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歎評水滸
第三十四回 石將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
【總批 ：此回篇節至多，如清風寨起行是一節，對影山遇呂方、郭盛是一節，酒店遇石勇是一節，宋一江一 得家書是一節，宋一江一 奔喪是一節，山泊關防嚴密是一節，宋一江一 歸家是一節。
讀清風寨起行一節，要看他將車數、馬數、人數通計一遍，分調一遍，分明是一段《史記》。
讀對影山斗戟一節，要看他忽然變作極耀艷之文。
蓋寫少年將軍，定當如此。
讀酒店遇石勇一節，要看他寫得石將軍。
如猛虎當路，直是撩撥不得。
只是認得兩位豪傑，其顧盼雄毅便乃如此；何況身為豪傑者，其於天下人當如何也！
讀宋一江一 得家書一節，要看他寫石勇不便將家書出來，又不甚曉得家中事體，偏用筆筆捺住法，寫得宋一江一 大喜，便又敘話飲酒，直待盡情盡致了，然後開出書來；卻又不便說書中之事，再寫一句封皮逆封，又寫一句無「平安」字，皆用極奇拗之筆。
讀宋一江一 奔喪一節，要看他活畫出奔喪人來。
至如麻鞋句，短棒句，馬句，則又分外妙筆也。
讀水泊一節，要看他設置雄麗，要看他號令精嚴，要看他謹守定規，要看他深謀遠慮，要看他盤詰詳審，要看他開誠布忠，要看他不暱所親之言，要看他不敢慢於遠方之人，皆作者極意之筆。
請歸家一節，要看他忽然生一張社長作波；卻恐疑其單薄，又反生一王社長陪之；可見行文要相形勢也。
】
當下秦明和黃信兩個到柵門外看時，望見兩路來的軍馬，卻好都到：【眉批： 此回篇節至多，須一一分別觀之】一路是宋一江一 、花榮；一路是燕順、王矮虎；各帶一百五十餘人。
黃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橋，大開寨門，接兩路人馬都到鎮上。
宋一江一 早傳下號令：休要害一個百姓，休傷一個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劉高一家老小盡都殺了。
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
【夾批： 可謂老婆心切。
O極似寫王矮虎，卻不知借此一句，收取潑婦上山，報仇正法也。
】小嘍囉盡把應有傢俬－－金銀財物寶貨之資－－都裝上車子；再有馬匹牛羊，盡數牽了。
花榮自到家中，將應有財物等項裝載上車，搬取妻小妹子。
內有清風鎮上人數，都發還了。
【夾批： 閒心細筆，文所本無 ，事所必有。
】眾多好漢收拾已了，一行人馬離了清風鎮，都回到山寨裡來。
車輛人馬都到山寨。
鄭天壽迎接向聚義廳上相會。
黃信與眾好漢講禮罷，坐於花榮肩下。
宋一江一 叫把花榮老小安頓一所歇處；【夾批： 細。
】將劉高財物分賞與眾小嘍囉。
【夾批：細。
】王矮虎拿得那婦人，將去藏在自己房內。
燕順便問道：「劉高的妻今在何處？」
王矮虎答道：「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
燕順道：「與卻與你；且喚他出來，我有一句話說。」
【夾批： 辭令能品。
】宋一江一 便道：「我正要問他。」
王矮虎便喚到廳前。
那婆娘哭著告饒。
宋一江一 喝道：「你這潑婦！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個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將冤報？今日擒來，有何理說？」
燕順跳起身來，便道：「這等淫婦，問他則甚！」拔出腰刀，一刀揮為兩段。
【夾批： 贓官淫婦前後一樣殺法，亦此篇之章段也。
O換燕順者，只恐仍出花榮，便有礙矮虎，不如用他自家人，得省手耳。
】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心中大怒，奪過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順一交一 並。
宋一江一 等起身來勸住。
宋一江一 便道：「燕順殺了這婦人也是。
兄弟，你看我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一團一 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
賢弟，你留在身邊，久後有損無益。
宋一江一 日後別娶一個好的，教賢弟滿意。」
燕順道：「兄弟便是這等尋思：不殺他，久後必被他害了。」
王矮虎被眾人勸了，默默無言。
燕順喝叫小嘍囉打掃過一屍一首血跡，且排筵席慶賀。
次日，宋一江一 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做媒執伐，要花榮把妹子與秦明。
一應禮物都是宋一江一 和燕順出備。
【夾批： 王英方失夫人，秦明便得夫人，兩事偏要接連寫在一處，以為少激射。
】吃了三五日筵席。
自成親之後，又過了五七日，小嘍囉探得事情，上山來報道：「青州慕容知府申將文書去中書省，奏說反了花榮、秦明、黃信，要起大軍來征剿。」
眾人聽罷，商量道：「此間小寨不是久戀之地；倘或大軍到來，四面圍住，如何迎敵？」
宋一江一 道：「小可有一計，不知中得諸位心否？」
眾好漢都道：「願聞良策。」
宋一江一 道：「自這南方有個去處，地名喚做梁山泊，方圓八百餘里，中間宛子城、蓼兒窪。
晁天王聚集著三五千軍馬，把住著水泊，官兵捕盜，不敢正眼覷他。
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馬，去那裡入伙？」
【夾批： 一段大書宋一江一 倡眾落草，以正其罪也。
】秦明道：「既然有這個去處，卻是十分好。
只是沒人引進，他如何肯便納我們？」
宋一江一 大笑，卻把這打劫「生辰綱」──金銀──一事，直說到劉唐寄書，有金子謝我，因此上殺了閻婆惜，逃去在江湖上。
秦明聽了，大喜道：「恁地，兄長正是他那裡大恩人。
事不宜遲，可以收拾起快去。」
【夾批： 今日眾人既屬宋一江一 倡率，前日晁蓋又屬宋一江一 私放，以深表宋一江一 為賊之首，罪之魁也。
】
只就當日商量定了，【眉批：此一節是清風山起行。
】便打並起十數輛車子，【夾批： 通計車。
】把老小並金銀、財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裝在車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馬。
【夾批： 通計車。
】嘍囉們，有不願去的，繼發他些銀兩，任從他下山去投別主；【夾批： 閒筆，卻少不得。
】有願去的，編入隊裡，就和秦明帶來的軍漢，通有三五百人。
【夾批： 通計人。
】宋一江一 教分作三起下山，【夾批：妙。
】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軍。
【夾批： 妙。
O此一句，便引出後文山泊一篇來。
】山上都收拾得停當，裝上車子，放起火來，把山寨燒作光地。
分為三隊下山：宋一江一 便與花榮引著四五十人，【夾批： 分人。
】三五十騎馬，【夾批：分馬。
】簇擁著五七輛車子，【夾批： 分車。
】老小隊仗先行；【夾批：第一隊。
】秦明、黃信引領八九十匹馬【夾批： 分馬。
】和這應用車子，【夾批：分車。
】作第二起；【夾批： 第二隊。
】後面【夾批：第三隊字倒在上。
】便是燕順、王矮虎、鄭天壽三個，引著四五十匹馬，【夾批： 分馬。
】一二百人。
【夾批： 分人。
O第一隊有人有馬有車，第二隊有馬有車無人，第三隊有馬有人無車。
O通共只十輛車，三二百匹馬，三五百人，看他寫得錯縱變化。
】離了清風山，取路投梁山泊來。
於路中見了這許多軍馬，旗號上又明明寫著「收捕草寇官軍，」因此無人敢來阻當。
在路行五七日，離得青州遠了。
且說，宋一江一 、花榮兩個騎馬在前頭，背後車輛載著老小，與後面人馬，只隔著二十來里遠近。
前面到一個去處。
地名喚對影山，兩邊兩座高山，一般形勢，中間卻是一條大闊驛路。
兩個在馬上正行之間，只聽得前山裡鑼鳴鼓響。
【夾批： 為是強賊，為是官軍，讀至下，卻都不是，始信山名對影，都有為也。
】花榮便道：「前面必有強人！」把槍帶住，取弓箭來，整頓得端正，再插放飛魚袋內；一面叫騎馬的軍士催趲後面兩起軍馬上來，【夾批： 好。
】且把車輛人馬紮住了。
宋一江一 和花榮兩個引了二十餘騎軍馬向前探路。
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見一簇人馬，約有一百餘人，儘是紅衣紅甲，擁有一個穿紅少年壯士，橫戟立馬【夾批： 奇文奇格。
】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試，分個勝敗，見個輸贏！」【眉批： 此一節是呂方、郭盛半戟，特表花榮神箭。
】只見對過山岡子背後，早擁出一隊人馬來，也有百十餘人，都是白衣白甲，也擁著一個穿白少年壯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畫戟。
【夾批： 奇文奇格。
O處處皆用散敘，此處忽然用兩扇一聯法，奇絕。
】這邊都是素白旗號，那壁都是絳紅旗號。
【夾批： 又一聯。
】只見兩邊紅白旗搖，震地花腔鼓擂，那兩個壯士更不打話，各人挺手中戟，縱坐下馬。
兩個就中間大闊路上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花榮與宋一江一 兩個在馬上看了喝采。
【夾批： 看他前後兩番喝采，寓意深隱，為之一歎。
】花榮一步步趲馬向前看時，只見那兩個壯士鬥到深澗裡，這兩枝戟上，一枝是金錢豹子尾，一枝是金錢五色幡，【夾批： 又一聯。
】卻攪做一一團一 ，上面絨絛結住了，那裡分拆得開。
【夾批：奇文。
】花榮在馬上看了，便把馬帶住，左手去飛魚袋內取弓，右手向走獸壺中拔箭；【夾批： 亦是一聯。
O此一段文都作分外耀艷語。
】搭上箭，拽滿弓，覷著豹尾絨絛較親處，颼的一箭，恰好正把絨絛射斷。
只見兩枝畫戟分開做兩下。
【夾批：奇文。
】那二百餘人一齊喝聲采。
【夾批： 前言兩番喝采，寓意深隱者，何也？蓋兩戟相一交一 ，不相上下，則兩戟之妙，可得而知也。
兩戟之妙可得而知，然而宋一江一 知，花榮知者，二百餘人不得知。
二百餘人不得知，則止有宋一江一 、花榮馬上喝采，而二百餘人瞠目不出一聲矣。
蓋天下曲高寡和，才高無賞，往往如是，不足怪也。
迨夫花榮一箭分開兩戟，而二百餘人齊聲喝采。
夫二百人，即又豈知花榮之內正外直，左托右抱乎哉！眼見兩戟得箭而開，則喝采耳。
嗚呼！ 天下以成功論英雄，又往往如是，亦不足怪也。
】
那兩個壯士便不鬥，【夾批：寫兩戟互不相服，卻寫一箭能服兩戟，可謂極表花榮矣。
】都縱馬跑來，直到宋一江一 、花榮馬前，就馬上欠身聲喏，都道：「願求神箭將軍大名？」
花榮在馬上答道：「我這個義兄，乃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宋公明。
【夾批：說得響。
】我便是清風鎮知寨小李廣花榮。」
【夾批： 說得響。
O願求神箭大名，卻反先說鄆城押司，豈以神箭重押司哉，得押司而神箭越重耳。
】那兩壯士聽罷，紮住了戟，便下馬，推金山，倒玉柱，【夾批： 又一聯。
O此六字，他書亦學用之矣，卻不知在此處分外耀艷中，則映襯成色耳。
他書前後不稱，亦復硬用入來，真是文章苦海也。
】都拜道：「聞名久矣！」宋一江一 、花榮慌忙下馬，扶起那兩位壯士道：「且請問二位壯士高姓大名？」
那個穿紅的說道：「小人姓呂，名方，祖貫潭州人氏。
平昔愛學呂布為人，因此一習一 學這枝方天畫戟。
人都喚小人做小一溫一 候呂方。
【夾批： 一個古人。
】因販生藥到山東，消折了本錢，不能彀還鄉，權且佔住這對影山，打家劫舍。
近日走這個壯士來，要奪呂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廝殺。
不想原來緣法注定，今日得遇尊顏。」
宋一江一 又問這穿白的壯士高姓。
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貫四川嘉陵人氏。
因販水銀貨賣，黃河裡遭風翻了船，回鄉不得。
原在嘉陵學得本處兵馬張提轄的方天戟；向後使得精熟，人都稱小人做賽仁貴郭盛。
【夾批： 又一個古人，兩異名又是一聯。
O三個古人，一般絕技，文心妙絕。
】江湖上聽得說，對影山有個使戟的佔住了山頭，打家劫舍；因此一逕來來比並戟法。
連連戰了十數日，不分勝敗。
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與之幸。」
宋一江一 把上件事都告訴了，便道：「既幸相遇，就與二位勸和，如何？」
兩個壯士大喜，都依允了。
後隊人馬已都到齊，一個個都引著相見了。
呂方先請上山，殺牛宰馬筵會。
次日，卻是郭盛置酒設席筵宴。
宋一江一 就說他兩個撞籌入伙，湊隊上梁山泊去投奔晁蓋聚義。
【夾批： 大書宋一江一 倡眾。
】歡天喜地，都依允了，【夾批： 此二少年上山，讀之真有芝蘭玉樹，生於庭階之樂。
】便將兩山人馬點起，收拾了財物。
待要起身，宋一江一 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
【夾批： 一路文勢如龍赴海，至此忽用中途一變，遂令讀者不復知其鱗甲在何處。
】假如我這裡有三五百人馬投梁山泊去，他那裡亦有探細的人在四下裡探聽；倘或只道我們真是來收捕他，不是耍處。
等我和燕順先去報知了，【夾批： 後文手書，尚足相據，豈有今日宋一江一 親在行間，而虞山泊之見怪者？只是要憑空生出枝節，令下文風雨忽變，不欲宋一江一 引著一行人直至山寨，如僧家所謂行道者然也。
】你們隨後卻來。
還作三起而行。」
花榮、秦明道：「兄長高見。
正是如此計較，陸續進程。
兄長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馬，隨後起身來。」
且不說對影山人馬陸續登程。
只說宋一江一 和燕順各騎了馬，帶領隨行十數人，先投梁山泊來。
在路上行了兩日，當日行到晌午時分，正走之間，只見官道傍邊一個大酒店。
宋一江一 看了道：「孩兒們走得困乏，都叫買些酒了過去。」
當時宋一江一 和燕順下了馬，入酒店裡來；【眉批： 此一節是酒店遇石勇。
】叫孩兒們鬆了馬肚帶，【夾批：看官記此一句。
】都入酒店裡坐。
宋一江一 和燕順先入店裡來看時，只有三副大座頭，小座頭不多幾副。
只見一副大座頭上，先有一個在那裡佔了。
宋一江一 看那人時，裡一頂豬嘴頭巾，腦後兩個太原府金不換扭絲銅鐶；上穿一領皂綢衫，腰繫一條白（月答）膊；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夾批： 看官記此一句。
】桌子邊倚著短棒；【夾批：看官記此一句。
】橫頭上放著個衣包；【夾批： 看官記此一句。
】生得八尺來長，淡黃骨查臉，一雙鮮眼，沒根髭髯。
【夾批：怪醜如畫。
】宋一江一 便叫酒保過來，說道：「我的伴當多，我兩個借你裡面坐一坐。
你叫那個客人，移換那副大座頭與我伴當們坐地吃些酒。」
酒保應道：「小人理會得。」
宋一江一 與燕順裡面坐了。
先叫酒保打酒來：「大碗先與伴當，一人三碗。
有肉便買些來與他眾人吃，【夾批： 借宋一江一 愛念眾人，為酒保央求換座地；借酒保換座，為那人廝鬧地；借尋人廝鬧，為得書地。
看他敘事，何等曲折盡變，定不肯直寫一筆也。
】卻來我這裡斟酒。」
酒保又見伴當們都立滿在爐邊，【夾批： 如畫。
O又貼一句，為酒保必要換座地也。
】酒保卻去看著那個公人模樣的客人道：「有勞上下，【夾批： 央求換座，何至便到尋鬧，卻先寫個酒保誤認他是上下，如此生情出筆，真稱妙絕。
】那借這副大座頭與裡面兩個官人的伴當坐一坐。」
那漢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個先來後到！甚麼官人的伴當要換座頭！老爺不換！」燕順聽了，對宋一江一 道：「你看他無禮麼？」
【夾批：先放一句，下便有節次。
】宋一江一 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見識。」
卻把燕順按住了。
只見那漢轉頭看了宋一江一 、燕順冷笑。
【夾批： 寫大漢寫得異樣，方是時，彼固以宋一江一 、燕順為即所去腳底下泥者也，其安得以僕從如雲，遂傲豪傑之士耶？是冷笑二字之意。
】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夾批：只管叫他上下。
】周全小人的買賣，換一換有何妨？」
那漢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這鳥男女好不識人！欺負老爺獨自一個！【夾批： 明明怪其僕從如雲。
】要換座頭。
便是趙官家，【夾批：此亦腳底下泥。
】老爺也別鳥不換。
高做聲，大脖子拳不認得你！」【夾批： 你亦腳底下泥。
】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說甚麼。」
那漢喝道：「量你這廝敢說甚麼！」【夾批： 妙。
】燕順聽了，那裡忍耐得住？便說道：「兀那漢子，你也鳥強！不換便罷，沒可得鳥嚇他。」
那漢便跳起來，綽了短棒在手裡，便應道：「我自罵他，要你多管！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
【夾批： 奇峰忽然當面矗起。
】燕順焦躁，便提起板凳，卻待要打將去。
宋一江一 因見那人出語不俗，【夾批： 妙。
】橫身在裡面勸解：「且都不要鬧；我且請問你，你天下只讓得，那兩個人？」
那漢道：「我說與你，驚得你呆了！」【夾批： 猶言腳底下泥曾何足以知之，妙絕。
】宋一江一 道：「願聞那兩個好漢大名。」
那漢道：「一個是滄州橫海郡柴世宗的子孫，喚做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
【夾批： 兩個人中須有賓主，今反先說賓在前者，便於跌成妙勢也。
】宋一江一 暗暗地點頭；【夾批： 妙，如畫。
O腳底下泥，乃復解此語乎？】又問：「那一個是誰？」
那漢道：「這一個又奢遮！【夾批： 偏又搖擺一句，不忍便說出來，使腳底下泥側耳。
】是鄆城縣押司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
【夾批： 此等名字與腳底下泥言之，尚可惜耳。
】──宋一江一 看了燕順暗笑，【夾批：妙，如畫。
】燕順早把板凳放下了。
【夾批： 妙，如畫。
】──「老爺只除了這兩個，【夾批： 此句接上文連說，宋一江一 、燕順二句乃夾敘法耳。
】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
【夾批： 皆所謂其餘也。
】宋一江一 道：「你且住。
我問你：你既說起這兩個人，我卻都認得。
【夾批： 腳底下泥亦復難料。
】你在那裡與他兩個廝會？」
那漢道：「你既認得，我不說謊。
三年前在柴大官人莊上住了四個月有餘，只不曾見得宋公明！」【夾批： 文情虛實都妙。
】宋一江一 道：「你便要認黑三郎麼？」
那漢道：「我如今正要去尋他。」
【夾批： 緊湊。
】宋一江一 問道：「誰教你尋他？」
那漢道：「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
【夾批： 緊湊。
】
宋一江一 聽了大喜，【夾批：四字妙絕，既已寄書，偏不明白，便頓出許多節次來。
O大喜字與一篇痛哭 字，擊射成文。
】【眉批：此一節是宋一江一 得書。
】向前拖住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一江一 。」
那漢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空去孔太公那裡走一遭。」
宋一江一 便把那漢，拖入裡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
【夾批： 看他問得對針，對得偏不對針，頓挫入妙。
】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
原是大名府人氏。
日常只靠放賭為生。
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
為因賭一博 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
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
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因見四郎。
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
因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
』」【夾批： 只如此，妙妙。
】宋一江一 見說，心中疑惑，【夾批：漸從大喜字變過來。
】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麼？」
【夾批： 問得對針，妙妙。
】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 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
【夾批： 只是捺住並不對針，妙妙。
】宋一江一 把上梁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
【夾批： 反寫宋一江一 說凍話，妙妙。
】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上只聞得哥哥大名，疏財仗義，濟困扶危。
如今哥哥既去那裡入伙，是必攜帶。」
宋一江一 道：「這不必你說，何爭你一個人？【夾批： 反寫宋一江一 只管說閒話，妙妙。
】且來和燕順見。」
【夾批：反寫宋一江一 做閒事，妙妙。
】叫酒保且來這裡斟酒。
三杯酒罷，【夾批： 反寫宋一江一 把酒相勸，只管縱將開去務令文情盡奇盡變，然後寫出石勇書來，妙妙。
】石勇便去包裹內，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一江一 。
宋一江一 接來看時，封皮逆封著，【夾批：一句。
】又沒「平安」二字。
【夾批： 二句。
O又添二句，使不突然。
】宋一江一 心內越是疑惑，【夾批：從大喜漸變過來。
】連忙扯開封皮，從頭讀至一半，【夾批： 省一半，念一半，只一家書，寫得有許多方法。
】後面寫道：「……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見今做喪在家，專等哥哥來家遷葬。
千萬！千萬！切不可誤！弟清泣血奉書。」
宋一江一 讀罷，叫聲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將起來，自罵道：「不孝逆子，做下非為！老父身亡，不能盡人子之道，畜生何異！」自把頭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
【夾批： 與前大喜照耀。
】燕順、石勇抱住。
宋一江一 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蘇來。
燕順、石勇兩個勸道：「哥哥，且省煩惱。」
宋一江一 便分付燕順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實只有這個先父記掛；【夾批： 只有這個四字，是純孝之言。
然只有二字，又妙在隻字；這個二字，又妙在這字。
中間便有昊天罔極，父一而已等意，勿以宋一江一 而忽之也。
O先父二字，遽然呼得妙，為後文一笑。
O武松呼先兄，便終作先兄；宋一江一 呼先父，未必真作先父。
文情各有其妙。
】今已沒了，只是星夜趕歸去。
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
【眉批： 此一節是宋一江一 奔喪。
】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
天下無不死的父母，【夾批： 只改一字，遂成奇語，令人絕倒。
】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夾批： 是。
O寫各人胸中各有其心，如畫。
】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為晚了。
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
』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裡如何肯收留我們？」
【夾批： 寫燕順留宋一江一 ，定少不得。
不然，便上文都成浪筆矣。
】宋一江一 道：「若等我送你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
我只寫封備細書札，都說在內，就帶了石勇一發入伙，等他們一處上山。
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夾批： 二語插放此處，作宋一江一 自說最妙。
若俗筆，便定寫在出門時；又其次者，竟日忘之也。
】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順、石勇，那裡留得住。
宋一江一 問酒保借筆硯，對了一幅紙，一頭哭著，一面寫書；【夾批：悉與前大喜照耀。
】再三叮嚀在上面，寫了，封皮不粘，【夾批： 四字畫出匆匆，真是妙筆。
】一交一 與燕順收了；脫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夾批： 妙絕。
O真正老子，有此曲心曲筆，俗筆夢想不到。
】取了些銀兩藏放在身邊，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夾批： 妙絕。
】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門要走。
燕順道：「哥哥，也等秦總管，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面了，去也未遲。」
【夾批： 定少不得。
】宋一江一 道：「我不等了。
我的書去，並無阻滯。
石家賢弟，自說備細，可為我上覆眾兄弟們，可憐見宋一江一 奔喪之急，休怪則個。」
宋一江一 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
【夾批： 一路寫宋一江一 都署眾人投入山泊，讀者莫不試目洗耳，觀忠義堂上，晁宋二人如何相見也。
忽然此處如龍化去令人眼光忽遭一閃，奇文奇格，妙絕妙絕。
】
且說燕順同石勇，只就那店裡吃了些酒食點心，還了酒錢，卻教石勇騎了宋一江一 的馬，【夾批： 一雙八搭麻鞋，一條短棒，卻換了一匹馬，妙筆。
O宋一江一 奔喪回去，須要隨身短棒及八搭麻鞋，便記得石勇身邊有。
宋一江一 回去後，便記得宋一江一 馬空了。
只此記得，豈他人所及哉！】帶了從人，只離酒店三五里路，尋個大客店，歇了等候。
次日辰牌時分，全伙都到。
燕順、石勇接著，備細說宋一江一 哥哥奔喪去了。
眾人都埋怨燕順道：【夾批： 是。
】「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說道：「他聞得父親沒了，恨不得自也尋死，如何肯停腳？巴不得飛到家裡。
寫了一封備細書札在此，教我們只顧去，他那裡看了書，並無阻滯。」
花榮與秦明看了書，與眾人商議道：「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夾批： 是。
】回又不得，【夾批：是。
】散了又不成。
【夾批： 是。
】只顧且去。
【夾批：是。
】還把書來封了，【夾批： 是。
O方始封書。
】都到山上看；那裡不容，卻別作道理。」
【夾批：是。
O數語定少不得。
】
九個好漢，並作一夥，帶了三五百人馬，漸近梁山泊來，尋大路上山。
一行人馬正在蘆葦中過，只見水面上鑼鼓振響。
眾人看時，漫山遍野都是雜彩旗。
【夾批： 寫得精嚴之極。
】【眉批：此一節是山泊關防嚴密。
】水泊中桌出兩隻快船來：當先一隻船上，擺著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中間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豹子頭林沖；【夾批： 精嚴之極。
】背後那只哨船上，也是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也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赤髮鬼劉唐。
【夾批： 精嚴之極。
】前面林沖在船上喝問道：「汝等是甚麼人？那裡的官軍？敢來收捕我們！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你也須知俺梁山泊的大名。」
花榮、秦明等都下馬立岸邊，答應道：「我等眾人非是官軍；有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哥哥的書札在此，特來相投大寨入伙。」
林 沖聽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札，且請過前面，到朱貴酒店裡，【夾批：寫得水泊精嚴之極。
】先請書來看了，卻來相請廝會。」
【夾批： 精嚴之極。
】船上把青旗只一招，【夾批：何等精嚴。
】蘆葦裡桌出一隻小船，【夾批： 妙。
】內有三個漁人，一個看船，【夾批：妙。
】兩個上岸來【夾批： 妙。
】說道：「你們眾位將軍都跟我來。」
水面上那兩隻哨船，一隻船上把白旗招動。
【夾批： 何等精嚴。
】銅鑼響處，兩隻哨船一齊去了。
【夾批：何等精嚴。
】一行眾人看了，都驚呆了，說道：「端的此處官軍誰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
眾人跟著兩個漁人，從大寬轉，【夾批：表出八百里。
】直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裡。
朱貴見說了，迎接眾人，都相見了，便叫放翻兩頭黃牛，【夾批： 富貴氣象。
】散了分例酒食；討書札看了，【夾批：精嚴。
】先向水亭上放一枝響箭，射過對岸蘆葦中。
早搖過一隻快船來，朱貴便喚小嘍囉分付罷，叫把書先繼上山去報知；【夾批： 精嚴。
】一麵店裡殺宰豬羊，【夾批：富貴。
】管待九個好漢。
把軍馬屯住，在四散歇了。
【夾批： 看他極寫精嚴，深表泊中有人。
O雖有宋一江一 手書，然或恐官府嚴刑逼寫，假作投伙而圖我者有之，把軍馬屯在四散，真經濟之才也。
】
第二日，辰牌時分，只見軍師吳學究自來朱貴酒店裡迎接眾人。
【夾批：又用軍師自來。
】一個個都相見了。
敘禮罷，動問備細，【夾批： 何等精嚴。
】然後二三十隻大白桌船來接。
【夾批：何等精嚴，何等富貴。
】吳用、朱貴，邀請九位好漢下船，──老小車輛人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
──前望金沙攤來。
上得岸，松樹徑裡，眾多好漢，隨著晁頭領，全副鼓樂來接。
【夾批： 富貴。
】晁蓋為頭，與九個好漢相見了，迎上關來，各自乘馬坐轎，【夾批：富貴。
】直到聚義廳上。
一對對講禮罷，──左邊一帶一交一 椅上【夾批：森然。
】卻是晁蓋、吳用、公孫勝、林沖、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遷、宋萬、朱貴、白勝 。
【夾批：恭喜白勝已早在此。
】那時白日鼠白勝，數月之前，已從濟州大牢裡越獄，【夾批： 只須二字。
】逃走到山上入伙，皆是吳學究使人去用度，救他脫身。
右邊一帶一交一 椅上【夾批： 森然。
】卻是花榮、秦明、黃信、燕順、王英、鄭天壽、呂方、郭盛、石勇；列兩行坐下。
中間焚起一爐香來，各設了誓。
當日大吹大擂，殺牛宰馬筵宴。
一面叫新到火伴，廳下參拜，自和小頭目管待筵席。
【夾批： 何等精嚴，何等富貴。
】收拾了後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頓了。
秦明、花榮在席上稱讚宋公明許多好處，清風山報冤相殺一事，眾頭領聽了大喜。
後說呂方、郭盛兩個比試戟法、花榮一箭射斷絨絛，分開畫戟。
晁蓋聽罷，意思不信，口裡含糊應道：「直如此射得親切？改日卻看比箭。」
當日酒至半酣，食供數品，眾頭領都道：「且去山前閒玩一回，再來赴席。」
當下眾頭領相謙相讓，下階閒步樂情，觀看山景。
行至寨前第三關上，只聽得空中數行賓鴻嘹亮。
花榮尋思道：「晁蓋卻才意思，不信我射斷絨絛。
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們眾人看，日後敬伏我？」
【眉批： 此一節是花榮試箭。
】把眼一觀，隨行人伴數內卻有帶弓箭的。
【夾批：妙筆。
】花榮便問他討過一張弓來，在手看時，卻是一張泥金鵲畫細弓，正中花榮意；【夾批： 花榮妙箭，安肯以尋常之弓試哉！文人所以必用妙筆，美人所以必須妙鏡也。
】急取過一枝好箭，【夾批：弓詳箭略。
】便對晁蓋道：「恰才兄長見說花榮射斷絨絛，眾頭領似有不信之意。
遠遠的有一行雁來，花榮未敢誇口，這枝箭要射雁行內第三隻雁的頭上。
【夾批： 此處一句，後分作二句，只是隨手成文。
】射不中時，眾頭領休笑。」
花榮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親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果然正中雁行內第三隻，【夾批： 先寫前之半句。
】直墜一落 山坡下，急叫軍士取來看時，那枝箭正穿在雁頭上。
【夾批： 次找完前之半句，看他隨手小文，皆有次第。
】晁蓋和眾頭領看了，盡皆駭然，都稱花榮做「神臂將軍。」
吳學究稱讚道：「休言將軍比李廣，便是養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無一個不欽敬花榮。
【夾批：始結花榮傳。
】眾頭領再回廳上會，到晚各自歇息。
次日，山寨中再備筵席，議定坐次。
本是秦明才及花榮，因為花榮是秦明大舅，眾人推讓花榮在林沖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劉唐坐第七位，黃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順、王矮虎、呂方、郭盛、鄭天壽、石勇、杜遷、宋萬、朱貴、白勝：一行共是二十一個頭領坐定。
【夾批： 第二結。
】慶賀筵宴已畢。
山寨中添造大船屋宇，車輛什物；打造槍刀軍器，鎧甲頭盔；整頓旌旗袍襖，弓一弩一箭矢，準備抵敵官軍。
【夾批： 於總結後，更添兩行，極寫水泊精嚴富貴。
O以上一篇單表水泊雄麗精嚴，是全部書作身份處。
】不在話下。
卻說宋一江一 自離了村店，連夜趕歸。
當日申牌時候，奔到本鄉村口張社長酒店裡暫歇一歇。
【夾批： 本至家矣，卻不便歸，再生出一張社長家作波磔，真是觸手生情，落筆成景。
】那張社長卻和宋一江一 家來往得好。
張社長見了宋一江一 容顏不樂，眼淚暗流。
張社長動問道：「押司有年半來不到家中，今日且喜歸來，如何尊顏有些煩惱，心中為甚不樂？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減罪了。」
【夾批： 不惟無憂，反報一喜，妙。
】【眉批：此一節是宋一江一 歸家。
】宋一江一 答道：「老叔自說得是。
家中官事且靠後。
只有一個生身老父歿了，如何不煩惱？」
張社長大笑道：「押司真個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卻才在我這裡吃酒了回去，只有半個時辰來去，【夾批： 奇文。
】如何卻說這話？」
宋一江一 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
──便取出家書教張社長看了。
【夾批： 此句是夾敘法，下語與上語連讀下。
】──「兄弟宋清明明寫道：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歿了，專等我歸來奔喪。」
張社長看罷，說道：「呸！那得這般事！只午時前後，和東村王太公【夾批： 隨手又添一人，妙。
】在我這裡酒了去，我如何肯說謊！」宋一江一 聽了；心中疑影，【夾批： 前文疑惑，是從大喜漸為難到哭；此文疑影，是從大哭漸變到喜。
】沒做道理處：尋思了半晌，只等天晚，別了社長，便奔歸家 。
入得莊門看時，沒些動靜。
【夾批：奇。
】莊客見了宋一江一 ，都來參拜。
【夾批： 奇。
】宋一江一 便問道：「我父親和四郎有麼？」
莊客道：「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
今得歸來，卻是歡喜。
方和東村裡王社長在村口張社長店裡吃酒了回來，睡在裡面房內。」
【夾批： 奇文。
】宋一江一 聽了大驚，撇了短棒，【夾批：細。
】逕入草堂上來。
只見宋清迎著哥哥便拜。
宋一江一 見他果然不戴孝，【夾批： 奇文。
】心中十分大怒，便指著宋清罵道：「你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父親見今在堂，如何卻寫書來戲弄我？教我兩三遍自尋死處，一哭一個昏迷。
你做這等不孝之子！」宋清卻待分說，只見屏風背後，轉出宋太公來，【夾批： 明明假計，乃我讀至此句，始覺如夢忽醒，蓋於前文一路，所感者深矣。
】叫道：「我兒，不要焦躁。
這個不干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見你一面，因此教四郎只寫道我歿了，你便歸來得快。
我又聽得人說，白虎山地面多有強人，又怕你一時被人攛掇落草去了，做個不忠不孝的人；為此，急急寄書去喚你歸家。
【夾批： 作者特特書太公家教，正所以深明宋一江一 不孝。
而自來讀者至此，俱謬許其為忠義之子，斯真過矣。
】又得柴大官人那裡來的石勇寄書去與你。
這件事盡都是我主意，不干四郎之事。
你休埋怨他。
我卻在張社長店裡回來，睡在房裡，聽得是你歸來了。」
宋一江一 聽罷，納頭便拜太公，【夾批： 句。
】憂喜相伴。
【夾批：不便變出喜來，且寫個憂喜相半，善體人情，方有此筆。
】宋一江一 又問父親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經赦宥，必然減罪。
適間張社長也這般說了。」
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時，多得朱同、雷橫的氣力。
向後只動了一個海捕文書，再也不曾來勾擾。
我如今為何喚你歸來？近聞朝廷冊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書，應有民間犯了大罪盡減一等科斷，俱已行開各處施行。
──便是發露到官，也只該個徒流之罪，不到得害了性命。
且 由他，卻又別作道理。」
宋一江一 又問道：「朱、雷二都頭曾來莊上麼？」
宋清說道：「我前日聽得說來，這兩個都差出去了：朱同差往東京去，【夾批： 一實。
】雷橫不知差到那裡去了。
【夾批： 一虛。
O遞開便使下文展筆，乃其妙卻在閒中問及，全無痕影。
】如今縣裡卻是新添兩個姓趙的勾攝公事。」
宋太公道：「我兒遠路風塵，且去房裡將息幾時。」
【夾批： 止。
】閤家歡喜。
不在話下。
天色看著將晚，玉兔東生。
約有一更時分，莊上人都睡了，只聽得前後門發喊起來。
看時，四下裡都是火把，一團一 一團一 圍住宋家莊，一片聲叫道：「不要走了宋一江一 ！」太公聽了，連聲叫苦。
不因此起，有分教：
大一江一 岸上，聚集好漢英雄；鬧市叢中，來顯忠肝義膽。
畢竟宋公明在莊上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