔述評譯文〕

狄仁傑對武後所說的這番話,真是一針見血,說到武後心中痛處,武後想不理會都不行。

武後後來立廬陵為太子,雖說和夢到鸚鵡折斷翅膀以及玩雙陸棋不勝的夢境有關,但從根本上卻是被狄仁傑這番姑侄、母子的議論所打動。

大凡生前貪戀榮樂的人,很少不在意死後的尊榮的。

王方慶位居宰相時,武後曾詢問他,何以會允許自己的兒子被派遠赴眉州當司士參軍(官名,唐於州設置司士參軍掌橋樑、住屋建造)。

王方慶回答說:「廬陵是陛下疼愛的兒子,尚且遠在他鄉,臣的兒子怎敢留在身邊?」

這也可說是對武後的一次很好的諷諫。

然而,有感性的君王,人臣進諫可以動之以情;有理性的君王,人臣進諫可以說之以理。

所以狄仁傑雖曾以言辭侮辱張昌宗(張易之弟,貌美通曉音律,深得武後一寵一 信)而不會因此激怒武後,舉用張柬之(襄人,字孟將)而不會受到武後疑心不忠,就因為武後是個理性的人。

735、陸賈 齊地王先生

【原文】

平原君朱建,為人剛正而有口。

辟一陽一侯得幸呂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見。

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喪。

方假貸,陸賈素善建,乃令建發喪,而身見辟一陽一侯,賀之曰:「平原君母死。」

〔邊批:奇語。

〕辟一陽一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

賈曰:「前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

夫相知者,當相恤其災危,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

辟一陽一侯乃奉百金裞,列侯貴人以辟一陽一侯故,往賻凡五百金。

久之,人或毀辟一陽一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

呂太后慚,不可言,大臣多害辟一陽一侯行,欲遂誅之,辟一陽一侯困急,使人欲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

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孺,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一陽一侯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一陽一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一陽一侯言於帝?帝聽,出辟一陽一侯,太后大歡,兩主俱幸,君之富貴益倍矣。」

於是閎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辟一陽一侯。

辟一陽一侯始以建為背己,大怒,及其出之,乃大驚。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

辟一陽一侯於諸呂至深,而卒免於誅,皆陸生、平原君之計畫也。

〔評〕

不但陸賈,朱建智,辟一陽一侯亦智。

梁孝王既刺殺袁盎,事覺,懼誅,乃繼鄒一陽一千金,令遍求方略以解。

一陽一素知齊人王先生,年八十餘,多奇計,即往求之。

王先生曰:「難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誅,誠難解也,子今且安之。」

一陽一曰:「鄒、魯守經學,齊、楚多辯智,韓、魏時有奇節,吾將歷問之。」

王先生曰:「子行矣,還,過我而西。」

一陽一行月餘,莫能為謀者,乃還過王先生,曰:「臣將西矣,奈何?」

先生曰:「子必往見王長君。」

鄒一陽一悟,輒辭去,不過梁,逕至長安,見王長君。

長君者,王美人兄也。

一陽一乘間說曰:「臣願竊有謁也。

臣聞長君弟得幸後宮,天下無有,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

今陛下窮竟袁盎事,即梁王恐誅,太后怫郁,無所發怒,

必切齒側目於貴臣,而長君危矣!」長君瞿然曰:「奈何?」

一陽一曰:「第能為上言,得無竟梁事,則太后必德長君,金城之固也。」

長君如其計,梁事遂寢。

〔評〕

朱建一篇程文抄得恰好,不唯王先生智,鄒一陽一亦智。

【譯文】

漢朝人平原君朱建(楚人,曾為淮南王黥布丞相,漢殺黥布,賜朱建號平原君)為人剛正有智謀。

深受呂太后一寵一 愛的辟一陽一侯(漢朝審食其的封號)想結一交一 平原君,平原君卻屢次推托,不肯與他見面。

平原君母親去世時,因家貧無力出殯,想向親友告貸,料理母親後事。

陸賈(楚人,有辯才)是平原君的好友,就要平原君先料理喪事,不必擔心喪葬的費用,說完陸賈就去見辟一陽一侯,說:「賀喜侯爺,平原君的母親死了。」

辟一陽一侯說:「平原君的母親去世,為什麼要恭喜我?」

陸賈說:「從前侯爺想結一交一 平原君,平原君一直借口推辭,就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

真正的朋友要能濟助對方的危難,現在平原君因家貧無力為母親料理後事,只要侯爺能致贈豐厚的奠儀,以平原君的為人,日後他一定會為侯爺效死命的。」

於是辟一陽一侯命人致贈百金,其他王侯一看辟一陽一侯如此的厚禮,也跟著致奠,數目五百金以上。

過了一段時日,有人密告辟一陽一侯與呂太后私通,惠帝想下令殺他。

呂太后自己不好意思出面為辟一陽一侯求情,而朝中大臣早就對辟一陽一侯的驕一寵一 看不順眼,沒有人願意為他向皇帝求情,辟一陽一侯眼看命在旦夕,急忙派人向平原君求救。

平原君推辭說:「現在情勢對侯爺不利,為避嫌疑,最好不要見面。」

然而平原君卻求見惠帝的一寵一 臣閎孺(無才能,僅以婉媚得一寵一 ),對他說:「你受惠帝一寵一 愛的原因,天下人都知道。

今日辟一陽一侯若被殺,天下人會認為是你在皇上耳邊進讒言。

辟一陽一侯一死,太后一定怨你在心,也會找機會殺你。

你何不在皇上面前為辟一陽一侯脫罪,皇上要是能聽你的話而留辟一陽一侯一命,太后一定非常高興。

日後你豈不是得到皇上、太后二人的一寵一 愛,你所享的榮華顯貴更要勝過今日不知多少倍呀?」

閎孺擔心得罪太后,於是就依平原君所說遊說惠帝,惠帝果然釋放辟一陽一侯。

當辟一陽一侯想見平原君被拒時,以為平原君背棄自己,非常生氣,等到出獄後,對平原君的計謀大為佩服。

呂太后駕崩後,大臣大肆誅殺呂姓諸侯,辟一陽一侯和呂姓諸侯往來密切,而終能免於被誅,不得不歸功陸賈和平原君的計謀。

〔馮評譯文〕

說起來,聰明的不只是陸賈,朱建而已,其實辟一陽一侯亦是有眼光的人。

漢朝時梁孝王殺袁盎(楚人,字絲)的事被人舉發,害怕因罪被殺,就請鄒一陽一(臨淄人,有智謀)帶著黃金千兩尋訪謀士謀求對策。

鄒一陽一早就聽說齊人王先生,雖已八十多歲但足智多謀,就前去拜訪他。

王先生說:「這事難啊!君臣間有私怨,臣下多半會遭到誅殺的命運,實在很難化解,你打算怎麼辦呢?」

鄒一陽一說:「我將往東走。

鄒、魯等國不乏飽學之士,齊、楚以辯士多而聞名,韓、魏也常有奇能異才之人,我將一一的拜訪他們。」

王先生說:「那你就去吧,回來時再到我這兒一趟。」

鄒一陽一尋訪了一個多月毫無所獲,於是又去見王先生,說:「我找不到能出奇計的人,看來只有回國了。」

王先生說:「你回去後一定要去見王長君。」

鄒一陽一突然領悟,立刻告辭,不回梁國直接來到長安見王長君。

王長君是王美人的哥哥。

鄒一陽一對王長君說:「我很早就想來拜訪你,聽說你妹妹甚得皇上的一寵一 幸,而你做事也喜歡率性而為。

今天皇上追究梁王殺袁盎的事,梁王怕獲死罪,太后心也難安,必會遷怒一寵一 臣,先生的處境就危險了。」

王長君睜大眼睛說:「我該怎麼做?」

鄒一陽一說:「你立即說服皇上不要再追究梁王殺袁盎的事,太后一定會感激你,那麼日後你在朝中的地位就更為穩固。」

王長君接受鄒一陽一的建議,梁王終於免於一死。

〔馮評譯文〕

這則故事完全能和上一則互相輝映,不只是王先生聰明,鄒一陽一同樣聰明。

736、廝養卒

【原文】

趙王武臣遣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

趙王與張耳、陳餘北略地至燕界。

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

使者十輩,往輒見殺,張耳,陳餘患之。

有廝養卒,謝其捨中曰:「吾為公說燕,與王載歸。」

捨中皆笑,養卒走燕壁,問燕將曰:「知臣何欲?」

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

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

燕將曰:「賢人也。」

曰:「知其志何欲?」

曰:「欲得王。」

養卒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

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棰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已耶?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王武臣,以持趙心。

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

今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邊批:剖明使者輩急於求王之意。

〕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必矣。」

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

養卒為御而歸。

【譯文】

趙王派韓廣到燕國,沒想到燕人卻擁立韓廣為燕王。

趙王和張耳(漢·大梁人,與陳余為好友,陳涉起兵,張耳、陳余用計奪趙地,後二人有仇隙,張耳投漢劉邦,與韓信共擊趙,於柢水上斬陳余,劉邦封張耳為趙王)、陳余侵犯燕國邊境。

一日,趙王私出營地被燕軍俘獲,燕人威脅趙國,要趙割讓一半國土一交一 換趙王。

燕人態度強硬,先後將趙國派來的十多名使者給殺了,張耳、陳余為了這件事煩惱不已。

有個廝養卒(砍柴作飯的小兵)來到營房說:「我可為諸公說服燕人釋放趙王。」

在場的軍官都嘲諷他不自量力。

養卒由小道潛入燕將營地,對燕將軍說:「你可知我來的目的麼?」

燕將說:「你來無非是希望趙王回國。」

養卒說:「將軍可知張耳、陳餘的為人?」

燕將說:「他們兩人是趙國的賢人。」

養卒說:「將軍可知他二人的想法嗎?」

燕將說:「他們希望趙王平安回國。」

養卒大笑說:「將軍實在不瞭解他二人的真正意圖。

張耳、陳餘是武將,一聲令下就可擁有趙國數十城池,他們早就想自立為王,哪會以當個宰相為滿足呢?誰都知道,當君王和當宰相是天淵之別,當初天下的形勢,陳、張二人不敢有稱王的念頭;現在趙國國勢安定,這兩人早就想平分趙國共同為王,只是時機尚未成熟。

現在燕人囚禁趙王,這兩人表面上希望燕人釋放趙王,實際上希望燕人將趙王殺了,〔剖明

分類:未分類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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