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案》千古迷離紅丸案:七月中旬,當了四十八年皇帝的朱翊鈞駕崩。朝野之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明清奇案》千古迷離紅丸案

明清奇案

千古迷離紅丸案

明萬曆四十八年(1620)的七、八、九三個月,是明朝建國以來氣氛最一陰一沉的三個月。

七月中旬,當了四十八年皇帝的朱翊鈞駕崩。

朝野之間,抑歡禁樂,人人強作愁顏,來為大行皇帝舉哀。

紫禁城裡孝幔低垂,香煙裊裊,一派慘淡景象。

依明朝舊例,皇帝殯天後,皇太子朱常洛已於八月初一即了皇位。

但萬曆的喪事尚未操辦完畢,新登基的皇帝卻又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勢來得兇猛。

太醫院幾位醫術高明的御醫共同會脈後,連擬了四副重藥都沒有扭轉病情。

皇帝氣得大罵太醫無用,而太醫院院使親自進宮去把脈,也沒敢說出病因,只開了不少補元氣的藥物,皇帝吃了毫不見起色。

到了八月十六日,宮內傳出消息,說皇帝已經起不來床 了。

新君剛剛即位半個月就不能再理朝政了,這可急壞了內閣的幾位閣臣,因為每天由六部及各省督、撫呈上的奏折不下數百件,其中有不少是急待辦理的,皇帝病倒,不能進行朱批,只好壓著不辦。

內閣首輔方從哲開始時倒還沉得住氣,但幾天以後也感到坐不住了。

方從哲是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的資格入閣的,他在萬曆朝擔任了七年首輔,很能處理君臣間的關係。

萬曆皇帝三十多年不和群臣見面,但方從哲替萬曆草詔的各項諭旨,幾乎沒有受到過駁斥,那是由於方從哲設法一交一 結了萬曆最一寵一 愛的妃子鄭貴妃的緣故。

萬曆駕崩後,方從哲扶持皇太子朱常洛登墓,原以為新君正值四十多歲的盛年,會勵一精一圖治。

親自披覽公文,省卻自己不少麻煩。

沒想到這位新皇帝連萬曆都不如,萬曆雖然不理朝政,但總還能在草詔的聖諭上作作朱批,而這位新皇帝病倒後連朱批的能力也沒有了。

聖旨無法下發,國事無法料理。

而六部九卿催促批復的奏折幾乎天天擺滿一桌子。

最近連閣臣們也在背地裡埋怨首輔辦事不力了,怎不令他心急如焚?

今天:方從哲剛一來到朝房,內廷就送來了一道緊急公函。

打開一看。

原來是皇帝有病亂投醫,昨天竟擅自斥退了太醫院醫官,而請內侍崔文升給他看病。

崔文升開了一個方子,皇帝吃後大瀉不止,一夜 之間起廁三四十次,現已昏迷不醒,急請內閣處置。

方從哲看罷,心中又驚又氣。

驚得是萬歲病危,社稷難以安定,氣得是內府二十四衙門,那麼多官吏,竟不能勸阻皇帝,而讓一個不懂醫道的內侍亂用虎狼藥。

他一面急傳太醫院御醫進宮搶救,一面通知內閣閣臣趕到太和門前等候宣召——他估計皇帝如果病危了,一定會宣召閣臣佈置後事的。

當方從哲帶著閣臣們趕到太和門時,內廷已經亂成了一一團一 ,皇帝昏迷不醒,太醫們束手無策,幾次派人進宮催問搶救情況,始終未見回旨、而從太和門裡不斷傳出的雜亂腳步聲,說明情況危急。

方從哲心中十分緊張,急切地等著太醫的診斷結果。

天近中午了,幾位御醫才從宮中出來。

由於首輔有話,要及時稟報萬歲的病情,所以領班的御醫特地來朝房尋找方從哲。

這位御醫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平日與方從哲交往很深。

所以說活毫不隱諱,剛—見面就壓低了聲音說:「上頭的病不妙。」

方從哲有些疑惑地說:「剛剛四十出頭,怎會病成這個樣子。」

老太醫搖了搖頭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一精一損過重,常言道「壽命之本,積一精一自剛」,所以太醫們一向使用固一精一建中之類的藥物,為的是漸復其真一陰一之不足。

這類藥物本是慢工,豈能神仙一把抓?皇上埋怨服之無效,而濫用瀉藥,以致我們數月凋治之功毀於一旦。」

方從哲從老太醫的埋怨中已經感到不妙,不覺脫口問道:「莫非不好辦了?」

老太醫歎了口氣說:「如果不再亂用庸醫,只以充血生一精一之藥調理,還是有望的,只怕……」方從哲趕緊接過來說:「我當進宮勸諫,請皇上按太醫院的醫案凋養。」

老太醫拱拱手說:「多蒙大人信賴。」

說罷匆匆告別回太醫院去了。

送走老太醫,已經過了午時,方從哲匆匆用了一點午餐,正準備寫勸諫皇帝相信太醫院的札子,卻聽到太和門裡一疊聲的傳呼,「皇帝急召首輔入宮。」

從這道傳喚看,皇帝確實是病危了,方從哲定了走神,待情緒穩定下來後,才隨著前來引路的太監向後宮走去。

進了乾清門,後宮的氣氛使人感到壓抑。

萬曆皇帝的喪事還沒辦完,後宮各院的門前還懸掛著長長的孝幔,盛夏天氣,各殿宇的大門卻都緊閉著。

偌大一座宮院中,除了偶爾有一兩名太監匆匆走過外,闐無人聲。

由於天熱,宮院中那些名貴的花樹,也都垂著葉子,好像在想什麼心事。

朱常洛的寢宮在乾清宮西南的養心殿,此時殿門緊閉,還垂著一張大竹簾子,所以一進殿就給人一種一陰一郁的感覺。

方從哲掃視了一下殿內,沒有發現一個宮娥內侍,只看見殿中央龍案上,燃著幾根龍涎香,一縷香氣撲鼻而來,因而屋裡的空氣倒不顯得污濁。

引路太監輕輕走到西暖閣前,撩起了低垂的竹簾,只聽新皇帝用微弱的聲音傳旨:「請方先生進來!」方從哲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面色莊重地走進暖閣,雙膝跪倒,恭敬地說:「臣方從哲見駕吾皇萬歲!」「起來,賜坐!」早有一名內侍搬過一隻雕龍硬木圓凳來,請方從哲坐下。

方從哲這才低垂著頭,用眼睛的餘光偷覷了朱常洛一眼,只見他面色蒼白,三絡長髯雖在病中,卻梳理得十分整齊,頭上纏著一塊沾濕了的黃綾子,顯然是為了降一溫一 。

從這一切跡象看,皇帝的病雖重,卻不像有致命的危險。

朱常洛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握住方從哲,說:「朕這幾日頭目眩暈,身體軟弱,不能臨朝,一切大事都煩先生操勞了。」

方從哲趕緊接道:「萬歲天恩浩蕩,從哲敢不竭盡全力報效國家?」

朱常洛說:「朝中政事先生可代朕朱批,太子生性懦弱,也望先生扶持,後宮妻妾……」說到這裡他感到氣力不支,喘息了好一陣才接下去:「尚未來得及冊封,先生可依舊例擬定名份。」

這幾句話無異是一交一 待後事了,方從哲恭敬地聆聽後安慰說:「萬歲春秋正富,偶染小疾,原無大礙,望安心調養,千萬不要誤信流言,作踐龍體。」

朱常洛搖了搖頭突然問道:「壽宮可曾齊備?」

這一問使方從哲感到十分為難,他不知道皇上問的是已經駕崩的萬曆的壽宮還是他自己的壽宮,一時不好回答,思索了一陣才說:「萬歲放心,大行皇帝已安葬完畢,天壽山地宮於前天開始復土……」,沒等他說完,朱常洛已經不耐煩了,打斷說:「朕問的是朕之壽宮。」

方從哲慌忙跪倒在地顫聲勸道:「太醫院御醫已稟報過,萬歲目前不過是體質虛弱而已,哪裡便有天崩地坼的事?」

朱常洛厭煩地說:「太醫院一幫庸醫,朕信不過。」

「萬歲若信不過太醫院,臣當傳檄天下,廣召名醫。」

聽到廣召名醫幾個字,朱常洛猛然想起一個人來,就問:「聽說鴻臚寺有官員來進藥,如今為何還不送來?」

方從哲說:「鴻臚寺丞李可灼曾上本說他有仙方可治萬歲病症,但臣與內閣諸臣計議,以為不可輕信,所以已將李可灼斥退了。」

朱常洛面露嗔色,沉默了一陣才說:「太醫無用,仙方又不可信,難道叫朕束手待斃?」

方從哲嚇得連連叩頭說:「微臣怎敢?只是李可灼之言實不可信,皇上三思。」

朱常洛揮了一下手說:「縱不能醫病,也斷不會要命吧?你傳旨下去,朕要試試這個仙方。」

方從哲知道,從萬曆的爺爺嘉靖皇帝起,就信奉道教,求煉長生不老的仙丹,這股風氣由來已久,萬曆晚年幾乎天天都要坐在丹房裡與那些老道們一起煉丹,看來新皇帝也深諳此律,迷信「仙方」,這是難以勸阻的。

只好推脫道:「待臣與六部九卿商議後,再來稟明皇上。」

朱常洛說話太多了,感到底氣不足,揮了揮手,示意方從哲不要再說。

方從哲趕忙與幾名宮娥伏侍皇帝躺好,看著他閉上眼睛,微微喘息,才磕了一個頭匆匆退了出來。

接連三天,後宮裡不斷來人催問:「李可灼的仙丹是否送來了。」

方從哲只是推拖,到了第三天下午,皇帝的親隨太監來到體仁閣,說皇上降旨,著李可灼速帶仙丹進宮。

方從哲無奈,只得與閣臣韓議定,由他二人陪同鴻臚寺丞李可灼帶所進之藥進宮見機行事。

鴻臚寺丞李可灼是個五十開外的老人,他面形清,舉止飄逸,確有點道骨仙風。

所進的「仙丹」盛在一個十分古樸的錦匣內,方從哲打開錦厘,立即飄出一股沁人心肺的清香,使人感到五內舒暢。

再看那仙丹,卻是一粒紅得如同瑪瑙般的藥丸,光澤晶瑩,灼灼奪目,確實不像凡間所有,據李可灼講:此仙方乃是他年輕時節在峨媚山採藥時得遇一位仙長所贈,所用藥料均采自神府仙境,非人間所能得到,能治百病。

這麼一說連方隊哲也不能不信了,急忙帶著李可灼來到了養心殿。

朱常洛顯得比前幾天更削瘦了,體質虛弱,竟連側身半坐也覺困難,只好平躺在龍床 上。

但他的神智十分清楚,見方從哲與韓進來,劈頭就問:「仙丹可曾帶來?」

方從哲跪著奏道:「李可灼已攜仙藥進宮,只究竟能否治病,臣尚不敢妄言,請皇上明斷。」

這時,李可灼也捧著「仙丹」跪在了韓的後面。

朱常洛示意把藥呈上來,方從哲趕緊回身取過藥匣,膝行到龍床 前雙手把藥遞了上去。

一名貼身宮娥接過藥匣徐徐打開,立刻全屋都迷漫起淡淡的清香。

李可灼見周圍大臣疑慮神色,先自服一丸。

大臣方才放心。

而朱常洛一見仙藥紅潤晶瑩,就覺得不同凡響,況且此刻藥物的清香又使他頓覺舒暢,於是命人取水來,急匆匆地把藥吞下去了,整個西暖閣內從宮娥內侍到方從哲、韓都緊張地等著皇帝的反映,只有李可灼似乎胸有成竹,臉上呈現出一副自信的神色。

皇帝服下藥去,就閉上了雙眼,有一刻多種—動也不動。

守衛在兩側的臣子們有點沉不住氣了,方從哲用眼色示意傳事太監看住李可灼,勿令逃走。

就在這時,皇帝卻睜開了雙眼,呼喚宮娥攜扶,想坐起來。

方從哲剛要阻攔,朱常洛已經坐了起來,好像一下子健康了許多,臉上露出了笑容,連誇:「果然是仙藥,仙藥!」又稱讚道:「李可灼是個大忠臣。」

皇上的這番舉動使方從哲、韓不能不相信仙藥的靈驗了,二人齊聲問:「萬歲此刻感覺如何?」

朱常洛說:「朕只覺遍體清涼,似再無虛弱之感。」

說罷探出身來叫道:「李可灼!」李可灼伏地輕應:「微臣在。」

朱常洛說:「朕服仙丹果然奏效,請你明天再進一丸來,大概就可痊癒了。」

李可灼答道:「臣家中尚有一丸仙丹,但仙長曾指點過,需在第一丸後三天再進第二丸,臣當於三天後再獻靈藥。」

朱常洛說:「聯病好後,一定給你加官進爵。」

李可灼磕著頭說:「微臣不求加官進爵,只願萬歲龍體得康復真元,就心滿意足了。」

朱常洛更是不斷地點頭稱讚「忠臣,忠臣。」

方從哲跪著扶住皇帝說:「萬歲剛剛復康,還望息心調養。」

朱常洛點點頭說:「朕知道,你們跪安吧!」方從哲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帶著二位外臣退出了養心殿。

農曆八月末,是北京的金秋季節,在養心殿的宮院裡,有幾盆碩大的桂花正在盛開,金黃色的花朵簇簇一團一 一團一 ,馥郁的幽香瀰漫庭院。

大殿裡,那緊閉了十幾天的殿門已被敞開,任陣陣花香隨風飄入西暖閣。

朱常洛坐在龍案前,心境很是歡快。

自吃了李可灼的「仙丹」後,不知為什麼,疾病好似一下子被驅走了一半。

兩天來,他除了時常坐在龍案前養神外,居然還有兩次走出了殿門。

看到那生意盎然的桂樹,他感歎由於有病竟然沒顧上欣賞中秋的月色。

想想今天就是八月三十日了,李可灼的第二粒仙丹將要送來,心裡更是高興。

朱常洛和他父親萬曆皇帝一樣,十分迷信所謂的靈丹妙藥,這次吃了「仙丹」,病勢陡然減輕,更使他對仙丹百般敬服。

他清楚地記得十八年前,父皇萬曆也曾得過一場大病,當時已認為沒有恢復的餘地了,於是傳了遺詔,把太子后妃托孤給首輔沈一貫。

但一夜 之間,病情突然大愈,據說就是吃了仙丹的結果。

想到這裡,他更希望快點得到第二粒仙丹,所以從上午他已派了六撥兒太監去催促方從哲,叫他火速傳李可灼進宮。

但現在天色已近申時,李可灼還沒到來,他不覺有點焦躁了,嘴裡不斷地叼念著「首輔誤事」。

直到申末時刻,太監才報道方大人、韓大人陪著李可灼在宮門前候旨,朱常洛迫不及待地說:「傳!」

力從哲今天可為了大難了。

三天前在皇上的催逼下,他引李可灼進宮獻藥,雖然當時就收到了效果,但憑他多年的閱歷,總覺得這似乎是心理作用所致,並不一定是藥的神效。

回到府中後,就有幾位心腹幕僚前來打聽情況,他們與方從哲的看法一致,都勸方從哲不要再引李可灼進宮。

尤其是太醫院的幾位太醫,異口同聲地否定「仙丹」的作用,他們表示,如果首輔再引入送什麼「仙丹」,他們就集體上辭呈了。

第二天又有幾名給事中上疏,彈劾方從哲以首輔之尊,不能制止內侍亂用虎狼藥,又濫引荒誕之人進宮獻荒誕之藥,弄得方從哲有口難辯,所以他準備再次斥退李可灼。

但從後宮傳來的消息卻是皇上已能下行走,這又使他對仙藥寄托著一線朦朧的希望。

他也曾尋訪了太醫院院使,院使告訴他皇帝的復康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太醫院近來所獻的醫方起了效果,一種竟可能是病入膏肓的「迴光返照」,無論怎麼說也與仙藥不相干。

這使方從哲一,時難以斷定孰是孰非。

今天一早,皇帝就派人催仙藥,方從哲是一壓再壓,企圖拖延,但午時以後,皇帝催促更緊,並發下聖諭,如果內閣阻攔進藥,就以抗旨欺君論處。

他才無可奈何地將李可灼召到內閣,再四叮問,李可灼力保仙丹有神效,方從哲這才拉上韓一同陪李可灼進宮。

進得宮來,見皇帝居然隱坐在龍案前,神氣確比前天好多了。

方從哲總算略微踏實了一點,心裡又有點相信仙藥確有奇能了。

今天進來的這粒紅丸,比前次的略大一點,色澤也更加光艷。

朱常洛接過來後,仔細端祥了好一陣,臉上露出了一種難言的喜悅。

宮女捧上淡人參湯,朱常洛很快地就著參湯把藥服下了。

李可灼看皇帝服罷藥,跪請他上床 休息,朱常洛卻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說:「用不著,朕今天精神很好,李愛卿獻藥有功,來日定當封賞,」說罷,起身在地上踱了幾步方步,又笑著對方從哲說:「方先生,你看朕明天是否可以臨朝了?」

方從哲娓婉地勸道:「萬歲且再將養幾日,待龍體大康後再臨朝不遲。」

朱常洛點頭應允。

為了不再使皇上過分勞累,司禮監隨堂太監及時地截斷了他們的談話,把三位外臣直送到隆宗門才揮手言別。

九月初一,是新君登基一個月的喜慶日子。

內廷諸司見皇帝病勢恢復得很快,決定連夜撤掉祭奠大行皇帝的孝幔。

掛燈懸彩,祝賀新君親政。

所以紫禁城裡八月三十日是一夜 未眠,二十四衙門連夜佈置裝飾宮院的活動。

御一用 監和司設監更是忙碌,把大量紅綢、宮燈送到三宮六院。

各院太監們來回奔走,掛燈的掛燈,送錦衣的送錦衣,生怕明天寅時二十四衙門總管太監檢查時,挑出大毛病。

忙碌到後半夜,乾清宮前突然出了亂子,只見四名年青力壯的太監飛跑著往各宮傳旨,著立刻停上張燈結綵,緊接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傳諭速召太醫院院使率諸太醫進宮,不一會兒又傳皇帝口諭,著乾清宮李選侍率皇太子及各宮妃嬪到乾清宮聽旨,與此同時,宣召內閣輔臣、六部九卿掌院官吏進宮……這一連串的召人,說明皇帝已經病危了。

等到方從哲率領著各部尚書來到乾清宮前時,太醫們已經垂頭喪氣地從殿內走出來,乾清官裡六宮女眷「們哭作一一團一 一皇帝在九月初一丑時二刻殯天了。

本來已經復康了的皇帝,服了一粒並非御醫進呈的紅丸,在夜裡猝然死去,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方從哲此刻更為緊張,他已預料到明天早晨就會有無數指劾他的奏本飛進來,弄不好很可能被扣上一頂「弒君」的帽子。

所以雖然他表面上還保持著鎮靜,但心中卻在暗暗地思索著為自己解脫的對策。

按明朝的舊例,皇帝駕崩,他的遺詔需由內閣首輔代擬,方從哲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利用擬遺詔的機會,申明服用紅丸是皇帝自己的意見,把責任一股腦推到大行皇帝身上才算上策。

主意已定,他的神情也安定了下來,以宰相的風度調理後事,居然使一切有條不紊,當夜就安排好了舉哀的全部程序。

果不出方從哲所料,皇帝的暴卒引起了整個朝廷的注意。

要追查皇帝死因的奏折兩天之內就達數百件。

其中有的奏本已經公開指出,給皇帝服瀉藥的內侍崔文升,最初曾在鄭貴妃屬下任職,後來才由鄭貴妃轉薦給朱常洛。

崔文升竟敢用瀉藥摧殘先皇,其背後必有人指使。

這使方從哲感到吃驚,因為他明白自己與鄭貴妃也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繫。

如果有人說紅丸是由自己引進的,再把它和崔文升聯在一起,很自然地會形成一個育計劃的弒君一陰一謀。

朝議一起來就很難平息,自己將成為眾矢之的。

雖然對這些他已有預料,但絕沒有想到,事態會發展得這麼快。

好在他在皇帝殯天那天起就已想好了對策,他滿有把握地認為,群臣現在紛紛上本,是由於不瞭解真相。

如今只要把皇帝的遺詔發下去,群情自可平息。

於是方從哲迫不及待地徵得了閣臣的同意,頒布了由他親筆起草的遺詔。

遺詔中以大行皇帝的口吻百般誇獎李可灼,並詔賜銀幣。

方從哲以為這對堵住各言官的嘴可能會起極大作用。

但他絕不會想到自己走了一招最愚蠢的棋。

遺詔一下,群情鼎沸,朝臣們都知道遺詔出自首輔之手,無形更把方從哲與進紅丸緊密地聯在一起了。

大家把遺詔當成了方從哲的「此地無銀三百兩」,許多言官直言不諱地把方從哲也列入弒君的行列,請求懲辦崔文升,李可灼,並嚴查幕後主使的聲浪愈演愈烈,到這個地步,方從哲也感到有點招架不住了。

在天啟初年的內閣中,輔臣韓算是威望最高的了。

「紅丸案」發生以後,儘管群臣紛紛上疏追問,韓卻始終一言不發。

這令方從哲十分惱火。

十月四日,在內閣裡議處政事,方從哲問韓:「李可灼進紅丸從始至終你都清楚,為什麼不出來說上兩句公道話?」

誰知韓只是微微一笑,根本沒有回答。

方從哲真不知這位輔臣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其實韓一直在注視著群臣的動一態 ,他對方從哲的無過受責也寄予很大同情,但是他看問題要比方從哲遠得多。

依他的主意,對群臣要求查清紅丸案、追懲幕後人的奏折,本就應採取聽之任之不加可否的態度,這樣很可能喊一陣就自然的息聲斂氣了。

方從哲過早地跳出來,又是頒遺詔,又是命人申辯,實際上是自己給自己套鎖鏈。

如今方從哲成了眾矢之的,而自己也是陪同進藥的閣臣之一,群臣攻擊方從哲,未必對自己就沒有猜疑,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站出來為方從哲辯護,其結局將會和他一樣陷入被動局面,那麼要澄清此案就比登天還難了。

韓的這番苦心,方從哲怎麼會知道呢?

十月中旬,追查「紅丸案」的呼聲達到了最高一潮,禮部尚書孫慎行和左都御史鄒元標上了兩道令人矚目的奏疏,孫慎行指出:「從哲縱無弒君之心,卻有弒君之罪。

欲辭弒之名,難免弒之實。」

鄒元標則厲聲切責:「首輔方從哲不伸討賊之義,反行賞奸之典,即謂其無心,何以自解於世。」

這孫慎行和鄒元標都是朝巾最孚眾望的大臣,素以忠正耿介著稱。

尤其是鄒元標,當年曾因反對權傾一時的首輔張居正受過很重的杖刑,被時人譽為「五直臣」之一,聲震朝野。

他們的奏折給追查「紅丸案」元兇定丁基調,方從哲縱有一萬張嘴也難以辯駁了。

捧著這兩道奏本,方從哲雙手不斷顫抖,他回顧這幾天為平息眾怒所做的努力,感到自己並沒有走錯棋,比如在會見群臣時,他曾嚴正地指出:「崔文升、李可灼進藥,均系先皇所請,如說內中有一陰一謀,首先要使先帝蒙受一個不得壽終的名聲,凡屬臣了,於心何忍?」

這本是一個理直氣壯的回擊,足以使那些氣勢洶洶的言官望而卻步。

誰知這個回擊非但沒有奏效,反而如同火上澆油,使追查的聲勢形成了一股狂流。

先前彈劾他的還只是些言官,現在連不少大臣也挺身而出了,先前的奏本還只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以隱指為主,現在乾脆指名點姓地罵起來了。

更有甚者,有的奏本還翻起了老賬,把方從哲依附鄭貴妃的醜事都抖露出來了,最後終於導致了孫慎行、鄒元標的奏本……秋風起了,宮院中落葉滿徑,寒氣從門縫、窗縫中鑽進來,使人遍體生涼。

方從哲此刻連心裡都是涼的,他感到再也無力抵擋這些嚴厲的切責了,想不到居官一世處處仔細,苦心鑽營,竟落了個「弒君」的罪名。

事到如今要想保全身家性命,只有一條路,那就是上疏請求歸隱。

方從哲思來想去,終於選定了這個退身之計。

他寫了一道很長的奏本,一面仔細為自己辯解,一面十分誠懇地提出了退隱的要求。

方從哲奏本遞上去不到十天,天啟皇帝的批准諭旨就下來了。

十一月初,這位執政八年之久的老臣,在蕭瑟的秋風中,淒然地離開了京城。

盧溝橋的長亭前,蘆荻蕭蕭,落日斜映,斷鴻聲聲,一派肅殺景象。

方從哲舉起酒杯,對前來送行的幾位幕僚發洩了一番感歎。

一陣寒風捲來,他那花白的一胡一 須在風中飄灑,越顯淒然,以至送行的幕僚都落下了傷心的眼淚。

方從哲走了,在荒草侵徑的小路上,在亂雲與荒草接壤的天盡頭,在落葉飄零的秋風中,孤獨地走著一個被從統治集一團一 中傾軋出來的失敗者,但是悲劇並沒有到此結束……就在方從哲離京後不久,又一批嚴查紅丸案內幕的奏折送到天啟皇帝的案頭。

這位十六歲的少年皇帝一生也算是充滿坎坷了,還在幼年時節,自己的生母就因被人毆打而病死,而父親一直得不到萬曆皇祖的信任,幾次差點被廢掉皇太子的稱號。

好容易登上了皇帝的寶座,卻又大病纏身,如今又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去,這使他心中蘊蓄著一股報仇的情感。

方從哲恰好成了他發洩仇恨的對象。

所以當方從哲乞歸的奏本上來後,他一點也不留戀地准了本,而現在群臣並沒有因為方從哲的被貶而停止對他的攻訐,就更使天啟帝覺得方從哲逃不脫弒君的罪名了。

但礙於從哲乃是三世老臣,一時不好給予過重的處置,所以天啟將這些奏書都留中不發,以觀動靜。

這天上午,天啟皇帝正在群臣的奏折中尋找指控方從哲的本子,卻忽視發現一個非常熟悉的字體,仔細看來,卻是方從哲從致仕的老家發來的。

奏疏寫得很懇切,疏中說:「離京後無時不注目朝廷,知道群臣還在先皇考殯天事上糾纏不休,自己年老愚昧,未能阻止庸官進藥,罪不容誅。

為表示謝罪,願乞削去官階,以老髦之身遠流邊疆,以平朝臣之怨。」

看罷奏折天啟又有點同情起這位老臣來了,就把原疏發內閣度議。

他沒有想到,這正是遠在一江一 南的方從哲希望他做的。

在處理紅丸案的過程中,方從哲是走一步錯一步,只有這最後一道奏疏算是走對了。

他上這道奏疏的目的一是以懇切的言詞,嚴厲的自責來平息公憤,二是希望喚起一些朝臣的同情,能站出來替他說上幾句話。

結果兩個目的都達到了。

群臣在議論方從哲的奏折時,已有人為他鳴不平。

不久,刑部尚書黃克纘、給事中汪慶百、御史王志道等紛紛上書,要求立即剎住追查大行皇帝暴卒之謎的輿論。

他們的主要理由就是如果糾纏下去,朝廷不寧,且陷先帝以非善終之地,與皇家名聲也不好聽。

這樣的理由如果從方從哲嘴裡說出,就能引起眾怒,而從其他官員嘴裡說出,就顯得有些道理。

但天啟認為這種辯解並沒有搞清紅丸案的真相,一時難以決斷。

這時,一直緘默無言的閣臣韓終於站出來說話了。

韓以一個親歷者的資格出現,把當時他目睹的一切事實都詳細地說清楚了。

特別是方從哲當時進退維谷、左右為難的情景,被描繪得十分具體。

最後,韓才提出「紅丸」一案,糾纏了一年多,但真正置先皇於死地的崔文升和李可灼到現在也沒有處置,這兩個人雖然亂用藥物,但也確實是奉旨進藥,可以適當懲處,紅丸一案則不宜繼續深究。

韓在萬曆年間就是個有名的老成之臣,居官十餘年處事公正,並絕不趨炎附勢,很受群臣尊仰,而且他和劉一憬都是在進紅丸的前幾天才入閣的,與原內閣中的一黨一 派之爭沒有關聯,入閣後又一直陪伴方從哲料理進紅丸之事,說出的話是可信的。

所以他的奏折報上後,很快地使一場風波平息了下來。

不久天啟皇帝聖旨頒下,「將李可灼削官流戌邊疆,崔文升逐出北京,發往南京安置。」

一場軒然大波,到此總算結束。

但是朱常洛為什麼在一夜 之間猝然暴死?李可灼所獻的紅丸究竟是什麼東西?卻一直是個謎。

三百餘年來,儘管史學家見仁見智,設想了種種答案,但沒有一種能令人信服,因此紅丸一案成了千古之謎,而圍繞著一代皇帝猝死所發生的一場宮廷政治鬥爭,卻深刻地揭示了明朝末年上自后妃、諸王,下至宦官、外戚、閣臣、九卿、言官、外吏之間激烈的門戶之爭。

透過它,我們終於看到封建社會晚期的種種陋政和積弊,所以直到如今還有人把發生在明末的「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列為理清明代政治鬥爭脈絡的鑰匙呢!

洪武丁丑科場冤案 永樂帝錯斬周新案 錦衣衛烈女奇案 東廠亂斷女屍案 皇宮謀殺太子秘案 康熙江南科場案 雍正麻城「殺妻」案 咸豐七澗橋兇案 嘉慶山陽兇殺案

分類:公案小說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明清奇案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
語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