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案》皇宮謀殺太子秘案:臨近端午節了,司禮監和御一用 監的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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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案》皇宮謀殺太子秘案

明清奇案

皇宮謀殺太子秘案

明萬曆四十三年(1615)的春天似乎來得特別晚,已經是農曆五月初了,紫禁城內的蟠桃、壽丹等花才開始展蕾,御花園內除了幾叢青竹蒼翠欲滴外,其餘花木葉子還顯得鵝黃嬌嫩,沒有一點春意闌珊的樣子。

臨近端午節了,司禮監和御一用 監的太監們,已經把後宮諸院裝點出一幅節日的氣象。

各宮院的大門旁都擺放了大把的菖蒲和艾盆,重要宮苑門上還懸掛了畫著天師、仙女降五毒故事的長幅吊屏,縷縷香煙繚繞,送來一陣陣艾葉和菖蒲的清香。

宮人們都換上了佩有「五毒」、艾,虎的補子蟒衣,腰間懸掛著盛有雄黃、硃砂的荷包,更增添了宮廷中的節日氣氛。

五月初四是個一陰一天,黃昏在不知不覺間就輕籠了紫禁城的宮闕。

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慶宮,今天顯得異常安靜,三十四歲的朱常洛生就一付沉鬱性格,雖然明天就是端午了,但他似乎沒有感到什麼節日的愉快。

下午在養心殿聽太傅講了兩段《離一騷一》,心境似乎更加煩悶,沒有聽完就中途回宮了。

黃昏時節,他循照舊例,查看了一下慈慶宮的節前佈置狀況,不:置可否地倒背著手進了西暖閣,弄得內監們摸不著頭腦,不知應該怎樣整理。

連主持東宮事務的總管太監也感到心內惶惶,只好讓大家各安職守,小心侍候。

天漸漸黑了下來,御路兩側的銅路燈用淡淡的光茫,點綴著深如海般的宮院。

把守宮門的內待李鑒,因為身體不舒服,斜倚著半掩的宮門微閉雙目養神。

忽然,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警覺,睜眼向宮門外望去,卻見一個黑影敏捷地貼著宮牆向宮門闖來。

慈慶宮地處皇城深處,是宮外人無法涉足的禁區。

現在是黃昏時節,居然有人潛入,必非良善之徒。

李鑒睡意全消了,喝問了一聲:「誰?」

話音沒落,只見那條黑影已健步向自己撲來。

李鑒原是內府兵仗局的管事,也練過幾手武功,輕輕側身躲閃,卻聽「卡」的一聲,來人手持的棗木棍已經狠狠地打到了宮門上。

李鑒驚魂未定,那條棗木棍又帶著風從他的頭頂劈面而下。

李鑒一面縮頭拔背躲過棍頭,一面疾聲喝喊:「有刺客!」那刺客聽見喝喊,似乎更加憤怒,一連三棍,棍棍指向李鑒的要害,說時遲那時快,沒等各房侍衛出來,李鑒已被重重地打倒在地。

刺客似乎胸有成竹,並不與李鑒糾纏,逕自飛身直撲太子居住的正殿,一棍鑿開了殿門。

縱身就要往裡闖。

這時內侍韓本用已帶著二十餘名宮廷護衛趕到簷下,把刺客一團一 一團一 圍住。

刺客見形勢不妙,橫掃一棍嚇退眾人,撒腿就往回跑。

但是宮禁重地,那裡容他再脫身,四面八方擁出了數不清的內侍,儘管刺客身材高大,終究竟寡不敵眾,被韓本用等活擒丁。

宮禁重地居然有人行刺太子,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朱常洛於驚恐之中,傳令將刺客一交一 東華門守衛人員看押,自己連夜趕到乾清宮,向父親萬曆皇帝朱翊鈞稟報。

這位萬曆皇帝本性懶惰且膽小如鼠,聽說東宮出了行刺案,自己心頭先「砰砰」亂跳起來,一方面命令加強宮禁,一方面傳旨將犯人一交一 皇城法司嚴加審訊。

巡視皇城御史劉廷元,是在後半夜聽說東宮行刺事件的;聞訊後不覺嚇出了一身冷汗,因為這天的皇城守備工作是由他督察的,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在宮禁森嚴的紫禁城內,會有人竄到慈慶宮行兇。

聽說太子無恙,他心中暗暗慶幸,但深宮之內有人越過層層警戒,去謀殺皇太子,而自己身負皇城司法之職,事先竟一無所知,明顯是失職誤事,論律是要受到嚴厲切責的。

所以他恨透了那個刺客,連夜展開了對刺客的審訊。

審訊室內,蠟燭明滅,昏暗的燭光把一座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屋襯托得淒淒慘慘,倒增加了幾分恐怖氣氛。

刺客被五花大綁地推了進來,劉廷元迅速打量了一眼這個兇犯,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

犯人身高在七尺左右,體形魁梧,一張方形大臉上佈滿殺氣,透出一股兇惡的樣子,身上的裝束卻完全是農民打扮。

再看看他所帶的凶器,是一根碗口粗的棗木梃棍,足有一丈多長,那重量不會少於三十斤。

劉廷元暗中思忖,要不是慈寧宮有幾個學過拳腳的內侍,皇太子今天可能就死在這棗木棍下了。

越想越後怕,越怕越生氣,不由得把驚堂木一拍,厲聲喝問:「大膽刁徒,你是那裡人氏?為什麼私闖宮闕行刺太子?」

刺客好像沒聽見喝問一般,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劉廷元越發惱怒,一聲令下「打!」早已憋足了勁的掌刑太監,立刻把刺客按倒,一陣棍棒猛打下去。

刺客在這訓練有素的杖擊下,血肉狼藉,連連求饒。

劉廷元喝止行刑的內侍,吼道:「你是講也不講?」

刺客的凶焰已經完全被打下去了,戰戰兢兢地說:「老爺息怒,小人願講。

小人姓李,乃房山縣人氏……」,劉廷元立即拍案駁道:「胡說,聽你說話一口京東語音,怎麼會是京西房山人,看來不動大刑你是不肯實供的了。

來!把他給我夾起來!」行刑太監一聲吆喝,把夾棍擲在了刺客眼前,刺客這回才真著了慌,像搗蒜一樣地叩著頭說:「別打別打,小人實說就是,小人實是京東薊縣人,名喚張差,務農業,平日吃齋念佛沒幹過壞事,今天誤入皇城迷失了方向,見有人阻攔自己,生怕被捉住殺頭,才動了殺機……」,劉廷元又問:「你是如何溜進禁城,又怎樣來到東宮?」

張差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個明白,從他那語無倫次的窘態看,這內中似有難言之隱。

審到這裡劉廷元不覺心中一震,他在皇城任職已久,深知宮中的情況。

紫禁城四門宮禁森嚴,平日裡就是連一隻靈貓也難以竄入,這張差是今七尺大漢,又手持梃棒,如何能輕易地混進宮來?即使混得進來,又如何能躲過一撥接一撥的巡邏侍衛,而如入無人之境般地竄到大內的慈慶宮?從他那吐吐吞吞的態度看,分明是有人指使,但這指使人是誰呢?劉廷元也知道,皇太子乃是王恭妃所生,王恭妃是宮女出身,所以皇太子並不受皇上的一寵一 愛,倒是前幾年被封為福王的三皇子朱常洵,最受皇帝青睞,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早就有意廢長立幼,把三皇子扶到太子的寶座上去。

尤其是最近幾個月,福王的母親鄭貴妃越來越得到皇上的一寵一 幸,外間紛紛傳說,不久東宮太子的桂冠就將從皇長子頭上摘掉而戴到福王頭上,偏偏在這時候發生了這起令人難以捉摸的梃擊案,其中莫非有什麼文章……明朝後期,朝閣內的門戶之爭十分激烈,閣臣、內侍、后妃、王子、皇戚之間勾心鬥角,爭位奪權已成了風氣。

居官者每處理一件事,總要前思後想,反覆權衡,才不致於失機走錯。

劉廷元自然深諳其中的道理,此刻他面對著刺客,心中卻犯起了躊躇,如果窮追到底,萬一把事情擴大到皇帝或鄭貴妃身上去,自己無疑要落個滅門九族的下場,但是如果不再深究,萬一罪犯與宮闈爭鬥無關,自己又逃脫不了審案不力縱容兇犯的罪名,真是左右為難。

面對這種窘境,唯一的解脫辦法就是把案犯推給別人審理了事。

但怎麼推出去呢?劉廷元早已無心聽刺客那東一句西一句不著邊際的供詞了,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左右逢源的好主意。

於是他打斷了張差的招供,伏案疾書了一道奏折,大意是:「刺客張差,雙目呆直,語無倫次,似有瘋癲之疾,但觀其舉止,又多狡詐之態。

皇城之內無法司機構,恐難水落石出,呈請押遞外府法司嚴訊。」

這道奏折真可以算明代後期推諉公文中的典型之作了。

說刺客瘋癲是為給他的指使者開一個方便之門,如果皇上的意思是不深究,那麼瘋癲就是最好的借口,說刺客「狡詐」,是給自己留條退路,一旦有司查明真相,那麼我早已指出了他的狡詐,誰能指責我輕縱兇手呢?

劉廷元的辦法果然奏效,東宮梃擊案被他輕易地推到了刑部。

刑部堂官見案情重大,不敢怠慢,立即指派郎中一胡一 士相、員外郎趙會楨、勞永嘉三人會審,務求追查清楚。

而三位會審官員,也是久居刑部的老京官,接到案卷後心裡都明白,這是把一個審又不能審、推又推不掉的大包袱甩給了自己。

他們比劉廷元更清楚,依皇帝的意思,東宮太子被廢只是早晚間的事了,而鄭貴妃一家卻榮一寵一 日甚。

那位鄭貴妃不但容貌傾國傾城,而且深能體諒萬曆的心思,已經成了萬曆一刻不能離開的人物。

加上她的父兄都在朝廷中居高官,兒子福王又是萬曆從小抱著長大的最鍾愛的皇子。

廟堂上下,幾乎沒有人不被這個家族的炙手可熱所懾服,就連內閣首輔方從哲,也得看著鄭貴妃的眼色行事。

現在張差敢在光天化月之王去行刺皇太子,如果沒有人指使,恐怕再借點他膽子也不敢去。

指使人是誰?除了鄭貴妃就是皇帝自己,審來審去審到皇上貴妃的頭上來了,這不是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嗎?可是不追行不行呢?看來還不行,因為此案一發,朝野震動,不少正直的言官紛紛上書,要求問個水落石出,如果拖延下去,不但百官要群起而攻之,就是刑部堂官也不會答應。

因此還沒接觸案犯,三個人就湊到一起商量弄個什麼結局合適了。

三位主審官中還是一胡一 士相最聰明,他從皇城內轉出的移文中,發現了劉廷元說張差是個瘋子的奏折,這真是個絕妙的脫辭。

乾脆就給他來個順水推舟,一口咬定張差是個瘋子,瘋子辦瘋事,甭說是皇太子,就是當今萬歲說不定他也敢打,順情合理,一了百了。

三人協商已定,自然分頭行動,好在都是刑部的老油條,想造個假供,撒個大謊還是有辦法的。

也難為這三個人,不知是怎麼配合的,第二天大堂上一審,就把「瘋子」的來龍去脈審「清」了,依他們的稟文說:「張差原是個賣柴草的,年初因為得罪了人,被人把幾年來辛苦積下的柴草一把火燒光了,張差被氣得精神失常。

四月間帶病進京告狀,路上碰到了兩個不知名姓的人,很為他抱不平,指點他說,要告狀就找皇帝老子告,如果沒有狀紙,可以拿一根大木棍作標誌,這樣皇宮的人就不阻攔了。

張差報仇心切,就拿著棍子從東華門溜進皇宮,由於不識途徑,錯把慈慶宮當成了皇帝的住所,造成了一場虛驚。」

案情脈絡清楚,張差畫押具結,審官共議以為合乎情理。

張差手持凶器在大內打傷宦官,驚嚇太子,罪不容誅,應立予斬決。

審案結果很快報到了刑部,下一步只須由刑部轉呈皇上,得到朱批就可以結案,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案,剎時間化為烏有,真是神來之筆。

不獨三位審官沾沾自喜,就是刑部尚書也暗自驚歎。

誰知,奏本還沒批回,消息已不脛自走,朝野間為之鼎沸,各路言官紛紛上本,指責刑部對這樣一樁大案審理得太不清楚,要求一定要查清幕後指使人,把案子又給拖了下來。

住在坤寧宮的萬曆皇帝每天都起得很晚,但東宮梃擊案後,他卻幾天睡不好覺。

這倒不是他替皇太子擔心,只是那位最一寵一 幸的鄭貴妃,天天哭著催他快點結案。

平心而論,梃擊案在發生前的內幕,萬曆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即使是出事後,他也沒有任何聯想,只把人犯一交一 下去令刑部嚴查,他的意思還是準備搞個水落石出。

但是,案子轉下後,鄭貴妃就埋怨他為什麼不親自審理?不久,朝官們請求追查元兇的奏疏就像雪片般地飛進宮院來了。

這使萬曆隱隱感到,梃擊皇太子的一陰一謀與鄭妃不無關係。

這麼一來他自己倒先慌了手腳,因為鄭妃已經成了他生活中須臾不可缺少的人物了。

他覺得後宮三千粉黛,儘管環肥燕瘦各具情態,但鄭妃的美貌是無與倫比的。

最難能可貴的是鄭妃對自己的百般一溫一 存體貼,使他恨不能把什麼都一交一 給鄭妃。

他也曾答應過將鄭妃所生的三皇子立為東宮太子,但遭到了百官的激烈反對,直拖了十多年,最後還不得不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皇太子,把鄭妃所生的三皇子朱常洵封為福王。

這已使他感到很對不起自己的愛妃了。

現在如果鄭妃真的導演了這場謀殺案,揭發出去,她是斷無活命希望的,那麼自己後半生怎麼打發孤淒的光一陰一呢?所以萬曆此刻又成了最怕事態擴大的人了。

今天早晨,剛一交一 寅時他就醒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刑部的審理結果上來了嗎?」

侍候在他身邊的太監回答:「已於昨晚送進宮來了。」

萬曆一下子坐起來,慌忙披上衣服,就在龍案前捧起了那道奏折。

看著奏折,他不覺心花怒放,嘴裡不斷地叨念著:「幹吏,幹吏,真是朕的幹吏,」跟著提起硃筆就要批復,可是再一看,龍案上滿滿堆了一大疊主官奏疏,好像專門和他過不去一般,都是要求追查元兇的。

奏折指出:張差入宮行兇,必有內應,也必有幕後指使,而刑部只斬張差一人,且擬速快,顯然意在殺人滅口,包庇元兇。

還有人指出:張差決不是瘋癲,只要重刑拷問,真情不難查實,請求不失時宜嚴懲幕後指使人,以肅宮闈。

「以肅宮闈」這不是直接點明了幕後指使人在後宮之中嗎?萬曆一股怒氣油然而起,他真想把這些討厭的言官殺兩個出氣,但是他知道,此刻殺言官無異於火上澆油,使群憤越來越大。

萬曆頹唐地靠在龍椅背上一時沒了主張,這時司禮監秉筆太監已經來到坤寧宮,請求對昨晚進呈的奏章給予明示,萬曆只好拿出他的老辦法,把所有奏折一概留中,又特降一旨,令刑部務必將張差嚴加看管,不准他與任何外來人接觸,如稍有差池,必予嚴辦。

農曆五月的北京,已經是半夏季節了。

中午的一陽一光火辣辣的,曬得人皮膚有些發疼。

刑部監獄裡仍然是窗扉緊閉,密不透風,犯人們熱得呼呼喘息,有人刑傷腐爛,疼痛難忍,不由大聲呻吟起來。

幾名獄卒手提皮鞭,呼喊著不許犯人呻吟,而囚房內只安靜了一小會,呻吟聲就又傳了出來。

在看押房的值官室內,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正雙手捂著耳朵,伏在桌上沉思。

他叫王之棠,官居刑部主事,這個人雖然只是個六品官,但卻頗為幹練,而且性格耿直,主持正義,所以很受同僚敬仰。

東宮梃擊案發生後,王之棠—直用冷靜的眼光觀察著審理的進程。

多少年來,他與朝廷中一些正直的大臣一樣,非常同情受皇帝冷落的皇太子。

自從宮中傳出萬曆要廢長立幼的消息後,他更替皇太子擔心。

梃擊案發,朝野震驚,依王之蛐機警,早就看穿這是鄭貴妃在裡面搞鬼。

他非常希望刑部審官能從中發現破綻,窮追到底,把鄭貴妃的醜行昭示天下。

但是沒想到一胡一 士相耍了個滑頭,把風波給壓下去了,他感到十分氣憤。

但是,自己沒有受命審理此案。

無法審訊刺客。

為了昭雪事實,他決定私自查訪此案。

要查訪就必須接觸犯人,而近幾天刑部監獄突然加強了戒備,要犯張差的籠號更是守衛嚴密,不要說是探視者,就是刑部官吏,也必須持特發的虎頭牌才能涉足,這就給調查真情設下了無法逾越的障礙。

王之棠挖空心思,終於想出了一個接近案犯的好辦法。

他知道,儘管獄中戒備森嚴,但犯人總是要開飯的,如果謀到管理牢飯的差使,自己出入監獄就方便多了。

於是他登門拜訪了刑部侍郎張問達,很順利地討下了管理牢飯的差使。

上任十天以來,他親自帶領獄卒給犯人送飯,暗中注意觀察張差的情況。

他發現張差雖然已是遍體棒傷,但卻非常能吃,每次發的獄飯好像都填不滿肚子。

還有一點非常令王之,嫡興,就是張差平時舉止動作都很靈敏,絕不像有瘋癲症的人,這證實自己前一段的判斷是正確的。

今天,他準備開始一個冒險的行動了,那就是利用開飯時間,突擊審訊張差。

由於自己不是法定審官,在獄中隨意審訊犯人是要獲罪的。

何況張差是個御發要犯,如果審理不好,不但達不到預期目的,還要把自己給饒進去。

審訊時間不能過長,以防上司知道了前來干涉,審訊方法必須合適,這樣才能套出真情。

王之棠坐在值班房裡,絞盡腦汁,一遍一遍地思索自己的審訊計劃,直到認為無懈可擊了,才站起身來,吩咐準備開飯。

牢房裡只有開飯時間是最活躍的時間。

今天王之棠特意關照,在簡陋的飯菜中加了幾片燉肉,當裝滿牢飯的小車在囚號間行走時,牢房內竟迷漫著一股誘人的肉香。

犯人們多日不見葷腥了,一聞見肉香早已飢腸如鼓。

王之棠像往日一樣,親自督促著往各牢房裡送飯。

但他特別叮嚀,先不要給張差送飯。

各囚號的牢飯都發完了,犯人們津津有味地大嚼著肉菜湯。

而張差所在的單人囚房,卻仍舊是牢門緊閉,無人理睬。

被肉香引誘得口水直流的張差,幾次扒著牢門觀望,都沒發現有給他送飯的跡象。

聽著其他牢房狼吞虎嚥的吃飯聲,他的腸子都快翻過來了,不覺得敲著牢門喊:「還沒給我送飯呢!」當他喊得筋疲力盡時,牢房忽然開了,王之率領著幾名獄卒,還有一位文書樣的官員走了進來。

獄卒提著的木桶裡散發出一陣陣肉香,張差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木桶,嘴裡喃喃地說:「肉,肉……」。

王之心中不免「崩崩」亂跳,他真擔心自己一精一心準備的一場突然襲擊會遭到慘敗,他明白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了,如果審不出新結果,自己就要到刑部自認一個越級私審犯人的罪名,發配邊遠充軍。

他盡量壓抑著激動的感情,平和地說:「張差,本主事今天要你把行刺的詳情講出來。」

張差聽了把眼睛一翻說:「我是來告狀的,你問我幹什麼?」

王之說:「我今天是特地來開脫你的,你講明了,我自會設法放你出去。」

張差指了指飯桶說:「先吃飯行不行?」

王之說:「不行!飯菜都在此,但說了才給你,不說就餓死你。」

獄卒緊跟著用勺子攪了一下肉湯,一股香氣迎面撲來。

王之索性席地坐下,並示意文書也坐下,獄吏搬過一張小桌,請文書把筆墨打開,王之說:「張差,本官知道你是受到欺騙才犯此大罪,只要你把情由講清,本官自會從輕發落你。」

張差自被捕後,所見到的官員一個個都是橫眉立目,唯獨這位王大老爺始終和顏悅色。

他還記得昨天自己沒吃飽,還是這位王大老爺下令又給補了一大碗飯,今天不但親來送飯,還要開脫自己,真是個好人。

想到這裡,張差已經毫無戒備了。

王之是當過知縣的,對犯人的心思猜度頗準,知道缺口已經快打開了,就開始按照自己想好的程序,把一個個要害問題都提了出來。

張差一則急於吃飯,一則希望得到赦免,所以儘管有時還要支支吾吾,但大體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了。

原來張差確是薊州人,小名張五兒,務農為生,因今歲春晚,田里收成眼看無望,思謀著進京找條生路。

恰好他有一個姓馬的鄰居,平時稱他為馬三舅,介紹了一位在宮裡供奉的李姓太監,自稱能在宮中給他謀個差使。

十天前李太監帶了一位不肯透露名姓的太監來見他,叮囑他只要一切聽這位公公的話,就一輩子不愁吃穿。

於是張差隨這個太監進了京城,住在一個很大宅子裡。

這個宅子裡來往的儘是些太監,自己在這裡住了幾天,好吃好喝,也不幹活。

端午節前,那個帶他來的太監告訴他,讓他去打死一個三十多歲穿龍衣的人。

還說事成後給他幾畝地。

張差見有利可圖就答應了。

那位老公給了他一根棗木棒,並帶著他從一座大城門進了宮,一直被領到打人的那個宮門口,還說要打的人就住在大殿裡,於是發生了闖宮案……審到這裡,整個案情的眉目完全清楚了。

王之進一步盯問張差進京後住處的位置,他說只記得是一條大街的中間,再問其他細節,張差推說一概不知。

王之棠看看時候已經不早,不敢再久停下去,於是吩咐文書把供辭念了一遍,張差點頭應承,當場畫押按手印。

王之食又好言安撫了張差幾句,帶領著隨從,匆匆離開了監房。

回到家中,王之棠興奮的情緒久久沒有平息下來。

對於這次冒險的行動,他事先連妻子也沒有告訴,原已作好了丟官發配的準備,不想今天一戰告捷,形勢一下子變得非常有利。

他又仔細揣摸了張差的供辭,感覺沒有什麼漏洞。

為了促使早日查清幕後人,他忘記了暑熱,一口氣寫了一道三千多字的揭貼,把前因後果敘述得非常清楚,最後又特別強調「事發於東宮,禍實起於蕭牆,張差無瘋癲之症,宮闈有引路之人,此案不昭,天理難容,應依舊例,或縛兇犯於文華殿前舉朝共審,或發案卷於九卿科道、三法司會勘,務令指使者陷於天羅地網之中。

無以逃遁。」

寫畢站起身來,信手推開窗扉,一股醉人的清香立刻漫進屋來。

這時他才發現夏已深了,庭院中一株枝葉茂盛的棗樹綴滿了淡黃色的小花……紫禁城內的乾清宮,今天顯得異常寧靜,宮娥內侍們走路輕悄悄的,似乎怕發出一點聲響。

一陽一光斜照著掛在宮門上的大竹簾子,在殿內投下斑斑駁駁的一陰一影,擺在御道兩側的幾盆大石榴,正在展苞怒放,瑪瑙一樣紅的花朵在枝葉間搖曳,似乎在傾聽殿內萬曆皇帝的歎息聲。

從早上到現在,萬曆已無緣無故地發了三回脾氣了,宮娥們知道他是為處理梃擊案傷腦筋,所以一個個更加小心翼翼,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萬曆昨天就收到了由刑部侍郎張問達代呈的王之棠的揭貼,這小小的揭貼簡值就是鄭貴妃的催命符呀!與此同時,他還接到了東廠密探送來的一份密扎,扎中寫道王之棠的揭貼內容已傳遍京城,街頭巷議輿論紛紛,都在指斥鄭貴妃謀殺太子。

正一陽一門外的一家茶館,還有人把王之智審張差編成了曲子詞當眾演唱,這就更令萬曆煩躁不已。

那可愛的鄭妃昨天來到坤寧宮,默默地請了個安就走了,萬曆發現她花容憔悴,臉上似有淚痕,心中更加憐惜她,但是又苦無良策解脫她。

今天早晨來到乾清官,發現追問此事的奏疏已經堆成了小山。

其中行人司正陸大受的疏文中已經毫不隱晦地使用了「奸戚」二字,矛頭直接指向鄭貴妃一家,對這些奏疏一概留中倒也無所謂,但街頭巷議怎麼辦?內閣催文怎麼辦?太子前來哭訴又怎麼辦?萬曆簡值手足無措了。

這時司禮監太監又進來稟報,百官群集在午門以外,懇請萬歲臨朝。

萬曆煩燥地擺了擺手說;「就說朕龍體欠安,不見!」秉筆太監又輕聲發問:「那東宮梃擊案如何批諭?」

萬曆無可奈何地說:「著吏部會同十三司官會審!」秉筆太監退出後,萬曆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一下子頹然癱例在龍椅上。

遵照萬曆的旨意,刑部會集了十三司的官員,連同對案情較清楚的王之一胡一 士相、趙會楨等人,於五月二十一日對張差進行了大會審。

在氣氛森嚴的刑部大堂上,張差再也沒有抵賴推脫的勇氣,供出了一些更為具體的情節。

比如馬三舅名叫馬三道,李村的李太監名叫李守才,引他進京的那個不肯透露姓名的太監是去薊州監督修鐵瓦廠的內侍龐保。

他來京時住過的那所大宅子位於朝一陽一門外,宅子的主人是宮中太監劉成。

當問到誰叫他進宮打人時,他毫不隱晦地說就是龐保和劉成,而且指名讓他打死「小爺」,並告訴他「打了小爺。

你就吃穿不愁了」。

最後追問到同夥,才知道他們進京行兇的是一行五人,其中有他的姐夫孔道。

案子審到這裡已經算是水落石出了。

那龐保、劉成都是鄭妃手下的親信太監,至於他們讓打的「小爺」,就是平日裡太監對東宮太子的習慣稱呼。

鄭貴妃指使行兇已毫無疑問,但為了坐實人證,刑部還建議大理寺、都察院疏請萬歲,准予到內庭去把龐保、劉成抓來對質。

消息傳到皇城後,鄭貴妃幾乎支持不住了。

她費盡心機策劃了好幾年,好容易才擬定了這樣一個刺殺計劃,不想被龐保、劉成等人搞成了這個樣子。

鄭貴妃深深地瞭解龐保和劉成,這兩個笨蛋生性色厲內荏,一旦被抓去審訊,如何經得住三大法司那嚴厲的追問?到那時自己身敗名裂還不要緊,連自己的父親、兄長也會被一網打盡,後果實在不堪設想啊!她思前想後,感到實沒有什麼退路可走了,目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位最一寵一 信自己的萬曆皇帝身上,想方設法求他從中斡旋。

但是她又覺得此話實在難以啟齒。

正在為難之際,殿外傳來了腳步聲,一名宮娥輕輕地走進來稟報「聖駕到」。

鄭貴妃心中感到了極大寬慰,慌忙抹去淚痕,往臉上淡淡敷了點胭脂,立刻顯得花容俊秀,媚態百生。

這時,萬曆已經走進暖閣來了,鄭貴妃從小就受皇帝冷落,在孤淒的環境中長大,形成了一種懦弱、多愁善感的性格。

端午前夕,被張差行刺嚇得魂不附體,這幾天又被外界的輿論擾得坐臥不安。

雖然群臣的言論都是護著他的,雖然他也知道這次謀殺一案與鄭貴妃有關,但他總感到那些奏折都不自覺地把自己和父皇放到對立位置上去了,這樣一來,即使懲治了鄭妃,自己也只能落個與父皇結怨的結局。

所以他倒希望群臣不要再追什麼元兇,只要息事寧人,各方面都相安無事就好了。

因此,他不斷與太傅們商量,企圖找出一個既能平息眾怒,又不得罪父皇的兩全之法,只是還沒想圓滿。

正在發愁,宮門外卻傳來了一聲聲的稟報聲:「鄭娘娘駕到了。」

他不明白這位擠兌了自己二十年的鄭妃為什麼會來找自己。

還沒起身,簾籠已被高高掀起,鄭貴妃在一大群宮娥綵女的簇擁下走進門來了。

太子也不敢怠慢,慌忙起身迎接。

鄭妃今天穿了一件湘繡百鳥朝鳳淡綠窄肩襖,下著鵝黃色撒花百褶裙,頭上綰著金絲翠攢珠釵,面色雍容體態婀娜,恍若仙女一般,分外引人注目。

她進得宮來,太子便揮手令內侍迴避。

當殿內只剩下兩個人時,鄭妃猛一曲膝,深深的向太子拜了下去。

太子沒料到她會下拜,慌忙也跪了下去,用手攙扶貴妃,卻見鄭妃已伸出一雙尖尖玉蔥般的小手,把自己扶了起來。

太子暗暗讚賞道:「真是一位絕代佳人。」

鄭妃輕啟朱唇,嚶嚶而語。

講明二十年來,自己對太子是萬般尊敬,梃擊一案實在與鄭氏無關,如今群臣亂議,眾口紛紜,弄得自己有口難辯,有冤難伸,只好來向太子表明心跡,請太子看在皇上的面上,出頭救一救她。

說到這裡,鄭妃已是珠淚橫流,泣不成聲廠。

朱常洛被鄭妃這一哭弄得六神無主,他本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況且早就希望結束這件煩人的案子,就十分懇切地說:「皇額娘請放心,本宮一定親自出面,勸說群臣不要再追什麼幕後人。」

鄭妃仍然不大放心,懇請皇太子寫道令旨。

皇太子也不推辭,立即傳伴他讀書的太監王安進殿,草屬了一道文書,言明「梃擊案正凶張差既已拿獲,把他正法也就是了,至於所謂幕後人,原屬子虛烏有,群臣不必再糾纏不休。」

文書寫罷,讓鄭妃看過,當即用印發下去了。

鄭妃這才破啼為笑,千恩萬謝地辭別回宮。

事情發展到這裡,似乎可以定結了罷?但是群臣對皇太子的令旨並不滿意,反而有人懷疑這是鄭妃向太子施加壓力所至,更感不平。

那堅持要追元兇的本章仍然不斷地往上遞,弄到最後連首輔方從哲也沉不住氣,竟然和給事中何士晉、大理寺丞王士昌等人一樣,上了一道:「務要嚴究主使,不可輕易放過」的奏章。

這」下子滿朝嘩然,逼得萬曆皇帝不得不親自出馬來收場了。

六月中旬,紫禁城內突然降下一道聖旨,萬歲爺要在慈寧宮召見群臣,剖明梃擊案真相。

這可真是一個破天荒的大新聞,因為這位萬曆皇帝倦於朝政,已經整整二十五年沒和群臣見面了。

這次為了宮庭兇殺案,競親自臨朝,可見此案事關重大。

但皇帝要怎樣了結此案呢?群臣一點消息也打探不到。

萬曆四十年(1615)農曆六月十八,慈寧宮前一派莊重肅穆氣氛,首輔大臣方從哲、閣臣吳道南率領著六部、九卿、三司、科道文武諸臣魚貫進入慈寧宮。

萬曆坐在慈寧宮的正座上,皇太子站在他的身旁,三位皇孫也被召來,侍立在左面的階下。

待群臣參拜後,萬曆先發治人,責備群臣力主抓元兇,是離間他們父子。

繼而講到梃擊一案不過是內侍龐保、劉成利用瘋子行刺,並沒有什麼背景。

既然兇犯已經查出,只要把他們定為斬罪就算了,不要小題大作,肆意株連。

接著又用手拉著皇太子說:「太子對朕很是恭順,朕極喜愛他,如果朕有意廢他,何不早降聖旨?況且目前福王已出居洛一陽一,你們哄傳朕要廢長立幼,那福王不經宣召能插翅飛回京城來?今天太子也來了,你們如果有什麼不明白,可以問他。」

最後把皇太子拉到群臣面前說:「群臣都在,你有什麼要說的可以說說,不要有什麼顧忌。」

皇太子見父親點了自己,也不再推辭,首先申明了自己與父皇自小就十分融洽,自冊封為太子後關係更加親近,又強調張差確是個瘋子,殺掉算了,再無緣無故地抓什麼元兇,就實在過火了,要求群臣回去後,千萬不要再糾纏不休。

至於鄭娘娘,一向與自己非常和順,自己對這位額娘也十分尊敬。

懷疑鄭娘娘是幕後主使是沒有根據的,今後千萬不要再提。

皇太子的話十分懇切,群臣聽了,明知這是息事寧人,庇護鄭妃,但也不好再多說了,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宮院。

次日張差被押往西四牌樓正法,兩天後在文華殿前,審理了龐保、劉成,由於張差已死,沒有招對,二人把所有責任都推了個乾淨,依鄭妃的意思還要保全他們的性命,但萬曆感到留著他們終究是個禍根,還是傳旨把這兩個走卒處死了。

一場宮廷大案就這樣被萬曆父子一場雙簧戲子息了下來。

被處死的不過是幾個犧牲品,而真正的策劃人卻在各種矛盾犬牙一交一 錯的形勢下被保護下來了。

但這個案子並沒有徹底了結,天啟、崇禎年間,「梃擊」案和稍後的「紅丸」案、「移宮」案一起,幾經反覆,又有一大批人在反覆中喪生。

這充分說明了明末社會政治制度的腐朽。

洪武丁丑科場冤案 永樂帝錯斬周新案 錦衣衛烈女奇案 東廠亂斷女屍案 千古迷離紅丸案 康熙江南科場案 雍正麻城「殺妻」案 咸豐七澗橋兇案 嘉慶山陽兇殺案

分類:公案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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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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