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真後史
第二十三回惡公子見財起意老闍黎直口訴冤
詩曰:
預權乘一寵一 勢薰蒸,底事貪婪食小民。
顰蹙老僧談積惡,假饒木偶亦難平。
話說關赤丁見那漢賣弄這赤猴兒若干奇處,不信道:「香爺講這猴子的靈異,咱家狐疑,只怕荒唐不實。」
那漢道:「小可姓賁名祿,祖居於本州石鼠村中。
今因進香賽會,偶爾相湊,把猴子與眾位香客一觀,不過是一場笑耍,終不然騙誰不成?」
眾人哄然笑道:「足下也不要憎這客官的話。
兄講猴子許多靈異,未曾面試真假,誰肯相信?」
賁祿道:「眾位不信時,仰面看著天色,便見真偽。」
眾人道:「看天色怎的?」
賁祿道:「小可原講猴兒遇晴天則喜,列位只瞧面龐便了。」
眾人抬頭凝眸細看,那小猴眉開眼笑,滿面春風,眾人方才喝彩道:「好!」關赤丁道:「小猴子笑顏可掬,似乎知晴識雨。
咱家適聞香爺講下水能擒魚蟹,咱家將玉蟹放在街心,與猴子相鬥,勝者將兩寶盡歸於他。」
眾人都道:「有理!」兩下將猴、蟹放於街心,那玉蟹睜起兩眼,四下張望一回,舒鉗放腳,·猴、蟹放於街心,那玉蟹睜起兩眼,四下張望一回,舒鉗放腳,橫爬過來。
這猴子見了,縱步向前,長伸兩臂,來擒玉蟹。
這玉蟹果是天生成的靈物,見猴子一逼一近身來,忙收鉗腳,蹲做一一團一 ,猴子輕輕地拿在掌上,歡喜搏弄。
眾人看了,都暗想道:「不料這件活寶貝送在猢猻手裡。」
正忖度間,猛見小猴子齜牙裂嘴,嘖嘖地喊叫起來。
原來那玉蟹睜著兩眼,覷個空兒,驀地裡伸出兩隻鉗來,將猴兒夾耳帶眼緊緊鉗祝猴子負疼,將兩爪來抓,奈何這玉蟹渾身光一溜一溜的,怎昝得住?況兼八支腳亂動,跳躍不定,兩隻鉗就似釘定的一般夾一住不放,急得那猴子就地亂滾,嘶嘶地叫個不祝眾人看這景狀,俱拍掌大笑。
賁祿目瞪口呆,叉手無計。
關亦丁急令旁人取一桶水來,須臾水到,關赤丁提起猴、蟹,撲通的丟在桶內,那蟹入水才漸漸兩鉗松放,這猴子得了一性一命,急掙扎往桶外便跳,躍在那賁祿身上,抓耳撓腮亂叫。
關赤丁一面取玉蟹在手,回頭對賁祿道:「適者兄對眾位香爺面講的,兩個斗賽,勝者得寶,這猴子豈不是咱家的物了?」
賁祿歎一口氣道:「罷,罷,罷。
丈夫一言為定,怎敢變更?只因我命運該窮,徒悔無益!」講罷,將猴子遞與關赤叮關赤丁笑道:「咱家是戲言,怎要香爺的寶貝。
今日賭賽作戲,不過是一時高興,令列位香爺瞧看,取一場耍笑而已,終不然委實索寶物哩!」眾人齊聲讚揚道:「好個純厚客官,世間罕有!」賁祿慚愧稱謝,兩下各收藏活寶。
正待分手,只見一夥虞候吆吆喝喝從人叢中捱入來,喚二人道:「我家爺要買這兩件寶貝,爾等向前叩見,定價兌銀。
「關赤丁和繼祿隨虞候進廟,眾香客也跟入來。
瞿琰令民快促步趕上,看那正殿中神座之旁一胡一 床 上坐著一位官人,頭戴一頂青絲委角巾幘,身穿一領綠錦道袍,兩旁侍立著三二十個虞候干辦,殿角斜堅一一柄一青羅傘蓋,甬道榆樹上繫著一匹雕鞍駿馬。
那官人問關赤丁道:「我適才在廊前已見爾那隻玉蟹,果然奇異,他出處我已知了。
你這漢子,赤猴兒從何處得來,也索講一個備細,我即賞爾等錢兒一交一 易。」
賁祿道:「小人這寶從湖廣均州武當山得來。
這猴子在母腹中三年方得降生,雌猴受孕之後,暗竊本山榔梅藏貯,朝暮食此充飢,並不吃一些別物,故渾身細毛赤色,靈慧有壽。
此種山中極少,或數十年、或百年方得一見。
小人叔子在山頂修行,用盡心術,購得此寶,贈與小人,分付必覓重價以圖生計。
相公官人要時,賞賜百金,情願奉上。」
那官人又問關赤丁道:「玉蟹價索幾何?」
關赤丁道:「咱家這寶貝休講百十年一見,自古及今,世間罕有。
咱家原意非千金不賣,今官人要買時,也是岳帝爺爺聖誕緣會,便讓一二百金也罷。」
那官人點頭,令取過來瞧,二人雙手呈上。
那官人細細看了半晌,對虞候道:「取二百貫錢賞這蠻子,取五十貫錢賞與這廝。」
二人失驚,齊嚷道:「不賣,不賣!」官人一大怒道:「這兩件東西是我書房一中玩一弄之物,舊歲殘冬忽然失去,已下失單于州縣中查究,久無蹤跡,原來是你二賊例去!」喝侍從快鎖去,送與縣家懲治。
關赤丁大喊道:「咱家清清白白一個漢子,怎強扭做賊?任你到何處去,少不的辯個明白。
咱愁你倚著官家,誣平民作盜,強奪去咱的寶貝,縱抓去了面一皮,咱的舌一尖還在!」賁祿大哭道:「我這件寶貝,非從容易得的,身衣口食皆賴此物。
適才賭賽,輸與客官,死而無怨。
今白白地強奪了去,又誣我為盜,這冤屈那裡伸訴?」
那虞候干辦不由分說,舉起鞭和攔頭劈臉打下,將一條繩子,把二人吊了,橫拖倒拽,扯了前奔。
那官人跨上雕鞍,氣昂昂從後監轄,緩轡而行。
眾香客四散迴避,誰敢向前分解?瞿琰見了,甚是不忿,心中暗暗忖度:「本待一箭射死這廝,也除了人間一害,但與我無仇,怎下毒手?且將就送他一矢,受些苦楚,暫替二人消忿。」
舉起右臂,袖中暗放一箭,那官人應弦而倒,轂碌碌?下馬來。
眾侍從慌忙扶起,肩膊上中了一箭,深入寸餘,急忙拔一出箭來,一時昏暈,不省人事。
虞候等攙扶坐於地上,半晌方蘇,大怒道:「叵耐賊徒,無理暗使同伴放箭射我,殺身之仇,誓不輕放!」喝虞候等四下搜捉。
一行人遠近遍處張望,並不見張弓執矢之影。
此時瞿琰坐於民快肩上,袖手旁觀。
誰人說道:「是這小孩子射的。
「虞候等稟:「來往人眾錯雜,難以尋獲,相公暫且回衙,單問這二人身上追究放箭兇徒,自有下落。」
那官人依允,奈負疼不能上馬,村中雇了一輛車兒睡了,吊著關赤丁二人,虞候等族擁一直入城去了。
有詩為證:神猴玉蟹鬥奇觀,驀遇貪夫構釁端。
猿臂漫舒弓滿月,暗教豎子下雕鞍。
且說瞿琰回廟,當晚住持和尚陪吃晚膳,談起日間關赤丁和賁祿賽寶被害一事,住持合掌道:「阿彌陀佛!那二人的寶貝,決非容易得來,把這沒天理官人瞧見,強奪了去,又扭做賊論,看的人誰不懷忿?老僧年過七旬,這一點三昧火久已無焰,今日見了這不平事,不覺焰騰騰復從眼眶裡燒將出來。
忽報道那廝被一箭射倒,猛然心坎上冷了一下,適對小徒說那支箭是一杯甘露,澆滅了老僧不平之火。
阿彌陀佛,來往燒香的男一女,誰不道一聲」難得天眼裡放下箭來」,可惜射不死那廝,關赤丁等兩條一性一命穩取斷送在他手裡。」
瞿琰道:「這官人是甚縉紳,倚勢害民,州縣官員何不參究?」
住持伸舌道:「我的爺呀,誰敢虎口上捋鬚?老僧不講,小相公也不知。
這官人姓印名星,住於本城奎德坊下。
他父親印鬥,敦厚成家,不幸夭亡,他即過房與親叔印戟為子。
那印戟少年曾讀幾行書,亦有臂力,精通琴弈,善於騎射,奈因命蹇無成,債負一逼一迫,每欲尋一自荊友人勸道:「看君才藝,似非落薄者。
當今之世,宦豎有權,孰不富貴?兄欲自盡,不如Yan割,萬一得生,亦能致身榮顯,何苦如是?」
印戟依言,暗行Yan割,幾死復生,後入權常侍門下供役,數年之間,歷升當朝秉筆,皇帝老子特恩一寵一 用。
這印星倚著他權勢,縱一性一橫行,一奸一婬一僭竊,無所不為。
他初時強奪關赤丁寶貝,不過見財起意,或有償半價放還之理。
今被射一了一箭,恨入骨髓,必送入州縣中懲治。
那讀書人誰不要官做的,敢不惟命是從?故老僧預知那二人性命多分難保!」瞿琰聽了,愀然不樂,歎息道:「豎子橫行,物議何在?」
不覺伸腰呵欠。
住持道:「老僧多言,反攪得相公疲倦,請安寢罷。」
即起身出房去了。
瞿琰事感於心,通宵不寐,坐待天曉,取一錠銀子酬謝住持,作別回衙。
龍氏細問廟中勝概,瞿琰把燒香士女繁眾並向壁哭泣,及諸物聚會、富麗景象,逐一說了。
次後對劉仁軌將關赤丁二人玉蟹、赤猴賭賽,印星恃強奪寶、不忿放箭情狀,也告訴一遍。
劉仁軌皺眉道:「咦,吾弟又去生事,他人肆惡,與汝何干?倘一箭射死那人,我這前程豈不送在恁手?」
瞿琰道:「聖人云: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這章書是怎麼講的,求大哥指示!」劉仁軌默然不答。
瞿琰又道:「據大哥尊見,為官出仕的無非是趨炎附勢,鉗口結舌,賺此俸祿,保安身家,圖一個名位而已。
故貪爵祿的,一吮一癰一舐一痔之態,理所必有。」
劉仁軌變色道:「誰是一吮一癰一舐一痔的?小小年紀,不思上進,淺口薄舌,如此傷人!」瞿琰道:「讀書人幸叨祿位,當為朝廷出力,興利除害,以安百姓。
若只恁地隨風倒舵,葫蘆提過了日子,何以為大丈夫!兄弟本因一時路見不平,放箭射傷那人,以消氣憤。
據僧家之言,反送了二人性命,於心何忍?
大哥不為我除暴救民,徒生無益,只索拜別,回見爹爹,及早出家修道,了此一生事業。」
龍氏慌了,忙勸道:「叔叔何出此言?你哥哥做了建州路廉訪使,管轄十二府六十五縣軍民,欲救這兩人性命有何難哉?我做嫂的自有主宰,小叔不必憂心。」
瞿琰欣然聲謝,逕入書房去了。
劉仁軌笑道:「這小子又來生事,好端端去看賽會,吹毛求疵,管他人閒事,惱我心腸。」
龍氏道:「叔叔自四歲伯爹送來,只相公撫養幾近十載,何等辛力?今一旦艴然使之回去,將前功盡棄。
叔叔年雖童稚,出言磊落,似有丈夫節概,異日幸為國家臣宰,必能代天行道,相公何不曲從其言,救那二人性命,則情法兩盡矣!傲躒使斕潰骸罷岸倚南縷癲幻靼祝康蛉瞬恢帳撈嚼歟飼樨喜猓嗌儻賴姆詞芄 ̄鍃,裝聾作啞的久享爵祿。
那印戟極有才能,朝庭信任,乃當今第一個權勢的內相,倘有觸忤於他,難免喪家之禍。
況關赤丁等俱系方外之民,雖受冤枉,與我何預?俗言道:山出頭椽先朽。
莫要招攬鬧禍。」
龍氏道:「相公祿位皆從辛苦中搏出來的,妾豈不知?但昔年反獄之時,若非屋上那人射死三賊,彼時一家良賤一性一命,已送入強徒之手,有甚身家可保?」
劉仁軌張目道:「咦!是、是、是。
今日之事,夫人何以教我?」
龍氏道:「據妾愚見,百姓之冤可伸,相公爵位無玷,乃一舉兩全之計也。」
劉仁軌道:「怎麼區畫,可以兩全?」
龍氏道:「如此如此而行,不惟不激權怒,抑且二子得生。」
劉仁軌深服其論,點首允許。
龍氏暗中使人與瞿琰道知其意。
有詩為證:奇童矢志救蒼冤,無奈劉君意不然。
畫計幸逢龍氏女,等閒仁智兩周全。
·
話分兩頭。
再說印星將關赤盯賁祿鎖吊回衙,追問放箭賊徒,二人原不知情,怎肯妄招?拳捶腳踢,受丁一番苦楚,關入冷房。
過了一宵,次早印星寫下詞狀,親自乘了肩輿,監押關赤盯賁祿同往原豐縣來。
這縣官姓壽名必得,迎進賓館相見。
縣尹見印星左臂用一錦帕繫著,垂於胸前,驚問其故。
印星將詞狀呈上,縣尹從頭至尾看了情節,忙道:「見尊論悉知大概。
公子請回調攝貴體,下官隨即嚴刑拷比,究出放箭兇徒,一併問罪。」
印星又脫一下公服裡衣,露出左臂,當面檢驗傷痕,留下心腹虞候候審,作別而去。
縣官將二人帶入堂上,取兩副頂號刑具撇於丹墀下,喝問:「汝二人是何方人氏,輒敢同謀盜去印公子寶物二件,又串兇徒暗箭射人,速吐真情,免受刑責!」二人把岳會賽寶作耍,印公子見財起意,誣盜搶寶,又不知兀誰放箭射傷等項,哭訴一番。
縣官大怒,把二人責了三十竹片,押入牢房監禁,虞候叩頭謝去。
從此後,縣官三日一比較,追究放箭賊人,二人抵死不招,一連十餘日,受盡瞂樸鳹夾,苦不可言。
縣官情知那印星是一刁徒,無奈盡情拷訊。
當日早堂,正提出二人鞫審,堂吏稟說:「廉訪使劉爺有公文一角發下縣中,承局言事屬緊急,星夜取詳。」
縣官當堂拆開公文,看其大略云:關赤盯賁祿盜去印府蟹、猴活寶二件,復糾合一黨一 惡暗一弩一射傷失主之臂幾斃。
此系劇盜重犯,仰具押解二凶並印府抱狀人等至司,以便鞫審,毋誤。
縣官看罷,笑道:「原來為此二犯取解也。」
忙喚刑房孔目疊成文卷,差四名健卒監轄關赤盯賁祿並拘印衙抱狀虞候,即刻解入建州來。
不知劉廉訪怎生判斷,且看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