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東野語
卷十九
○嘉定寶璽
賈涉為淮東制閫日,嘗遣都統司計議官趙拱往河北蒙古軍前議事。
久之。
拱歸,得其大將撲鹿花所獻「皇帝恭膺天命之寶」玉璽一座,並元符三年寶樣一冊,及鎮一江一 府諸軍副都統制翟朝宗所獻寶檢一座,並繳進於朝。
詔下禮部太常寺討論受寶典禮,此嘉定十四年七月也。
是歲十一月詔曰:「乃者,山東、河北,連城慕義,殊方效順,肅奉玉寶來獻於京。
質理一溫一 純,篆刻一精一古。
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寶』,暨厥圖冊,登載燦然,實惟我祖宗之舊。
繼獲玉檢,其文亦同,云云。
天其申命用休,朕曷敢不承。
其以來年元日,受寶於大慶殿。」
遂命奉安玉寶於天章閣,具奏告天地、宗廟、社稷。
明年正月庚戌朔,御大慶殿受寶,大赦天下。
應監司帥守,並許上表進貢稱賀。
推恩文武官,各進一秩,大犒諸軍,三學士人並推恩有差。
具命禮官裒集受寶本末,藏之秘閣。
能文之士如朱中美、錢、謝耘等數十人,作為頌詩,以鋪張盛美。
四方士子,駢肩累足而至,學舍至無所容。
蓋當國者,方粉飾太平,故一時恩賞,實為冒濫。
有士子作書貽葛司成云:「竊惟國學,天子儲養卿相之地。
中興以來,冠帶雲集,英俊日盛,可以培植國家無疆之基。
自開禧之初,迄更化之後,天下公論,不歸於上之人,多歸於兩學之士。
凡政令施行之舛,除拜黜陟之偏,禁庭私謁之過,涉於國家盛衰之計,公論一鳴,兩學雷動。
天子虛己以聽之,宰相俯首而信之,天下傾心而是之。
由是四方萬里,或聞兩學建議,父告其子,兄告其弟,師告其徒,必得其說,互相歆艷,謂不負所學,豈不取重於當世哉?邇來寶璽上進,皇上以先皇舊物,聖子神孫膺此天命之寶,慰答在天之靈,不得不侈烈祖之珍符,為今日之榮觀也。
草茅之士,興起於山林寂寞之濱,形容於篇章歌頌之末,其誠可念。
若兩學之士,榮進素定,固當自信其所學,自勉其所守,安於義命可也。
紛紛而來,不恤道路風霜之慘,喁喁相告,朱朱相呼。
僥倖恩賞之蕃庶,冀望非常之盛典。
甚至千數百人,饕餮廩粟,枕籍齋舍,廉恥俱喪,了無靦顏,或挺身獻頌,或走謁朝貴,小小利害,其趨若市。
公論將何以賴,天下將何以望哉?傳之三輔,豈不貽笑於識字之程大卿乎?傳之遠方,豈不貽笑於任子之一胡一 尚書兄弟乎?傳之邊陲,豈不貽笑於異類之趙珙乎?傳之地下,豈不貽笑於舊尹之趙尚書乎?三十年忠讜之論,一日埽地,三十年流傳之稿,一焚可盡矣,假使聖朝頒曠蕩之恩,一視天下之士,通行免舉,諉有可說。
苟惟兩學之士,獨沾免舉之渥,則非特柄國者,欲鉗天下公論之口,而三學之士,適自鉗其口耳,豈不惜哉!咖惟大司成天下英俊之師表,願以公論所在,誨之以安義命而知進退,勉之以崇名節而黜浮競。
爵祿,天下之公器也,豈頑鈍亡恥者可攫也。
《傳》曰:『士之致遠先器識。
』器識卑下,則它日立朝,必無可觀者矣。
捨其所重,就其所輕,喑其所長,鳴其所短,三尺之童,亦羞為之。
昔陳東以直言而死,今李誠之以守城而死,二公皆學校之士也,足以為萬世之名節。
以今日一免解之輕,遽失吾萬世公論之重,必無有如陳之直言、李之忠節者矣。
元氣能有幾邪?願大司成續而壽之。」
既而宗室猶以推賞太輕,至揭榜朝天門云:「寶璽,國之重器也,興衰系焉;同姓,國之至親也,休戚生焉。
靖康之際,國步多難。
我祖我父,一心王室,不死於兵,則死於敵,不死於敵,則死於盜賊;若子若孫,呼天號地,此恨難磨。
苟存喘息於東南,期雪我祖我父萬古之痛而後已。
仰惟今日,故疆復矣,寶鎮歸矣,此正釃酒吊魂、慰生勞死之秋,其為踴躍,曷啻三百。
聖恩汪,周遍寰宇。
監司郡守,奉表推恩,文武兩學,通籍免解,侍班選人,特與趲放。
不惟文武百僚轉官,而未銓任子,亦與轉官;不惟特科無及者出官,而三十年特科五等人亦出官。
加恩異姓,悉逾覃霈。
即彼驗此,凡同姓一請者,便可援以補官,再請者,亦可援以廷對。
今散恩誕布宗子,已請者各免本等解一次,四舉者補下州文學,五舉者補迪功郎。
由是而觀,不惟親疏無別,而異姓反優於同姓,天子之子孫,反不若公卿大夫之子孫。
痛念昔者,是璽之亡,宗室與之俱亡,而異姓自若也。
今日是璽之得,推恩異姓,種種優渥,而同姓則反薄其恩。
憂則與之同憂,喜則不與之同喜,人情豈如是乎?況比年科甲,已非若祖宗之優,今日恩霈,又非若祖宗之厚。
凡我國家,有一毫恩及同姓者,日以削,王家枝葉,剪伐弗恤,是皆權要之私憾耳。
投鼠忌器,何忍於斯?興言及此,涕淚一交一 垂,識者旁觀,寧不感動?中興以來,推恩同姓,止有一舉兩舉之分,初無四舉五舉之別,止有將仕免省之異,初無文學迪功之名。
累朝是守,按為典章。
經今百年,未償輒變。
今來五舉與迪功郎,四舉與文學,其視免省,何啻倍蓰。
而省試僅以六十五名為額,來歲以免解到省者,其數甚多。
是雖當免舉,實殿舉也,殆與其他免解受實惠者,萬萬不侔。
我輩當念祖父淪亡之痛,協心戮力,仰扣廟堂,體念同姓,舉行舊典。
勿以事已定而沮其志,勿以天聽高而泯其說。
使我輩得以慰祖父九地之靈,而子孫得蒙國家無窮之福,宗英其念之。」
是時不轉官賞者,朝中士惟陳貴謙、陳宓。
在學不願推恩者,茅匯征一人而已。
按:「恭膺天命之寶」,真宗初即位所制,其後每朝效之,易世則藏之。
靖康之變,金人取玉寶十有四以去,此寶居其二焉。
其一則哲宗元符三年所制,其一則欽宗靖康元年所制也。
及金人內亂南遷,寶玉多為蒙古所齲當時識者,謂此物不宜鋪張。
是以參政鄭昭先有可吊不可賀之論。
時學士院權直盧祖皋草詔,乃徑用元符故事,殊不知哲宗以元符元年進寶,至三年崩,識者憂之。
今以嘉定十五年受寶,至十七年閏八月而寧宗崩。
事有適相符者,敢並紀於此雲。
○鬼車鳥
鬼車,俗稱九頭鳥。
陸長源《辨疑志》又名渠逸鳥。
世傳此鳥昔有十頭,為犬噬其一,至今血滴人家,能為災咎。
故聞之者,必叱犬滅燈,以速其過。
澤國風雨之夕,往往聞之。
六一翁有詩,曲盡其悲哀之一聲 ,然鮮有睹其形者。
淳熙間,李壽翁守長沙日,嘗募人捕得之。
身圓如箕,十ㄕ環簇。
其九有頭,其一獨無,而鮮血點滴,如世所傳。
每ㄕ各生兩翅,當飛時,十八翼霍霍競進,不相為用,至有爭拗折傷者。
景定間,周漢國公主下降,賜第嘉會門之左,飛樓復道,近接禁御。
貴主嘗得疾,一日,正晝,忽有九頭鳥踞主第搗衣石上,其狀大抵類野鳧而大如箕。
哀鳴啾啾,略不見憚,命弓射之,不中而去。
是夕主薨,信乎其為不祥也,此余親聞之副雲。
○蘭亭詩
永和蘭亭禊飲集者四十二人,人各賦詩,自右軍而下十一人,各成兩篇,卻曇、王豐而下十五人,各成一篇,然亦不過四言兩韻,或五言兩韻耳。
詩不成而罰觥者十有六人,然其間如王獻之輩,皆一世知名之士,豈終日不能措一辭者?黃徹謂古人持重自惜,不輕率爾,恐貽久遠之譏,故不如不賦之為愈耳。
余則以為不然,蓋古人意趣真率,是日適無興不作,非若後世喋喋然,強聒於杯酒間以為能也。
史載獻之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獻之寒一溫一 而已。
既出,客問優劣,安曰:「小者佳。
吉人之辭寡,以其少言,故雲。」
今王氏父子群從咸集,而獻之詩獨不成,豈不平日靜退之故邪?
○著書之難
著書之難尚矣。
近世諸公,多作考異、證誤、糾繆等書,以雌黃前輩,該贍可喜,而亦互有得失,亦安知無議其後者。
程文簡著《演繁露》,初成,高文虎炳如嘗假觀,稱其博贍。
虎子似孫續古,時年尚少,因竊窺之。
越日,程索回元書,續古因出一帙曰《繁露詰》,其間多文簡所未載,而辨證尤詳。
文簡雖盛賞之,而心實不能堪。
或議其該洽有餘,而輕薄亦太過也。
雖一溫一 公著《通鑒》,亦不能免此。
若漢景帝四年內,日食皆誤書於秋夏之一交一 ,甚至重複書楊彪賜之子於一年之間。
至朱文公修《綱目》,亦承其誤而不自覺,而《綱目》之誤尤甚。
唐肅宗朝,直脫二年之事。
又自武德八年以後,至天之季,甲子並差。
蓋紀載編摩,條目浩博,勢所必至,無足怪者。
劉羲仲,道原之子也。
道原以史學自名,義仲世其家學,摘歐公《五代史》之訛說,為《糾謬》一書,以示坡公,公曰:「往歲,歐公著此書初成,荊公謂余曰:『歐公修《五代史》而不修《三國誌》,非也,子盍為之乎?』余因辭不敢當。
夫為史者,網羅數千百載之事,以成一書,其間豈無小得失邪?余所以不敢當荊公之托者,正畏如公之徒,掇拾於先後耳。」
《揮麈錄》云:「蜀人吳縝初登第,請於文忠,願預官屬,公不許,因作《糾誤》。」
豈別一書邪?
○安南國王
安南國王陳日者,本福州長樂邑人,姓名為謝升卿。
少有大志,不屑為舉子業。
間為歌詩,有云:「池魚便作鵬化,燕雀安知鴻鵠心?」
類多不羈語。
好與博徒豪俠游,屢竊其家所有,以資妄用,遂失愛於父。
其叔乃特異之,每加回護。
會兄家有姻集,羅列器皿頗盛,至夜,悉席捲而去,往依族人之仕湖湘者。
至半途,呼渡,舟子所須未滿,毆之,中其要害。
舟遽離岸,謝立津頭以俟。
聞人言,舟子殂,因變姓名逃去。
至衡,為人所捕。
適主者亦閩人,遂一陰一縱之。
至永州,久而無聊,授受生徒自給。
永守林{巴土},亦同裡,頗善遇之。
居無何,有邕州永平寨巡檢過永,一見奇之,遂挾以南。
寨居邕、宜間,與一交一 趾鄰近。
境有棄地數百里,每博易,則其國貴人皆出為市。
國相乃王之婿,有女亦從而來,見謝美少年,悅之,因請以歸。
令試舉人,謝居首選,因納為婿。
其王無子,以國事授相。
相又昏老,遂以屬婿,以此得國焉。
自後,屢遣人至閩訪其家,家以為事不可料,不與之通,竟以歲久難以訪問返命焉。
其事得之陳合惟善僉樞雲。
○賈氏前兆
賈師憲柄國日,嘗夢金紫人相迎逢,旁一客謂之曰:「此人姓鄭,是能制公之死命。」
時大鄭師望方用事,意疑其人,且姓與夢合,於是竟以他故擯逐之。
及魯港失律,遠謫南荒,就紹興差官押送,則本州推官沈士圭,攝山一陰一尉鄭虎臣也。
鄭,武弁,嘗為賈所惡,適有是役,遂甘心焉。
賈臨行,置酒招二人,歷言前夢,且祈哀徼芘云:「向在維揚日,襄、一鄧一 間有人善相。
一日來,值其跣臥,因歎惜再三。
私謂客曰:『相公貴極人臣,而足心肉陷,是名猴形,恐異時不免有萬里行耳。
』是知今日竄逐之事,雖滿盈招咎,蓋亦有數存焉。」
及抵清漳之次日,泣謂押行官曰:「某夜來夢大不祥,才離此地,必死無疑,幸保全之。」
遂連三日,逗遛不行,而官吏追促之。
離城五里許,小泊木綿庵,竟以疾殂,或謂虎臣有力焉。
先是,林僉樞存孺父為賈所擯,謫之南州,道死於漳。
漳有富民,蓄油杉甚佳。
林氏子弟欲求,而價窮不可得,因撫其木曰:「收取,收取,待留與賈丞相自用。」
蓋一時憤恨之語耳。
至是,郡守與之經營,竟得此物以斂,可謂異矣。
死生禍福,皆有定數,不可倖免也如此,事親聞之沈士圭雲。
○明堂不乘輅
度宗鹹淳壬子歲,有事於明堂。
先一夕,上宿太廟。
至晚,將登輅,雨忽驟至。
大禮使賈似道欲少俟,而攝行宮使帶御器械一胡一 顯祖,請用開禧之例,卻輅乘輦,上性躁急,遽從之。
閣民吏曹垓,竟引攝禮部侍郎陳伯大、張志立奏中嚴外辦,請上服通天冠,絳紗袍,乘逍遙輦入和寧門。
似道以為既令百官常服從駕,而上乃盛服,不可。
顯祖謂泥路水深,決難乘輅。
既而雨霽,則上已乘輦而歸矣。
既肆赦,似道即上疏出關,再疏言:「嘉定間,三日皆雨,亦復登輅。
用嘉定例尚放淳熙,用開禧之例,則是韓胄之所為。
深恐萬世之下,以臣與胄等。」
於是必欲求去,而伯大、志立亦待罪,顯祖竟從追削,送饒州居住,曹垓黥斷,其子大中為閣職,亦降謫一江一 一陰一。
顯祖本太常寺禮直官,以女為美人,故驟遷至此雲。
未幾,有旨,美人一胡一 氏,追毀內命婦告,送妙淨寺削髮為尼。
然踐芻忌器,或以為過。
似道凡七疏辭位,竟出居湖曲賜第,用呂公著、喬行簡典故焉。
按淳熙乙亥,明堂致齋太廟,而大雨終日。
夜,有旨:「來早更不乘輅,止用逍遙子詣文德殿致齋。
應儀仗排立並放免。
從駕官常服以從。」
大禮使趙雄密令勿放散,上聞之曰:「若不霽,何施面目?」
雄語人曰:「不過罪罷出北關耳。」
黃昏後雨止,中夜,內侍思恭傳旨御史台、閣門、太堂寺,仍舊乘輅,應有合行排辦事件,疾速施行。
十五日拂明雨止,乘輅而歸。
蓋自有典故,清切如此。
而顯祖不知出此,乃妄援開禧韓胄當國時故事,故時相怒之尤甚也。
○賈氏園池
景定三年正月,詔以魏國公賈似道有再造功,命有司建第宅家廟,賈固辭,遂以集芳園及緡錢百萬賜之。
園故思陵舊物,古木壽籐,多南渡以前所植者。
積翠回抱,仰不見日,架廊疊磴,幽眇逶迤,極其營度之巧。
猶以為未也,則隧地通道,抗以石樑。
旁透湖濱,架百餘楹。
飛樓層台,涼亭燠館,華邃一精一妙。
前揖孤山,後據葛嶺,兩橋映帶,一水橫穿,各隨地勢以構築焉。
堂榭有名者曰蟠翠(古松)、雪香(古梅)、翠巖(奇石)、倚繡(雜花)、挹露(海棠)、玉蕊(瓊花茶)、清勝(假山),已上集芳舊物。
高宗御扁「西湖一曲」、「奇勳」。
理宗御書「秋壑」、「遂初容堂」。
度宗御書「初一陽一精一捨」、「熙然台」、「砌台」。
山之椒曰「無邊風月」、「見天地心」。
水之濱曰:「琳琅步」、「歸舟」、「早船」。
通名之曰後樂園。
四世家廟,則居第之左焉。
廟有記,一時名士擬作者數十,獨取平舟楊公棟者刊之石。
又以為未足,則於第之左數百步瞰湖作別墅,曰光漾閣、春雨觀、養樂堂、嘉生堂。
千頭木一奴一,生意瀟然,生物之府,通名之曰養樂園。
其旁則廖群玉之香月鄰在焉。
又於西陵之外,樹竹千挺,架樓臨之,曰秋水觀、第一春、梅塢、剡船亭,側通謂之水竹院落焉。
後復葺南山水樂洞,賜園有聲在堂、介堂、愛此、留照、獨喜、玉淵、漱石、宜晚,上下四方之宇諸亭,據勝專奇,殆無遺策矣。
其後,志之郡乘,從而為之辭曰:「園囿一也,有藏歌貯舞,流連光景者;有曠志怡神,蜉蝣塵外者;有澄想遐觀,運量宇宙,而游特其寄焉者。
嘻!使園囿常興而無廢,天下常治而無亂,非後天下之樂而樂者其誰能?」
嗚呼!當時為此語者,亦安知俯仰之間,遽有荒田野草之悲哉!昔陸務觀作《南園記》於中原極盛之時,當時勉之以抑畏退休。
今賈氏當國十有六年,諛之者,惟恐不極其至,況敢幾微及此意乎?近世以詩吊之者甚眾,吳人湯益一詩,頗為人所稱云:「檀板歌殘陌上花,過牆荊棘刺簷牙。
指揮已失鐵如意,賜予寧存玉辟邪。
敗屋春歸無主燕,廢池雨產在官蛙。
木綿庵外尤愁絕,月黑夜深聞鬼車。」
李彭老一絕云:「瑤房錦榭曲相通,能幾番春事已空。
惆悵舊時吹笛處,隔窗風雨剝青紅。」
○子固類元章
諸王孫趙孟堅字子固,號彝齋,居嘉禾之廣陳。
修雅博識,善筆札,工詩文,酷嗜法書。
多藏三代以來金石名跡,遇其會意時,雖傾囊易之不靳也。
又善作梅竹,往往得逃禪、石室之妙,於山水為尤奇,時人珍之。
襟度瀟爽,有六朝諸賢風氣,時比之米南宮,而子固亦自以為不歉也。
東西薄游,必挾所有以自隨。
一舟橫陳,僅留一席為偃息之地,隨意左右取之,撫摩吟諷,至忘寢食。
所至,識不識望之,而知為米家書畫船也。
庚申歲,客輦下,會菖蒲節,余偕一時好事者邀子固,各攜所藏,買舟湖上,相與評賞。
飲酣,子固脫帽,以酒發,箕踞歌《離一騷一》,旁若無人。
薄暮,入西泠,掠孤山,艤棹茂樹間。
指林麓最幽處瞪目絕叫曰:「此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筆也。」
鄰舟數十,皆驚駭絕歎,以為真謫仙人。
異時,蕭千巖之侄滾,得白石舊藏五字不損本《禊敘》,後歸之俞壽翁家。
子固復從壽翁善價得之,喜甚,乘舟夜泛而歸。
至之卞山,風作舟覆,幸值支港,行李衣衾,皆淹溺無餘。
子固方被濕衣立淺水中,手持《禊帖》示人曰:「《蘭亭》在此,余不足介意也。」
因題八言於卷首云:「性命可輕,至寶是保。」
蓋其酷嗜雅尚,出於天性如此。
後終於提轄左帑,身後有嚴陵之命。
其帖後歸之悅生堂,今復出人間矣。
噫!近世求好事博雅如子固者,豈可得哉!
○陳用賓夢放翁詩
陳觀國字用賓,永嘉勝士也。
丙戌之夏,寓越,夢訪余於杭。
壁間有古畫數幅,嚴壑聳峭,竹樹茂密,瀑飛絕,匯為大池。
池中菡萏方盛開,一翁曳杖坐巨石上,仰瞻飛鶴翔舞。
煙雲空中,彷彿有字數行,體雜章草。
其詞曰:「水聲兮激激,雲容兮茸茸,千松拱綠,萬荷湊紅。
爰宅茲巖,以逸放翁。
屹萬仞與世隔,峻一極而天通。
予乃控野鶴,追冥鴻,往來乎蓬萊之宮。
披海氛而一笑,以觀九州之同。」
旁一人指云:「此放翁詩也。」
用賓驚悟,亟書以見寄。
詩語清古,非思想之所及,異哉!
○漢以前驚蟄為正月節
余嘗讀班史《歷》,至週三月二日庚申驚蟄,而有疑焉。
蓋周建子為歲首,則三月為寅,今之正月也。
雖今曆法亦有因置閏而驚蟄在寅之時,然多在既望之後,不應在月初而言二日庚申也。
及考《月令章句》,孟春以立春為節,驚蟄為中。
又自危十度至壁八度,謂之豕韋之次,立春、驚蟄居之,衛之分野。
自壁八度至胃一度,謂之降婁之次,雨水、春分居之,魯之分野。
然後知漢以前,皆以立春為正月節,驚蟄為中,雨水為二月節,春分為中也。
至後漢,始以立春、雨水、驚蟄、春分為序。
《爾雅》,師古於驚蟄注云:「今日雨水,於夏為正月,周為三月。」
於雨水注云:「今日驚蟄,夏為二月,周為四月。」
蓋可見矣。
《史記·歷書》,亦為孟春冰泮啟蟄。
《左傳》,桓公五年,啟蟄而郊。
杜氏注以為夏正建寅之月。
疏引《夏小正》曰,正月啟蟄。
故漢初啟蟄為正月中,雨水為二月節。
及太初以後,更改氣名,以雨水為正月中,驚蟄為二月節,以至於今。
由是觀之,自三代以至漢初,皆以驚蟄為正月中矣。
又漢以前,谷雨為三月節,清明為三月中,亦與今不同。
並見《前志》。
○後夫人進御
梁國子博士清河崔靈恩撰《三禮義宗》,其說博核。
其中有後、夫人進御之說甚詳,謾摭於此,以助多聞雲。
凡夫人進御之義,從後而下十五日遍。
其法自下而上,像月初生,漸進至盛,法一陰一道也。
然亦不必以月生日為始,但法象其義所知。
其如此者,凡婦人一陰一道,晦明是其所忌。
故古之君人者,不以月晦及望御於內。
晦者一陰一滅,望者爭明,故人君尤慎之。
《春秋傳》曰:「晦一婬一惑疾,明一婬一心疾,以辟六氣。」
故不從月之始,但放月之生耳。
其九嬪已下,皆九人而御,八十一人為九夕。
世婦二十七人為三夕,九嬪九人為一夕,夫人三人為一夕,凡十四夕。
後當一夕,為十五夕。
明十五日則後御,十六日則後復御,而下亦放月以下漸就於微也。
諸侯之御,則五日一遍。
亦從下始,漸至於盛,亦放月之義。
其御則從侄娣而迭為之御,凡侄娣六人當三夕,二媵當一夕,凡四夕。
夫人專一夕為五夕,故五日而遍,至六日則還從夫人,如後之法。
孤卿大夫有妾者,二妾共一夕,內子專一夕。
士有妾者,但不得專夕而已,妻則專夕。
凡九嬪以下,女御以上,未滿五十者,悉皆進御,五十則止。
後及夫人不入此例,五十猶御。
故《內則》云:「妾年未滿五十者,必與五日之御。」
則知五十之妾,不得進御矣。
卿、大夫、士妻妾進御之法,亦如此也。
○有喪不舉茶托
凡居喪者,舉茶不用托,雖曰俗禮,然莫曉其義。
或謂昔人托必有朱,故有所嫌而然,要必有所據。
宋景文《雜記》云:「夏侍中薨於京師,子安期他日至館中,同捨謁見,舉茶托如平日,眾頗訝之。」
又平園《思陵記》,載阜陵居高宗喪,宣坐、賜茶,亦不用托。
始知此事流傳已久矣。
○清涼居士詞
韓忠武王以元樞就第,絕口不言兵,自號清涼居士。
時乘小騾,放浪西湖泉石間。
一日,至香林園,蘇仲虎尚書方宴客,王徑造之,賓主歡甚,盡醉而歸。
明日,王餉以羊羔,且手書二詞以遺之。
《臨一江一 仙》云:「冬日青山瀟灑靜,春來山暖花濃,少年衰老與花同。
世間名利客,富貴與貧窮。
榮華不是長生藥,清閒不是死門風,勸君識取主人公。
單方只一味,盡在不言中。」
《南鄉子》云:「人有幾何般,富貴榮華總是閒。
自古英雄都是夢,為官,寶玉妻兒宿業纏。
年事已衰殘,鬢蒼蒼骨髓干。
不道山林多好處,貪歡,只恐癡迷誤了賢。」
王生長兵間,初不能書。
晚歲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詞。
詩詞皆有見趣,信乎非常之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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