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
芙蓉女兒誄 (原文+賞析)
芙蓉女兒誄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hú),沁芳之泉,楓露之茗(míng),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六載。
其先之鄉籍姓氏,湮(yān)淪(lún)而莫能考者久矣。
而玉得於衾(qīn)枕櫛(zh&igra一ve;)沐(m&ugra一ve;)之間,棲息宴游之夕,親暱(n&igra一ve;)狎(xiá)褻(xi&egra一ve;),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y&ogra一ve;u)奇(jī)。
憶女兒曩(nǎng)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一精一,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
姊妹悉慕英(yīng)嫻(xián),嫗(y&ugra一ve;)媼(ǎo)咸仰惠德。
孰料鳩(jiū)鴆(zh&egra一ve;n)惡(w&ugra一ve;)其高,鷹鷙(zh&igra一ve;)翻遭罦(fú)罬(zhuó);薋(cí)葹(shī)妒其臭(xi&ugra一ve;),茞(chǎi)蘭竟被芟(shān)鉏(chú)!花原自怯,豈奈狂飆(biāo)?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gǔ)蠆(ch&agra一ve;i)之讒,遂抱膏肓(huāng)之疚(ji&ugra一ve;)。
故而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kǎn)頷(h&agra一ve;n)。
諑(zhuó)謠謑(xī)詬(g&ogra一ve;u),出自屏幃(wéi);荊棘蓬榛(zhēn),蔓延戶牖(yǒu)。
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
既忳(tún)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
高標見嫉,閨(guī)幃(wéi)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
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
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chá),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一溫一 ?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z&igra一ve;)。
鏡分鸞(luán)別,愁開麝月之奩(lián);梳化龍飛,哀折檀(tán)雲之齒。
委金鈿(di&agra一ve;n)於草莽,拾翠盒(註:此字寫法為&egra一ve;盍代勺中之、)於塵埃。
樓空鳷(zhī)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
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衾(qīn)有夢,空室無人。
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
連天衰草,豈獨蒹(jiān)葭(jiā);匝(zā)地悲聲,無非蟋蟀。
露苔晚砌,穿簾不度寒砧(zhēn);雨荔秋垣(yuán),隔院希聞怨笛。
芳名未泯(mǐn),簷前鸚鵡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老。
捉迷屏後,蓮瓣無聲;斗草庭前,蘭芳枉(wǎng)待。
拋殘繡線,銀箋(jiān)彩縷誰裁?摺(zhé)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涉芳園;今犯慈威,復拄杖而近拋孤柩(ji&ugra一ve;)。
及聞槥(hu&igra一ve;)棺被燹(xiǎn),慚違共穴之盟;石槨(guǒ)成災,愧迨(d&agra一ve;i)同灰之誚(qi&agra一ve;o)。
爾乃西風古寺,淹滯青燐(lín),落日荒丘,零星白骨。
楸(qiū)榆颯(s&agra一ve;)颯(s&agra一ve;),蓬艾蕭蕭。
隔霧壙(ku&agra一ve;ng)以啼猿,繞煙塍(chéng)而泣鬼。
自為紅綃(xiāo)帳裡,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lǒng)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zǐ)澤餘(yú)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y&ugra一ve;)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
箝詖(b&igra一ve;)一奴一之口,討豈從寬?剖(pōu)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君之塵緣雖淺,然玉之鄙意豈終。
因蓄惓(quán)惓(quán)之思,不禁諄(zhūn)諄(zhūn)之問。
始知上帝垂旌(jīng),花宮待詔(zh&agra一ve;o),生儕(chái)蘭蕙(hu&igra一ve;),死轄芙蓉。
聽小婢(b&igra一ve;)之言,似涉無稽(jī);據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
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
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託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
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zh&igra一ve;)降(ji&agra一ve;ng)於茲(zī),特不揣(chuǎi)鄙俗之詞,有污慧聽。
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虯(qiú)以游乎穹(qióng)窿(lóng)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yáo)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jī)尾之光耶?列羽葆(bǎo)而為前導兮,衛危虛於傍耶?驅豐隆以為比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luán)鷖(yī)以征耶?聞馥郁而薆(&agra一ve;i)然兮,紉(r&egra一ve;n)蘅杜以為纕(xiāng)耶?炫裙裾(jū)之爍(shu&ogra一ve;)爍(shu&ogra一ve;)兮,鏤明月以為璫(dāng)耶?籍葳(wēi)蕤(ruí)而成壇畤(zh&igra一ve;)兮,檠(qíng)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瓟(bó)瓠(hú)以為觶(zh&igra一ve;)斝(jiǎ)兮,漉醽(líng)醁(l&ugra一ve;)以浮桂醑(xǔ)耶?瞻雲氣而凝盼兮,彷彿有所覘(chān)耶?
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閼(yān)兮,忍捐棄余於塵埃耶?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p&egra一ve;i)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噭(ji&agra一ve;o)噭(ji&agra一ve;o)而何為耶?君偃(yǎn)然而長寢(qǐn)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既窀(zhūn)穸(xī)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復奚(xī)化耶?余猶桎(zh&igra一ve;)梏(g&ugra一ve;)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jiē)來耶?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於茲,余亦莫睹。
搴(qiān)煙蘿而為步幛(zh&agra一ve;ng),列槍蒲而森行伍。
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
素女約於桂巖,宓(fú)妃迎於蘭渚(zhǔ)。
弄玉吹笙(shēng),寒簧擊敔(yǔ)。
征嵩(sōng)岳之妃,啟驪(lí)山之姥(mǔ)。
龜呈洛浦之靈,獸作咸池之舞。
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zh&ugra一ve;)。
爰(yuán)格爰(yuán)誠,匪簠(fǔ)匪筥(jǔ)。
發軔(r&egra一ve;n)乎霞城,返旌(jīng)乎玄圃。
既顯微而若通,復氤(yīn)氳(yūn)而倏阻。
離合兮煙雲,空濛兮霧雨。
塵霾(mái)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
何心意之忡忡,若寤(w&ugra一ve;)寐(m&egra一ve;i)之栩栩?余乃欷(xī)歔(xū)悵望,泣涕彷徨。
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yún)簹(dāng)。
鳥驚散而飛,魚唼(sh&agra一ve;)喋(zhá)以響。
志哀兮是禱(dǎo),成禮兮期祥。
嗚呼哀哉!尚饗(xiǎng)!
【譯文】
千秋萬歲太平年,芙蓉桂花飄香月,無可奈何傷懷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百花蕊為香,冰鮫縠為帛,取來沁芳亭泉水,敬上楓露茶一杯。
這四件東西雖然微薄,姑且借此表示自己一番誠摯懇切的心意,將它放在白帝宮中管轄秋花之神芙蓉女兒的面前,而祭奠說:
我默默思念:姑娘自從降臨這污濁的人世,至今已有十六年了。
你先輩的籍貫和姓氏,都早已湮沒,無從查考,而我能夠與你在起居梳洗、飲食玩樂之中親密無間地相處,僅僅只有五年八個月零一點的時間啊!
回想姑娘當初活著的時候,你的品質,黃金美玉難以比喻其高貴;你的心地,晶冰白雪難以比喻其純潔;你的神智,明星朗日難以比喻其光華;你的容貌,春花秋月難以比喻其嬌美。
姊妹們都愛慕你的嫻雅,婆媽們都敬仰你的賢惠。
可是,誰能料到惡鳥仇恨高翔,雄鷹反而遭到網獲;臭草妒忌芬芳,香蘭竟然被人剪除。
花兒原來就怯弱,怎麼能對付狂風?柳枝本來就多愁,如何禁得起暴雨?一旦遭受惡毒的誹謗,隨即得了不治之症。
所以,櫻桃般的嘴唇,褪去鮮紅,而發出了呻吟的聲音;甜杏似的臉龐,喪失芳香,而呈現出憔悴的病容。
流言蜚語,產生於屏內幕後;荊棘毒草,爬滿了門前窗口。
哪裡是自招罪愆而喪生,實在乃蒙受垢辱而致死。
你是既懷著不盡的憂忿,又含著無窮的冤屈呵!高尚的品格,被人妒忌,閨女的憤恨恰似受打擊被貶到長沙去的賈誼;剛烈的氣節,遭到暗傷,姑娘的悲慘超過竊神土救洪災被殺在羽野的鯀。
獨自懷著無限辛酸,有誰可憐不幸夭亡?你既像仙家的雲彩那樣消散,我又到哪裡去尋找你的蹤跡?無法知道聚窟洲的去路,從哪裡來不死的神香?沒有仙筏能渡海到蓬萊,也得不到回生的妙藥。
你眉毛上黛色如青煙縹緲,昨天還是我親手描畫;你手上的指環已玉質冰涼,如今又有誰把它焐暖?爐罐裡的藥渣依然留存,衣襟上的淚痕至今未干。
鏡已破碎,鸞鳥失偶,我滿懷愁緒,不忍打開麝月的鏡匣;梳亦化去,雲龍飛昇,折損檀雲的梳齒,我便哀傷不已。
你那鑲嵌著金玉的珠花,被委棄在雜草叢中,翡翠髮飾落在塵土裡,被人拾走。
鳷鵲樓人去樓空,七月七日牛女鵲橋相會的夜晚,你已不再向針眼中穿線乞巧;鴛鴦帶空餘斷縷,哪一個能夠用五色的絲線再把它接續起來?
況且,正當秋天,五行屬金,西方白帝,應時司令。
孤單的被褥中雖然有夢,空寂的房子裡已經無人。
在種著梧桐樹的台階前,月色多麼昏暗!你芬芳的魂魄和美麗的姿影一同逝去;在繡著芙蓉花的紗帳裡,香氣已經消散,你嬌弱的喘息和細微的話語也都滅絕。
一望無際的衰草,又何止蘆葦蒼茫!遍地淒涼的聲音,無非是蟋蟀悲嗚。
點點夜露,灑在覆蓋著青苔的階石上,搗衣砧的聲音不再穿過簾子進來;陣陣秋雨打在爬滿了薜荔的牆垣上,也難聽到隔壁院子裡哀怨的笛聲。
你的名字尚在耳邊,屋簷前的鸚鵡還在叫喚;你的生命行將結束,欄杆外的海棠就預先枯萎。
過去,你躲在屏風後捉迷藏,現在,聽不到你的腳步聲了;從前,你去到庭院前斗草,如今,那些香草香花也白白等待你去採摘了!刺繡的線已經丟棄,還有誰來裁紙樣、定顏色?潔白的絹已經斷裂,也無人去燒熨斗、燃香料了!
昨天,我奉嚴父之命,有事乘車遠出家門,既來不及與你訣別;今天,我不管慈母會發怒,拄著杖前來弔唁,誰知你的靈柩又被人抬走。
及至聽到你的棺木被焚燒的消息,我頓時感到自己已違背了與你死同墓穴的誓盟。
你的長眠之所竟遭受如此的災禍,我深深慚愧曾對你說過要同化灰塵的舊話。
看那西風古寺旁,青燐徘徊不去;落日下的荒墳上,白骨散亂難收!聽那楸樹榆木颯颯作響,蓬草艾葉蕭蕭低吟!哀猿隔著霧騰騰的墓窟啼叫,冤鬼繞著煙濛濛的田塍啼哭。
原來以為紅綃帳裡的公子,感情特別深厚,現在始信黃土堆中的姑娘,命運實在悲慘!我正如汝南王失去了碧玉,斑斑淚血只能向西風揮灑;又好比石季倫保不住綠珠,這默默衷情惟有對冷月傾訴。
啊!這本是鬼蜮一陰一謀製造的災禍,哪裡是老天妒忌我們的情誼!鉗住長舌一奴一才的爛嘴,我的誅伐豈肯從寬!剖開凶狠婦人的黑心,我的憤恨也難消除!你在世上的緣分雖淺,而我對你的情意卻深。
因為我懷著一片癡情,難免就老是問個不停。
現在才知道上帝傳下了旨意,封你為花宮待詔。
活著時,你既與蘭蕙為伴;死了後,就請你當芙蓉主人。
聽小丫頭的話,似乎荒唐無稽,以我濁玉想來,實在頗有依據。
為什麼呢?從前唐代的葉法善就曾把李邕的魂魄從夢中攝走,叫他寫碑文;詩人李賀也被上帝派人召去,請他給白玉樓作記。
事情雖然不同,道理則是一樣的。
所以,什麼事物都要找到能夠與它相配的人,假如這個人不配管這件事,那豈不是用人太濫了嗎?現在,我才相信上帝衡量一個人,把事情托付給他,可謂恰當妥善之極,將不至於辜負他的品性和才能。
所以,我希望你不滅的靈魂能降臨到這裡。
我特地不揣鄙陋粗俗,把這番話說給你聽,並作一首歌來招喚你的靈魂,說:
天空為什麼這樣蒼蒼啊!是你駕著玉龍在天庭邀游嗎?大地為什麼這樣茫茫啊!是你乘著象牙的車降臨九泉之下嗎?看那寶傘多麼絢爛啊!是你所騎的箕星和尾星的光芒嗎?排開裝飾著羽毛的華蓋在前開路啊!是危星和虛星衛護著你兩旁嗎?讓雲神隨行作為侍從啊!你望著那趕月車的神來送你走嗎?聽車軸咿咿呀呀響啊!是你駕馭著鸞鳳出遊嗎?聞到撲鼻的香氣飄來啊!是你把杜蘅串聯成佩帶嗎?衣裙是何等光彩奪目啊!是你把明月鏤成了耳墜子嗎?借繁茂的花葉作為祭壇啊!是你點燃了燈火燒著了香油嗎?在葫蘆上雕刻花紋作為飲器啊!是你在酌綠酒飲桂漿嗎?抬眼望天上的煙雲而凝視啊!我彷彿窺察到了什麼;俯首向深遠的地方而側耳啊!我恍惚傾聽到了什麼。
你和茫茫大士約會在無限遙遠的地方嗎?怎麼就忍心把我拋棄在這塵世上呢!請風神為我趕車啊!你能帶著我一起乘車而去嗎?我的心裡為此而感慨萬分啊!白白地哀歎悲號有什麼用呢?你靜靜地長眠不醒了啊!難道說天道變幻就是這樣的嗎?既然墓穴是如此安穩啊!你死後又何必要化仙而去呢?我至今還身受桎梏而成為這世上的累贅啊!你的神靈能有所感應而到我這裡來嗎?來呀,來了就別再去了啊!你還是到這兒來吧!
你住在混沌之中,處於寂靜之境;即使降臨到這裡,也看不見你的蹤影。
我取女蘿作為簾幕屏障,讓菖蒲象儀仗一樣排列兩旁。
還要警告柳眼不要貪睡,教那蓮心不再味苦難當。
素女邀約你在長滿桂樹的山間,宓妃迎接你在開遍蘭花的洲邊。
弄玉為你吹笙,寒簧為你擊敔;召來嵩岳靈妃,驚動驪山老母。
靈龜象大禹治水時那樣背著書從洛水躍出,百獸象聽到了堯舜的咸池曲那樣群起跳舞。
潛伏在赤水中呵,龍在吟唱;棲息在珠林裡呵,鳳在飛翔。
恭敬虔誠就能感動神靈,不必用祭器把門面裝潢。
你從天上的霞城乘車動身,回到了崑崙山的玄圃仙境。
既像彼此可以交往那麼分明,又忽然被青雲籠罩無法接近。
人生離合呵,好比浮雲輕煙聚散不定,神靈縹緲呵,卻似薄霧細雨難以看清。
塵埃一陰一霾已經消散呵,明星高懸;溪光山色多麼美麗呵,月到中天。
為什麼我的心如此煩亂不安?彷彿是夢中景像在眼前展現。
於是我慨然歎息,悵然四望,流淚哭泣,留連彷徨。
人們呵,早已進入夢鄉;竹林呵,奏起天然樂章。
只見那受驚的鳥兒四處飛散,只聽得水面上魚兒喋喋作響。
我寫下內心的悲哀呵,作為祈禱,舉行這祭奠的儀式呵,期望吉祥。
悲痛呵,請來將此香茗一嘗!
【鑒賞】
小丫鬟所說晴雯為芙蓉之神事乃利用傳說創新。
宋代歐一陽一修《六一詩話》:"[石]曼卿卒後,其故人有見之者,云:恍忽如夢中言:我今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
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
"此故事,作者的友人敦敏也曾用過。
《懋齋詩鈔·弗(弓中間加一豎槓)宅三卜孝廉》詩:"大暮安可醒,一痛成千古。
豈真記玉樓,果為芙蓉主。
"誄:歷敘死人生前行事,在喪禮中宣讀的一種文體,相當於現在的悼詞。
晉代陸機《文賦》述文體之特點說:"誄纏一綿 而淒愴"。
在第七十七回至七十八回裡,寶玉身邊的侍女,也是他最親密的女友晴雯遭到王善保家的誣陷,被王夫人趕出大觀圓,淒慘地病死在她表兄家裡。
寶玉聞訊,悲不自勝,寫了這篇情誼深長的祭文來哀悼她。
因小丫鬟信口一胡一 謅說晴雯死後作了專管芙蓉花的花神,這正好稱了寶玉的心,就把晴雯當作芙蓉花神來祭奠。
(寶玉)想了一想:"如今若學那世俗之奠禮,斷然不可。
竟也還別開生面,另立排場,風一流 奇異,於世無涉,方不負我二人之為人。
況且古人有雲;潢污行潦、蕷蘩蘊藻之賤,可以饈王公,薦鬼神。
原不在物之貴賤。
全在,心之誠敬而已。
此其氣也。
二則誄文輓詞,也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寧使文不足悲有餘,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慼。
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
無奈今之人全惑於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風一洗皆盡,恐不合時宜,於功名有礙之故也。
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為世人觀閱稱讚,何必不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一騷一》、《九辯》、《枯樹》、《問難》、《秋水》、《大人先生傳》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或用實典,或設譬寓,隨意所之,信筆而去,喜則以文為戲,悲則以言志痛,辭達意盡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於方寸之間哉一屍一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好文作出來。
他自己卻任意纂著,並不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誕,競杜撰成一篇長文。
(參戚序本、庚辰本校)
這裡,"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一句,特別值得注意。
它明白地告訴我們誄文是有所寄托的。
所謂"微詞",即通過對小說中虛構的人物情節的褒貶來譏評當時的現實,特別是當時的黑暗政治。
何以見得呢?所引為先例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諷喻政治的。
而其中被誄文在文字上借用得最多的是屈原的《離一騷一》,這並非偶然。
《離一騷一》的美人香草實際上根本與男女之情無關,完全是屈原用以表達政治理想的代詞。
清代與"百家爭鳴"的戰國時代的情況大不一樣,特別是雍正乾隆年間,則更是文禁酷嚴,朝野惴恐。
稍有"干涉朝廷"之嫌,難免就要招來文字之禍。
所以,當時一般人都不敢作"傷時罵世"之文,"恐不合時宜,於功名有礙之故也"。
觸犯文網,丟掉烏紗帽,這還是說得輕的。
曹雪芹"不希罕那功名","又不為世人觀閱稱讚",逆潮流而動,走咱己的路,骨頭還是比較硬的。
當然,要在這樣環境之下,揭露封建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實意圖巧妙地隱藏起來,"尚古之風"、"遠師楚人"、"以文為戲"、"任意纂著"、"大肆妄誕"、"歪意"、"杜撰"等等,也無非是作者護身的鎧甲。
借師古而脫罪,隱真意於玩文,似乎是模擬,而實際上是大膽創新,既幽默而又沉痛。
藝術風格也正是由思想內容所決定的。
明瞭這一點,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這篇表面上寫兒女悼亡之情的誅文中,要用賈誼、鯀、石崇;嵇康、呂安等這些在政治鬥爭中遭禍的人物的典故。
為什麼這篇洋洋灑灑的長文既不為秦可卿之死而作;也不用之於祭奠金釧兒,雖然她們的死,寶玉也十分哀痛。
(靖藏本第七十九回)。
這本采從作者在小說中安排芙蓉花叢裡出現黛玉影子、讓他們作不吉祥的對話等情節中,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的確,作者在藝術構思上,是想借晴雯的悲慘遭遇來襯托黛玉的不幸結局的:晴雯因大觀園內出了醜事,特別是因她與寶玉的親近關係而受誹謗,蒙冤屈,將來賈府因寶玉闖出"丑禍"而獲罪,黛玉憑著她與寶玉的特殊關係,也完全有可能蒙受某些詬辱的。
"似讖成真"的《葬花吟》中"強於污淖陷渠溝"的話,怕也不是無的放矢吧。
晴雯是寶玉不在時孤單地死去的,而且她的遺體據說是因為"女兒癆死的,斷不可留",便立即火化了。
黛玉也沒有能等到寶王避禍出走回來就"淚盡"了,她的詩句如"他年葬儂知是誰?""花落人亡兩不知","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等等,也都預先透露了她"紅斷香消"時無人過問的情景。
她的病和晴雯一樣,卻死在"家亡人散各奔騰"的時刻,雖未必也送入"化人廠",但總是返柩姑蘇,埋骨"黃土垅中",讓她"質本潔來還潔去"。
"冷月葬花魂"的結局,實在也夠淒涼的了。
脂評特指出誄文應對照"黛玉逝後諸文"看,可知寶玉"一別秋風又一年"後,"對境悼顰兒"時,也與此刻"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餘衷,默默訴憑冷月"的景況相似。
當然,使她們同遭夭折命運的最主要的相似之處,還是誄文所說的原因:"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之有妒?"在她們的不幸遭遇中,作者都寄托著自己現實的政治感慨。
這可以說,與我們現在所見續書中寫黛玉之死的情節毫無共同之處。
作者在誄文中表現出強烈的愛憎態度:用最美好的語言,對這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一流 靈巧招人怨"的女僕加以熱情的頌讚,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對慣用鬼蜮伎倆陷害別人的邪惡勢力的痛恨。
但是,由於作者不可能科學地來認識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質,所以,他既不能瞭解那些他加以類比的統治階級內部鬥爭中受到排擠打擊者,與一個命運悲慘的一奴一隸之間所存在著的階級區別,也根本無法理解邪惡勢力就產生於這一制度的本身;要拔除這種邪惡勢力,就必須從根本上消滅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社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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