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
晉紀·晉紀五
起屠維協洽,盡目章涒灘,凡二年。
孝惠皇帝上之下
元康九年己未,公元二九九年
春,正月,孟觀大破氐眾於中亭,獲齊萬年。
太子洗馬陳留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絕其原,乃作《徙戎論》以警朝廷曰:「夫夷、蠻、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敘。其性氣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當其強也,以漢之高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單于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御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強暴為寇,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內獲安,疆場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戎、狄乘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為己用,自是四夷交侵,與中國錯居。及秦始皇並天下,兵威旁達,攘胡走越,當是時,中國無復四夷也。
「漢建武中,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羌,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河東空地。數歲之後,族類蕃息,既恃其肥強,且苦漢人侵之;永初之元,群羌叛亂,覆沒將守,屠破城邑,鄧騭敗北,侵及河內。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馬賢,僅乃克之。自此之後,餘燼不盡,小有際會,輒復侵叛,中世之寇,惟此為大。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場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氐於秦州,欲以弱寇強國,扞御蜀虜,此蓋權宜之計,非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已受其敝矣。
「夫關中土沃物豐,帝王所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因其衰敝,遷之畿服,士庶玩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眾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撫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矣。
「難者曰:氐寇新平,關中饑疫,百姓悉苦,鹹望寧息;而欲使疲悴之眾,徒自猜之寇,恐勢盡力屈,緒業不卒,前害未及弭而後變復橫出矣。答曰:子以今者群氐為尚挾餘資,悔惡反善,懷我德惠而來柔附乎?將勢窮道盡,智力俱困,懼我兵誅以至於此乎?曰:無有餘力,勢窮道盡故也。然則我能制其短長之命,而令其進退由己矣。夫樂其業者不易事,安其居者無遷志。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迨其死亡流散,離逖未鳩,與關中之人,戶皆為仇,故可遐遷遠處,令其心不懷土也。夫聖賢之謀事也,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道不著而平,德不顯而成。其次則能轉禍為福,因敗為攻,值困必濟,遇否能通。今子遭敝事之終而不圖更制之始,愛易轍之勤而遵覆車之軌,何哉!且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處之與遷,必須口實。若有窮乏,糝粒不繼者,故當傾關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計,必無擠於溝壑而不為侵掠之害也。今我遷之,傳食而至,附其種疾族,自使相贍,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為濟行者以廩糧,遺居者以積倉,寬關中之逼,去盜賊之原,除旦夕之損,建終年之益。若憚暫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寇敵,非所謂能創業垂統,謀及子孫者也。
「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鹹熙之際,以一部太強,分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為四;於是劉猛內叛,連結外虜,近者郝散之變,發於穀遠。今五部之眾,戶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
「正始中,毌丘儉討句驪,徙其餘種於滎陽。始徙之時,戶落百數;子孫孳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嚙,況於夷、狄,能不為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逮耳。
「夫為邦者,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民之富,豈須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也!」
朝廷不能用。
散騎常侍賈謐侍講東宮,對太子倨傲,成都王穎見而叱之;謐怒,言於賈後,出穎為平北將軍,鎮鄴。征梁王肜為大將軍、錄尚書事;以河間王顒為鎮西將軍,鎮關中。初,武帝作石函之制,非至親不得鎮關中;顒輕財愛士,朝廷以為賢,故用之。
夏,六月,戊戌,高密文獻王泰薨。
賈後淫虐日甚,私於太醫令程據等;又以簏箱載道上年少入宮,復恐其漏洩,往往殺之。賈模恐禍及己,甚憂之。裴頠與模及張華議廢後,更立謝淑妃。模、華皆曰:「主上自無廢黜之意,而吾等專行之,倘上心不以為然,將若之何!且諸王方強,朋黨各異,恐一旦禍起,身死國危,無益社稷。」
頠曰:「誠如公言。然中宮逞其昏虐,亂可立待也。」
華曰:「卿二人於中宮皆親戚,言或見信,宜數為陳禍福之戒,庶無大悖,則天下尚未至於亂,吾曹得以估游卒歲而已。」
頠旦夕說其從母廣城君,令戒諭賈後以親厚太子,賈模亦數為後言禍福;後不能用,反以模為毀己而疏之;模不得志,憂憤而卒。
秋,八月,以裴頠為尚書僕射。頠雖賈後親屬,然雅望素隆,四海唯恐其不居權位,尋詔頠專任門下事,頠上表固辭,以「賈模適亡,復以臣代之,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舉,為聖朝累。」
不聽。或謂頠曰:「君可以言,當盡言於中宮;言而不從,當遠引而去。倘二者不立,雖有十表,難以免矣。」
頠慨然久之,竟不能從。
帝為人戇騃,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時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群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托,有如互市。賈、郭恣橫,貨賂公行。南陽魯褒作《錢神論》以譏之曰:「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撥,怨仇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洛中硃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又,朝臣務以苛察相高,每有疑議,群下各立私意,刑法不壹,獄訟繁滋。裴頠上表曰:「先王刑賞相稱,輕重無二,故下聽有常,群吏安業。去元康四年大風,廟闕屋瓦有數枚傾落,免太常荀寓;事輕責重,有違常典。五年二月有大風,蘭台主者懲懼前事,求索阿棟之間,得瓦小邪十五處,遂禁止太常,復興刑獄。今年八月,陵上荊一枝圍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雖知事小,而按劾難測,騷擾驅馳,各競免負,於今太常禁止未解。夫刑書之文有限而舛違之故無方,故有臨時議處之制,誠不能皆得循常也。至於此等,皆為過當,恐奸吏因緣,得為淺深也。」
既而曲議猶不止,三公尚書劉頌復上疏曰:「自近世以來,法漸多門,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偽者因以售其情,居上者難以檢其下,事同議異,獄犴不平。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窮塞,故使大臣釋滯;事有時宜,故人主權斷。主者守文,若釋之執犯蹕之平也;大臣釋滯,若公孫弘斷郭解之獄也;人主權斷,若漢祖戮丁公之為也。天下萬事,自非此類,不得出意妄議,皆以律令從事;然後法信於下,人聽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矣。」
乃下詔:「郎、令史復出法駁案者,隨事以聞。」
然亦不能革也。
頌迂吏部尚書,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職希遷,考課能否,明其賞罰。賈、郭用權,仁者欲速,事竟不行。
裴頠薦平陽韋忠於張華,華辟之,忠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張茂先華而不實,裴逸民欲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後,此豈大丈夫之所為哉!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其溺於深淵而餘波及我,況可褰裳而就之哉!」
關內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歎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
冬,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初,廣城君郭槐,以賈後無子,常勸後使慈愛太子。賈謐驕縱,數無禮於太子,廣城君恆切責之。廣城君欲以韓壽女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韓氏以自固;壽妻賈午及後皆不聽,而為太子聘王衍少女。太子聞衍長女美,而後為賈謐聘之,心不能平,頗以為言。及廣城君病,臨終,執後手,令盡心於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賈午,必亂汝家事;我死後,勿復聽入。深記吾言。」
後不從,更與粲、午謀害太子。
太子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賈後復使黃門輩誘之為奢靡威虐,由是名譽浸減,驕慢益彰。或廢朝侍而縱游逸,於宮中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兩,輕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東宮月俸錢五十萬,太子常探取二月,用之猶不足。又令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面等物而收其利。又好陰陽小數,多所拘忌。洗馬江統上書陳五事:「一曰雖有微苦,宜力疾朝侍。二曰宜勤見保傅,咨讒善道。三曰畫室之功,可且減省,後園刻鏤雜作,一皆罷遣。四曰西園賣葵、藍之屬,虧敗國體,貶損令聞。五曰繕牆正瓦,不必拘攣小忌。」
太子皆不從。中舍人杜錫,恐太子不得安其位,每盡忠諫,勸太子修德業,保令名,言辭懇切。太子患之,置針著錫常所坐氈中,刺之流血,錫,預之子也。
太子性剛,知賈謐恃中宮驕貴,不能假借之。謐時為侍中,至東宮,或捨之,於後庭遊戲。詹事裴權諫曰:「謐,後所親暱,一旦交構,則事危矣。」
不從。謐譖太子於後曰:「太子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故也。若宮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廢後於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圖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
後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佈於遠近。又詐為有娠,內稿物、產具,取妹夫韓壽子慰祖養之,欲以代太子。
於時朝野咸知賈後有害太子之意,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後,太子不聽。左衛率東平劉卞,以賈後之謀問張華,華曰:「不聞。」
卞曰:「卞自須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士感知己,是以盡言,而公更有疑於卞邪!」
華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東宮俊乂如林,四率精兵萬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錄尚書事,廢賈後於金墉城,兩黃門力耳。」
華曰:「今天子當陽,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與行此,是無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雖能有成,猶不免罪。況權戚滿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賈後常使親黨微服聽察於外,頗聞卞言,乃遷卞為雍州刺史;卞知言洩,飲藥而死。
十二月,太子長子A170病,太子為[A170]求王爵,不許。[A170]疾篤,太子為之禱祀求福。賈後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以帝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以不能飲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天賜汝酒而不飲,酒中有惡物邪!」
太子不得已,強飲至盡,遂大醉。後使黃門侍朗潘岳作書草,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刻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
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後補成之,以呈帝。
壬戌,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示之曰:「遹書如此,今賜死。」
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張華曰:「此國之大禍,自古以來,常因廢黜正嫡以致喪亂。且國家有天下日淺,願陛下詳之!」
裴頠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又請比較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後乃出太子啟事十餘紙,眾人比視,亦無敢言非者。
賈後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決,而群臣各不同,其不從詔者,宜以軍法從事。」
議至日西,不決。後見華等意堅,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郁等持節詣東宮,廢太子為庶人,太子改服出,再拜受詔,步出承華門,乘粗犢車,車武公澹以兵仗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A170、臧、尚同幽於金墉城。王衍自表離婚,許之,妃慟哭而歸。殺太子母謝淑媛及A170母保林蔣俊。
永康元年庚申,公元三零零年
春,正月,癸亥朔,赦天下,改元。
西戎校尉司馬閻纘輿棺詣闕上書,以為:「漢戾太子稱兵拒命,言者猶曰罪當笞耳。今遹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猶為輕於戾太子。宜重選師傅,先加嚴誨,若不悛改,棄之未晚也。」
書奏,不省。纘,圃之孫也。
賈後使黃門自首欲與太子為逆。詔以黃門首辭班示公卿,遣東武公澹以千兵防衛太子,幽於許昌宮,令持書御史劉振持節守之,詔宮臣不得辭送。洗馬江統、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魯瑤等冒禁至伊水,拜辭涕泣。司隸校尉滿奮收縛統籌送獄。其系河南獄者,樂廣悉解遣之;系洛陽縣獄者,猶未釋。都官從事孫琰說賈謐曰:「所以廢徙太子,以其為惡故耳。今宮臣冒罪拜辭,而加以重辟;流聞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釋之。」
謐乃語洛陽令曹攄使釋之;廣亦不坐。敦,覽之孫;攄,肇之孫也。太子至許,遺王妃書,自陳誣枉,妃父衍不敢以聞。
丙子,皇孫A170卒。
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見南方,太白晝見,中台星拆。張華少子韙勸華遜位,華不從,曰:「天道幽遠,不如靜以待之。」
太子既廢,眾情憤怒。有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嘗給事東宮,與殿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後,復太子。以張華、裴頠安常保位,難與行權,右軍將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孫秀曰:「中宮凶妒無道,與賈謐等共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將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宮,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雲豫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
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遂告通事令史張林及省事張衡等,使為內應。
事將起,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宮,必不受制於人。明公素黨於賈後,道路皆知之,今雖建大功於太子,太子謂公特逼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雖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釁,猶不免誅。不若遷延緩期,賈後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後,為太子報仇,豈徒免禍而已,乃更可以得志!」
倫然之。
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欲廢皇后,迎太子。賈後數遣宮婢微服於民間聽察,聞之甚懼。倫、秀因勸謐等早除太子,以絕眾望。癸未,賈後使太醫令程據和毒藥。矯詔使黃門孫慮至許昌毒太子。太子自廢黜,恐被毒,常自煮食於前;慮以告劉振,振乃徙太子於小坊中,絕其食,宮人猶竊於牆上過食與之。慮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有司請以庶人禮葬,賈後表請以廣陵王禮葬之。
夏,四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趙王倫、孫秀將討賈後,告右衛佽飛督閭和,和從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癸巳,秀使司馬雅告張華曰:「趙王欲與公共匡社稷,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
華拒之。雅怒曰:「刃將加頸,猶為是言邪!」
不顧而出。及期,倫矯詔敕三部司馬曰:「中宮與賈謐等殺吾太子,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事畢,賜爵關中侯,不從者誅三族。」
眾皆從之。又矯詔開門,夜入,陳兵道南,遣翊軍校尉齊王冏將百人排冏而入,華林令駱休為內應,迎帝幸東堂,以詔召賈謐於殿前,將誅之。謐走入西鍾下,呼曰:「阿後救我!」
就斬之。賈後見齊王冏,驚曰:「卿何為來?」冏曰:「有詔收後。」
後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
後至上閤,遙呼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矣。」
是時,梁王肜亦預其謀,後問冏曰:「起事者誰?」冏曰:「梁、趙。」
後曰:「系狗當繫頸,反系其尾,何得不然!」
遂廢後為庶人,幽之於建始殿,收趙粲、賈午等付暴室考竟。詔尚書收捕賈氏親黨,召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八座皆夜入殿。尚書始疑詔有詐,郎師景露版奏請手詔,倫等斬之以徇。
倫陰與秀謀篡位,欲先除朝望,且報宿怨,乃執張華、裴頠、解系、解結等於殿前。華謂張林曰:「卿欲害忠臣邪?」林稱詔詰之曰:「卿為宰相,太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華曰:「式乾之議,臣諫事具存,可覆按也。」
林曰:「諫而不從,何不去位?」華無以對。遂皆斬之,仍夷三族。解結女適裴氏,明日當嫁而禍起,裴氏欲認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為!」
亦坐死。朝廷由是議革舊制,女不從死。甲午,倫坐端門,遣尚書和郁持節送賈庶人於金墉;誅劉振、董猛、孫慮、程據等;司徒王戎及內外官坐張、裴親黨黜免者甚眾。閻纘撫張華屍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於是趙王倫稱詔赦天下,自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一依宣、文輔魏故事。置府兵萬人,以其世子散騎常侍荂領冗從僕射,子馥為前將軍,封濟陽王;虔為黃門朗,封汝陰王;詡為散騎侍郎,封霸城侯。孫秀等皆封大郡,並據兵權,文武官封侯者數千人,百官總己以聽於倫。倫素庸愚,復受制於孫秀。秀為中書令,威權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
詔追復故太子遹位號,使尚書和郁帥東宮官屬迎太子喪於許昌,追封遹子A170為南陽王,封[A170]弟臧為臨淮王,尚為襄陽王。
有司奏:「尚書令王衍備位大臣,太子被誣,志在苟免,請禁錮終身。」
從之。
相國倫欲收入望,選用海內名德之士,以前平陽太守李重、滎陽太守荀組為左、右長史,東平王堪、沛國劉謨為左、右司馬,尚書郎陽平束皙為記室,淮南王文學荀嵩、殿中郎陸機為參軍。組,勖之子;嵩,彧之玄孫也。李重知倫有異志,辭疾不就,倫逼之不已,憂憤成疾,扶曳受拜,數日而卒。
丁酉,以梁王肜為太宰,左光祿大夫何劭為司徒,右光祿大夫劉寔為司空。
太子遹之廢也,將立淮南王允為太弟,議者不合。會趙王倫廢賈後,乃以允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領中護軍。
己亥,相國倫矯詔遣尚書劉弘繼金屑酒,賜賈後死於金墉城。
五月,己巳,詔立臨淮王臧為皇太孫,還妃王氏以母之;太子官屬即轉為太孫官屬,相國倫行太孫太傅。
己卯,謚故太子曰愍懷;六月,壬寅,葬於顯平陵。
清河康王遐薨。
中護軍淮南王允,性沉毅,宿衛將士皆畏服之。允知相國倫及孫秀有異志,陰養死士,謀討之;倫、秀深憚之。秋,八月,轉允為太尉,外示優崇,實奪其兵權。允稱疾不拜。秀遣御史劉機逼允,收其官屬以下,劾以拒詔,大逆不敬。允視詔,乃秀手書也,大怒,收御史,將斬之,御史走免,斬其令史二人。厲色謂左右曰:「趙王欲破我家!」
遂帥國兵及帳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趙王反,我將討之,從我者左袒。」
於是歸之者甚眾。允將赴宮,尚書左丞王輿閉掖門,允不得入,遂圍相府。允所將兵皆精銳,倫與戰,屢敗,死者千餘人。太子左率陳徽勒東宮兵,鼓噪於內以應允。允結陳於承華門前,弓弩齊發,射倫,飛矢雨下。主書司馬眭秘以身蔽倫,箭中其背而死。倫官屬皆隱樹而立,每樹輒中數百箭,自辰至未,中書令陳淮,徽之兄也,欲應允,言於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鬥。」
乃使司馬督護伏胤將騎四百持幡從宮中出。侍中汝陰王虔在門下省,陰與胤誓曰:「富貴當與卿共之。」
胤乃懷空板出,詐言有詔助淮南王。允不之覺,開陣內之,下車受詔;胤因殺之,並殺允子秦王郁、漢王迪,坐允夷滅者數千人。曲赦洛陽。初,孫秀嘗為小吏,事黃門郎潘岳,岳屢撻之。衛尉石崇之甥歐陽建素與相國倫有隙,崇有愛妾曰綠珠,孫秀便求之,崇不與。及淮南王允敗,秀因稱石崇、潘岳、歐陽建奉允為亂,收之。崇歎曰:「奴輩利吾財爾!」
收者曰:「知財為禍,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岳母常誚責岳曰:「汝當知足,而乾沒不已乎!」
及敗,岳謝母曰:「負阿母。」
遂與崇,建皆族誅,籍沒崇家。相國倫收淮南王母弟吳王晏,欲殺之。光祿大夫傅祗爭之於朝堂,眾皆諫止倫,倫乃貶晏為賓徒縣王。
齊王冏以功遷游擊將軍,冏意不滿,有恨色。孫秀覺之,且憚其在內,乃出為平東將軍,鎮許昌。
以光祿大夫陳准為太尉,錄尚書事;未幾,薨。
孫秀議加相國倫九錫,百官莫敢異議。吏部尚書劉頌曰:「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聞有九錫之命也。」
張林積忿不已,以頌為張華之黨,將殺之。孫秀曰:「殺張、裴已傷時望,不可復殺頌。」
林乃止。以頌為光祿大夫。遂下詔加倫九錫,復加其子荂撫軍將軍,虔中軍將軍,詡為侍中。又加孫秀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右率如故。張林等並居顯要。增相府兵為二萬人,與宿衛同,並所隱匿之兵,數逾三萬。
九月,改司徒為丞相,以梁王肜為之,肜固辭不受。
倫及諸子皆頑鄙無識,秀狡黠貪淫,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深謀遠略,志趣乖異,互相憎嫉。秀子會為射聲校尉,形貌短陋,如奴僕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東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後,尚書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外祖平南將軍樂安孫旂,與孫秀善,故秀立之。拜玄之光祿大夫、特進、散騎常侍,封興晉侯。
詔征益州刺史趙廞為大長秋,以成都內史中山耿滕為益州刺史。廞,賈後之姻親也。聞征,甚懼,且以晉室衰亂,陰有據蜀之志,乃傾倉廩,賑流民,以收眾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黨類皆巴西人,與廞同郡,厚遇之,以為爪牙。特等憑恃廞勢,專聚眾為盜,蜀人患之。滕數密表:「流民剛剽,蜀人軟弱,主不能制客,必為亂階,宜使還本居。若留之險地,恐秦、雍之禍更移於梁、益矣。」
廞聞而惡之。
州被詔書,遣文武千餘人迎滕。是時,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猶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陳恂諫曰:「今州、郡構犯日深,入城必有大禍,不如留少城以觀其變,檄諸縣合村保以備秦氐,陳西夷行至,且當待之。不然,退保犍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
滕不從。是日,帥眾入州,廞遣兵逆之,戰於西門,滕敗死。郡吏皆竄走,惟陳恂面縛詣廞請滕喪,廞義而許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陳總。總至江陽,聞廞有異志,主簿蜀郡趙模曰:「今州郡不協,必生大變,當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順討逆,誰敢動者!」
總更緣道停留,比至南安魚涪津,已遇廞軍,模白總:「散財募士以拒戰,若克州軍,則州可得;不克,順流而退,必無害也。」
總曰:「趙益州忿耿侯,故殺之;與吾無嫌,何為如此!」
模曰:「今非起事,必當殺君以立威。雖不戰,無益也!」
言至垂涕,總不聽,眾遂自潰。總逃草中,模著總服格戰;廞兵殺模,見其非是,更搜求得總,殺之。
廞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署置僚屬,改易守令。王官被召,無敢不往。李庠帥妹婿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昌、扶風李攀、始平費他、氐苻成、隗伯等四千騎歸廞。廞以庠為威寇將軍,封陽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壯勇至萬餘人,以斷北道。
分類:古籍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