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俠五義
第九十回 避嚴親牡丹投何令 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且說金輝聽了巧一娘一的言語,明是開脫小一姐,暗裡卻是葬送佳蕙。
佳蕙既有污行,小一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
哪知後來金公見了玉釵,便把佳蕙拋開,竟自追問小一姐,生生的把個千金小一姐弄成布裙荊釵,險些兒喪了一性一命。
可見他的機謀狠毒。
言雖如此,巧一娘一說「焉知不是佳蕙那丫頭。」
這句話,說得何嘗不是呢?他卻有個心思,以為要害小一姐,必先剪除了佳蕙。
佳蕙既除,然後再害小一姐就容易了。
偏偏的遇見個心急一性一拗的金輝,不容分說,又搭著個純孝的小一姐不敢強辯,因此這件事倒鬧得朦混了。
且說金輝到了內書房安歇,一一夜不曾合眼。
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書房一看,可巧施俊今日又會文去了。
金公便在書房搜查,就在書箱內搜出一枝玉釵。
仔細留神,正是給女兒的東西。
這一氣非同小可,轉身來至正室,見了何氏,問道:「我曾給過牡丹一對玉釵,現在哪裡?」
何氏道:「既然給了女兒,必是女兒收著。」
金輝道:「要來我看。」
何氏便叫丫環到小一姐那裡去取。
去了多時,只見丫環拿了一枝玉釵回來,稟道:「奴婢方才到小一姐那裡取釵,小一姐找了半天,在鏡箱內找了一枝。
問佳蕙時,佳蕙病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哪裡去了。
小一姐說,俟找著那一枝,即刻送來。」
金輝聽了,「哼」了一聲,將丫環叱退,對夫人道:「你養的好女兒!豈有此理!」何氏道:「女兒丟一了玉釵,容她慢慢找去。
老爺何必生氣?」
金公冷笑道:「再要找時,除非把這一枝送在書房內便了!」何氏聽了,詫異道:「老爺何出此言?」
金公便將手帕、扇墜擲與何氏,道:「這都是你養的好女兒做的。」
便在袖內把那一枝玉釵取出,道:「現有對證,還有何言支吾?」
何氏見了此釵,問道:「此釵老爺從何得來?」
金輝便將施生書箱內搜出的話說了,又道:「我看父女之情,給她三日限期,叫她尋個自盡,休來見我!」說罷,氣忿忿的上外面書房去了。
何氏見此光景,又是著急,又是傷心,忙忙來到小一姐臥室。
見了牡丹,放聲大哭。
牡丹不知其詳,問道:「母親,這是為何?」
夫人哭哭啼啼,將始末原由述了一遍。
牡丹聽畢,只嚇得粉面焦黃,嬌音軟顫,也就哭將起來。
哭了多時,道:「此事從何說起!女兒一概不知。」
叫一乳一母梁氏追問佳蕙去。
誰知佳蕙自那日遺失手帕、扇墜,心中一急,登時病了,就在那日告假,躺在自己屋內休養。
此時正在昏憒之際,如何答應上來。
梁氏無奈,回轉繡房道:「問了佳蕙,他也不知。」
何氏夫人道:「這便如何是好!」復又痛哭起來。
牡丹強止淚痕,說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兒自盡,孩兒也不敢違拗。
只是母親養了孩兒一場,未能答報,孩兒雖死也不瞑目。」
夫人聽至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兒啦!你既要死,莫若為一娘一的也同你死了罷。」
牡丹哭道:「母親休要顧惜女兒。
現在我兄弟方交七歲,母親若死了,叫兄弟依靠何人?豈不絕了金門香煙麼?」
說罷,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邊,一乳一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計,將母女勸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稟。
我家小一姐自幼穩重,閨門不出,老奴敢保斷無此事。
未免是佳蕙那丫頭干的,也未可知。
偏偏她又病得人事不知。
若是等他好了再問,惟恐老爺一性一急,是再不能等的。
若依著老爺一逼一勒小一姐,又恐日後事明,後悔也就遲了。」
夫人道:「依你怎麼樣呢?」
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隻,兩口子同著小一姐,帶佳蕙,投到唐縣舅老爺那裡,暫住幾時。
俟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將此事訪查,以明事之真假。
一來暫避老爺的盛怒,二來也免得小一姐傾生。
只是太太擔些干係,遇便再求老爺便了。」
夫人道:「老爺跟前我再慢慢說明。
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
梁氏道:「事已如此,無可如何,聽命由天罷了。」
牡丹道:「一乳一娘一此計雖妙,但只一件,我自幼從未離了母親,一來拋頭露面,我甚不慣;二來違背父命,我心不安,還是死了乾淨。」
何氏夫人道:「兒呀,此計乃一乳一母從權之道。
你果真死了,此事豈不是越發真了麼?」
牡丹哭道:「只是孩兒捨不得母親,奈何?」
一乳一娘一道:「此不過燃眉之意。
日久事明,依然一團一聚,有何不可?小一姐如若怕出頭露面,我更有一計在此。
就將佳蕙穿了小一姐的衣服,一路上說小一姐臥病往舅老爺那裡就醫養病。
小一姐卻扮作丫環模樣,誰又曉得呢?」
何氏夫人聽了,道:「如此很好,你們就急急地辦理去罷。
我且安置安置老爺去。」
牡丹此時心緒如麻,縱有千言萬語,一字卻也道不出來,止於說道:「孩兒去了。
母親保重要緊。」
說罷大哭不止。
夫人痛徹心懷,無奈何,狠著心去了。
這裡,梁氏將他男子漢找來,名叫吳能。
既稱男子漢,可又叫吳能,這明說是無能的男子漢。
他但凡有點能為,如何會叫老婆做了一奶一子呢?可惜此事交給他,這才把事辦壞了。
他不及他哥吳燕能有本事,打得很好的刀。
到了河邊,不論好歹,雇了船隻,然後又雇了小轎三乘,來至花園後門。
一奶一娘一梁氏帶領小一姐與佳蕙,乘轎至河邊上船。
一篙撐開,飄然而去。
且說金輝氣忿忿離了上房,來到了書房內。
此時,施生已回,見了金公,上前施禮。
金輝洋洋不睬。
施俊暗道:「他如何這等慢待與我?哦,是了。
想是嗔我在這裡擾他了。
可見人情險惡,世道澆薄。
我又非倚靠他的門楣覓生活,如何受他的厭氣?」
想罷,便道:「告稟大人得知,小生離家日久,惟恐父母懸望,我要回去了。」
金輝道:「很好。
你早就該回去!」
施俊聽了這樣口氣,登時羞得滿面紅漲,立刻喚錦箋備馬。
錦箋問道:「相公往哪裡去?」
施俊道:「扯臊,自有去處,你備馬就是了。
誰許你問?狗才!你仔細,休要討打!」錦箋見相公動怒,一聲兒也不敢言語,急忙備了馬來。
施生立起身來,將手一拱,也不拜揖,說聲「請了」。
金輝暗道:「這畜生如此無禮,真正可惡!」又聽施生發話道:「可惡呀,可惡!真正豈有此理!」金輝明明聽見,索一性一不理他了,以為他年少無狀。
又想起施老爺來,他如何會生出這樣子弟,未免歎息了一番。
然後將書籍看了看,依然照舊。
又將書籍打開看了看,除了詩文之外,止有一把扇兒是施生落下的,別無他物。
可惜施生忙中有錯,來時原是孤然一身,所有書籍典章全是借用這裡的。
他只顧生氣,卻忘了扇兒放在書籍之內。
彼時若是想起,由扇子追問扇墜,錦箋如何隱瞞?何況當著金輝再加以質證,大約此冤立刻即明。
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遺落在書籍之內。
扇兒雖小,事關重大。
凡事當隱當現,自有一定之理。
若是此時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來呢?
且說金輝見施俊賭氣走了,便回至內室。
見何氏夫人哭了個淚人一般,甚是淒慘。
金輝一語不發,坐在椅上歎氣。
忽見何氏夫人雙膝跪倒,口口聲聲:「妾身在老爺跟前請罪。」
老爺連忙問道:「端的為何?」
夫人將女兒上唐縣情由述了一遍,又道:「老爺只當女兒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究了。」
說罷,哭癱在地。
金輝先前聽了急得跺腳,惟恐丑聲播揚。
後來見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分上過意不去,只得將夫人攙起來道:「你也不必哭了。
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
金輝這裡不究,哪知小一姐那裡生出事來。
只因吳能忙著僱船,也不留神,卻雇了一隻賊船。
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還有一個幫手王三。
他等見僕婦男一女二人帶領著兩個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細一軟包袱,便起了不一良之意,暗暗打號兒。
走不多時,翁大忽然說道:「不好了,風暴來了。」
急急將船撐到幽僻之處。
先對一奶一公道:「咱們需要祭賽祭賽方好。」
吳能道:「這裡那討香蠟紙馬去?」
翁二道:「無妨,我們船上皆有,保管預備的齊整,只要客官出錢就是了。」
吳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錢?」
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錢足以夠了。」
吳能道:「因什麼要許多錢?」
翁二道:「雞、魚、羊頭三牲,再加香蠟紙錁,這還多嗎?敬神佛的事兒,不要打算盤。」
吳能無奈,給了一千二百錢。
不多時,翁大請上香。
一奶一公出船一看,見船頭上面放的三個盤子,中間是個少皮無一毛一的羊腦袋,左邊是只折脖缺膀的雞架子,右邊是一尾飛鱗凹目的鯉魚乾。
再搭上四露五落的一掛元寶,還配著滴溜搭拉的幾片干張。
更可笑的是少顏無色三張黃錢;最可憐的七長八短的一束高香。
還有那一高一矮的一對瓦燈台上,插著不紅不白的兩個蠟頭兒。
吳能一見,不由地氣往上撞,道:「這就是一千二百錢辦的麼?」
翁二道:「諸事齊備,額外還得酒錢三百。」
吳能聽了,發急道:「你們不是要訛嚇!」翁大道:「你這人祭賽不虔,神靈見怪,理應赴水,以保平安。」
說罷,將吳能一推,「噗咚」一聲落下水去。
一乳一母船內聽著不是話頭,剛要出來,正見他男子漢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連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過來就是一拳。
一乳一母站立不穩,摔倒船內,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時在船內,知道不好,極力將竹窗撞下,隨身跳入水中去了。
翁大趕進艙來,見那女子跳入水內,一手將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害怕,俺和你有話商量。」
佳蕙此時要死不能死,要脫不能脫,只急得通身是汗,覺得心內一陣清涼,病倒好了多一半。
外面,翁二和王三每人一枝篙,將船撐開。
佳蕙在船內被翁大拉著,急得他高聲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見那邊飛也似來了一隻快船,上面站著許多人,道:「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進艙搜來。」
翁二、王三見不是勢頭,將篙往水內一拄,「颼」地一聲跳下水去。
翁大在艙內,見有人上船,說進艙搜來,他惟恐被人捉住,便從窗戶躥出,赴水逃生去了。
可恨他三人貪財好色,枉用心機,白白地害了一奶一公並小一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言眾人上船,其中有個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約賊人赴水脫逃。
且看船內是什麼人。」
說罷,進艙看時,誰知梁氏藏在一床一下,此時聽見有人,方才從一床一下爬出。
見有人進來,她便急中生智道:「眾位救我主僕一命。
可憐我的男人被賊人陷害,推在水內淹死。
丫環著急,躥出船窗投水,也死了。
小一姐又是疾病在身,難以動轉。
望乞眾位見憐。」
說罷,淚流滿面。
這人聽了,連說道:「不要啼哭,待我回那老爺去。」
轉身去了。
梁氏悄悄告訴佳蕙,就此假充小一姐,不可露了馬腳。
佳蕙點頭會意。
那人去不多時,只見來了僕婦丫環四五個,攙扶假小一姐,叫梁氏提了包裹,紛紛亂亂,一陣將祭賽的禮物踏了個稀爛,來到官船之上。
只見有一位老爺坐在大圈椅上面,問道:「那女子家住哪裡?姓什麼?慢慢地講來。」
假小一姐向前萬福,道:「奴家金牡丹,乃金輝之女。」
那老爺問道:「那個金輝?」
假小一姐道:「就是做過兵部尚書的。
只因家父連參過襄陽王二次,聖上震怒,將我父親休致在家。」
只見那老爺立起身來,笑吟吟地道:「原來是侄女到了。
幸哉,幸哉。
何如此之巧耶!」假小一姐連忙問道:「不知老大人為誰?因何以侄女呼之?請道其詳。」
那老爺笑道:「老夫乃邵邦傑,與令尊有金蘭之誼。
因奉旨改調長沙太守,故此急急帶了家眷前去赴任。
今日恰好在此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緣湊巧。」
假小一姐聽了,復又拜倒,口稱「叔父」。
邵老爺命丫環攙起,設座坐了。
方問道:「侄女為何乘舟,意欲何往?」
不知假小一姐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