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講記
十三、詩與法度
法度者,法與度的合稱。
所謂法,就是寫詩的方法。
所謂度,就是寫詩時筆下的尺度。
寫詩要注意方法。
和寫文章一樣,要把自己想表達的思想內容用最恰當的方式方法表達出來。
這與我們平時所說的章法、技巧不是一回事。
它是指寫作時構思的方法和應該注意的事項。
寫作一般的過程大概是這樣的:先有寫作的目的,也就是立意。
然後是選擇體裁,是寫詩,還是填詞。
有的時候,先吟好了其中的一兩句,這一兩句往往是最好的,是靈感的體現,這就確定了寫作選用的體裁。
假如確定寫詩,那麼是七言亦或五言,是古風還是格律詩,是絕句還是律詩,也就基本上確定了。
然後大致地構思全篇,先寫什麼,後寫什麼,採用什麼樣的技巧。
然後按照這個基本的思路去繼續創作。
這個過程看起來複雜,但有的時候很簡單,往往是一瞬間就決定了的。
但在這個瞬間決定的過程中,又包含了那些複雜的思考過程。
有的時候突發靈感,很快構思一篇律或者絕,這不僅僅是靈感的問題,還是才氣的體現。
有的時候可能要反覆思考、衡量,甚至在基本完成的情況下發現不滿意推倒重來,都是正常的事情。
不管簡單還是複雜的過程,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詩寫好,完美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
寫作的時候,可能先有開頭,也可能先有結尾,還有可能先有中間的部分。
或者是全篇完成了,又要重新衡量某個部分。
具體的過程因人而異,沒有固定的程式。
古人云,文無定法。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又要研究法度呢?
我們這裡所說的法,不是創作過程中的程式,而是指寫作之前和過程中要注意的一些基本的要求。
同時,下筆一定要適合自身的需要,不能盲目地誇大,要注意表達感情的尺度。
我把詩的內容大致劃分為五個大的類型,這五個類型是:詠物詩、山水記游詩、詠史感懷詩、詠懷情感詩、唱和詩。
下面分別談一下這五類詩應該注意的問題。
先說詠物詩。
我們前面專章講述過詠物詩的境界。
詠物詩需要注意的首先是境界問題。
詠物詩如果不注意境界,往往流於泛泛。
這個問題不深談了,讀者可以從前面的相關章節加以體會。
其次需要注意的是詠物詩的內容與題目的結合。
題目一定,詠物時往往先從被詠之物的形態或者特點著手。
詠物時往往對著題目說話,可以省略主語,因為主語藏在題目裡。
在過程中,詠物詩一般不犯題面。
比如寫梅花,內容裡最好不要再出現梅花這樣的字樣。
不犯題面雖然不是固定的要求,但為了把有數的字句寫更多的內容,因此不犯題面就顯得很重要。
再次,詠物詩要注意抓住被詠之物的獨特性。
不要把此物寫得像彼物或者雷同於其它物。
抓住其特點,盡量寫得鮮活、準確、生動。
要詳細觀察、認知和思考,從前人的思考結果裡跳出來,寫的超越前人或者與前人不同為上。
如果大致相同,則失去了寫作的必要性。
以上,都是詠物詩需要注意的法。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注意由物到所聯想、生發的感慨一定要適當,要恰如其分,千萬不要生拉硬拽,不要強行拔高。
一切都要貼切自然。
這就是詠物詩的度。
再說山水記游詩。
山水記游,可以包括田園風光,最忌諱的是只有山水,沒有思想。
當然,光寫山水不是不可以,但很難寫的好,打動讀者。
況且,山水雖有不同,筆下卻往往相同。
要想打動人,就需要在自己的情感世界裡做文章。
許多人習慣上寫山水詩,他去的地方多,寫的也多,美其名曰讚美我們偉大祖國的大好河山。
可惜他的筆下往往是千篇一律,而且沒有波瀾。
首聯要登山,頷聯是看山,頸聯還是看山,尾聯就高高興興把家還。
也許作者自己真的好高興,可讀者讀了卻味同嚼蠟。
這樣的詩裡也有感情,可這感情總是自己的,不能傳遞給讀者,原因就是寫的太泛了,讀者早就讀膩了。
所以,山水田園詩一要寫出特點,此處山水之不同於彼處山水。
如果相同,你就乾脆不要寫了。
二是感覺要不同,李白寫望廬山瀑布,你也可以寫。
但如果你寫的和李白差不多,那也不必寫了,因為你肯定沒有李白寫的好。
但如果你望廬山瀑布時的感覺和李白不同,就可以寫了。
因為讀者不會拿你和李白相比,不同的東西怎麼去比呢?在另外的側面寫,也許你會比古人好,或者不相上下。
這就是這類詩的法。
同樣,山水記游也免不了要發一通感慨。
但感慨時一定要順著此處山水的特點發揮,不要扯的太遠,也不要肆意誇大。
這就是度。
詠史感懷詩是常見的內容。
讀書或者遊覽,都可能使我們接觸到某些事物,使我們的思想瞬間與古人契合,產生感慨。
需要注意的是,寫這類題材一要站在歷史的高度,站在今天的高度,思想境界最好超越古人。
二是要站在歷史的層面上,學會欣賞和體諒古人。
正面的人物或事件,我們沒有必要過分地去誇大。
反面的人物或事件,我們也沒必要刻意地去加以貶低。
欣賞要有欣賞的理由,痛斥也要有痛斥的道理,不能感情用事。
如果情感一旦過了,站不住腳,全詩必然失敗。
同時,要注意詠史不要寫史。
點到即止,千萬不要詳加論述。
要以點代面,似淺實深。
杜牧的《赤壁》就是這方面的典範。
詠史最好的辦法是擺出事實加以對比,引發讀者的思考,而自己不加以評論。
我曾經寫過一首《題雲岡石窟太武帝拓跋燾造像》,內容是「誰使生成貌岸然,娑婆世界起波瀾。
捫心五指竟何意,忍作千年壁上觀」,就是用的這個方法。
這樣做的方法不僅照顧了法,也照顧了度。
詠史如此,寫現實題材也是如此。
雙方雖然不同,也有許多類似的地方,就不多談了。
詠懷感情類,也是常見的內容。
限於篇幅,感情類不多談了,主要說說詠懷。
初學者免不了要詠懷,也就是要抒發一下自己的豪情壯志。
即便是年齡大了,也有自己的心胸、襟抱,抒發也是正常的。
但這種題材其實最不好寫。
感情弱了沒什麼味道,過了又流於叫囂。
有人動不動就仗劍西樓什麼的,實在是假。
如今劍早已不是什麼武器了,就是偶然成了殺人的凶器,也與過去的仗劍不同。
晨練的時候累了,拿著它到西樓上去喝杯早茶,與仗劍二字的本意和引申意都毫無關聯。
詠懷需要想些新的辦法,吹牛也要注意場合和分寸。
劉禹錫在《同樂天登棲靈寺塔》時這樣寫到:「步步相攜不覺難,九層雲外倚闌干。
忽然笑語半天上,無限遊人舉眼看。」
他先是告訴你他已經在高塔上,好比是九層雲外。
然後說他的一句說笑,引得無限遊人舉眼觀瞧,這樣的豪氣就自然得體。
我在《登泰山》一詩裡試著學習 了這種方法:「平生快意此登臨,何懼風欺冷更侵。
把酒仰天歌一曲,群峰共我作高吟」。
那高吟不是因為我的水平高,而是我站的位置高。
這雙關的一句,使牛吹得既大又自然。
我在《一江一 南雨四首其一》裡寫到:「京華倦旅風一流 客,打葉聲中上小樓」。
這小樓當然可以是西樓,不仗劍也一樣瀟灑。
最後,我們來談一下唱和詩。
人們寫詩,酬唱、唱和一類的作品大概最多了。
所以,這一類作品的問題也最多。
總結起來,大致分以下幾種情況。
一是沒有真情實感,唱和成了應制,官話套話假話,沒有真話。
那些話千篇一律,用在誰身上都可以。
改個名字,就可以把贈張三的改贈李四,沒有多大意義。
孔凡章先生在《寄劉夢芙》其三里說:「縱使征詩應答疲,切人切事兩無疑。
一篇最忌皆浮泛,贈向伊誰總適宜」,批評的就是這種現象。
二是盲目唱和,對作者的原詩理解不深,為湊熱鬧而寫,不能達意。
我主張寫唱和詩,要麼與原作的觀點相反,要麼在原詩的基礎上更進一步。
至少也要比原詩寫的好,否則浪費筆墨幹什麼?非要寫的話,不如重起爐灶,另寫一篇,還不用受原韻的限制。
三是拉大旗做虎皮,依傍古人或名人。
有人動輒步蘇東坡韻或納蘭性德韻,而自己寫的東西與古人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寫的不好,就好比狗尾巴草長在牡丹園裡,丑上加丑。
而寫的好就更不必步別人韻了,須知玫瑰和牡丹,本來難分高下,為什麼非要把玫瑰用牡丹來做比呢?步古人韻,大概有幾個好處,一是初學者不熟悉韻腳,按者別人的韻腳去套,不會出錯。
不過這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沒有必要張揚。
二是為了用典,用某人某篇韻,其實為了用其事。
讀者讀自己的作品時,自然要聯繫古人的原作做背景資料。
三是思想上有可比性,比不是目的,是為了讓讀者產生新的思考。
假如沒有關係,就真的不必拉來古人做幌子。
四是贈答之時,感情不深,瞭解不深,於是盲目地去誇讚對方,近乎阿諛。
這樣的例子不僅網絡上有,生活中也常見。
最近網絡上流行悼念梅艷芳,幾乎都從梅字上做文章,那梅蘭芳的後代一定都讀暈了。
估計梅艷芳自己在另一個世界讀這些文字也很難感動,她不看題目猜不出是寫給誰的。
五是贈答別人,卻與對方無關或關係不大,大部分內容都是自說自話。
如此贈答,不如乾脆寫成詠懷。
以上種種唱和內容的作品,無一不與法度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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