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漢紀·漢紀十二: 起昭陽大淵獻,盡重光協洽,凡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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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漢紀·漢紀十二

資治通鑒

漢紀·漢紀十二

起昭陽大淵獻,盡重光協洽,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下

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一一八年

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盜孝景園,堧地,葬其中,當下吏,自殺。

罷三銖錢,更鑄五銖錢。於是民多盜鑄錢,楚地尤甚。

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詔數強予,然後奉詔。黯為上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用之。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

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

黯既辭行,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御史大夫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與之俱受其戮矣。」

息畏湯,終不敢言;及湯敗,上抵息罪。使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十歲而卒。

詔徙奸猾吏民於邊。

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強侯莊青翟為丞相。

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不愈。游水髮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強與我會甘泉。」

於是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壽宮。神君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書其言,命之曰「畫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時上卒起,幸甘泉,過右內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義縱以我為不復行此道乎!」

銜之。

元狩六年甲子,公元前一一七年

冬,十月,雨水,無冰。

上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於是楊可告緡錢縱矣。義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以縱為廢格沮事,棄縱市。

郎中令李敢,怨大將軍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

夏,四月,乙巳,廟立皇子閎為齊王,旦為燕王,胥為廣陵王,初作誥策。

自造白金、五銖錢後,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其不發覺者不可勝計,天下大抵無慮皆鑄金錢矣。犯者眾,吏不能盡誅。

六月,詔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國,舉兼併之徒及守、相、為吏有罪者。

秋,九月,冠軍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為塚,像祁連山。

初,霍仲孺吏畢歸家,娶婦,生子光。去病既壯大,乃自知父為霍仲孺。會為票騎將軍,擊匈奴,道出河東,遣吏迎仲孺而見之,大為買田宅奴婢而去;及還,因將光西至長安,任以為郎,稍遷至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是歲,大農令顏誅。

初,異以廉直,稍遷至九卿。上與張湯既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以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

天子不說。張湯又與異有郤,及人有告異以它事,下張湯治異。異與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脣。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誹,論死。」

自是之後,有腹誹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一一六年

夏,五月,赦天下。

濟東王彭離驕悍,昏暮,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殺人,取財物以為好,所殺發覺者百餘人,從廢,徙上庸。

元鼎二年丙寅,公元前一一五年

冬,十一月,張湯有罪自殺。

初,御史中丞李文,與湯有郤。湯所厚吏魯謁居陰使人上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治,論殺之。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變事蹤跡安起?」湯佯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

謁居病,湯親為之摩足。趙王素怨湯,上書告:「湯大臣,乃與吏摩足,疑與為大奸。」

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佯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郤,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獨不謝。上使御史案丞相,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丞相長史硃買臣、王朝、邊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絕在湯前。湯數行丞相事,知三長史素貴,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長史皆怨恨,欲死之。乃與丞相謀,使吏捕案賈人田信等,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

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

湯不謝,又佯驚曰:「固宜有。」

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以湯懷詐面欺,使趙禹切責湯,湯乃為書謝,因曰:「陷臣者,三長史也。」

遂自殺。湯既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污惡言而死,何厚葬乎!」

載以牛車,有棺無槨。天子聞之,乃盡按誅三長史。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獄,自殺。

春,起柏梁台。作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飲之,雲可以長生。宮室之修,自此日盛。

二月,以太子太傅趙周為丞相。

三月,辛亥,以太子太傅石慶為御史大夫。

大雨雪。

夏,大水,關東餓死者以千數。

是歲,孔堇為大農令,而桑弘羊為大農中丞,稍置均輸,以通貨物。

白金稍賤,民不寶用,竟廢之。於是悉禁郡、國無鑄錢,專令上林三官鑄錢,令天下非三官錢不得行。而民之鑄錢益少,計其費不能相當。惟真工、大奸乃盜為之。渾邪王既降漢,漢兵擊逐匈奴於幕北,自鹽澤以東空無匈奴,西域道可通。於是張騫建言:「烏孫王昆莫本為匈奴臣,後兵稍強,不肯復朝事匈奴,匈奴攻不勝而遠之。今單于新困於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戀故地,又貪漢財物,今誠以此時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

天子以為然,拜騫為中郎將,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繼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國。

騫既至烏孫,昆莫見騫,禮節甚倨。騫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

烏孫自以遠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騫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領,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闐及諸旁國,烏孫發譯道送騫還,使數十人,馬數十匹,隨騫報謝,因令窺漢大小。是歲,騫還,到,拜為大行。後歲餘,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域始通於漢矣。

西域凡三十六國,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里,南北千餘里,東則接漢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河有兩源,一出蔥嶺,一出于闐,合流東注鹽澤。鹽澤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自車師前王廷隨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屬匈奴,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僕都尉,使領西域,常居焉耆、危須、尉黎間,賦稅諸國,取富給焉。

烏孫王既不肯東還,漢乃於渾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發徙民以充實之;後又分置武威郡,以絕匈奴與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馬,愛之,名曰「天馬」。使者相望於道以求之。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少者百餘人,人所繼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歲而反。

元鼎三年丁卯,公元前一一四年

冬,徙函谷關於新安。

春,正月,戊子,陽陵園火。

夏,四月,雨雹。

關東郡、國四十餘饑,人相食。

常山憲王舜薨,子勃嗣,坐憲王病不侍疾,及居喪無禮廢,徙房陵。後月餘,天子更封憲王子平為真定王,以常山為郡,於是五嶽皆在天子之邦矣。徙代王義為清河王。

是歲,匈奴伊稚斜單于死,子烏維單于立。

元鼎四年戊辰,公元前一一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詔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無祀,則禮不答也,其令有司議。」

立后土祠於澤中圜丘。上遂自夏陽東幸汾陰。是時,天子始巡郡、國。河東守不意行至,不辦,自殺。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於汾陰脽上,上親望拜,如上帝禮,禮畢,行幸滎陽,還,至洛陽,封周後姬嘉為周子南君。

春,二月,中山靖王勝薨。

樂成侯丁義薦方士欒大,雲與文成將軍同師。上方悔誅文成,得欒大,大說。大先事膠東康王,為人長美言,多方略,而敢為大言,處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來海中,見安期、羨門之屬,顧以臣為賤,不信臣;又以為康王諸侯耳,不足與方。臣之師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則方士皆掩口,惡敢言方哉!」

上曰:「文成食馬肝死耳。子誠能修其方,我何愛乎!」

大曰:「臣師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為親屬,以客禮待之,乃可使通言於神人。」

於是上使驗小方,斗旗,旗自相觸擊。是時,上方憂河決而黃金不就,乃拜大為五利將軍,又拜為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夏,四月,乙巳,封大為樂通侯,食邑二千戶,賜甲第,僮千人,乘輿斥車馬、帷帳、器物以充其家,又以衛長公主妻之,繼金十萬斤,天子親如五利之第,使者存問共給,相屬於道。自太主、將、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獻遺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將軍」,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將軍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大見數月,佩六印,貴震天下。於是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扼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陰巫錦得大鼎於魏脽后土營旁,河東太守以聞。天子使驗問,巫得鼎無奸詐,乃以禮祠,迎鼎至甘泉,從上行,薦之宗廟及上帝,藏於甘泉宮,群臣皆上壽賀。

秋,立常山憲王子商為泗水王。

初,條侯周亞夫為丞相,趙禹為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為酷急;至晚節,吏務為嚴峻,而禹更名寬平。

中尉尹齊素以敢斬伐著名,及為中尉,吏民益雕敝。是歲,齊坐不勝任抵罪。上乃復以王溫舒為中尉,趙禹為廷尉。後四年,禹以老,貶為燕相。

是時吏治以慘刻相尚,獨左內史兒寬,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務在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收租稅時,裁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繈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嬰齊入宿衛,在長安取邯鄲樛氏女,生子興。文王薨,嬰齊立,乃藏其先武帝璽,上書請立樛氏女為後,興為嗣。漢數使使者風諭嬰齊入朝。嬰齊尚樂擅殺生自恣,懼入見要,用漢法比內諸侯,固稱病,遂不入見。嬰齊薨,謚曰明王。太子興代立,其母為太后。

太后自未為嬰齊姬時,嘗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是歲,上使安國少季往諭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內諸侯,令辯士諫大夫終軍等宣其辭,勇士魏臣等輔其決,衛尉路博德將兵屯桂陽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國人;安國少季往,復與私通,國人頗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亂起,亦欲倚漢威,數勸王及群臣求內屬;即因使者上書,請比內諸侯,三歲一朝,除邊關。於是天子許之,賜其丞相呂嘉銀印及內史、中尉、太傅印,餘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漢法,比內諸侯。使者皆留,填撫之。

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親郊。」

上疑未定。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

卿有札書曰:「黃帝得寶鼎,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

因嬖人奏之。上大悅,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公,申公曰:『漢興復當黃帝之時,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鼎出而與神通,黃帝接萬靈明庭,明庭者甘泉也。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鬍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龍,與群臣後宮七十餘人俱登天。』」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

拜卿為郎,使東候神於太室。

元鼎五年己巳,公元前一一二年

冬,十月,上祠五畤於雍,遂逾隴,西登崆峒。隴西守以行往卒,天子從官不得食,惶恐,自殺。於是上北出蕭關,從數萬騎獵新秦中,以勒邊兵而歸。新秦中或千里無亭繳,於是誅北地太守以下。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壇,所用祠具如雍一畤而有加焉。五帝壇環居其下四方地,為醊食群神從者及北斗雲。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則揖。其祠,列火滿壇,壇旁亨炊具。有司云:「祠上有光。」

又云:「晝有黃氣上屬天。」

太史令談、祠官寬舒等請三歲天子一郊見,詔從之。

南越王、王太后飭治行裝,重繼為入朝具。其相呂嘉,年長矣,相三王,宗旅仕宦為長吏者七十餘人,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其居國中甚重,得眾心愈於王。王之上書,數諫止王,王弗聽;有畔心,數稱病,不見漢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勢未能誅。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發,欲介漢使者權,謀誅嘉等,乃置酒請使者,大臣皆侍坐飲。嘉弟為將,將卒居宮外。酒行,太后謂嘉曰:「南越內屬,國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發。嘉見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捨,稱病,不肯見王及使者,陰與大臣謀作亂。王素無意誅嘉,嘉知之,以故數月不發。

天子聞嘉不聽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無決;又以為王、王太后已附漢,獨呂嘉為亂,不足以興兵,欲使莊參以二千人往使。參曰:「以好往,數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無足以為也。」

辭不可,天子罷參。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區區之越,又有王、王太后應,獨相呂嘉為害,願得勇士三百人,必斬嘉以報。」

於是天子遣千秋與王太后弟樛樂將二千人往,入越境。呂嘉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國人也,又與使者亂,專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器入獻天子以自媚;多從人行,至長安,虜賣以為僮僕;取自脫一時之利,無顧趙氏社稷、為萬世慮計之意。」

乃與其弟將卒攻殺王、王太后及漢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子術陽侯建德為王。而韓千秋兵入,破數小邑。其後越開直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擊千秋等,遂滅之;使人函封漢使者節置塞上,好為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

春,三月,壬午,天子聞南越反,曰:「韓千秋雖無功,亦軍鋒之冠,封其子延年為成安侯;樛樂姊為王太后,首願屬漢,封其子廣德為龍亢侯。」

夏,四月,赦天下。

丁丑晦,日有食之。

秋,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為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為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財樓船十萬人。越馳義侯遺別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鹹會番禺。

齊相卜式上書,請父子與齊習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詔褒美式,賜爵關內侯,金六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天下莫應。是時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擊越。會九月嘗酎,祭宗廟,列侯以令獻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輕及色惡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奪爵者百六人。辛巳,丞相趙周坐知列侯酎金輕,下獄,自殺。

丙申,以御史大夫石慶為丞相,封牧丘侯。時國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溫舒之屬峻法,而兒寬等推文學,皆為九卿,更進用事。事不關決於丞相,丞相慶醇謹而已。

五利將軍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售,坐誣罔,腰斬;樂成侯亦棄市。

西羌眾十萬人反,與匈奴通使,攻故安,圍包罕。匈奴入五原,殺太守。

元鼎六年庚午,公元前一一一年

冬,發卒十萬人,遣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征西羌,平之。

樓船將軍楊僕入越地,先陷尋峽,破石門,挫越鋒,以數萬人待伏波將軍路博德至俱進,樓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呂嘉城守。樓船居東南面,伏波居西北面。會暮,樓船攻敗越人,縱火燒城。伏波為營,遣使者招降者,賜印綬,復縱令相招。樓船力攻燒敵,驅而入伏波營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馬蘇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瀨將軍兵及馳義侯所發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為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師還,上益封伏波;封樓船為將梁侯,蘇弘為海常侯,都稽為臨蔡侯,及越降將蒼梧王趙光等四人皆為侯。

公孫卿候神河南,言見仙人跡緱氏城上。春,天子親幸緱氏城視跡,問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寬假,神不來。言神事如迂誕,積以歲月,乃可致也。」

上信之。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宮觀、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賽南越,祠泰一、后土,始用樂舞。

馳義侯發南夷兵,欲以擊南越。且蘭君恐遠行旁國虜其老弱,乃與其眾反,殺使者及犍為太守。漢乃發巴、蜀罪人當擊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將郭昌、衛廣將而擊之,誅且蘭及邛君、莋侯,遂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滅,夜郎遂入朝,上以為朗王。冉駹皆振恐,清臣置吏,乃以邛都為越巂郡,莋都為沈黎郡,冉駹為汶山郡,廣漢西白馬為武都郡。

初,東越王餘善上書,請以卒八千人從樓船擊呂嘉;兵至揭揚,以海風波為解,不行,持兩端,陰使南越。及漢破番禺,不至。楊僕上書願便引兵擊東越;上以士卒勞倦,不許,令諸校屯豫章、梅嶺以待命。餘善聞樓船請誅之,漢兵臨境,乃遂反,發兵距漢道,號將軍騶力等為吞漢將軍,入白沙、武林、梅嶺,殺漢三校尉。是時,漢使大農張成、故山州侯齒將屯,弗敢擊,卻就便處,皆坐畏懦誅。餘善自稱武帝。

上欲復使楊僕將,為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峽,非有斬將搴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為虜,掘死人以為獲,是一過也;使建德、呂嘉得以東越為援,是二過也;士卒暴露連歲,將軍不念其勤勞,而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誇鄉里,是三過也;失期內顧,以道惡為解,是四過也;問君蜀刀價而陽不知,挾偽干君,是五過也。受詔不至蘭池,明日又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眾以掩過不?」僕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

上乃遣橫海將軍韓說出句章,浮海從東方往;樓船將軍楊僕出武林,中尉王溫舒出梅嶺,以越侯為戈船、下瀨將軍,出若邪、白沙,以擊東越。

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非人所樂旆,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毋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之,輒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繼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車師,小國當空道,攻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時遮擊之。使者爭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沮井而還;匈河將軍趙破奴將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漢使,皆不見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是歲,齊相卜式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乃言:「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器,苦惡價貴,或強令民買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貴。」

上由是不悅卜式。

初,司馬相如病且死,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勸上封泰山。上感其言,會得寶鼎,上乃與公卿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絕,莫知其儀,而諸方士又言:「封禪者合不死之名也,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無風雨,遂上封矣。」

上於是乃令諸儒采《尚書》、《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禪儀,數年不成。上以問左內史兒寬,寬曰:「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臣以為封禪告成,合祛於天地神衹,唯聖主所由,制定其當,非群臣之所能列。今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臣得人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

上乃自製儀,頗采儒術以文之。上為封禪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與古同」,於是盡罷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釋旅,然後封禪。

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一一零年

冬,十月,下詔曰:「南越、東甌,鹹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朕將巡邊垂,躬秉武節,置十二部將軍,親帥師焉。」

乃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台,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餘里,以見武節,威匈奴。遣使者郭吉告單于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今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

語卒而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遷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讋,終不敢出。上乃還,祭黃帝塚橋山,釋兵須如。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塚,何也?」公孫卿曰:「黃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

上歎曰:「吾後升天,群臣亦當葬吾衣冠於東陵乎?」乃還甘泉,類祠太一。

上以卜式不習文章,貶秩為太子太傅,以兒寬代為御史大夫。

漢兵入東越境,東越素發兵距險,使徇北將軍守武林。樓船將軍卒錢塘轅終古斬徇北將軍。故越衍侯吳陽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軍於漢陽。越建成侯敖與繇王居股殺餘善,以其眾降。上封終古為御兒侯,陽為卯石侯,居股為東成侯,敖為開陵侯;又封橫海將軍說為按道侯,橫海校尉福為繚嫈侯,東越降將多軍為無錫侯。上以閩地險阻,數反覆,終為後世患,乃詔諸將悉徙其民於江、淮之間,遂虛其地。

春,正月,上行幸緱氏,禮祭中岳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者三。詔祠官加增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戶三百為之奉邑。

上遂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乃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公孫卿持節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見大人,長數丈,就之則不見,其跡甚大,類禽獸雲。」

群臣有言:「見一老父牽狗,言『吾欲見巨公』,已忽不見。」

上既見大跡,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宿留海上;與方士傳車及間使求神仙,人以千數。

夏,四月,還,至奉高,禮祠地主於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紳,射牛行事,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泰一之禮。封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秘。禮畢,天子獨與侍中、奉車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陰道。丙辰,禪泰山下止東北肅然山,如祭后土禮,天子皆親拜見,衣上黃,而盡用樂焉。江、淮間茅三脊為神藉,五色土益雜封。其封禪祠,夜若有光,晝有白雲出封中。天子從禪還,坐明堂,群臣更上壽頌功德。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於禮樂,故用事八神,遭天地況施,著見景象,屑然如有聞,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壇肅然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歷城、梁父,民田租逋賦,皆貸除之,無出今年算。賜天下民爵一級。」

又以五載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復東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萊,群臣諫,莫能止。東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憂不得;若其無道,雖至蓬萊見仙人,亦無益也。臣願陛下第還宮靜處以須之,仙人將自至。」

上乃止。會奉車霍子侯暴病,一日死。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乃遂去,並海上,北至碣石,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原。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萬八千里雲。

先是,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大農,儘管天下鹽鐵。弘羊作平准之法,令遠方各以其物如異時商賈所轉販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准於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大農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欲使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而萬物不得騰踴。至是,天子巡狩郡縣,所過賞賜,用帛百餘萬匹,錢金以巨萬計,皆取足大農。弘羊又請令吏得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山東漕粟益歲六百萬石,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餘谷,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再百斤焉。

是時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秋,有星孛於東井,後十餘日,有星孛於三台。望氣王朔言:「候獨見填星出如瓜,食頃,復入。」

有司皆曰:「陛下建漢家封禪,天其報德星雲。」

齊懷王閎薨,無子,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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