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案》錦衣衛烈女奇案:這個案子是由一個名叫李玉英的青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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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案》錦衣衛烈女奇案

明清奇案

錦衣衛烈女奇案

明嘉靖四年,在當時專門負責緝查——切「盜賊奸宄」事宜的錦衣衛監獄中,發生了一樁奇案。

這個案子是由一個名叫李玉英的青年女子向嘉靖皇帝上疏鳴冤引起的。

案情宛如一層迷霧,似明似暗,影影綽綽,三起三落,幾經反覆。

最後遇到了一位正直敢為的審案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使真相大白。

由於這場官司從錦衣衛一直打到了嘉靖皇帝跟前,所以曾轟動一時,成為明代中葉的一大奇案……「一位絕色女子被錦衣衛北鎮撫司擬了剮罪重刑,秋後就要凌遲處死了。」

消息傳開,鎮撫司監獄裡立刻人人嗟歎,幾位年老的獄卒竟然流下了眼淚。

在監獄角落裡的看守房內,幾名獄卒正喝著酒,談論著美人犯罪的情況。

一位喝得半醉的年青獄卒,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問:「她犯的什麼罪?怎麼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

坐在他旁邊的一個老獄卒有點惋惜地說,「私通姦夫,大逆不孝……只是可惜了這個歲數,這個花一樣的容貌。」

年青的獄卒似乎被私通姦夫的罪名刺激得醉上加醉,臉紅脖子粗地問:「和人通姦?姦夫是誰?這個女犯人我可見過幾面,那張臉蛋子,實在招人喜愛,我看唐明皇的楊貴妃也比不上她呢,可惜!可惜!」另一名臉色一陰一沉的中年獄卒不以為然地搖了搖了頭說:「什麼奸一婬一之罪?我就不信。

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會幹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錦衣衛的監獄裡,冤死鬼還少嗎?誰能保險她秋後不是個冤死鬼?」

這一番話似乎掃了大家的興,於是,誰也不說話了。

但是今天錦衣衛北鎮撫司獄中的看守,似乎都像有什麼心事。

那些年青的,一會走到監獄的通道上,往外看兩眼,一會兒又悄悄地溜到女牢前輕輕地與看守牢門的女監守耳語幾句。

其實,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不過是希望多看兩眼那位北獄中聞名的絕代佳人罷了。

已經過了中午了,那位被議論了半天的女犯人李玉英才在七八名女牢子的押送下,拖著沉重的腳鐐回到了監獄。

監獄過道兩側,不但站滿了等著觀看美一女 的男獄卒,就連囚房裡的犯人也把臉貼在粗大的鐵欄杆上,向外觀看。

這個李玉英,年齡在十七八歲之間,雖然備受酷刑,衣衫襤褸,面容枯槁,步履艱難,但那婀娜的身姿,尖尖的下頦,櫻桃般的小嘴,以及那雙雖然凝滿了愁悶,卻仍然流光溢彩的眼睛,卻沒有一處不顯示出一位青春女子那種出色的美。

她低著頭,兩眼裡含滿了淚水,潔白的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嘴唇,似乎是下意識地被獄婆牽著向死囚牢走去。

她的腦子裡,還縈迴著剛剛發生在大堂上的一幕幕情景……凶神惡煞般的主審官,瞪著一雙貪婪的眼睛望著自己,惡狠狠地審問著與姦夫通姦的經過,自己羞澀地低著頭,一言不發……惡狼般的錦衣衛校尉,使勁地掰開自己的五指,把「拶子」夾在五指中間。

一剎間一股徹骨裂心的疼痛,使自己發出一陣淒慘的叫聲……「幽閉」的刑具「啪」的一聲擲在了自己的眼前,這是斷子絕孫的酷刑啊!以前只是聽父親講過,不想輪到自己頭上了,眼前一陣發黑,就人事不知了。

招供狀上寫著「不合不顧羞恥,與人通姦,欺侮母親,私擬情書,敗壞家俗……」下面按著自己的血手印……審案老爺冷冷地宣佈判決:「李玉英私覓姦夫,長期通姦,欲置繼母於死地,大逆不道,擬處剮罪,秋後行刑。」

李玉英不敢再想了,總而言之是完了。

千刀萬剮而死,這會是什麼滋味呢?也許比在堂上受的酷刑還要舒服一點吧?快死吧,免得天天過堂,受這難挨的苦刑了。

「嘩啦啦」一陣鐵鏈子響,女死囚牢的大門打開了,那黑森森的牢房,彷彿就是酆都城的鬼門關。

李玉英被拖過來,搡了進去,隨著又是「嘩啦啦」的鐵鏈子響,牢門被緊緊地鎖上了,眼前一片漆黑,地上那發了霉的草墊子,把一股股酸臭的霉氣送到了鼻子中,被「拶子」夾破了皮的手指,已經腫得分不開了。

她試著揉了幾下,又是一陣疼痛,使她一頭栽倒在草墊上。

李玉英在昏迷中,作了一個惡夢,她夢見了一年前,自己被送進錦衣衛監獄的往事。

那是一個盛夏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

繡了大半夜絲緞百鳥朝鳳五彩圖的李玉英,剛剛上床 欲睡,忽聽得門外呼喊:「捉姦夫一婬一婦!」,跟著窗外忽然亮起了火把,臥室的大門也被踹得山響。

玉英忙亂中急急地掩上衣衫,還沒等走下床 去,門已被踢開,繼母焦氏、舅父焦榕以及兩個使女闖了進來。

繼母那一陰一險的目光,像一柄利刃,在玉英身上掃來掃去,舅父卻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玉英那豐滿的胸部,呀,忙亂間,衣襟沒有掩好,一抹酥一胸微微地露了出來,好不羞人,玉英臉色不覺一陣緋紅,趕緊掩緊了衣襟,少女的羞澀使她再也抬不起頭來。

繼母暴跳如雷,喊聲:「跑了姦夫,跑不了一婬一婦,給我搜。」

「是!」舅父帶著兩個使女,在屋內亂翻起來。

沒有,什麼也沒發現,舅父求援似地望了繼母一眼。

繼母親自動手,把屋內簡陋的衣箱,單薄的被褥重新抖落了一遍,還是沒有東西。

於是她走到臨窗的小桌前,打開了女兒的裝奩盒,裡面沒有胭脂,沒有首飾,只有一隻銀簪,那是生母臨終前留給自己的。

繼母又拉開了裝奩盒裡面的一個小抽屜,拿出一疊文稿來。

那是玉英無聊之中為排遣愁懷寫的幾首小詩,少女的心,秋天的雲,自己心裡的一點隱秘都在詩裡了。

每次寫好後,就藏在裝奩盒內小抽屜裡,不敢讓人看到,如今被翻出來了,多不好意思?繼母把詩打開了,看了兩眼,似乎發現了重要證據。

指著一首詩、厲聲地問道:「「愁對呢喃終一別」是什麼意思?你和誰呢喃呢?你小小年紀愁的什麼別?還有這句「柴門寂寂鎖殘春」,分明是情人 沒按時來,你感到寂寞的意思,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那個不懷好意的舅舅,把搜出來的銀簪仔細地擺弄了半晌,指著銀簪上刻著的「矢志不移」四個字,對繼母耳語起來。

繼母更加惱怒了,把銀簪摔在地下問:「這簪子是不是姦夫給的?哼哼!「矢志不移」,愛戀的好深哪,說!姦夫是誰?不說我撕爛你的嘴。」

多大的冤枉,多荒唐的誣陷。

這銀簪是父親年青時,在邱王府當差的時候,鄖王一爺 念他辦事忠貞,一心一意維護主子,特意打製了贈送的。

「矢志不移」四字是表彰父親對邱王的忠心耿耿,怎麼能和姦夫扯在一起?被羞澀和憤怒控制了的玉英,一時哪裡還說的出話來?這時,家丁李強兒提著一隻男人鞋走進來,說在院外搜尋結果,發現了一隻男人鞋,丟在院牆外幾十丈處的小樹林裡,顯然是姦夫越牆而逃後,由於跑得慌忙而丟下的。

繼母接過鞋來,送到玉英面前,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敗壞家風的不肖之女,平日頂撞母親,勾一引 姦夫,叫我如何向你那死在九泉之下的父親一交一 待?如今證據俱全,我也念不得母女之情了。

焦榕,你把她押送到錦衣衛衙門中去,告她個奸一婬一不孝之罪,也免得人家指著我的脊樑骨,罵我養婊一子 。」

舅舅和兩個家人,把玉英捆了起來,連拉帶拽地送到了錦衣衛……一陣響亮的鐵鏈子聲,把玉英從夢中驚醒了,不見天日的牢房,還是那麼黑,一個混身衣衫被撕爛的女囚,哭哭啼啼地被押走了。

玉英知道,這又是去過堂,那打板子、上吊刑、夾拶子,指甲縫裡釘竹針、燒紅的烙鐵放在大腿上的酷刑,叫人怎生得忍?她從心眼裡同情那些案犯,她甚至認為,錦衣衛監獄中毆有關進過一個真正的壞人。

扶著濕漉漉的牆壁,玉英坐了起來,混身的刑傷,好似火燒一般地痛疼。

但是她的心裡卻感到很平靜,算算日子,到立秋僅僅還有二十幾天了,那時,自己就將徹底地從痛苦中解脫了。

十六的芳齡,滿腹的經綸,全都付於一旦了。

聽說死後到了一陰一間能與早已死去的親人見面,那麼,也就可以見到父親、母親和那可愛可憐的小弟弟李承祖了。

玉英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父母慈祥的面容,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代,那是多麼好的時光啊!父親官居錦衣衛千戶,雖然當時在錦衣衛作官的人中十有八九專橫跋扈,但父親卻從沒有那樣做過。

父親回到家中後,常常教誨玉英姐弟,要知書達禮,要中正仁和,母親更是一個賢惠的女人,把兒女們當做命根子一樣的喜愛。

可惜,她在弟弟兩歲的時候離開人世了。

但那深沉的母愛,叫人終生終世也不能忘懷……母親早逝,父親又常常帶兵在外,為了使玉英姐弟四人有人照料,才續娶了焦氏。

焦氏第二年又生下了一個男孩——李亞一奴一。

誰知繼母為了能使親生兒子承襲父親的千戶官爵,竟開始了對幼弟李承祖的陷害。

開始還只是乘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尋隙打罵,不給飯吃,把剛剛十歲的弟弟折磨得面黃肌瘦。

可愛的小弟弟,為了怕姐姐們傷心,從來沒有在姐姐面前掉過眼淚。

每次挨過打,當姐姐撫摸著他那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小臉蛋偷偷飲泣的時候,弟弟總是忍著疼痛安慰姐姐說:「姐姐不哭,我不疼,我不疼。」

為了怕引起父親的注意,狠毒的繼母不敢再在弟弟身上留下明顯的傷痕竟然三天不給弟弟一口飯吃,弟弟終於餓得走不動了。

那天晚上,玉英和姐姐桂英,妹妹桃英,偷偷地積了一點湯米,給弟弟送去,弟弟第一次趴在大姐姐的懷裡哭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他那瘦得不像樣的小臉上淌下來。

姐弟四人抱在一起,差點兒哭出了聲。

深秋之夜,清冷的月光,照在衣衫單薄的幾個孤兒身上,沒有一點一溫一 暖,只有徹骨似的幽寒。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正當姐弟們在繼母的蹂一躪 下,度日如年的時候,父親又在陝西陣亡了。

消息傳來,姐弟們痛不欲生,而繼母卻加緊了對小弟弟的催殘,竟然說什麼父親戰死沙場,一屍一骨未能周全,強令十歲的小弟,前往千里之外的陝西去尋找父親的遺骨。

天哪,這那是讓弟弟盡孝,分明是要弟弟的命啊!懂事的弟弟知道不走是不成了,就背了個簡單的行李,毅然往陝西去了。

那是一個捲著雪花的清晨,玉英姐妹含著淚水,送小弟弟起程,看著弟弟那帶著稚氣的小臉,做姐姐的心哪,簡單是柔腸寸斷。

姐弟們攜著手,訴說著傾吐不盡的知心話,誰也捨不得離開。

西風呼嘯著,把京郊土地上那厚厚的沙土揚了起來,漫天遍野灰濛濛一片。

盧溝橋頭,蘆荻漫生,黃草縱橫,一片蕭殺景色。

弟弟跪下來,給悲愴萬分的姐姐們叩了一個頭,灑淚而去了。

黃沙翻捲著,很快就將他那枯瘦的身影掩進迷霧般的飛塵中去了。

多麼悲傷的生離死別,「從此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弟弟呀,但願蒼天有眼存公道,保佑你一路平安吧!

李玉英不能再想了,她那少女的心中,也實在容不下那麼多的辛酸了。

她只記得,小弟弟走後,大姐李桂英就被繼母賣給一家權貴當一奴一婢,「侯門深似海,一別無消息」。

三妹李桃英實在忍受不了繼母的虐待,逃出家門,想要到姥姥家去避難,被繼母派人追拿回來,剝光衣服,一頓毒打,幾乎喪命。

從此以後,只要妹妹稍有怨言,就是一頓毒打。

十四歲的妹妹身上,棒傷一層疊著一層,但繼母的打罵卻一次狠似一次。

姐妹二人只有相依飲泣,誰敢再稍有違抗?所喜的是,一年以後,年幼的弟弟居然風塵僕僕的回來了,那簡單的行李早已丟掉,卻背回來了父親的骨骸。

真難為這個十一歲的孩子呀!弟弟回來,家裡總算有了點生氣,晚上,弟弟常常要和姐姐講起尋父路上的艱辛,姐姐也常常勸慰弟弟,要「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

誰知狠心的繼母怕弟弟以長子的身份奪走眼睜睜就要被她親生兒子承襲的千戶職位,竟喪心病狂地下了毒手,誘騙弟弟飲了放有砒霜的菜湯。

可憐的弟弟,沒有死在那荊榛遍地的西行路上,竟死在了繼母的手中。

好惡毒的焦氏,為了怕引起公憤,親自下手將弟弟的一屍一體大卸八塊,一點點地拿出去,拋進了奔流的護城河。

最後,又以「奸一婬一」的罪名,把玉英送進了錦衣衛監獄。

當焦榕把玉英勾一引 姦夫的罪證送到錦衣衛後,親自審理於此案的錦衣衛指揮使陳寅立即輕信了原告的一面之辭。

不容玉英分辯,一味地追索姦夫。

玉英自進了監獄後,就一直保持一言不發,她知道:一旦進了錦衣衛的監獄,就斷無生還的可能。

又擔心自己講出實情,焦氏被懲,三歲的小弟弟李亞一奴一無人供養,落得個凍餓而死,會使李家斷了煙火。

所以,儘管一年多來受盡了各種刑罰,身上脫了幾層皮,她卻一句口供也沒有。

陳寅追不出姦夫,無法結案,使案件拖了一年多。

越是結不了案,陳寅越是忌恨玉英,這才演出了一幕趁五英昏厥之機,強按了手印的醜劇。

結案以後,他下令把玉英打入死囚牢,只待秋後凌遲。

錦衣衛的冤獄幾乎天天發生,案子一經斷定,就絕無更改的可能,陳寅早就將這事扔在脖子後面了。

在封建社會中,有許多冤案,都是遇到了一個偶然的機會,在統治階級之間的明爭暗鬥之中,被一派所利用而得到了昭雪。

李玉英剛好恰趕上了這個偶然。

就在玉英入獄不久,明朝上層統治者之間,發生了一次大的政治較量。

新登基的嘉靖皇帝,本是死去的正德皇帝的堂弟,他登上皇帝寶座後,就準備把自己的親生父親、興獻王朱祜杭稱為皇考,而把正德皇帝的父親明孝宗做為皇叔考。

遭到了以內閣首輔助楊廷和為首的二百多名朝廷要員的反對,這些朝臣都主張:以正德皇帝的父親孝宗皇帝為皇考,稱嘉靖皇帝的生父為皇叔父。

嘉靖皇帝當然不依,雙方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這場「大禮」之爭一直僵持了三年也沒有最後結論。

到了嘉靖三年,嘉靖皇帝利用一貫迎合自己的觀政進士張璁等人,向反對自己的楊廷和一派發動了猛攻。

七月份,矛盾發展到了最高一潮,楊廷和一派的二百二十九名朝廷命官,一齊跪在紫禁城的「左順門」前,哭諫嘉靖以孝宗為皇考。

嘉靖大怒,下令逮捕勸諫官員,一下子抓了二百二十人,廷杖了其中的一百八十餘人,有十七名大臣當場被打死,八名卓有聲望的朝官充軍邊疆,首輔楊廷和也被逼退隱回鄉。

這次鎮壓來得十分突然,鎮壓後。

朝廷內人心不穩,不少沒受牽連的朝廷大臣也流露出不滿情緒。

嘉靖皇帝為了穩定人心,降下了許多能夠改變自己被動局面的諭旨。

他深知,錦衣衛監獄裡冤案纍纍,天下人對此早有非議。

所以,特別給錦衣衛下了——道「聖諭」:「特以天氣太炎,在獄軍民未獲發落,仍差審錄太監研審,凡有事枉人冤,許通行奏。

欽此欽遵。」

雖然,嘉靖降下這道聖旨僅僅是為了邀買人心,爭取朝臣的擁護。

並沒有認真地糾察一切冤案的打算。

但聖諭既下,錦衣衛不得不照章宣讀,並且裝模作樣地委派副千戶陸炳,作為審理大員,專門接收獄中犯人的申訴狀,並全權處理複審事宜。

這位陸炳,就是後來名聲顯赫一時的錦衣衛緹帥(都指揮使)。

在嘉靖朝中,陸炳掌管的錦衣衛權勢竟超過了明代最大的特務機構——東廠。

這是後話,無須多述。

此時陸炳還僅是一個小小的五品副千戶,但已經在錦衣衛中顯示出了崢嶸的頭角。

他辦事幹練,斷案公道,而且絕不像錦衣衛其它官員那樣,專以栽贓誣陷,造謠告密為能事。

居官一年多來,他敢於替一些冤枉的官員說話,甚至敢於否定皇帝的個別錯誤判斷,深受三法司官員和滿朝文武的稱讚。

錦衣衛都指揮使陳寅選派陸炳出任審理大員,目的是使大家心服口服,也表示一下自己對皇帝旨意的重視。

但是,他也根本沒有平反哪一樁冤案的準備。

依他的想法:陸炳在獄中巡視幾天,然後遞上一道「大小之獄,判斷公道,俱依原議」的奏折就算完事了。

誰想到這位陸炳是個「給了根棒棰就認針(真)」的人,接到委任後,立即搬到了北鎮撫司去住,並且雷厲風行,把嘉靖的聖旨印成文告,在全獄中發行,還嚴飭獄中的管理人員,不得私自阻撓犯人上訴,若發現威嚇犯人,隱匿聖諭者,立斬不赦。

李玉英在死囚牢中,也接到了皇上的「恩旨」。

讀著恩旨,她那顆被千里冰封凍結了的心開始解凍了。

這個少女,自幼受的是封建節烈觀的教育,對於繼母的種種迫害,她認為這完全是自己命運不好所致,如果有所抗爭,便是不孝之舉,違背了做女兒的德操。

她特別擔心的是:如果自己揭示出全部冤情,一旦繼母被下到獄裡,李氏後裔無人撫養,自己就會成為斷絕李氏煙火的罪魁禍首,落得個大逆不道的下場,愧對死去的父親。

因此,這一年多來,她任憑百刑試身,始終一言不發。

被判凌遲後,她也曾對繼母焦氏有過極端的憤恨,但卻沒有萌發過鳴冤的念頭。

現在聖諭已下,如果自己上疏鳴冤,案情也許能夠昭雪。

垂死的人見到了一線生機,那種求生的欲一望 是難以言狀的。

何況李玉英是一位青春年少的女子,對生活曾經充滿過美好的憧憬,怎麼會不動心呢?但是,一年多的監獄生活使玉英對錦衣衛獄裡的黑暗有了深切的瞭解。

她擔心,寫了鳴冤狀,不但得不到平反,反而會再受種種酷刑的折磨。

到那時求生無望,求死不得,還落個誣陷繼母的壞名聲,反悔就晚了。

思來想去,舉棋不定,玉英竟然一夜 未能入眠。

陸炳把皇帝的旨意發下後,唯恐獄中人員從中作祟,就派了十幾個親信校尉,直接下到獄中,逐間牢房進行查詢,凡有可疑之處,立即稟報。

校尉們在查到李玉英時,深為這位女犯人的端淑舉止所吸引,反覆詢問有無冤情,玉英雙眉緊鎖,秋波凝愁,一言不發,越發激起了校尉們的懷疑。

於是命令獄婆反覆開導,務使玉英開口說話。

看守玉英的女牢子,本來就十分同情玉英,如今接到上峰命令,正中下懷,就把副千戶陸炳辦事如何認真,目前牢中如何糾察冤情的事,全盤告訴了玉英。

她向玉英保證,只要案子確實冤枉,一定可以得到昭雪。

玉英第一次聽到這種關切的開導,她想起了生母的體貼,想起了小弟的慘死,想起了焦氏對自己姐弟的百般摧殘,終於下定決心,冒著再遭酷刑的危險,上疏鳴冤了。

淒淒慘慘的牢房內,一盞如豆的小燈下,玉英攤開了狀紙。

數載冤情,歷歷往事,一齊湧上心頭,思潮奔湧,激憤難平,玉英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她極力壓制著內心的激動,伸出手來把一絡垂下來的秀髮輕輕梳攏上去。

飽沾著墨汁,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順天府故宮錦衣衛千戶李雄之女李玉英謹奏:為明辯生冤,以伸死憤,以正綱常,以還淳俗事……」寫到這裡,玉英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牢外。

寂靜的牢房,深邃的監門,黑洞洞的走道,似乎都在看著她,呼喚著她,讓她盡情地傾訴自己的冤枉。

牢房內油燈閃爍,昏暗的燈光,把她那清秀的面龐映在粗糙的牆壁上,好像是一座塑像的剪影。

玉英用上牙緊咬著發燙的嘴唇,醞釀了一下感情,又刷刷地寫了起來。

「……臣聞先王有言,五刑以不孝為先,四德以無義為恥。

又聞《烈女傳》雲,以一身而系綱常之重者,謂之德,以一死而正綱常之重者,謂之仁。

故竇氏有投崖之義氣,雲華有墜井之英風,是皆所以振綱常以勵風俗,流芳名於身後,垂軌範於無窮也。

臣父李雄,蔭襲百戶,荷蒙聖恩,以征西有功,尋升前職。

臣幼喪母,遺臣姊妹三人,有幼弟李承祖,俱在孩提。

恩父見憐,乃娶繼母焦氏,存恤孤弱。

臣十二歲遇皇上嗣位,編選才人。

府尹薦臣應選,禮部憫臣孤弱,末諳侍御,發臣寧家。

父於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出征陝西,進戰陣亡。

天禍臣家,流離日甚。

臣年十六,末獲結縭,姊妹三人,伶仃無倚。

擦梅已過,紅葉無憑,是以窮迫濫液,形諸吟詠。

偶有《送春》詩一絕云:「柴門寂寂鎖殘春,滿地榆錢不療貧。

雲鬢霞裳伴泥土,野花何似一愁人。」

又有《別燕》詩一絕云:「新巢泥滿舊巢敲,春滿疏簾欲掩遲。

愁對呢喃終一別,畫堂依舊主人非。」

是皆感諸身心,形諸筆端,蓋有大不得已而為言者。

奈何母恩雖廣,弗查臣衷,但玩詩詞,以為外通等情,朝夕逼責,求死無門。

逼舅焦榕拿送錦衣衛,誣臣奸一婬一不孝等情。

臣本女流,難騰口舌,本官昧審事理,問擬剮罪重刑。

臣只得俯伏順從,不敢逆繼母一之 命,以重不孝之罪也。」

「邇蒙聖恩寬恤,「特以天氣太炎,在監軍民未獲發落,仍差審錄太監研審,凡有事枉人冤,許通行奏。

欽此欽遵。」

不得不具求生之路,以昭決死之言。」

「臣父雖武臣,頗知典籍,故臣雖妾婦,亦得奉聞其遺教。

況臣繼母年方二十,有弟李亞一奴一,始生週歲。

臣母欲圖親兒繼襲,故當父方死之時,計令臣弟李承祖十歲孩兒親往戰場尋父遺骨,蓋欲陷於非命,以圖己之私也。

幸賴皇天下昧,父靈不泯,臣弟得父骸骨以歸。

前計不成,忿心未息,巧將臣弟承祖毒一藥鴆死,肢解埋棄。

將臣姊李桂英賣與權豪為婢,名雖養贍,情實有謀。

又將臣妹桃英,沿街抄化,屏去衣服,稍有怨言,朝夕拷打。

今又將臣誣陷奸一婬一等情,臣縱不才,鄰里何不糾舉?又不曾經獲某人,乃以數句之詩,尋風捉影,陷臣死罪。

臣之死固無憾矣,十歲之弟,果何罪乎?數齡之妹,又何辜乎?臣母一之 罪,臣不敢言,《凱風》有詩,臣當自責。

臣之死固不足惜,恐天下之為繼母者,得以肆其妒忌之心,凡為兒女者,得以指臣之過也。

是以一生而污風俗,以一身而褻綱常也。」

「臣在監日久,有欺臣孤弱而興不良 之心者,臣撫膺大慟,舉監莫不驚惶。

陛下俯察臣情,將臣所奏付諸有司,明布各衙門知道,將臣速斬,庶身無所苦,免《行露》之濡,魂有所歸,無《青蠅》之污穢。

仍將臣之詩句委勘,有無一婬一奸等情,推詳臣母一之 心只盡在不言之表。

則臣父母一之 靈,亦可慰之於地下,而臣之義,亦不可掩於人間矣。」

「臣冒瀆聖主,不勝祈死之至。

系明辯生冤,以伸死憤事,情不敢隱諱,謹見本。」

寫到這裡,燈盞裡的油已經快燃光了,花生豆般大的火苗,漸漸暗淡下去,一縷青煙裊裊而起,牆壁上那塑像般的剪影,也漸漸模糊了。

李玉英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悲憤,淚水從她那秀麗的眼睛中奪眶而出,「滴嗒滴嗒」地落在狀紙上。

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起狀紙,把滿腔希望,全寄托在這幾頁泣血而成的狀子中了。

李玉英的狀紙很快送到了陸炳的手中,他展開狀子,剛讀了幾句,就被李玉英那悲憤一交一 加的筆觸所感染了。

那一行行娟秀的小楷,展示了玉英超人的才華,那一句句發自肺腑的訟詞,竟有字字催人淚下之力。

當他讀到:「摽梅已過,紅葉無憑」兩句時,不覺拍案讚歎:「好文筆,好情思,此女應不愧才子之名。」

讀罷狀紙,陸炳已敏銳地感到,這肯定是一個大冤獄。

由於這份狀紙是直接寫給皇帝的,所以陸炳不敢怠慢,一面派人抄錄副本留檔存查,一面將原狀直送大內,一交一 嘉靖皇帝批閱。

與此同時,陸炳下令,將李玉英的全部案卷調來,由他親自審理。

李玉英的案卷在當天就被調齊了,陸炳一刻也沒耽擱,馬上就打開審閱。

可是,剛翻開案卷的第一頁,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原來那上面龍飛鳳舞地簽署著主審人的名字——陳寅。

這是錦衣衛的最高指揮官,自己的頂頭上司,最受皇帝器重的朝廷三品大員呀,由他親自主審的案子如何翻得?陸炳在錦衣衛任職多年,對都指揮使陳寅的脾氣秉性瞭解最深。

此人性格固執,好大喜功,素以辦案神速自詡,最聽不得別人反駁自己的意見。

在擔任錦衣衛僉事時,他就是個出名的強頭,凡有人對他處理的案子提出一點異議,他都要設法把提出異議的人排擠走。

當了都指揮使後,由於權勢極大,就更不允許別人對他稍有指責。

而李玉英的案子偏偏又有冤枉的痕跡,到底審不審呢?陸炳猶豫了,眼前那陳寅的簽名,彷彿變成了一根帶著套的繩索,緊緊地縛住了陸炳的思路。

想不到進入錦衣獄的第一個案子,就涉及到錦衣衛的最高司令官,這便如何是好?陸炳反覆思索了半天,也沒拿定個准主意。

他漫無目的的瀏覽了一下案卷的內容,憑他多年辦案的經驗,一下子發現了不少疑問。

李玉英的案卷很簡單,只有一張原告人焦氏的檢舉狀,列舉了玉英平時怠慢母親和勾一引 姦夫的事實,又有一張李府家丁李強兒的證明口供,說抓住玉英那天晚上,他看見有一個男人從西面越牆進來,鑽進了玉英的臥室,後來又是他在追拿姦夫時,撿到一隻男鞋。

李玉英與人通姦的物證也很簡單,只有玉英親筆寫的二首小詩,一隻男鞋和一隻刻著。

「矢志不移」字樣的銀簪。

李玉英的親筆詩字體娟秀,與她寫的狀紙字跡完全一致,顯然不是偽造。

但是像玉英這樣知書達理,二八芳齡的女孩子,本來情竇已開,縱使寫上幾句思春的詩句,也並不一定就與某個男人有染。

況且玉英的兩首詩,詩意雖有傷懷,但格調端莊,並沒有一點輕浮浪蕩的影子,說她思念姦夫,實在太勉強。

那只「姦夫」逃跑時丟失的鞋子,是只新鞋,只有底子上略有一點泥土,看樣子是第一次穿,從鞋子上看不出什麼破綻。

至於那隻銀簪,份量較重,用手擰了一下,簪體柔軟,顯然是純銀製品。

在簪子的正面縷刻著「矢志不移」四個字,從字義上看,理解成情人 的海誓山盟,是說得通的。

但若作其它解釋,也完全可以成立。

何況對銀簪的來歷,根本沒有追查,僅在焦氏的指控信中有一句:「我家中從無此簪。」

結案時就成了「姦夫所贈」了。

從證據看,似乎不足以證明李玉英確有奸一婬一之罪。

而「怠慢母親」罪名也沒有一點旁證,這樣輕易地把一個青春少女擬成凌遲處死,未免過重了。

更令人不解人是,全部案卷中,竟沒有一句犯人口供。

每次刑訊,記載的都是兩句話:「犯人一言不發。」

「犯人昏刑。」

在結案口供上,明顯看出犯人的口供是文書代寫的,下面按有玉英的手印,說明犯人是在被拶子夾破手指的情況下按的手印。

陸炳搖了搖頭,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樁疑案究竟要不要重審?重審了能否被緹帥批准?自己究竟該不該推翻頂頭上司的結論?一連串的問號在他腦子中迅速閃過。

最後,他決定親自接觸一下李玉英再作決策。

錦衣衛鎮撫司的大堂,比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大堂顯得更加一陰一森可怖。

今天陸炳要在這裡審訊李玉英,為了減少李玉英的恐懼感,特令撤掉兩廂的刑具,並屏去行刑人役,只留十幾名校尉站班。

即使如此,大堂上那昏暗的氣氛,堂兩側「肅靜」「迴避」及張牙舞爪的虎頭牌,也足以使人毛髮悚然了。

李玉英被十餘名女牢子押解,披枷帶鐐地進了大堂。

一年多來,她多次在堂上受審,那種一陰一森的氣氛已經刺激不了她了。

但她卻清楚地感到,今天大堂上的氣氛與往常不一般,沒有聽到那令人魂飛魄散的堂威聲,沒有看到那些橫眉立目的行刑人役,牢子們息聲斂氣,似乎怕打破堂上的寂靜。

李玉英拖著重鐐,蹣跚地挪到公案前,雙膝跪倒,仍是一言不發。

陸炳自玉英在堂上出現,就一直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她。

見她身材嬌小,體態婀娜,確有大家女子的風韻,就平和地問:「你可是李玉英?」

玉英輕啟朱唇答道:「正是。」

陸炳吩咐:「抬起頭來。」

玉英似乎一驚,但仍然恭順地仰起臉來。

陸炳仔細端詳了一陣,見她雖然歷經酷刑,雲鬢紊亂,面色蠟黃,但絕掩不住那俊美秀麗的風姿,不覺暗暗歎息:「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若不遭此難,送進宮去,此刻怕也當上貴妃了。」

但這樣的美人,卻也難免被某些男子看中、勾一引 ,做出傷風敗俗的事來。

想到這裡,陸炳的聲調變得威嚴了,問道:「你與姦夫長期通姦,怠慢老母,已擬剮罪,還有何話講?」

玉英顫聲答道:「小女子冤枉,求大老爺明察。」

陸炳緊盯著她問:「難道你不曾與人通姦?」

玉英說:「小女子年方二八,繼母平日看管甚嚴,連大門也難以出去,能與何人通姦?」

陸炳梳理了一下他那整齊的長髯,問道:「你縱不曾與人通姦,可曾不慎失一身 於人否?」

玉英滿面緋紅,掩飾不住羞澀之態,把頭幾乎垂到胸前,喃喃回答道:「小女自幼攻讀經史,深知禮義廉恥,自古道「男女授受不親」,烈女自當守身如玉,何敢輕易失一身 於人?」

陸炳點了點頭說:「你即沒有與人通姦,又不曾不慎失一身 於人,想來還是黃花幼一女了。」

玉英面色更加紅漲,羞答答地輕聲說:「正是。」

陸炳隨手從筆筒內掣出一根火籤喝道:「傳仵作。」

不一會,刑房班內的仵作領班就趕到了大堂。

陸炳吩咐道:「速將此女送往女囚,驗看她是否童身,越快越好。」

仵作領班答了一聲:「是!」隨即示意站在旁邊的女牢子,把李玉英押了下去。

陸炳面無表情地打開玉英的案卷,眼睛盯著陳寅那筆走龍蛇的簽字,不覺又皺起了眉頭。

約摸兩袋煙的功夫過去了,李玉英又被押回大堂聽審。

兩名負責檢查的女仵作捧著一張驗查書稟報道:「回陸大人,經檢驗犯人李玉英,身上刑傷纍纍,但仍是童身潔女。」

陸炳把臉一沉,帶著壓力追問道:「爾等可曾認真檢查?」

兩位仵作答道:「事關重大,小人豈敢兒戲,是小人兩個人分頭檢查後才填寫的報單。」

陸炳滿意地點點頭揮手道:「你們且退下吧!」仵作叩頭後退下堂去。

陸炳從心中感到一陣可笑,「荒唐,哪有一個長期與人通姦的女子,到現在還是處一女 的呢?李玉英的冤情是毫無疑問了。」

於是他用憐愛的眼光看著李玉英道:「玉英,你即是個童身女子,那麼與人通姦純係烏有,原審已明顯有誤,自今日起,本司免去你的刑具,從死囚牢中提出,暫拘女監,待官司徹底明瞭之時,再來發落,你意如何」?李玉英絕沒想到已經冤沉海底的官司,竟被陸炳輕輕地挽了回來,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重重地叩了三個頭說道:「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終生不忘解脫之恩。」

說話之間,早有死囚牢子走上來,三下五除二地去掉了玉英身上腳上的枷鐐,攙扶著她走下堂去。

又是深夜了,京師的夏夜,暑氣退下去了,一彎新月,斜掛樹梢,把幽冷的月光,輕輕地鋪灑在地面上。

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院子裡,種滿了北方特有的草茉莉花,這種被稱為「鬼花」的植物,只有到夜間才開放,一叢叢,一一團一 一團一 小喇叭式的花朵,簇擁在一起,迎著輕輕吹拂的夜風,放出一陣陣馥郁的清香,把夏夜裝綴得更加甜蜜、寧靜。

陸炳坐在花叢中的一張石桌前,陷入丁沉思。

風吹花動,枝葉輕拂著他的衣襟,他順手摘下一朵淡黃色的花來,放在鼻前嗅著,但似乎並沒有覺察到芳香。

在他的腦子裡,只有李玉英案的情節在翻滾。

憑他多年的閱歷和辦事經驗,要給李玉英翻案並不困難,但關鍵在於這個案子是陳指揮使判定的。

李玉英的狀紙中公然指責他是:「本官昧審事理」,這是多麼大膽的揭露呀,陳寅見到狀子該做何感想呢?自己僅是個從:五品的副千戶,今後陞遷還要仰仗陳指揮使,倘若在這個案子上完全否決了他的原審,他會答應嗎?這些問題都可以退一步想,怕只怕自己把案子審理清楚?也會被陳寅徹底否定。

如果他否定了自己的審理結果,再派一個別的官員會審,是不難把這樁假案鍛煉成真的錦衣衛別的本事沒有,要製造假案那是手到擒來,陸炳清楚地知道,錦衣衛的種種酷刑,可以逼迫任何人說出審案人需要聽的任何供狀來,那「剝皮」、「鏟頭會」(把人埋得只露出頭部,再用刀砍)、「刷洗」(脫光衣服綁在鐵床 ,上,往身上澆滾水,再用鐵刷子刷去皮肉)、「鉤背」(以鐵鉤穿透脊樑骨,懸掛起來)、「抽腸」(從肛門塞進鐵鉤,把腸子鉤出來)。

種種慘無人道的刑罰,會輪番降到李玉英這個弱女子身上,自己救人不成,反令地備受摧殘,豈不事與願違了?這一切都是陸炳舉棋不定的原因,也正是為了這些,陸炳才難以入眠,只得在花間徘徊。

夏皮是短暫的,當三顆啟明星在天邊出現的時候,才只是寅初時分,陸炳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決定天明後就去都指揮使衙門向陳寅如實稟明案情,申請重審。

錦衣衛都指揮使陳寅,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年齡並沒有使他顯得蒼老,相反,由於保養得當,他的面色紅潤,雖然鬢髮和一胡一 須已經花白,但梳理得十分整齊。

兩隻眼睛深邃而精明,使人感到深不可測。

微胖的身軀,配上方正的面龐,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嚴。

常言道:「貴人語話遲」,他很少做成本大套的講話。

今天他傾聽陸炳的報告時,也是這樣。

儘管陸炳把語調放得很激烈,老先生卻始終不發一言,甚至連頭也一點一下。

到後來,他索性把眼睛閉丁起來。

使陸炳懷疑他已經睡著了。

其實陳寅已經把陸炳的話完全地、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

他感到很心煩,暗暗責備陸炳過於認真,尤其是對陸炳竟敢重審由自己定案的案件,更是·十分惱火。

但礙於自己的身份,又不便於發作,所以就以這種冷淡的態度給陸炳一個暗示,希望他見風轉舵,不要再說下去。

偏偏陸炳是一根直腸子,一點兒也不領會上司的意思,還是把案情從頭到尾稟報一遍。

待到他說完了,陳寅才睜開眼睛,把火一樣的目光射向了陸炳。

停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李玉英一案老夫完全清楚,人證物證俱在;犯人也親手畫了押,本無冤情可信。

你在錦衣衛居官,切記不要年輕氣盛,嘩眾取龐,辜負了老夫的重托。」

陸炳恭謙地說:「老元帥的教誨,下官定當牢記,只是李玉英以奸一婬一罪擬成凌遲,然而至今,她還是個黃花幼一女,如此結案怎叫天下人敬服呢?」

陳寅不耐煩地打斷他說:「那麼姦夫的鞋子是怎麼回事?」

「「矢志不移」的銀簪又是怎麼回事?李玉英平日傷春輕俏,就有那浪蕩男人勾一引 她,這本是順情合理的事情嘛,縱使未能成奸,也屬傷風敗俗,擬個凌遲以正風氣,有何不可?」

陸炳道:「只是姦夫至今下落不明,銀簪來自何處也不清楚,案中疑竇甚多,下官唯恐為一小案壞了大人一世英名,所以才想重新理出個頭緒。」

陳寅聽後越發不耐煩了,他皺起眉頭說:「難道老夫不想究出姦夫?查明銀簪來歷?怎奈那李玉英自進獄以來,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幾次大刑只聽見過她的幾聲慘叫,叫人那裡去找姦夫?沒有姦夫,卻有證據,除非你能把這些證據全部推翻,不然這個案子就決難改變。」

陸炳說:「恕下官冒昧,只要老大人首肯重新審理此案,下官願意將樁樁疑點都弄個水落石出。

若判析不清,甘願領革職查辦之罪。」

陳寅冷笑了一聲說:「好個為民請命的清官,只是李玉英一案已申報朝廷,兩天之後,內庭就要將奏本呈送皇上朱批,如果你能在兩天裡把案情剖清,還來得及撤回原本,如若不能……也就算了。」

陸炳見陳寅有了活口,急忙站起來說:「下官一定要在兩天之內把案情剖明,望老大人恩准。」

陳寅無可奈何地搖了一下頭說:「也罷,就給你兩天的時間,不過話要講清,兩天之內如果剖析不清,或此案中並無冤情,老夫都不會輕諒於你。」

陸炳趕緊應道:「遵命。」

陳寅滿肚子不高興,站起來狠狠地瞪了陸炳一眼,拂袖走出了客廳。

陸炳深知自己請求審理此案要擔些風險,但想不到陳寅只給自己兩天的功夫,而且從陳寅那句「不會輕諒於你」的恐嚇語中,已經聽出,不把案子搞清楚,自己的下場絕不僅僅是丟官而已,看來風險是越來越大了。

陸炳再也不敢耽擱,回到北鎮撫司立即再傳李玉英,把焦氏鴆殺李承祖及玉英珍存的銀簪來歷都問了個一清二楚。

為了爭取時間,他一面派人去邱王府找老王一爺 證明銀簪確屬老王一爺 所贈,一面決定親自到焦氏家中,緝訪實情。

剛剛準備出發,卻接到都指揮使陳寅的通知,令錦衣衛僉事朱化南陪同緝查。

這錦衣衛僉事乃是正四晶大員,比起陸炳高著兩級,讓他前來協助緝查,分明是陳寅在有意牽制陸炳。

陸炳心情變得十分沉重,但表面上還不得不作出一副興高采烈的神態,恭恭敬敬地把朱化南請進大堂。

這朱化南是一個糾糾武夫,平日只知唯指揮使的馬首是瞻,這次奉命監查陸炳,只是一個心眼地給陸炳挑毛病,所以聽說要去李府緝訪,馬上就催促動身。

陸炳忙給他也備了一乘大轎,在一群校尉的護擁下,前往廣安門外的李府(焦氏)家中查訪去了。

焦氏年僅二十三歲,也頗有幾分姿色,只是言談話語中間,透出一股過火的熱情,使人感到有些輕浮。

焦榕是焦氏的弟弟,二十一歲,生得獐頭鼠目,一看就不是正路人。

陸炳與朱化南坐定之後,立即傳李府家人李強兒來問話,這個李強兒年紀比焦氏還大,身材卻十分矮小,講起話來有點口吃。

他結結巴巴地述說了「捉姦」那天的經過。

據他說,出事那天的後半夜裡,他到後院拿東西,看到一個人鬼鬼崇崇地鑽進了玉英小姐的臥房,不一會兒,小姐就吹熄了燈火。

他急忙去舅爺房中稟報給焦榕,然後召喚了兩個使女一同前往捉姦,等到踢開小姐房門,姦夫已經逃走。

李強兒估計他是越牆而下的,就翻牆追了出去,結果在幾十丈外的小樹林內,發現了姦夫遺失的鞋子,姦夫卻不知去向了。

陸炳立即問李強兒是從哪裡翻牆出去追姦夫的,李強兒很熟悉地把他們引到西院牆下,指著一段牆說:「就是這裡。」

陸炳仔細勘察,發現牆體很高,估計李強兒一個很難攀上去。

李強兒似乎也看出了陸炳的意思,趕緊解釋;「出事之前,牆下原有兩塊假山石,很好攀登。

出事後。

主母恐怕再出意外,就僱人來把假山石移走了。」

朱化南點了點頭,對陸炳說:「看來李強兒的話可信,」陸炳沒有說什麼。

卻吩咐搭了梯子,站上牆頭向外觀看,發現牆外是一條乾涸了的水溝,似乎很長時間沒有流水了,浮土很厚,還有一些村民傾倒的垃圾之類的東西。

溝西約四、五十丈遠處,有一座小樹林。

朱化南站在梯子上指著牆外說:「牆外沒有隱身之處,所以姦夫跳下牆後直奔小樹林,完全在情理之中。」

陸炳仍然沒有說話,卻令校尉們請幾位鄰居父老和裡正來焦家問話。

吩咐罷了,才與朱化南一起下了梯子,問李強兒:「你親眼見了姦夫進屋了,可曾看清他是什麼模樣?」

李強兒說:「黑暗之中難以看清,況姦夫又是背朝著我,所以不好說模樣,但隱約覺得好夫是個大個子,背影顯得很魁梧。」

陸炳點了點頭。

此時,裡正與四鄰父老都請到了,奇怪的是陸炳並沒有問起案情之事,只是閒扯似的與大家聊起了這兩年的年景。

大家都說:「年景不太好,去年夏天大澇,剛過端午就連一陰一天,時有暴雨降下,不要說大田里,就是路旁的小溝都溢滿了水。

今天又大旱,過了五月十三還沒有降下一滴雨,莊稼都干死了。」

陸炳說:「本千戶一定代你們請求免去稅收。」

扯了半天閒話,才草草地問了問焦家和玉英小姐的情況,大家都說:「李府原是禮義人家,真沒想到小姐竟然勾一引 姦夫。」

其中住在北隔壁的農民張保還介紹說:「李二小姐勾一引 姦夫,我們事先就發現了一點影子。

兩年前的秋天,我曾親眼看到李府大汀在夜裡只是虛掩著,有幾次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午夜從大門裡出來,手裡抱著一包東西,鬼鬼祟祟地走了。」

北鄰的李栓也提一供了一條線索,說:「也是去年秋天,我們家的狗好像瘋了一樣,總往李家跑,我追到李家,發現有幾條狗,圍著一棵大槐樹轉,看看樹下的土好像很鬆,可能是姦夫帶來了酒肉,二人吃不了就埋在槐樹下了。」

李栓講這些情況時,陸炳似乎沒有認真聽,眼睛卻一直盯著擺在屋門前的一面大銅鏡,這面鏡子擦得十分光亮,連朱化南也好像喜歡上了它,對陸炳說:「這面鏡子擦拭得真亮啊!」陸炳這才好像剛剛醒悟過來,應付似地說:「好!好!」焦氏趕緊走過來,滿臉堆笑地說:「陸大人喜歡銅境,就請派人搬走吧。」

陸炳搖了搖頭笑著說:「豈能奪愛?」

說罷,回過頭來問朱化南說:「朱大人還有什麼話要問嗎?」

朱化南一攤手說:「老夫是個陪審,陸大人如沒有話問,老夫也就沒有了。」

陸炳向裡正和鄉親們道了乏,又對焦氏說;「請你們於明日上午到錦衣衛衙門聽取判決。」

說罷打轎回府。

回到鎮撫司府衙,陸炳急忙叫來兩名親隨校尉,耳語幾句,校尉匆匆離去了。

朱化南問道:「陸大人,你看案情清楚了吧?若不是隨大人緝訪李宅,還真不知道李玉英竟在兩年前就與人通姦了。」

陸炳陪笑道:「朱大人果然精明,看來此案明天可以了結了。

大人一路辛苦,休息去吧,下官下午也不再審事,明日卯時升堂結案,大人意下如何?」

朱化南說:「明日卯時老夫定來鎮撫司奉陪,告辭!」

送走了朱化南,陸炳才把去邱王府追查銀簪來歷的人找來,詢問情況。

派去的人稟報道,邱王一爺 親自接見了他,當把銀簪取出後,老王一爺 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他親手贈給貼心衛護李雄的,老王一爺 還說,李雄本是錦衣衛世襲百戶,但在王府中卻事事小心謹慎,忠心耿耿,還是他保薦李雄升到了千戶之職。

為了證實銀簪確實出自王府,老王一爺 還親自寫了一個證明,至此,銀簪下落已經一清二楚,陸炳心中也越來越感到有底了。

第二天卯時初刻,北鎮撫司大堂就熱鬧起來了,各班差役,行刑人員,旗牌校尉,滿滿站了一堂。

大堂兩側放置著械、鐐、枷、棍、拶、夾棍等刑具。

陸炳、朱化南在一班衛護校尉的簇擁下進入公座。

陸炳謙讓,請朱化南做主審,見其不肯,也不勉強,便坐在主審位上,喝令升堂。

三遍堂威喊過,大堂上又恢復了肅靜,陸炳下令:「帶李玉英。」

李玉英已被卸去了刑具,並換上了一身乾淨衣裙,雖然刑傷未癒,卻已不像前幾天那樣憔悴,輕移蓮步,走上公堂。

那窈窕的身姿,楚楚動人,跪在堂下,竟令滿堂人役目不轉睛。

朱化南剛要拍案喝斥,卻被陸炳用手阻止了。

陸炳和顏悅色地對李玉英說:「玉英,你的冤情已全部剖析清楚,本官今日當堂宣告你無罪,待懲治了殺你弟弟、誣你清白的人犯之後,即可回家……」這突如其來的宣判,使朱化南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卻見陸炳把臉一沉,雙目射出一股凶光,拍案喝道:「帶焦氏、焦榕。」

下面一陣隨聲威喝,焦氏與焦榕早被三、五個校尉拉進大堂。

那焦氏在幾分鐘前,還以為自己是原告,在堂外與鎮撫司人員套近乎,閒搭訕,猛聽得裡面一聲威喝,就被拽了進來,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跪在堂上,左顧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陸炳把驚堂木一拍,帶著無比的威嚴問道:「焦氏、焦榕,你們是如何鳩殺李承祖,並誣陷李玉英的,當堂講來。」

焦氏故作不解地問:「民女奉命前來聽審一婬一婦,這殺人誣陷的罪名從何說起?」

陸炳厲聲答道:「李玉英本屬無辜,本官已剖析清楚,你與焦榕殘殺李承祖罪案如山,誣陷李玉英證據確鑿,難道還要本官一一宣示不成?」

焦氏與焦榕齊聲喊起冤來,陸炳冷笑一聲吼道:「帶李強兒。」

一剎間,李強兒已被押上堂來。

陸炳喝道:「李強兒,你受焦氏之賄,誣陷李玉英,現在還有何話講?」

李強兒偷了焦氏一眼說:「小人所說的都是實情,不知大人為何說小人是誣陷?」

陸炳隨手把李強兒撿來的那只鞋子擲下堂去說:「這可是你撿回的姦夫的鞋?」

李強兒看了一眼說:「正是。」

陸炳冷笑一聲後反問:「你說姦夫是個魁梧之人,這只鞋子尺碼卻小得可憐,試問一個八尺大漢能穿下去嗎?」

李強兒被問得一愣,不敢再出聲。

陸炳接著說道:「昨日在李家勘察,眾多鄉鄰異口同聲都說去年大澇,溝渠之間全被溢滿,你家西牆外的舊水溝,地處窪地,若有雨水,必首先集中於其內,姦夫越牆跨溝逃走,必定要涉水跋泥,那鞋子上豈能沒有泥污?你這鞋子,只有鞋底有點泥土,鞋幫鞋面一塵不染,難道姦夫是飛過水溝去的嗎?」

李強兒此時早已冷汗滿面,無以對答,陸炳喝聲:「罪證纍纍,你還不肯招供,來人,立枷侍候!」當堂一聲令下,堂下百人呼應,那血跡斑斑的立枷,立即被推了出來。

李強兒嚇得面如土色,磕頭如搗蒜般地哀告:「大人饒命,小人願招!」陸炳喝聲:「講!」李強兒戰戰兢兢地道出了實情。

原來誣陷李玉英的醜劇是焦氏一手導演的,焦榕本來對玉英有意,不忍下手,還是焦氏逼著他將玉英送到錦衣衛。

事後李強兒得了二百兩銀子。

不久玉英在獄中默認姦情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這三個歹人認為此案已天衣無縫,正在彈冠相慶,不想被陸炳看出了破綻,一訊即服。

陸炳吩咐將李強乳收監看押,又轉向焦氏兄妹問道,「殺害李承祖之事,你們還不肯認罪嗎?」

焦氏顫抖地說:「民婦冤枉。」

陸炳不再搭理她,對校尉們說:「取血衣來。」

早有兩名校尉走上堂,把幾片已經發霉變質的血衣殘片拋在堂下,焦氏見狀,魂飛魄散,焦榕也像一灘泥似地癱軟在地上。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連朱化南也被搞得莫名其妙了,心中暗自思忖:這個陸炳難道是諸葛亮再世,怎麼半天時間就起出了血衣?陸炳此時卻沒有顧及到朱化南的表情,只把劍一般的目光留在焦榕身上,厲聲追問:「你們此時不肯招供,難道一定要大刑侍候嗎?」

焦氏再也不敢抵賴,只得招供道:「陸大人不必用刑,小婦人願招。

那李承祖確係小婦人與焦榕合謀鴆死的。」

「使的什麼毒一藥?」

砒霜二兩。」

「藥是何人所供?」

「焦榕從城內目補堂藥店買的。」

「一屍一骨如何處理?」

「是小婦人親手將其肢解,由焦榕乘夜間帶出,分段拋在無定河中,血衣及頭顱一時無法銷毀,就埋在院中的大槐樹下了。」

「所供可是實情?」

「句句是實。」

「焦榕,你還有何話講?」

「小人知罪,只是殺人之事全由姐姐籌劃,小人僅是幫兇而已」

這場快刀斬亂麻的審訊,真使人眼花繚亂,堂上堂下的校尉、差役,沒有一個不暗暗稱奇。

審到這裡,陸炳才鬆下一口氣來,吩咐把口供拿去讓焦氏姐弟畫押。

一場天大的官司,被陸炳一天多的時間裡審理的清清楚楚。

當焦氏姐弟被披枷砸鐐地拖下堂去後,陸炳才對跪在一旁的李玉英說:「玉英,你現在可以回家了,本官已派人將你妹妹李桃英找回,現在堂下等著迎接你,錦衣衛監中一年,你吃苦不小,特恩賚發你紋銀二百兩,作為將息之資,你給萬歲爺的鳴冤本章,已蒙聖閱,並降旨令鎮撫司審理清楚,現真相大白,你望旨謝恩吧。」

李玉英淚流滿面,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被女牢子們扶護著下堂與妹妹一團一 聚去了。

陸炳對坐在一旁,呆若木雞的朱化南拱了拱手,喝道:「退堂。」

大堂上下不到一刻鐘就恢復了寂靜。

朱化南見陸炳走過來攙扶自己:趕緊站了起來,但是沒有挪步。

他由衷地以求教地口吻問道:「陸大人,你是怎麼斷定焦氏殺人?又怎麼取出血衣的?今天你不說明白,老哥哥可要糊塗一輩子了。」

陸炳微微一笑說:「全是在昨天一場勘察中得到的消息。

村民張保言道,前年秋天,每天深夜就有一人從虛掩的李家門中抱著大包出來,他誤以為那是李玉英的姦夫,我卻從時間上推算出,其時正是李承祖被害之時,深夜持包外出,必是棄一屍一滅跡,而那個外出的又是男子,我推測可能是焦榕。

同時我又想到了李承祖的血衣是不可能被拋在河裡的,一定是被找地方掩埋了。

而李栓又說起他家的狗往李家跑,在大槐樹下狂吠之事,狗的嗅覺最靈敏,聞見血腥豈能不來,那麼血衣就可能在大槐樹底下,此時我緊緊地盯住了那面銅鏡,因為從銅鏡中正好看到了焦氏的面容,李栓講者無心,焦氏聽者有悸,她面露緊張之色,不斷地用眼偷看我,見我背對著她,就趕緊掏出手帕來悄悄地擦虛汗,我料定她必定與殺害李承祖有關。

回府之後,我就密派了兩個一精一干的校尉,暗中監視焦氏姐弟,他們沒敢挖掘轉匿血衣。

等她今天凌晨離家來錦衣衛聽審後,兩個校尉就乘其家中無人之機,掘開泥土,取出血衣殘片,這幾件事在我開堂之前就已經辦好,所以我才胸有成竹了。」

朱化南此時才頓開茅塞,豎起大拇指歎道:「你真不愧是包龍圖再世,陳指揮使面前,我一定代你美言,請他加倍重用於你。」

朱化南老態龍鍾地走了,陸炳回過身來,看了看空空蕩蕩的公堂,歎了一口氣,心想:「冤案是結了,但是陳指揮心中的芥蒂,我又怎麼排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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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公案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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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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