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真後史
第四十三回 三戒銘心權避跡 一餐大嚼定交情
第四十三回三戒銘心權避跡一餐大嚼定一交一 情
詩曰:
少年鋒氣不尋常,俠骨稜稜義泰山。
退敵一身威拔距,辭親三戒淚成斑。
揮戈一浪一戰誰為弱,赤手相持孰是強?虎啖坦然成莫逆,英雄何必治行裝。
話說潘嶼因潘有廉當官一口咬定,要他還羊雷下落,上前分辯道:「潘嶼、潘鹿原系伯伯之人,為閒家事寥落,將此二僕賣於小人,現存文契,通族盡知。
小人見二僕頗善經營,故帶他出去幫助生理。
誰想獸伯因承繼不遂,用銀二百兩,暗囑二僕於峽山嶺下謀害小人。
天幸本村獵戶羊雷路遇,一時仗義將潘嶼搠死,為何反誣告小人謀財害命,實為冤枉,乞爺台電豁超生。」
潘有廉道:「惡侄言語含糊,難逃老爺天鑒。
既雲小人寥落,為何又有二百兩銀子賄囑僕人謀害?只此一端,立見情弊。
小人白雪雪二千三百兩銀子一交一 付與他,彼時侄媳韋氏眼同收貯。
老爺不信,只問他便知真假。」
大尹喚韋氏近案前推問。
韋氏道:「丈夫臨起程時,伯爹原面付二千三百兩銀子,婦人眼同收拾。
去後路上謀害事體,婦人實不知情。」
潘嶼大·怒道:「哦,哦!潘鹿講你與惡兄有一奸一,我兀自狐疑不信,今日串同一一黨一 ,傾陷丈夫,一奸一情畢露,天理何存!」大尹發惱道:「我這裡是什麼去處,輒敢高聲喊叫?」
令左右掌嘴。
潘嶼含屈,不敢做聲。
潘有廉又道:「小人義男潘鹿現系清遠縣獄中,求老爺差人提回,並吊潘嶼一屍一首檢驗。
還有拒捕強徒羊雷,在逃未獲,懇天恩作速追拿。」
大尹道:「我已知道,不必多言。」
當下將潘嶼加上鐐杻,押入大獄。
已外一應人等,暫回候審。
被傷之人,親屬領回醫治。
一壁廂揀選合縣能事積年捕役六十餘人,分頭挨緝兇身羊雷,並親族家眷。
又行下榜諭,四遠張掛:有人擒獲羊雷出獻者,官給賞銀五十兩;窩藏者,一體治罪。
此時天搖地動,遍處喧傳。
有詩為證:俠氣凌霄戮不平,潛鱗斂甲入滄溟。
任君令出風雷迅,煙水茫茫何處尋。
且說羊雷自西官鎮打倒眾人,逃脫回大羅山來,一路暗想避難的去處:近村難以藏身,不如下海,另尋生計。
止捨不的老母,欲待帶了同去,又防掣肘難行;若使棄撇在家,難免官司蒿惱。
左思右算,無計可使。
又想自行投到,老一娘一終無靠傍,不如且下海覓了安身之所,再思計策,接母親一團一 聚,未為遲也。
一路以心問心,算計定了。
不覺已到自家門首,意欲過門不入,逕自逃竄,急忙忙走了數步,驀地裡心頭一轉,老母年過七旬,止有我這個逆子,今日惹禍招愆,遠離家捨,若不稟明而去,心下何安?母親不容我去時,另作理會。
踅轉身,回入家內,見了勞氏,哭拜於地。
勞氏驚駭道:「汝送潘官人回三水去,怎麼來的甚速,又何故恁地悲切?」
羊雷含一著兩淚道:「兒路遇三水縣公差,激怒打傷,欲待遠逃避難,只是難捨母親,不·覺使心痛切。」
勞氏道:「向來汝鹵莽生事,做一娘一的訓誨不下,致有今日之禍。
然事已臨近,徒悔何益?汝作速遠去,不必因我耽誤。」
羊雷道:「逆子此去,多分是下海經營,盡有安身之處。
但慮一娘一年老孤零,缺人侍奉,又愁官司驚擾,無錢使費,故此放心不下。」
勞氏道:「我雖年老,還喜清健,朝暮織紡,兀能度日。
假使官司著我身上還人,我年老人自有圓活,汝當放心前去。」
母子抱頭痛哭一常勞氏又取下手中戒指一枚,遞於兒子道:「我諒你此去,一無親戚可投,二少資本生理,恃著有些膂力,決行非常之孽。
憑你翻天倒地,做甚經營,我做一娘一的天各一方,料難拘束,故將戒指於汝,謹戒三事,切莫有忘!」羊雷跪下道:「一娘一親戒諭,兒當佩服,不知所戒者是甚三事?」
勞氏道:「第一戒莫行劫掠,第二戒莫妄殺人,第三戒莫貪色一欲。
汝能守此三戒,即為孝子。
或者天可憐見,我母子二人尚有相見之日,也未可知。」
羊雷悲泣受命,身帶乾糧,手執鋼叉,別了母親,逕取路往東莞縣來。
曉住夜行,奔馳數日,早到大奚山下。
羊雷暗忖:「山嶺險峻難行,盜賊出沒去處,天幸過得此山,便可為航海之計。」
當下肩上橫擔叉一柄一,扎煞起衣服,大踏步跨上山坡,迤逞而行。
頃刻間,走過了五七個岡子,忽見對山十餘個大漢,手執器械,攔住去路,大喝道:「來者快留下金寶,放汝過去。
不然,捆送山主,任憑發落。」
羊雷大怒,兩手舉起鋼叉,直衝過對山來。
眾大漢迎住廝殺,一交一 手處羊雷將數人搠倒,其餘四散奔走。
羊雷直衝出谷口,前望離海不遠,心下暗喜,急急奔落嶺下,只見前面是一林子,密匝匝樹木遮蔽,黑叢叢山徑難行,心下驚疑未定,忽聽得鑼聲響處,林子內閃出一條勇漢,頭戴一頂茜紅扎巾,身穿一件細花小袖錦襖,腰繫五彩絨絛,手挺一桿竹葉長槍,飛奔前來。
兩下並不打話,各舉兵器廝戰,·一來一往,斗至百餘合,不分勝敗。
二人正鬥到深處,不提防兩脅有人衝到,一弩一石亂髮。
羊雷措於不迭,失腳跌於下,被眾人餛飩樣捆了,抬到東北上山寨之中。
那戴茜紅扎巾的勇漢居中坐了,將羊雷撇在當面,眾嘍囉退出寨外聽令,那勇漢喝問道:「汝是甚處村夫,打從我山寨裡亂闖,兀敢大膽格鬥,汝縱是八臂哪吒,怎出的我老爺之手?」
羊雷大笑道:「砍嘴賊徒,輒誇大口!今日若非眾賊一奴一助力,汝已做叉下之鬼!」
那勇漢大惱,喚左右拿去砍了。
羊雷就地大喝一聲,恰似半空中起個霹靂,兩臂用力一掙,?錚錚把繩索迸斷,托地跳起身來,拔一出寨前架上大棍,亂打上來。
那勇漢手中沒有兵器,卻也心忙,望後便走。
羊雷趕進一步,那勇漢猛抬頭見一鐵燈檠豎在壁旁,急忙搶在手裡,迎住廝鬥,被羊雷橫挺著木棍,一逼一將攏去。
那勇漢侷促住了,不能施展,急切裡生出智來,忙棄下鐵燈檠,雙手來迎棍子。
羊雷正舉棍劈面打來,那勇漢把頭一側,棍子從旁削下,被勇漢一下搶住,兩個壯士攥定一根大棍,扯來拽去,兩下用得力猛,把棍子折為兩截,一齊撇下斷棍,扯住衣襟廝打,兩個滾做一一團一 。
合寨嘍囉,合執刀劍,一擁而來。
那勇漢忙喝住:「不要動手,待我自打倒這賊,才見手段。」
羊雷道:「我若懼你,不算做漢子!」兩個自壁角直打至中堂,巾幘襖子互相扯的粉碎,眾嘍囉圍定呆看,從晌午打到申牌時分,但只見拳捶腳踢,頭撞肩捱,滿寨中滾遍,並不分一些上下。
那勇漢忽失聲笑道:「罷了,且住手,停會再打。」
羊雷也覺的腹中飢餓,力懈臂酸,亦大笑,隨機放手。
眾嘍囉稟道:「這莽漢不知貴賤,輒敢冒瀆虎威,大王不行斬首,反與之較力作耍,孩兒們不知何意?」
那勇漢「咄」的一聲,喝道:「一胡一 講,你們省的什麼?待我喘一息暫寧,自有議論,速速整飯來吃。」
少頃,寨裡擺出飯來。
羊雷塌地坐了,偷眼·覷是什麼嗄飯,只見案上擺著一盤肉包子,一碗爛?豬蹄,一大盤牛脯,一碗鮮鵝,一盤牛一乳一,一盤肉臠子,兩尾青鯽,大壺清香熱酒,兩旁排列著持刀仗劍嘍囉。
那勇漢端坐當中,大碗子呷酒,大箸子吃肉,只聽得口中耰耰地響。
羊雷看了,當不的朝喉中嚥唾,作起波一浪一來,好生眼熱,大喊道:「好受用,好受用!何不請我共食,少頃拳下留情!」
那勇漢低頭大嚼,只是不理,將那諸品一精一餚將次吃了一半,羊雷按捺不下,跳起身奔至案前,大聲道:「我來吃了!」眾嘍囉欲待攔擋,那勇漢笑道:「讓他入來。」
羊雷左手按定案子,伸出右手五個鐵錐似指頭,抓來便吃,提起那酒壺,骨都都呷個不住,倏忽間,吃的酒壺罄盡,盤碗皆空。
那勇漢歡喜道:「足下還能用否?」
羊雷道:「若蒙見惠,賤腹不辭。」
那勇漢大笑道:「真壯士也!」喚嘍囉撤去杯盤,取出新衣一襲,巾幘襪履,請羊雷梳洗更換。
那勇漢也重整衣冠,迎羊雷入後寨賓館中,行禮畢,遜之上座。
那勇漢道:「壯士貴姓尊名,仙鄉何處?因甚事手持凶器,孤身從敝山經過?」
羊雷道:「小可姓羊名雷,祖居大羅山下,世以打獵為生。
今因避難遠奔,偶從貴寨行過,誤冒虎威,死罪,死罪!敢問寨主姓字,在茲幾經歲月?」
那勇漢道:「卑末姓潘,賤名三澼,祖貫東都人氏,先祖流寓建州,家頗饒裕。
卑末自幼父母雙亡,好勇尚氣,最喜結識一江一 潮上好漢。
數年之中,把家資蕩費,偶因小忿,殺人而逃,暫借此山駐紮,不期偶逢大駕,恁地了得,私心一愛一慕,意欲屈留共事,不識允否?」
羊雷暗想:「前思下海,事屬渺茫。
今有此安身佳處,暫且相依,再圖後計。」
當下起身道:「小可一勇之夫,並無片技可取,感蒙寨主相留,願充麾下小卒。」
潘三澼甚喜,令嘍囉宰殺豬羊,擺列於大寨之中,焚起一爐好香,點起兩支大燭,二人對天立盟結義。
因羊雷年·長,潘三澼下拜為兄。
聚集合寨嘍囉,參拜已畢,二人就於後寨飲酒作賀。
酒至半酣,羊雷復問潘三澼避難之因。
潘三澼道:「小弟幼一習一 槍棒,一浪一跡江湖。
數年前,從一師長往括州行教,路遇一夥惡少強與師長較棒,家師名為霍飛龍,棒到之處,無人可敵。
彼時眾惡紛紛敗去,心懷慚忿,拘集數十人於僻路邀住家師,登時打死。
小弟意欲鳴冤,奈彼眾我寡,無門控訴,就暗中打就一一柄一利刀,藏於身畔,以候代師長報仇。
不期一月之後,偶於綠波亭一妓一館遇眾惡少攢聚嫖賭,正是狹路相逢,怎能迴避?被小弟砍倒七人,亦被走脫了幾個,小弟乘夜逃回建州避難。
偶從此大奚山行過,細看這山四圍險峻,共有三十六嶼,前面谷口窄小,堪作出入之門,後濱大海,可為退路,故憑險自據,攔截來往客商,奪下財帛,聊為生計。
上托皇天護庇,一、二年之間,聚集嘍囉數百,創造屋宇營寨,築砌關隘壘壁,以為固守之計。
數次官兵蒿惱,皆被我殺敗,自此望風遠遁,誰敢正目相視!小弟又將嘍囉分為三隊,造成大小船五十餘隻,分一隊下海生理,分一隊於各嶼餘地耕種,這一隊更番巡哨,邀我客商,故此錢糧盡有,受用無窮。
今得大哥入伙,山寨倍生光彩,但不知大哥何事至此?」
羊雷將那峽山殺潘嶼情由,並赴本縣出首坐獄、卞心泉出銀賄賂,得以放回,因送潘嶼、路逢三水縣差人拘提、以致拘捕、打傷緝捕地方人等,從頭至尾告訴一遍。
又道:「感賢弟收錄,實出再生。
但一心懸念潘官人被緝捕擒拿回縣,必遭毒手,系我救人不到底之故,縱死也不瞑目!」潘三澼道:「大哥且休一性一急,待弟從容思索救他計策。
今日且盡歡暢飲,莫生煩惱。」
羊雷稱謝,開懷盡量而飲,不覺沉醉,就於燈下一裸一起烏叢叢虯筋盤繞的兩隻大臂膊,笑道:「不虧汝力大綁開,這時候已為肉醢。」
潘三澼道:「大哥繩斷之際,手中若有刀斧,小弟這條一性一命亦難保全。」
·說罷,二人拍掌大笑。
羊雷又道:「今日幸為一家,使羊某死中得生,何等恩誼!但適者息爭飲食之時,賢弟似乎太毒。
若非我攘臂自取,險些兒餓斷飢腸。」
潘三澼道:「小弟被兄一逼一來,只得抵死相敵。
及至罷手時,力疲筋懈,遍體索然,故急覓酒肉,暫濟餒軀。
又想餓虎見食,未有不搶,及後兄據案大嚼,旁若無人,已見兄慷慨不群,非矯情詐態尋常兒女子景狀。
只此一飲一啄,便生一交一 結之心。」
羊雷道:「古人說:臭味相投,便稱知己。
管、鮑分金,桃園結義,大率如此。」
潘三澼點頭道:「然也。」
二人說到知音處,重剔銀燈,再舉觴直飲到漏傳五鼓,遍處雞聲,二人同入帳房安宿。
次日早膳之間,羊雷又提起為潘官人事體憂心,醉後尚不能安枕。
潘三澼道:「不勞大哥費心,小弟已算計定下,我想令友此去,畢竟羊落虎口,吉少凶多。
問官審起人命重情,況復拒捕傷眾,刑杖牢獄之苦,這是碗盛碟蓋的受用。
所慮他渾家有了外情,決至暗行謀害,須作速著人多帶銀兩,往三水獄中使用,單買他留其一性一命,待擬罪成獄時,決然轉解上司,本寨乃清海必由之徑,預差的當嘍囉於要路等候,凡遇來往所解罪犯,盡行拿入寨中,管取令友全生,不陷羅網。」
羊雷聽罷,不勝欣喜。
當下潘三澼取出赤金三十兩、白銀二百兩,一交一 與心腹嘍囉,星夜趕至三水縣,分付「如此如此而行,設有差池,罪歸汝等」。
那嘍囉領了寨主之命,即下山取路往三水縣來。
話分兩頭。
再表潘嶼於西官鎮被緝捕等鎖吊回縣,被伯子潘有廉暗用錢財,買囑上下,縣官不容潘嶼分辯,打下竹片,發入牢裡。
潘有廉又與侄媳商議,等不的縣官擬罪,預先開除了這廝,方免日後之慮。
不知這韋氏主意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