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
莊子雜篇徐無鬼
徐無鬼
【題解】
「徐無鬼」是開篇的人名,以人名作為篇名。
本篇是《莊子》中的又一長篇,由十餘個各不相關的故事組成,並夾帶少量的議論。
全篇內容很雜,中心不明朗,故事之間也缺乏關聯,但多數是倡導無為思想的。
全篇大體可分為十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至「莫以真一人之言謦吾君之側乎」,寫徐無鬼拜見魏武侯,用相馬之術引發魏武侯的喜悅,借此譏諷詩、書、禮、樂的無用。
第二部分至「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繼續寫徐無鬼跟魏武侯的對話,指出當世國君的作法實質上是在害民,只有「應天地之情」,才真正是「社稷之福」。
第三部分至「稱天師而退」,寫黃帝出遊於襄城之野,特向牧馬小童問路,喻指為政者的迷亂。
第四部分至「終身不反悲夫」,批評事事「皆囿於物」的人。
第五部分至「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寫莊子和惠子的對話,指出天下並沒有共同認可的是非標準,從而批評了各家「各是其所是」的態度。
第六部分至「吾無與言之矣」,寫莊子對惠子的懷念。
第七部分至「則隰朋可」,寫管仲和桓公的對話,借推薦隰朋闡述無為而治的主張。
第八部分至「三年而國人稱之」,借吳王射殺猴子的故事,告誡人們不應有所自恃。
第九部分至「其後而日遠矣」,寫南伯子綦對世人迷誤的哀歎。
第十部分至「大人之誠」,提出「無求,無失,無棄」和「不以物易己」的觀點,強調不用言語、返歸無為的功效。
第十一部分至「然身食肉而終」,表述子綦游於天地不跟外物相違逆的生活旨趣。
第十二部分至「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批判唐堯,指斥仁義是貪婪者的工具。
第十三部分至「於羊棄意」,批判三種不同的心態,提倡「無所甚親」、「無所甚疏」的態度。
餘下為第十四部分,為雜論,主要是闡明順任自適的思想。
【原文】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1),武侯勞之曰(2):「先生病矣(3)!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
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耆欲(4),長好惡,則一性一命之情病矣(5);君將黝耆欲(6),?好惡(7),則耳目病矣。
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8)。
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9)。
下之質執飽而止(10),是狸德也(11);中之質若視日(12),上之質若亡其一(13)。
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
吾相馬,直者中繩(14),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15)。
天下馬有成材(16),若恤若失(17),若喪其一(18),若是者,超軼絕塵(19),不知其所(20)。」
武侯大悅而笑。
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21)?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22),從說之則以金板六弢(23),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24)。
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
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
女商曰:「若是乎?」
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25)?去國數日(26),見其所知而喜(27);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28),見似人者而喜矣(29);不亦去人滋久(30),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31),藜藋柱乎鼪鼬之逕(32),踉位其空(33),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34),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35)!久矣夫,莫以真一人之言謦欬吾君之側乎!」
【譯文】
徐無鬼靠女商的引薦得見魏武侯,武侯慰問他說:「先生一定是極度困憊了!為隱居山林的勞累所困苦,所以方才肯前來會見我。」
徐無鬼說:「我是來慰問你的,你對於我有什麼慰問!你想要滿足嗜好和欲一望,增多喜好和憎惡,那麼一性一命攸關的心靈就會弄得疲憊不堪;你想要廢棄嗜好和欲一望,退卻喜好和憎惡,那麼耳目的享用就會困頓乏厄。
我正打算來慰問你,你對於我有什麼可慰問的!」武侯聽了悵然若失,不能應答。
不一會兒,徐無鬼說:「請讓我告訴你,我善於觀察狗的體態以確定它們的優劣。
下等品類的狗只求填飽肚子也就算了,這是跟野貓一樣的稟一性一;中等品類的狗好像總是凝視上方,上等品類的狗便總像是忘掉了自身的存在。
我觀察狗,又不如我觀察馬。
我觀察馬的體態,直的部分要合於墨線,彎的部分要合於鉤弧,方的部分要合於角尺,圓的部分要合於圓規,這樣的馬就是國馬,不過還比不上天下最好的馬。
天下最好的馬具有天生的材質,或緩步似有憂慮或奔逸神采奕奕,總像是忘記了自身的存在,超越馬群疾如狂風把塵土遠遠留在身後,卻不知道這樣高超的本領從哪裡得來。」
魏武侯聽了高興得笑了起來。
徐無鬼走出宮廷,女商說:「先生究竟是用什麼辦法使國君高興的呢?我用來使國君高興的辦法是,從遠處說向他介紹詩、書、禮、樂,從近處說向他談論太公兵法。
侍奉國君而大有功績的人不可計數,而國君從不曾有過笑臉。
如今你究竟用什麼辦法來取一悅國君,竟使國君如此高興呢?」
徐無鬼說:「我只不過告訴他我怎麼相狗、相馬罷了。」
女商說:「就是這樣嗎?」
徐無鬼說:「你沒有聽說過越地流亡人的故事嗎?離開都城幾天,見到故交舊友便十分高興;離開都城十天整月,見到在國都中所曾經見到過的人便大喜過望;等到過了一年,見到好像是同鄉的人便欣喜若狂;不就是離開故人越久,思念故人的情意越深嗎?逃向空曠原野的人,叢生的野草堵塞了黃鼠狼出入的路徑,卻能在雜草叢中的空隙裡跌跌撞撞地生活,聽到人的腳步聲就高興起來,更何況是兄弟親戚在身邊說笑呢?很久很久了,沒有誰用真一人純樸的話語在國君身邊說笑了啊!」
【原文】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茅栗(1),厭蔥韭(2),以賓寡人(3),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4)?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5)?」
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6)。」
君曰:「何哉,奚勞寡人?」
曰:「勞君之神與形。」
武侯曰:「何謂邪?」
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7),登高不可以為長(8),居下不可以為短。
君獨為萬乘之主(9),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
夫神者(10),好和而惡一奸一(11);夫一奸一,病也,故勞之。
唯君所病之,何也?」
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
吾欲一愛一民而為義偃兵(12),其可乎?」
徐無鬼曰:「不可。
一愛一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13);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
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14),成固有伐(15),變固外戰(16)。
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17),無徒驥於錙壇之宮(18),無藏逆於得(19),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
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20),脩胸中之誠(21),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22)。
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
【譯文】
徐無神拜見魏武侯,武侯說:「先生居住在山林,吃的是橡子,滿足於蔥韭之類的菜蔬,而謝絕與我交往,已經很久很久了!如今是上了年歲嗎?還是為了尋求酒肉之類的美味呢?抑或有什麼治國的良策而造福於我的國家嗎?」
徐無鬼說:「我出身貧賤,不敢奢望能夠享用國君的酒肉美食,只是打算來慰問你。」
武侯說:「什麼,怎麼是慰問我呢?」
徐無鬼說:「前來慰問你的一精一神和形體。」
武侯說:「你說的是什麼呀?」
徐無鬼說:「天與地對於人們的養育是同樣的,登上了高位不可以自以為高人一等,身處低下的地位不可以認為是矮人三分。
你作為大國的國君,使全國的百姓勞累困苦,以人民的勞苦來滿足眼耳口鼻的享用,而聖明的人卻從不為自己求取分外的東西。
聖明的人,喜歡跟外物和順而厭惡為自己求取私利;為個人求取私利,這是一種嚴重的病態,所以我特地前來慰問。
只有國君你患有這種病症,為什麼呀?」
武侯說:「我希望見到先生已經很久了。
我想一愛一護我的人民並為了道義而停止戰爭,這恐怕就可以了吧?」
徐無鬼說:「不行。
所謂一愛一護人民,實乃禍害人民的開始;為了道義而停止爭戰,也只是製造新的爭端的禍根;你如果從這些方面來著手治理,恐怕什麼也不會成功。
大凡成就了美好的名聲,也就有了作惡的工具;你雖然是在推行仁義,卻更接近於虛偽和作假啊!有了仁義和形跡必定會出現仿造仁義的形跡,有了成功必定會自誇,有了變故也必定會再次挑一起爭戰。
你一定不要浩浩蕩蕩地像鶴群飛行那樣佈陣於麗譙樓前,不要陳列步卒騎士於錙壇的宮殿,不要包藏貪求之心於多種苟有所得的環境,不要用智巧去戰勝別人,不要用謀劃去打敗別人,不要用戰爭去征服別人。
殺死他人的士卒和百姓,兼併他人的土地,用來滿足自己的私慾和一精一神的,他們之間的爭戰不知道究竟有誰是正確的?勝利又存在於哪裡?你不如停止爭戰,修養心中的誠意,從而順應自然的真情而不去擾亂其規律。
百姓死亡的威脅得以擺脫,你將哪裡用得著再止息爭戰呢!」
【原文】
黃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1),方明為御(2),昌寓驂乘(3),張若、謵朋前馬(4),昆閽、滑稽後車(5);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6)。
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7)?」
曰:「然。」
「若知大隗之所存乎(8)?」
曰:「然。」
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9),又知大隗之所存。
請問為天下(10)。」
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於六一合之內(11),予適有瞀病(12),有長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游於襄城之野。」
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游於六一合之外。
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
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
雖然,請問為天下。」
小童辭。
黃帝又問。
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13)!」黃帝再拜稽首(14),稱天師而退(15)。
【譯文】
黃帝到具茨山去拜見大隗,方明趕車,昌宇做陪乘,張若、謵朋在馬前導引,昆閽、滑稽在車後跟隨;來到襄城的曠野,七位聖人都迷失了方向,而且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問路。
正巧遇上一位牧馬的少年,便向牧馬少年問路,說:「你知道具茨山嗎?」
少年回答:「是的。」
又問:「你知道大隗居住在什麼地方嗎?」
少年回答:「是的。」
黃帝說:「真是奇怪啊,這位少年!不只是知道具茨山,而且知道大隗居住的地方。
請問怎樣治理天下。」
少年說:「治理天下,也就像牧馬一樣罷了,又何須多事呢!我幼小時獨自在宇宙範圍內遊玩,碰巧生了頭眼眩暈的病,有位長者教導我說:「你還是乘坐太陽車去襄城的曠野裡遊玩。」
如今我的病已經有了好轉,我又將到宇宙之外去遊玩。
至於治理天下恐怕也就像牧馬一樣罷了,我又何須去多事啊!」黃帝說:「治理天下,固然不是你一操一心的事。
雖然如此,我還是要向你請教怎樣治理天下。」
少年聽了拒絕回答。
黃帝又問。
少年說:「治理天下,跟牧馬哪裡有什麼不同呢!也就是去除過分、任其自然罷了!」黃帝聽了叩頭至地行了大禮,口稱「天師」而退去。
【原文】
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1),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2),察士無淩誶之事則不樂(3),皆囿於物者也(4)。
招世之士興朝(5),中民之士榮官(6),筋力之士矜難(7),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8),枯槁之士宿名(9),法律之士廣治(10),禮教之士敬容(11),仁義之士貴際(12)。
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13),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14)。
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15),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16)。
錢財不積則貪者優,權勢不尤則誇者悲(17)。
勢物之徒樂變(18),遭時有所用(19),不能無為也。
此皆順比於歲(20),不物於易者也(21)。
馳其形一性一(22),潛之萬物(23),終身不反,悲夫!
【譯文】
才智聰穎的人沒有思慮上的變易與轉換便不會感到快樂,善於辯論的人沒有談說的話題與機會就不會感到快樂,喜於明察的人沒有對別人的冒犯與責問就不會感到快樂,這都是因為受到了外物的拘限與束縛。
招引賢才的人從朝堂上開始建功立業,善於治理百姓的人以做官為榮,身強體壯的人不把危難放在眼裡,英勇無畏的人遇上禍患總是奮不顧身,手持武器身披甲冑的人樂於征戰,隱居山林的人追求的是清白的名聲,研修法制律令的人一心推行法治,崇尚禮教的人注重儀容,講求仁義的人看重人際交往。
農夫沒有除草耕耘的事便覺內心不定無所事事,商人沒有貿易買賣也會心神不安無所事事。
百姓只要有短暫的工作就會勤勉,工匠只要有器械的技巧就會工效快、成效高。
錢財積攢得不多貪婪的人總是憂愁不樂,權勢不高不大而私慾很盛的人便會悲傷哀歎。
依仗權勢掠取財物的人熱衷於變故,一遇時機就會有所動作,不能夠做到清靜無為。
這樣的人就像是順應時令次第一樣地取捨俯仰,不能夠擺脫外物的拘累,使其身形與一精一神過分奔波馳騖,沉溺於外物的包圍之中,一輩子也不會醒悟,實在是可悲啊!
【原文】
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1),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2),可乎?」
惠子曰:「可。」
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3),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
惠子曰:「可。」
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4),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5)?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6)。」
魯遽曰:「是直以陽召陽(7),以陰召陰(8),非吾所謂道也。
吾示子乎吾道。」
於是為之調瑟(9),廢一於堂(10),廢一於室,鼓宮宮動(11),鼓角角動,音律同矣。
夫或改調一弦(12),於五音無當也(13),鼓之,二十五弦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14)。
且若是者邪(15)?」
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16),相鎮以聲(17),而未始吾非也(18),則奚若矣(19)?」
莊子曰:「齊人蹢子於宋者(20),其命閽也不以完(21),其求鈃鍾也以束縛(22),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23),有遺類矣(24)!夫楚人寄而蹢閽者(25),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斗(26),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27)。」
【譯文】
莊子說:「射箭的人不是預先瞄準而誤中靶的,稱他是善於射箭,那麼普天下都是羿那樣善射的人,可以這樣說嗎?」
惠子說:「可以。」
莊子說:「天下本沒有共同認可的正確標準,卻各以自己認可的標準為正確,那麼普天下都是唐堯那樣聖明的人,可以這樣說嗎?」
惠子說:「可以。」
莊子說:「那麼鄭緩、墨翟、楊朱、公孫龍四家,跟先生你一道便是五家,到底誰是正確的呢?或者都像是周初的魯遽那樣嗎?魯遽的弟子說:「我學得了先生的學問,我能夠在冬天生火燒飯在夏天製出冰塊。」
魯遽說:「這只不過是用具有陽氣的東西來招引出具有陽氣的東西,用具有陰氣的東西來招引出具有陰氣的東西,不是我所倡導的學問。
我告訴給你我所主張的道理。」
於是當著大家調整好瑟弦,放一張瑟在堂上,放一張瑟在內室,彈奏起這張瑟的宮音而那張瑟的宮音也隨之應合,彈奏那張瑟的角音而這張瑟的角音也隨之應合,調類相同的緣故啊。
如果其中任何一根弦改了調,五個音不能合諧,彈奏起來,二十五根弦都發出震顫,然而卻始終不會發出不同的聲音,方才是樂音之王了。
而你恐怕就是象魯遽那樣的人吧?」
惠子說:「如今鄭緩、墨翟、楊朱、公孫龍,他們正跟我一道辯論,相互間用言辭進行指責,相互間用聲望壓制對方,卻從不曾認為自己是不正確的,那麼將會怎麼樣呢?」
莊子說:「齊國有個人使自己的兒子滯留於宋國,命令守門人守住他而不讓他有完整的身形返回來,他獲得一隻長頸的小鍾唯恐破損而包了又包,捆了又捆,他尋找遠離家門的兒子卻不曾出過郊野,這就像辯論的各家忘掉了跟自己相類似的情況!楚國有個人寄居別人家而怒責守門人,半夜無人時走出門來又跟船家打了起來,還不曾離開岸邊就又結下了怨恨。」
【原文】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慢其鼻端(1),若蠅翼,使匠石斲之(2)。
匠石運斤成風(3),聽而斲之(4),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5)。
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
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
雖然,臣之質死久矣(6)。」
自夫子之死也(7),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譯文】
莊子送葬,經過惠子的墓地,回過頭來對跟隨的人說:「郢地有個人讓白堊泥塗抹了他自己的鼻尖,像蚊蠅的翅膀那樣大小,讓匠石用斧子砍削掉這一小白點。
匠石揮動斧子呼一呼作響,漫不經心地砍削白點,鼻尖上的白泥完全除去而鼻子卻一點也沒有受傷,郢地的人站在那裡也若無其事不失常態。
宋元君知道了這件事,召見匠石說:「你為我也這麼試試」。
匠石說:「我確實曾經能夠砍削掉鼻尖上的小白點。
雖然如此,我可以搭配的夥伴已經死去很久了。」
自從惠子離開了人世,我沒有可以匹敵的對手了!我沒有可以與之論辯的人了!」
【原文】
管仲有病(1),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2),可不諱雲(3),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4)?」
管仲曰:「公誰欲與(5)?」
公曰:「鮑叔牙(6)。」
曰:「不可。
其為人絜廉善土也(7),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8),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
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9),下且逆乎民。
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
公曰:「然則孰可?」
對曰:「勿已,則隰朋可(10)。
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11),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12)。
以德分人謂之聖(13),以財分人謂之賢。
以賢臨人(14),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
其於國有不聞也(15),其於家有不見也。
勿已,則隰朋可。」
【譯文】
管仲生了病,齊桓公問他:「你老的病已經很重了,不避諱地說,一旦病危不起,我將把國事托付給誰才合適呢?」
官仲說:「你想要交給誰呢?」
齊桓公說:「鮑叔牙。」
管仲說:「不可以。
鮑叔牙為人,算得上是清白廉正的好人,他對於不如自己的人從不去親近,而且一聽到別人的過錯,一輩子也忘不掉,讓他治理國家,對上勢必約束國君,對下勢必忤逆百姓。
一旦得罪於國君,也就不會長久執政了!」
齊桓公說:「那麼誰可以呢?」
官仲回答說:「要不,隰朋還可以。
隰朋為人,對上不顯示位尊而對下不分別卑微,自愧不如黃帝又能憐憫不如自己的人。
能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稱作聖人,能用財物去周濟他人的稱作賢人。
以賢人自居而駕臨於他人之上。
不會獲得人們的擁戴;以賢人之名而能謙恭待人,不會得不到人們的擁戴。
他對於國事一定不會事事聽聞,他對於家庭也一定不事事看顧。
不得已,那麼還是隰朋可以。」
【原文】
吳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1)。
眾狙見之,恂然棄而走(2),逃於深蓁(3)。
有一狙焉,委蛇攫,見巧乎王(5)。
王射之,敏給搏捷矢(6)。
王命相者趨射之(7),狙執死(8)。
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9),以至此殛也(10),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11)!」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助其色(12),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譯文】
吳王渡過長江。
登上獼猴聚居的山嶺。
猴群看見吳王打獵的隊伍,驚惶地四散奔逃,躲進了荊棘叢林的深處。
有一個猴子留下了,它從容不迫地騰身而起抓住樹枝跳來跳去,在吳王面前顯示它的靈巧。
吳王用箭射它,他敏捷地接過飛速射來的利箭。
吳王下命令叫來左右隨從打獵的人一起上前射箭,猴子躲避不及抱樹而死。
吳王回身對他的朋友顏不疑說:「這隻猴子誇耀它的靈巧,仗恃它的便捷而蔑視於我,以至受到這樣的懲罰而死去!要以此為戒啊!唉,不要用傲氣對待他人啊!」顏不疑回來後便拜賢士董梧為師用以剷除自己的傲氣,棄絕一婬一樂辭別尊顯,三年時間全國的人個個稱讚他。
【原文】
南伯子綦隱幾而坐(1),仰天而噓。
顏成子入見曰(2):「夫子,物之尤也(3)。
形固可使若槁骸(4),心固可使若死灰乎(5)?」
曰:「吾嘗居山一穴一之中矣。
當是時也,田禾一?我(6),而齊國之眾三賀之(7)。
我必先之(8),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鬻之(9)。
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10),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11)。」
【譯文】
南伯子綦靠著几案靜靜地坐著,然後又仰著頭緩緩地吐氣。
顏成子進屋來看見後說:「先生,你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人的形體固然可以使它像枯槁的骸骨,心靈難道也可以像死灰一樣嗎?」
南伯子綦說:「我曾在山林洞一穴一里居住。
正當這個時候,齊太公田禾曾來看望我,因而齊國的民眾再三向他表示祝賀。
我必定是名聲在先,他所以能夠知道我;我必定是名聲張揚,他所以能利用我的名聲。
假如我不具有名聲,他怎麼能夠知道我呢?假如我不是名聲張揚於外,他又怎麼能夠利用我的名聲呢?唉,我悲憫自我迷亂失卻真一性一的人,我又悲憫那些悲憫別人的人,我還悲憫那些悲憫人們的悲憫者,從那以後我便一天天遠離人世沉浮而達到心如死灰的境界」。
【原文】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1),孫叔敖執爵而立(2),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3):「古之人乎!於此言已(4)。」
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5),未之嘗言(6),於此乎言之。
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7),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8),丘願有喙三尺(9)。」
彼之謂不道之道(10),此之謂不言之辯(11),故德總乎道之所一(12)。
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
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13)。
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
是故生無爵,死無謚(14),實不聚(15),名不立,此之謂大人。
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16)!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17)!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
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
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18),大人之誠。
【譯文】
孔子去到楚國,楚王宴請孔子,孫叔敖拿著酒器站立一旁,市南宜僚把酒灑在地上祭禱,說:「古時候的人啊!在這種情況下總要說一說話。」
孔子說:「我聽說有不用言談的言論,但從不曾說過,在這裡說上一說。
市南宜僚從容不迫地玩一弄彈丸而使兩家的危難得以解脫,孫叔敖運籌帷幄使敵國不敢對楚國用兵而楚國得以停止征戰。
我孔丘多麼希望有只長長的嘴巴來說上幾句呀!」
市南宜僚和孫叔敖可以稱作不是辦法的辦法,孔子可以稱作不用言辭的說辯,所以循道所得歸結到一點就是道的原始渾一的狀態。
言語停留在才智所不知曉的境域,這就是最了不起的了。
大道是混沌同一的,而體悟大道卻個不相同;才智所不能通曉的知識,辯言也不能一一列舉,名聲像儒家、墨家那樣的人也常因強不知以為知而招致凶禍。
所以,大海不辭向東的流水,成就了博大之最,聖人包容天地,恩澤施及天下百姓,而百姓卻不知道他們的姓名。
因此生前沒有爵祿,死後沒有謚號,財物不曾匯聚,名聲不曾樹立,這才可以稱作是偉大的人。
狗不因為善於狂吠便是好狗,人不因為善於說話便是賢能,何況是成就於偉大的啊!成就偉大卻不足以算是偉大,又何況是修養心一性一隨順自然啊!偉大而又完備,莫過於天地;然而天地哪裡會求取什麼,卻是偉大而又完備的哩。
偉大而又完備的人,沒有追求,沒有喪失,沒有捨棄,不因外物而改變自己的本一性一。
返歸自己的本一性一就會沒有窮盡,遵循恆古不變的規律就會沒有矯飾,這就是偉大的人的真情。
【原文】
子綦有八子(1),陳諸前(2),召九方歅曰(3):「為我相吾子,孰為祥(4)?」
九方歅曰:「梱也為祥(5)。」
子綦瞿然喜曰(6):「奚若?」
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
子綦索然而出涕曰(7):「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歅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8),而況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御福也(9)。
子則祥矣,父則不祥。」
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牂生於奧(10),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宎(11),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游者,游於天地。
吾與之邀樂於天(12),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13),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14)。
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
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15),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16),不若刖之則易(17),於是乎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18),然身食肉而終。
【譯文】
子綦有八個兒子,排列在子綦身前,叫來九方歅說:「給我八個兒子看看相,誰最有福氣。」
九方歅說:「梱最有福氣。」
子綦驚喜地說:「怎麼最有福氣呢?」
九方歅回答:「梱將會跟國君一道飲食而終了一生。」
子綦淚流滿面地說:「我的兒子為什麼會達到這樣的境遇!」九方歅說:「跟國君一道飲食,恩澤將施及三族,何況只是父母啊!如今先生聽了這件事就泣不成聲,這是拒絕要降臨的福祿。
你的兒子倒是有福氣,你做父親的卻是沒有福分了。」
子綦說:「歅,你怎麼能夠知道,梱確實是有福呢?享盡酒肉,只不過從口鼻進到肚腹裡,又哪裡知道這些東西從什麼地方來?我不曾牧養而羊子卻出現在我屋子的西南角,不曾喜好打獵而鵪鶉卻出現在我屋子的東南角,假如不把這看作是怪事,又是為了什麼呢?我和我的兒子所遊樂的地方,只在於天地之間。
我跟他一道在蒼天裡尋樂,我跟他一道在大地上求食;我不跟他建功立業,不跟他出謀劃策,不跟他標新立異,我只和他一道隨順天地的實情而不因外物便相互背違,我只和他一應順任自然而不為任何外事所左右。
如今我卻得到了世俗的回報啊!大凡有了怪異的徵兆,必定會有怪異的行為,實在是危險啊,並不是我和我兒子的罪過,大概是上天降下的罪過!我因此泣不成聲。」
沒過多久派遣梱到燕國去,強盜在半道上劫持了他,想要保全其身形而賣掉實在擔心他跑掉,不如截斷他的腳容易賣掉些,於是截斷他的腳賣到齊國,正好齊國的富人渠公買了去給自己看守街門,仍能夠一輩子吃肉而終了一生。
【原文】
齧缺遇許由(1),曰:「子將奚之?」
曰:「將逃堯。」
曰:「奚謂邪?」
曰:「夫堯,畜畜然仁(2),吾恐其為天下笑。
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一愛一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3)。
一愛一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
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乎禽貪者器(4)。
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5),譬之猶一覕也(6)。
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7)。」
【譯文】
齧缺遇見許由,說:「你準備去哪裡呢?」
許由回答:「打算逃避堯。」
齧缺說:「你說些什麼呢?」
許由說:「堯,孜孜不倦地推行仁的主張,我擔心他受到天下人的恥笑。
後代一定會人與人相食啊!百姓,並不難以聚合,給他們一愛一護就會親近,給他們好處就會靠攏,給他們獎勵就會勤勉,送給他們所厭惡的東西就會離散。
一愛一護和利益出自仁義,而棄置仁義的少,利用仁義的多。
仁義的推行,只會沒有誠信,而且還會被禽一獸一般貪婪的人借用為工具。
所以一個人的裁斷與決定給天下人帶來了好處,打個比方說就好像是短暫的一瞥。
唐堯知道賢人能給天下人帶來好處,卻不知道他們對天下人的殘害,而只有身處賢者之外的人才能知道這個道理。」
【原文】
有暖姝者(1),有濡需者(2),有卷婁者(3)。
所謂暖姝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姝姝而私自說也(4),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5),是以謂暖姝者也。
濡需者,豕虱是也(6),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7),奎蹄曲隈(8),浮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一操一煙火(9),而己與豕俱焦也。
此以域進(10),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
卷婁者,舜也。
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
舜有羶行(11),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12),至鄧之虛而十有萬家(13)。
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14),曰翼得其來之澤。
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15),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
是以神人惡眾至,眾至則不比(16),不比則不利也。
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17),此謂真一人。
於蟻棄知(18),於魚得計,於羊棄意。
【譯文】
有沾沾自喜的人,不偷安矜持的人,有彎腰駝背、勤苦不堪的人。
所謂沾沾自喜的人,懂得了一家之言,就沾沾自喜地私下裡暗自得意,自以為滿足了,卻不知道從未曾有過絲毫所得,所以稱他為沾沾自喜的人。
所謂偷安矜持的人,就像豬身上的虱子一個樣,選擇稀疏的鬃一毛一當中自以為就是廣闊的宮廷與園林,後腿和蹄子間彎曲的部位,一乳一防房和腿腳間的夾縫,就認為是安寧的居室和美好的處所,殊不知屠夫一旦揮動雙臂布下柴草生起煙火,便跟隨豬身一塊兒燒焦。
這就是依靠環境而安身,這又是因為環境而毀滅,而這也就是所說的偷安自得的人。
所謂彎腰駝背、勤苦不堪的人,就是舜那樣的人。
羊肉不會一愛一慕螞蟻,螞蟻則喜一愛一羊肉,因為羊肉有羶腥味。
舜有羶腥的行為,百姓都十分喜歡他,所以他多次搬遷居處都自成都邑,去到鄧的廢址就聚合了頭十萬家人。
堯瞭解到舜的賢能,從荒蕪的土地上舉薦了他,說是希望他能把恩澤佈施百姓。
舜從荒蕪的土地上被舉薦出來,年歲逐漸老了,敏捷的聽力和視力衰退了,還不能退回來休息,這就是所說的彎腰駝背、勤苦不堪的人。
所以超凡脫俗的神人討厭眾人跟隨,眾人跟隨就不會親密和睦,不親密和睦也就不會帶來好處。
因此沒有什麼特別的親密,沒有什麼格外的疏遠,持守德行、溫暖和氣以順應天下,這就叫做真一人。
就像是,螞蟻不再追慕羶腥,魚兒得水似的悠閒自在,羊肉也清除了羶腥的氣味。
【原文】
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1)。
若然者,其平也繩(2),其變也循(3)。
古之真一人,以天待人(4),不以人入天(5)。
古之真一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6)。
藥也,真實堇也(7),桔梗也(8),雞癰也(9),豕零也(10),是時為帝者也(11),何可勝言!
勾踐也以甲楯三千棲於會稽(12)。
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13),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14)。
故曰鴟目有所適(15),鶴脛有所節(16),解之也悲(17)。
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
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18),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19),恃源而往者也(20)。
故水之守土也審(21),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
故目之於明也殆(22),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殆也始(23)。
凡能其於府也殆(24),殆之成也不給改(25)。
禍之長也茲萃(26),其反也緣功(27),其果也待久(28)。
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29),不知問是也。
故足之於地也踐(30),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31);人之於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32)。
知大一(33),知大陰(34),知大目(35),知大均(36),知大方(37),知大信(38),知大定,至矣。
大一通之,大陰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緣之(39),大方體之(40),大信稽之(41),大定持之。
盡有天,循有照(42),冥有樞(43),始有彼。
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44),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
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45),而不可以無崖。
頡滑有實(46),古今不代(47),而不可以虧(48),則可不謂有大揚搉乎(49)!闔不亦問是已(50),奚惑然為(51)!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52)。
【譯文】
用眼睛來看視自己眼睛所應看視的東西,用耳朵來聽取自己耳朵所應聽取的聲音,用心思來收回分外逐物的心思。
像這樣的人,他們內心的平靜就像墨線一樣正直,他們的變化總是處處順應。
古時候的真一人,用順任自然的態度來對待人事,不會用人事來干擾自然。
古時候的真一人,獲得生存就聽任生存,失掉生存就聽任死亡;獲得死亡就聽任死亡,失掉死亡就聽任生存。
藥物,烏頭也好,桔梗也好,芡草也好,豬苓也好,這幾種藥更換著作為主藥,怎麼可以說得完呢!
勾踐率領三千士兵困守於會稽,只有文種能夠知道越國復國的辦法,也只有文種不知道復國後將要遭受殺戮的禍害。
所以說貓頭鷹的眼睛只有在夜晚才適宜看視,仙鶴具有修長的雙一腿,截斷就會感到悲哀。
所以說,風兒吹過了河面河水就會有所減損,太陽照過河去河水也會有所減損。
假如風與太陽總是盤桓在河的上空,而河水卻認為不曾受到過干擾,那就是靠河水源頭小溪的不斷匯聚。
所以,水保持住了泥土也就安定下來,影子留住了是因為人一體安定下來,事物固守著事物因而相互安定下來。
所以,眼睛一味地追求超人的視力也就危險了,耳朵一味地追求超人的聽力也就危險了,心思一味地追求外物也就危險了。
才能從內心深處顯露出來就會危險,危險一旦形成已經來不及悔改。
災禍滋生並逐漸地增多與聚集,返歸本一性一卻為功名所縈繞,要想獲得成功便須持續很久很久。
可是人們卻把上述情況看作是自己最可寶貴的,不可悲嗎?因此國家敗亡、人民受戮從沒有中斷,卻又不知道問一問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
所以,腳對於地的踐踏很小很小,雖然很小,仰賴所不曾踐踏的地方而後才可以去到更為博大、曠遠的地方;人對於各種事物的瞭解也很少很少,雖然很少,仰賴所不知道的知識而後才能夠知道自然所稱述的道理。
知道「天」,知道「地」,知道「大目」,知道「大均」,知道「大方」,知道「大信」,知道「大定」,這就達到了認識的極限。
「天」加以貫通,「地」加以化解,萬物各視其所見,順其本一性一令其自得,各得其宜自成軌跡,各守其實無使超逸,順任安定持守不渝。
萬物之中全都有其自然,順應就會逐漸明朗清晰,深奧的道理之中都存在著樞要,而任何事物產生的同時又必然出現相應的對立面。
那麼,自然的理解好像是沒有理解似的,自然的知曉好像是沒有知曉,但這「不知」之後方才會有真知。
深入一步問一問,本不可能有什麼界限,然而又不可以沒有什麼界限。
萬物雖然紛擾雜亂卻有它的根本,古今不能相互替換,但是無古無今、無今無古誰也不能缺少,這能不說是僅只顯露其概略嗎!何不再深入一步探問這博大玄妙的道理,為什麼會迷惑成這個樣呢?用不迷惑去解除迷惑,再回到不迷惑,這恐怕還是當初的不迷惑。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