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俠五義
第一百十九回 神樹崗小俠救幼子 陳起望眾義服英雄
且說甘一媽一媽一剛要轉身,武伯南將他拉住,悄悄道:「倘若有人背著個小孩子,你可千萬將他留下。」
婆子點頭會意,連忙出來。
開了柴扉一看,誰說不是懷寶呢。
他因背著鍾麟,甚是吃力。
而且鍾麟一路哭哭喊喊,和他要定了伯南哥哥。
這懷寶百般哄誘,惟恐他啼哭被人聽見。
背不動時,放下來哄著走。
這鍾麟自幼兒嬌生慣養,如何夤夜之間走過荒郊曠野呢?又是害怕,又是啼哭,總是要他伯南哥哥。
把個懷寶磨了個吐天哇地,又不敢高聲,又不敢嗔嚇,因此耽延了工夫。
所以,武伯南、艾虎後動身的倒先到了,他先動身的,卻後到了。
這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之中,自有道理。
甘婆道:「你又幹這營生?」
懷寶道:「一媽一媽一不要胡說。
這是我親戚的小廝,被人拐去,是我將他救下,送還他家裡去。
我是連夜走的乏了,在一媽一媽一這裡歇息歇息,天明就走。
可有地方麼?」
甘婆道:「上房有客,業已歇下。
現有廂房閒著,你可要安安頓頓的,休要招得客人犯疑。」
懷寶道:「一媽一媽一說的是。」
說罷,將鍾麟背進院來。
甘婆閉了柴扉,開了廂房,道:「我給你們取燈去。」
懷寶來至屋內,將鍾麟放下。
甘婆掌上了燈。
只聽鍾麟道:「這是哪裡?我不在這裡。
我要我的伯南哥哥呢!」說罷,哇地一聲又哭了。
急得懷寶連忙悄悄哄道:「好相公,好公子,你別哭。
你伯南哥哥少時就來。
你若困了,只管睡。
管保醒了,你伯南哥哥就來了。」
真是小孩子好哄,他這句話倒說著了,登時鐘麟張牙欠口,打起哈氣來。
懷寶道:「如何?我說困了不是。」
連忙將衣服脫一下,鋪墊好了。
鍾麟也是鬧了一一夜,又搭著哭了幾場,此時也真就乏了,歪倒身便呼一呼睡去。
甘婆道:「老兒,你還吃什麼不吃?」
懷寶道:「我不吃什麼了。
背著他,累了個骨軟筋酥,我也要歇歇兒了。
求一媽一媽一黎明時就叫我,千萬不要過晚了。」
甘婆道:「是了,我知道了。
你挺一屍一罷。」
熄了燈,轉身出了廂房。
將門倒扣好了,他悄悄的又來到上房。
誰知艾虎與武伯南在上房悄悄靜坐,側耳留神,早已聽了個明白。
先聽見鍾麟要伯南哥哥,武伯南一時心如刀攪,不覺得落下淚來。
艾虎連忙擺手,悄悄道:「武兄不要如此。
他既來到這裡,俺們遇見,還怕他飛上天去不成?」
後來又聽見他們睡了,更覺放心。
只見甘婆笑嘻嘻地進來,悄悄道:「武大爺恭喜,果是那一話兒。」
武伯南問道:「他是誰?」
甘婆道:「怎麼,大爺不認得?他就是懷寶呀。
認了一個干兄弟,名叫殷顯,更是個混帳行子,和他女人不乾不淨的。
三個人搭幫過日子,專幹這些營生。
大爺怎麼上了他的賊船呢?」
武伯南道:「俺也是一時粗心,失於檢點。」
復又笑道:「俺剛脫了他的賊船,誰知卻又來到你這賊店。
這才是躲一棒槌換一鎯頭呢。」
甘婆聽了,也笑道:「大爺到此,婆子如何敢使那把戲兒?休要湊趣兒。
請問二位還歇息不歇息呢?」
艾虎道,「我們救公子要緊,不睡了。
一媽一媽一,這裡可有酒麼?」
甘婆道:「有,有,有。」
艾虎道:「如此很好。
一媽一媽一取了酒來,安放杯箸,還有話請教呢。」
甘婆轉身去了多時,端了酒來。
艾虎上座,武伯南與甘婆左右相陪。
艾虎先飲了三杯,方問道:「適才一媽一媽一說什麼『也叫艾虎』?這話內有因,倒要說個明白。」
甘婆道:「艾爺若不問,婆子還要請教呢。
艾爺可認得歐陽春與智化麼?」
艾虎道:「北俠是俺義父,黑妖狐是俺師傅,如何不認得呢?」
甘婆道:「這又奇了,怎麼與前次一樣呢?艾爺可有兄弟麼?」
艾虎道:「俺隻身一人,並無手足。
這是何人冒了俺的名兒,請道其詳。」
甘婆便將有主僕二人投店,蔣四爺為媒的話,滔滔不斷說了一遍。
艾虎更覺詫異,道:「既有蔣四爺為媒,此事再也不能舛錯。
這個人卻是誰呢?真令人納悶。」
甘婆道:「納悶不納悶,只是我的女兒怎麼樣呢?那個艾虎曾說,到了陳起望,稟明了義父、師傅,即來納聘。
至今也無影響,這是什麼事呢?」
說罷,瞧著艾虎。
武伯南道:「俺倒有個主意。
那個艾虎既無影響,現放著這個艾爺,莫若就許了這個艾爺,豈不省事麼?」
艾虎道:「武兄這是什麼說話!那有一個女兒許兩家的道理。
何況小弟已經定了親呢。」
甘婆聽了,又是一愣。
你道為何?原來甘婆早已把個艾虎看中了意了,他心裡另有一番意思。
他道:「那個艾虎雖然俊美,未免過於靦腆,懦弱,不似這個艾虎英風滿面,豪氣迎人,是個男子漢樣兒。
仔細看來,這個艾虎比那個艾虎強多了。」
忽然聽見艾虎說出已然定了親了,打了他的念頭,所以為之一愣。
半晌發恨道:「嗨!這全是蔣平做事不明,無故叫人打這樣悶葫蘆,豈不誤了我女兒的終身麼?我若見了病鬼,決不依他!」艾虎道:「一媽一媽一不要發恨著急,俺們明日就到陳起望。
蔣四叔現在哪裡,一媽一媽一何不寫一信去,問問到底是怎麼樣,也就有個水落石出了。
如不能寫信,俺二人也可以帶個信去,當面問明了,或給一媽一媽一寄信來,或俺們再到這裡,此事也就明白了。」
甘婆道:「寫信倒容易,不瞞二位說,女兒筆下頗能。
待我和他商議去。」
說罷,起身去了。
這裡,武伯南便問艾虎道:「恩公,廂房之人,咱們是這裡下手,還是攔路邀截呢?」
艾虎道:「這裡不好。
他原是村店,若玷污了,以後他的買賣怎麼做呢?莫若邀截為是。」
武伯南笑道:「恩公還不知道呢。
這老婆子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母老虎。
當初有她男人在世,這店內不知殺害了多少呢。」
剛說至此,只見甘婆手持書信,笑嘻嘻進來說道:「書已有了。
就勞動艾爺,千萬見了蔣四爺當面交付,婆子這裡著急等回信。」
說罷,福了一福。
艾爺接過書來,揣在懷中,也還了一揖。
甘婆問道:「廂房那人怎麼樣?」
武伯南道:「方纔俺們業已計議,艾爺惟恐連累了你這裡,我們到途中邀截去。」
甘婆道:「也倒罷了。
待我將他喚醒。」
立時來至廂房,開了門,對上燈,才待要叫,只聽鍾麟說道:「我要我伯南哥哥呀!」
卻從夢中哭醒。
懷寶是賊人膽虛,也就驚醒了。
先喚鍾麟,然後穿上衣服,將鍾麟背上,給甘婆道了謝,說:「俟回來再補復罷。」
甘婆道:「你去你的罷。
誰望你的補復呢?但願你這一去永遠別來了,我就念了佛了。」
一邊說,一邊開了柴扉,送至門外,見他由正路而去。
甘婆急轉身來至上房,道:「他走的是正路。
你二位從小路而去便迎著了。」
武伯南道:「不勞費心。
這些路途,我都是認得的。
恩公隨我來。」
武伯南在前,艾虎隨後,別了甘婆,出了柴扉,竟奔小路而來。
二人復又商議:武伯南搶鍾麟,好好保護,艾虎動手了結懷寶。
說話間,已到要路。
武伯南道:「不必迎了上去,就在此處等他罷。」
不多時,只聽鍾麟哭哭啼啼,遠遠而來。
武伯南先迎了去,也不揚威,也不吶喊,惟恐嚇著小主,只叫了一聲:「公子,武伯南在此,快跟我來!」懷寶聽了,咯磴地一聲,打了個冷戰兒。
剛要問是誰,武伯南已到身後,將公子扶住。
鍾麟哭著說道:「伯南哥哥,我想煞你了!」一挺身,早已離了懷寶的背上,到了伯南的懷中。
這惡賊一見,說聲「不好!」往前就跑。
剛要邁步,不防腳下一掃,「噗哧!」嘴按地,爬倒塵埃。
只聽噹的一聲,脊背上早已著了一腳。
懷寶「哎喲」了一聲,已然昏過去了。
艾虎對著伯南道:「你只抱著公子先走,俺好下手收拾這廝。」
武伯南也恐小主害怕,便抱著往回裡去了。
艾虎背後拔刀在手,口說:「我把你這惡賊……」一刀斬去,懷寶了帳。
小爺不敢久停,將刀入鞘,佩在身邊,趕上武伯南,一同直奔陳起望而來。
且說鍾雄到了五鼓雞鳴時,漸漸有些轉動聲息,卻不醒;因昨日用的酒多了的緣故。
此時,歐陽春、沙龍、展昭,帶領著丁兆蕙、蔣平、柳青與本家陸彬、魯英,以及龍濤、姚猛等,大家環繞左右,惟有黑妖狐智化就在臥榻旁邊靜候。
這廳上點的明燈蠟燭,照如白晝。
雖有多人,一個個鴉雀無聲。
又遲了多會,忽聽鍾雄嘟嚷道:「口燥得緊,快拿茶來。」
早已有人答應,伴當將濃濃的溫茶捧到。
智爺接過來,低聲道:「茶來了。」
鍾雄朦朧二目,伏枕而飲。
又道:「再喝些。」
伴當急又取來,鍾雄照舊飲畢。
略定了定神,猛然睜開二目,看見智化在旁邊坐著,便笑道:「賢弟為何不安寢?劣兄昨日酒深,不覺得沉沉睡去。
想是賢弟不放心。」
說著話,復又往左右一看,見許多英雄環繞,心中詫異。
「一骨碌」身爬起來看時,卻不是水寨的書房。
再一低頭,見自家穿著一身漁家服色,不覺失聲道:「哎喲!這是哪裡?」
歐陽春道:「賢弟不要納悶。
我等眾弟兄特請你到此。」
沙龍道:「此乃陳起望,陸賢弟的大廳。」
陸彬向前道:「草舍不堪駐足,有屈大駕。」
鍾雄道:「俺如何來到這裡?此話好不明白。」
智化方慢慢地道:「大哥,事已如此,小弟不得不說了。
我們俱是欽奉聖旨,謹遵相諭,特為平定襄陽,訪拿一奸一王趙爵而來。
若論捉拿一奸一王,易如反掌;因有仁兄在內,惟恐到了臨期,玉石俱焚,實實不忍。
故此,我等設計投誠水寨,費了許多周折,方將仁兄請至此處。
皆因仁兄是個英雄豪傑。
試問,天下至重的莫若君父。
大丈夫做事,焉有棄正道、願歸邪一黨一的道理?然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也是仁兄雄心過豪,不肯下氣,所以我等略施詭計,將仁兄誆到此地。
一來為匡扶社稷,二來為成全朋友,三來不愧你我結拜一場。
此事皆是小弟的主意,望乞仁兄恕宥。」
說罷,便屈膝跪於一床一下。
展爺帶著眾人,誰不搶先,忽地一聲,全都跪了。
這就是為朋友的義氣。
鍾雄見此光景,連忙翻身下一床一,也就跪下,說道:「俺鍾雄有何德能,敢勞眾位弟兄的過一愛一,費如此的心機?實在擔當不起!鍾雄乃一魯夫,皆因聞得眾位仁兄、賢弟英名貫耳,原有些不服氣,以為是恃力欺人,不想是重義如山。
俺鍾雄渺視賢豪,真愧死!如今既承眾位弟兄的訓誨,若不洗心改悔,便非男子。」
眾位英雄見鍾雄豪爽鯁直,傾心向善,無不歡喜之至。
彼此一同站起,大家再細細談心。
未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