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奇女傳
十 朱若虛遺言囑子媳 尉遲恭奉旨造西寺
卻說朱若虛見眾賢散去,每日焚香注水,靜坐觀心見十性十。
天中境界,愈窮愈妙。
到了九月初七日,偶染寒疾,天錫、天祿請攻醫治。
若虛百般不肯服藥,將書箱中小小一個綿包袱取出來,叫那九歲孫女朱木蘭出來,命之曰:「此書傳至李靖,出自龍宮,肇於軒皇風後,演於尚父、留侯。
內卷曰《十陰十符》,外卷曰《遁甲》。
吾相爾根器不凡,料可傳授,風後、留侯諒不我責。」
木蘭頓首受命。
到了初八日,九位賢人相繼而至。
若虛命二子出迎,到內室相見。
喪吾曰:「吾兄抱恙,我等一來問候,二來不負前日觀音寺之約。」
若虛曰:「兄長高明遠見,今日齊來舍下相聚者,知吾明日當與兄等永訣也。」
眾人曰:「吾兄善自保重,吉人天相,休為意外之虞。」
若虛到了初九日,謂眾賢人曰:「死生有定,天命難挽。
今日之生,乃前日之死。
今日之死,乃後世之生。
生死不明,徒來人世。
出得生死,是為仙子。
吾夢文昌帝君,召我為南宮香殿主簿史,吾復何優?願諸公善養元真,保正十性十命,毋以善小而不為,毋以惡小而為之。
他日功成果熟,同作南宮仙子。」
又招天錫、天祿而言曰:「人生在世,如花開謝,如月缺圓。
君臣遇合,原於天命。
父子篤恩,兄弟篤十愛十,出自十性十天。
夫妻良緣,雖由命定,然淑女可逑,良配可擇,妒婦可出,惟有朋友,乃擇善之助。
身心十性十命,可以相輔;死生利害,可以相救。
十十交十十匪其人,終身之垢。
故國之興廢,關乎權臣;家之成敗,視乎密友。
古人云:能媚予者,必能害予,斯人勿友;肯規予者,必肯助予,此士當十十交十十。
更有一等矯情飾貌之人,口吐經詞,心若蛇蠍,因人喜好,窺人十性十情,出言投機,作事合意。
此所謂靜言庸違,像恭滔天,是不免於君子之誅者也。
宜避之如仇,遠之如虎,若與之十十交十十接,身家十性十命,為其所累。」
二子叩頭領命。
又招秦氏、楊氏謂之曰:「女子不知《詩》、《書》,難於言孝弟,但知敬公婆,慎言語,便為賢婦。
能慎言語者,自然能順丈夫,能和妯娌,再勤紡績,守家教,非賢婦而何?」
二媳叩頭而起。
忽然白鶴集於階前,異香發於庭所。
若虛急索紙筆,題云:
以心達心,以十性十化十性十。
知身是客,得吾之真。
若虛寫畢,以目視喪吾,喪吾即附耳念了數聲「南無阿彌陀佛」,若虛遂瞑目而逝。
朱氏全家舉哀。
諸賢一個個傷感不已。
相與理喪助葬。
事畢,各回。
天錫、天祿守墓三年。
家人失於提防,家物、財帛,一火而空。
又過二年,就一貧如洗。
幸弟兄二人貧而立志,毫不妄為,秦氏、楊氏與木蘭織機度日,按下不表。
再說先年煬帝自下揚州觀玩瓊花之後,流連忘返,饑饉荐臻,盜賊四起。
天下諸侯,各據州縣,宇文化及竟弒帝自立,稱為夏王。
李靖見天下大亂,遂與魏征、房玄齡、徐敬業、尉遲恭、三公子商議,欲起仗義之兵,聲宇文化及之罪,以清宇宙。
三公子遣玄齡卑辭重幣,去見突厥,借兵五千,以援聲勢。
他日功成,割冀州八十一州縣為勞。
突厥與其弟頡和商議,頡和曰:「目今中原變亂,三災並興,安天下者,非世民而誰?吾主其許之。」
右長康和阿奏曰:「唐公借兵,主公斷然不可許他。」
突厥曰:「卿家老成練達,惟正詞是吐,危語為陳,寡人靜以待命。」
康和阿曰:「公子世民素有大志,今欲舉兵南向。
來我國借兵者,其計有三便:一者彼興兵中原,太原空虛,恐我國襲其巢十穴十,非來我國借兵,心欲我國遣大臣上將,於彼為質也;二者借我國聲勢,使各鎮反王望風而回;三者許割冀州一帶地方與我國為勞,是非重利誘我君臣與彼為力。
他日功成,卻道中原土地,與北國山川,若馬牛之不相及也。」
突厥曰:「相國所見極是。
但彼國君臣在此,何以謝之?」
康和阿曰:「主公設筵餞行,與來使對天盟誓,不但不來入寇,倘別國侵太原,我國必然發兵救護。
他日成功,以冀州一帶地方為勞,而被國感恩。」
突厥聽了,喜形於色,謂百官而言曰:「孤有康和阿,猶秦穆公之有百里奚也。」
次日,突厥如康和阿之言,與房玄齡盟。
乃謂玄齡曰:「孤今與爾既立盟誓,永結唇齒,公子南征,不但無內顧之憂,並有泰山之靠,勝發兵十萬也。
他日功成,爾主負孤,孤負爾主,皇天厭絕!」玄齡索了回書,望太原而回,見了公子,備道如此如此。
呈上回書,世民大喜。
李靖曰:「公子可聲言為主報仇,先討宇文化及之罪。
再傳檄各鎮反王:歸命者,賜爵封侯;逆命者,弔民伐罪。
如此,則不怒而威,天下可定也。」
世民謝曰:「先生金玉之論,天下之福也。」
如是奏知唐公,起兵十萬,拜李靖為帥,徐敬業為參謀,尉遲恭為先鋒,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述,留魏征、房玄齡監國。
出師六七年,天下大定,十胡十越一家,建都長安,國號大唐。
事載唐紀,此處不贅。
再說大唐高祖在位,天下太平,四海無事。
惟有北番主突厥不朝不貢,每年遣使臣責唐主違盟背約,索取冀州地方。
高祖念他有唇齒之誼,置而不問。
過了數年,建成與世民不和,此事愈擱一邊。
到了太宗登位,貞觀二年,湖廣武昌府節度使尉遲寶林上本告急,言武昌城池被十江十水沖壞,淹死居民無數。
太宗見奏,龍顏不悅,退入後宮去了。
次日登殿,命鄂國公尉遲恭領餉銀十萬,往武昌監造城池;又命皇叔李道宗明日設筵於凌煙閣,與尉遲恭餞行。
尉遲恭領命,次日來凌煙閣款燕。
那李道宗尊貴自居,卻不十分為禮。
尉遲恭心中不樂,飲了幾杯,因舉杯問道:「主上不惜民力,修此凌煙閣何故?」
此時道宗亦醉,因答曰:「此間為我李氏先世有大功於社稷,故能受天之命,為天下主。
凡我李氏子孫,皆祖宗之裔,主上修此閣,乃燕十毛十序齒親十親之意。
詩曰:諸父昆弟,備言燕私。
與異姓無與焉。」
尉遲恭答曰:「非也。
主上念隋運將終,天下大亂,生民塗炭,奮然有安世之心。
及四海清平,海內一家,則念文臣有牧民之勞,武將有開國之苦,修此凌煙閣,以效漢武雲台故事。
此所謂禮賢才,敬大臣也。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同姓何居焉?」
道宗怒道:「大臣與皇親,孰上孰下?」
尉遲恭道:「當日主上被難,臣單鞭救駕,此時不見有皇親。」
道宗大怒道:「爾每每自恃功高,藐視皇親,不念今日之顯貴,是誰家之爵祿?吾又何得與武夫對飲,自忘尊貴哉!」遂推桌而起。
尉遲恭大怒,一掌打去,道宗「哎喲」一聲,暈倒在地,打落門牙四齒。
多官上前勸解,光祿寺大臣已將此信報與太宗知道。
太宗先召道宗,責之曰:「李氏之有天下,敬德之勞也。
朕之有今日,敬德救之也。
皇叔宜卑以自牧,不宜與大臣竟。」
再召敬德讓之曰:「朕道卿年老氣衰,心平氣和,奈何仍然少年情十性十,傷吾父之十愛十弟,辱寡人之至親,朕每思漢高祖殺戮功臣,心甚恨之。
今觀卿如此行為,毋乃功臣自取,不獨責漢高祖一人已也。
然分外之恩,不可多行,卿宜自十愛十,勿使朕憂。」
尉遲恭乃叩首謝罪。
太宗又道:「卿位極人臣,所不足者國戚耳。
朕有一女,名開唐公主,使奉卿箕帚可也。」
尉遲恭叩首曰:「臣糟糠之妻,願富貴不相易,此事斷不敢從命!」太宗道:「卿如此尚義,忠心可知。」
乃止。
尉遲恭即辭聖駕,望湖廣而來。
到了武昌,寶林接入,父子相見,擇日興工。
三年有餘,工程告竣,欲回朝繳旨,太皇后竇國太傳懿旨到。
尉遲恭忙排香案開讀。
內云:
朕幼生西陵城右,常隨母吳夫人西寺進香。
彼時見佛像零落,廟宇弊漏,今五十餘年,廢敗可知。
特命爾鄂國公尉遲恭往彼重修,務使巍峨莊嚴,盡善盡美。
欽哉,用命!
尉遲恭謝恩既畢,起馬望西陵西寺而來。
選能工巧匠,擇日興工。
造了半年,工程將半。
一日,尉遲恭十精十神睏倦,伏案而寐,忽聞磐聲嘹亮,裊裊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尉遲恭聽之,驚訝不已,起身信步閒遊,轉過曲檻,見一座花園,十分幽靜。
周圍看了一遍,處處花鳥宜人,亭台悅目。
又轉過西廂,隱隱聞讀書之十聲。
尉遲恭不好遽入,立窗外而聽,卻於窗隙中舒眼一看,卻是故人朱恩兄在內。
急忙走入,躬身下拜。
那人昂然不動。
尉遲恭又拜道:「恩兄別來無恙?」
那人拂袖起去,向外就走。
尉遲恭一把扯住,不肯放手。
那人當胸一掌打來,跌倒在地。
猛然醒來,乃是南柯一夢。
叫十聲:「哎喲!我二十餘年勞於王事,未報兄長大恩,我尉遲恭真無義男也!」又想起在朱仙鎮遇難相救之時,不覺眼中流淚,慨歎不止。
左右將校見公爺傷感,慌做一堆。
尉遲恭收了淚,召香元和尚問曰:「此地有一個老孝廉公,他姓朱名叫若虛,住在何處?」
香元和尚答曰:「此人住在雙龍鎮,至此有一百一十里。
聞他去世,未知確否?」
尉遲恭大驚,即傳城守王咸宜代理監工:「本帥明日要往雙龍鎮走一遭。」
次日不等天明,帶隨身將校,望雙龍鎮而來。
尉遲恭十性十急馬快,不上大半日,就到了雙龍鎮。
找問朱若虛門戶,一人指著兩間草屋道:「朱若虛死了五年,兩個兒子窮得可憐,住在那裡。」
尉遲恭分付從人在外,單身走入茅屋中。
天錫見了,慌忙來迎。
尉遲恭望上一觀,見朱若虛夫婦的一雙影像,都供在上面,遂倒身下拜,大哭起來。
那哭聲如雷,不住的千恩人,萬恩人。
天錫同二子齊來勸解。
尉遲恭想起在朱仙鎮相遇之時,歷歷在心,一發大哭。
天錫見他是一位顯貴模樣,又痛哭不已,不好動問,只得出來向從人拱手道:「請教列位,這位老官人,姓甚名誰?」
那些從行將官齊聲答道:「這就是開國元戎鄂國公也。」
天錫上前跪拜道:「叔父遠涉而來,不必過哀,恐有傷貴體。」
尉遲恭方才止了聲,收淚問道:「相公,我恩兄是你何人?」
天錫回道:「是侄兒的先考。」
尉遲恭問道:「你是天錫,是天祿?」
天錫道:「侄男名天錫,舍弟天祿,采薪未回。」
尉遲恭又問道:「你父親當時豪傑,門下必無虛士。
在日有幾位賢友?」
天錫道:「父親在日,與大悟山喪吾和尚,觀音寺醉月長老,仙姑寺慧參尼僧,木蘭山鐵冠道人張良貞,致仕邑侯楊延臣,隱士葉同觀,漢皋諶于飛,孝廉陳榮兗,共九人為友。」
尉遲恭道:「賢侄可將諸位賢人請來,與我一會。」
天錫唯唯而應,面有難色。
自古道:家富能役人,家貧受人役。
況且天錫家中一貧如洗,這九賢若至,如何款待?尉遲恭心下明白,叫從人把帶來的奠敬呈上,共紋銀一千兩。
對天錫道:「你可作速代我買辦五牲祭禮,候諸賢到齊,同到你父親墳前祭奠一番,以適我意。」
天錫接了銀子,口稱:「難得叔父美意。」
不一時,天祿回來,天錫迎面謂之曰:「此父親故人尉遲叔父也。」
天祿上前叩頭,尉遲恭雙手扶起。
見他弟兄二人言語清利,氣宇軒昂,到也歡喜。
天錫即命天祿,持兩個官寶大錠,往錢店換錢使用。
那店官人見了問道:「此銀何處得來?」
天祿道:「此是父親一個故人送來的。」
店官人道:「此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
天祿恐驚動地方官長,不肯說明,便道:「此人方至,尚未問他姓名,權且將錢五十串付我使用。」
店官點頭不言,天祿回去了。
卻說這店官人有財有勢,專好結十十交十十官府,興害貧民。
當日見了天祿兩個官寶,心生疑異。
卻又想到天祿家貧已極,他的親戚故舊都是貧民,如何有人送他大官寶?若是富貴豪家,他必說出名姓,料此人必是大盜。
即來千戶衙中,對劉玉龍說出此意。
劉千戶又知會巡檢馬守松,即忙換了衣服,扮作客商,帶兩個親隨,來天錫門首探望,伸頭縮腦,令人可惡。
見那些將校面貌兇惡,卻是平民打扮,有兩個喝道:「什麼人,還不站開些!」這千戶、巡檢兩個官長,答道:「你是什麼人,敢來此地大呼小喊!」這將校大怒,大罵:「好大膽的狗才!」手執馬鞭,劈面打來。
劉千戶、馬巡檢將鞭子扭住,兩下廝打。
內中又走出兩個將校,將千戶、巡檢按倒在地,將要動手,二官大叫道:「我是本方千戶、巡檢也。」
將校聽了,發一個冷笑,叫十聲:「弟兄們,快拿繩子來,將兩個狗才吊起!」幾個親隨道:「爾等是什麼人,敢將地方官如此凌十辱!」這些將官那裡肯答應他。
朱天祿在家中,聽得外面羅皂,出來看時,認得吊的是二位官長,對眾人求饒,眾人道:「若是平民,我等還放他,他是地方官,不來伺候也就罷了,還敢在門首搖來擺去!」天祿無可如何,只得進去稟知尉遲恭。
尉遲恭道:「我來此處,原不驚動地方,他二人既來,可有手本?」
將校道:「他二人民服而來,長在門首觀看。
小的們再三喝之不去,及至打他,他才說他是地方官府。」
尉遲道:「這是何故?」
尉遲恭叫將他放了。
二官回去,換了公服,各執手本,跪上門來,手下將校,不肯傳進。
尉遲恭那裡曉得?跪了半個時辰,幸天錫出來看見,說個人情,放了回去。
二官又差人抬酒席送來,撥衙役伺候不題。
次日辰巳時候,諸賢相繼而至。
尉遲恭見眾人皆是儒風道貌,鶴髮童顏,十分敬重。
及祭禮齊全,尉遲同八位賢士,緩步而行。
這巡檢、千戶,也相隨在後。
到了若虛墳前,排開祭禮,尉遲恭朝服而拜,大哭不止,八賢亦相向而啼。
天錫、天祿只得上前相勸,挽尉遲恭回捨。
次日,醉月邀尉遲恭同八位賢士,到觀音寺設齋,尉遲恭欣然而往。
見觀音寺山青水秀,十分歡喜。
進了佛殿,合掌參拜。
醉月盛排齋筵。
尉遲恭因說道:「方今聖上十愛十賢禮士,眾位賢士何不出仕為官?」
喪吾道:「我等八人,年屆年朽,不堪推薦。
惟有天錫、天祿,廷臣之子楊琰,三位賢侄,懷才未試,公爺可保舉出仕。」
天祿說道:「侄兒願守先人墳墓,叔父只保吾兄為官,願斯足矣。」
尉遲恭點頭,對醉月道:「愚弟有聖命在身,不敢久停,今夜我等盡不夜之長,明日清早,愚弟就回縣。
候西寺工完,吾差人來迎喪吾師,到彼處說法;二來接諸位仁兄,到寺中盤桓數日,就要進京繳旨。」
說猶未了,只聽得一個老婦人,在寺外叫冤。
尉遲恭命從人喚那婦人進來。
不知婦人所喊何冤,下文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