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歎評水滸
第三十八回 潯陽樓宋江吟反詩 梁山泊戴宗傳假信
【總批：此回止黃通判讀反詩一段，錯落扶疏之極，其餘止看其敘事明淨徑捷耳。
潯陽樓飲酒後，忽寫宋一江一 腹瀉，是作者慘淡經營之筆。
蓋不因此事，便要仍復入城尋彼三人，則筆墨殊費；不復入城尋彼三人，即又嫌新一交一 冷落也。
此正與林沖氣悶，連日不上街來同法。
寫宋一江一 問三個人住處，凡三樣答法，可謂極盡筆墨之巧。
至行入正庫，飲酒吟詩，便純用「月明星稀，鳥鵲南飛」筆氣，讀之令人慷慨。
篇首女娘暈倒一段，只是吃魚後借作收科，更無別樣照應。
】
話說當下李逵把指頭捺倒了那女娘，酒店主人攔住說道：「四位官人，如何是好！」主人心慌便叫酒保過賣都向前來救他，就地下把水噴噀。
看看甦醒，扶將起來看時，額角上抹脫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暈昏倒了。
救得醒來，千好萬好。
他的爹娘聽得說是黑旋風。
【夾批： 一句便省無數。
】先自驚得呆了半晌，那裡敢說一言。
看那女子，己自說得話了。
娘母取個手帕，自與他包了頭，收拾了釵環。
宋一江一 問道：「你姓甚麼？那裡人家？」
那老婦人道：「不瞞官人說，老身夫妻兩口兒姓宋，原是京師人。
只有這個女兒，小字玉蓮。
他爹自教得他幾個曲兒，一胡一 亂叫他來這琵琶亭上賣唱養口。
為他性急，【夾批： 反映李逵性急。
】不看頭勢，不管官人說話；只顧便唱，今日這個哥哥失手傷了女兒些個，終不成經官動詞，連累官人？」
宋一江一 見他說得本分，便道：「你著甚人跟我到營裡，我與你二十兩銀子【夾批： 宋一江一 只如此。
】將息女兒。
日後嫁個良人，免在這裡賣唱。」
那夫妻兩口便拜謝道：「怎敢指望許多。」
宋一江一 道：「我說一句是一句，並不會說慌。
【夾批： 反映李逵說謊。
】你便叫老兒自跟我去討與他。」
那夫妻兩兒拜謝道：「深感官人救濟！」
戴宗怨李逵道：「你這廝要便與人合口，又教哥哥壞了許多銀子！」【夾批： 非寫戴宗小哉相，正藉以反襯宋一江一 耳。
】李逵道：「只指頭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
不曾見這般鳥女子，恁地嬌嫩！你便在我臉上打一百拳也不妨。」
【夾批： 絕倒之語，可謂刻畫鐵牛，唐突玉蓮矣。
】宋一江一 等眾人都笑起來。
張順便叫酒保去說：「這席酒錢，我自還他。」
【夾批： 寫李逵無錢作主，反來大腹作客，後忽生出宋張爭還酒錢一段，前後照射，令人不堪。
】酒保聽得道：「不妨，不妨。
只顧去。」
宋一江一 那裡肯，【夾批： 丑。
】便道：「兄弟，我勸二位來酒，倒要你還錢。」
【夾批：丑。
】張順苦死要還，【夾批： 丑。
】說道：「難得哥哥會面。
仁兄在山東時，小弟哥兒兩個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
今日天幸得識尊顏，權表薄意，非足為禮。」
戴宗勸道：【夾批： 丑。
】「宋兄長，既然是張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
宋一江一 道：「既然兄弟還了，改日卻另置杯復禮。」
【夾批： 丑。
】
張順大喜，就將了兩尾鯉魚，和戴宗，李逵，帶了這個宋老兒，都送宋一江一 離了琵琶亭，來到營裡。
五個人都進抄事房裡坐下。
宋一江一 先取兩錠小銀──二十兩－－與了宋老兒。
【夾批： 寫宋一江一 只如此。
】那老兒拜謝了去，不在話下。
天色已晚，張順送了魚，宋一江一 取出張橫書付與張順，相別去了。
宋一江一 又取出五十兩一錠付與李逵，【夾批： 宋一江一 只如此。
】道：「兄弟，你將去使用。」
戴宗也自作別，和李逵趕入城去了。
【夾批： 神妙之筆，更不寫李逵謝，亦不寫李逵別。
】
只說宋一江一 把一尾魚送與管營，【夾批：寫宋一江一 只如此。
】留一尾自。
宋一江一 因見魚鮮，貪愛爽口，多吃了些，至夜四更，肚裡絞腸刮肚價疼，天明時，一連瀉了二十來遭，昏暈倒了，睡在房中。
【夾批： 昨日之敘，為見三人也。
既見三人了，明日若又敘，便覺行文稠疊。
不敘，又殊冷談也。
只改作腹瀉睡倒，其法與林沖連日氣悶不上街來正同。
】宋一江一 為人最好，營裡眾中人都來煮粥燒湯，看覷服待他。
次日，張順因見宋一江一 愛吃魚，又將得好金色大鯉魚兩尾送來，【夾批： 餘波。
】就謝宋一江一 寄書之義；卻見宋一江一 破腹瀉倒在床 ，眾囚徒都在房裡看視。
張順見了，要請醫人調治。
宋一江一 道：「自貪口腹，吃了些鮮魚，壞了肚腹，你只與我贖一貼止瀉六和湯來吃，便好了。」
叫張順把這兩尾魚，一尾送與王管營，一尾送與趙差撥。
【夾批： 寫宋一江一 只如此。
】張順送了魚，就贖了一貼六和湯藥來與宋一江一 了，自回去，不在話下。
營內自有眾人煎藥伏待。
次日，戴宗備了酒肉，李逵也跟了，逕來抄事房看望宋一江一 。
只見宋一江一 暴病可，吃不得酒肉。
兩個自在房面前吃了，直至日晚，相別去了，【夾批： 寫三人不復敘，只各自來，各自去，妙絕。
】亦不在話下。
只說宋一江一 自在營中將息了五七日，覺得身體沒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尋戴宗。
又過了一日，不見他一個來。
【夾批： 先寫一句作引。
】次日早膳罷，辰牌前後，揣了些銀子，【夾批：又帶銀子。
】鎖了房門，離了營裡，信步出街來，逕走入城，去州衙前左邊尋問戴院長家。
有人說道：【夾批： 妙筆。
】「他又無老小，只在城隍廟間壁觀音庵裡歇。」
【夾批：是個太保。
】宋一江一 聽了，直尋訪到那裡，已自鎖了門出去了。
【夾批： 妙想妙筆。
O若尋著，便又續前日之遊矣，有何妙哉。
】卻又來尋問黑旋風李逵時，多人說道：【夾批： 妙筆。
O偏是他多人說。
】「他是個沒頭神，【夾批：妙。
】又無家室，【夾批： 妙。
】只在牢裡安身；【夾批：妙。
】沒地裡的巡檢，東邊歇兩日，西邊歪幾時：【夾批： 妙筆。
】正不知他那裡是住處。」
【夾批：】宋一江一 又尋問賣魚牙子張順時，亦有人說道：【夾批： 妙筆。
】「他自在城外村裡住。
便是賣魚時，也只在城外一江一 邊。
只除非討賒錢入城來。」
【夾批： 三段其文各變。
】
宋一江一 聽罷，只得出城來，【夾批：五字一頓，妙絕，遂若此日已畢，不復有事者。
】直要問到那裡，獨自一個，悶悶不已，信步再出城外來，看見那一派一江一 景非常，觀之不足。
【夾批： 以非常之人，負非常之才，抱非常之志，對非常之景，每每露出圭角來，寫得雄渾之極。
】正行到一座酒樓前過，仰面看時，傍邊豎著一根望竿，懸掛著一個青布酒旆子，上寫道：「潯陽一江一 正庫。」
【夾批： 奇語。
】雕簷外一面牌額，上有蘇東坡大書「潯陽樓」三字。
宋一江一 看了，便道：「我在鄆城縣時，只聽得說一江一 州好座潯陽樓，原來卻在這裡。
我雖獨自一個在此，不可錯過。
何不且上樓去，自己看玩一遭？」
宋一江一 來到樓前，看時，只見門邊朱紅華表柱上兩面白粉牌，各有五個大字，寫道：「世間無比酒；天下有名樓。」
【夾批： 將寫宋一江一 吟反詩，卻先寫出此十個字來，替他挑動詩興。
卻又暗將世間無比、天下有名八個字，挑動宋一江一 雄才異志，真是絕妙之筆。
】宋一江一 便上樓來，去靠一江一 占一座閣子裡坐了；憑欄舉目，喝采不已。
酒保上樓來問道：「官人，還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
宋一江一 道：「要待兩位客人，未見來。
你且先取一尊好酒，果品肉食，只顧賣來，──魚便不要。」
【夾批： 餘波。
】酒保聽了，便下樓去。
少時，一托盤托上樓來，一樽藍橋風月美酒，擺下菜蔬時新果品按酒；列幾盤肥羊，嫩雞，釀鵝，精肉，盡使朱紅盤碟。
宋一江一 看了，心中暗喜，自誇道：「這般整齊餚饌，濟楚器皿，端的是好個一江一 州！我雖是犯罪遠流到此，卻也看了真山真水。
我那裡雖有幾座名山古跡，卻無此等景致。」
獨自一個，一杯兩盞，倚欄暢飲，不覺沉醉；猛然驀上心來，思想道：【夾批： 奇文突兀。
O寫宋一江一 平生狡獪，卻於醉後露真心，極嚴極冷之筆。
】「我生在山東，長在鄆城，學吏出身，結識了多少江湖好漢；雖留得一個虛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雙頰，配來在這裡！我家鄉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見！」不覺酒湧上來，潸然淚下，臨風觸目，感恨傷懷。
忽然做了一首西一江一 月詞，【夾批： 寫出宋一江一 言發於衷，奇文突兀。
】便喚酒保，索借筆硯來，起身觀玩，見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題詠。
【夾批： 畫。
】宋一江一 尋思道：「何不就書於此？倘若他日身榮，【夾批： 公欲以何科目出身？寫宋一江一 內蓄異心，筆墨如鏡。
】再來經過，重睹一番，以記歲月，想今日之苦。」
【夾批： 寒士真有此興，寫來欲哭。
】乘著酒興，磨得墨濃，蘸得筆飽，去那白粉壁上便寫道：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
【夾批：表出權術，為宋一江一 全傳提綱。
】恰如猛虎臥荒邱，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一江一 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一江一 口！【夾批： 寫宋一江一 心事，令人不可解。
既不知其冤他為誰，又不知其何故乃在潯陽一江一 上也。
】
宋一江一 寫罷，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飲了數杯酒，【夾批：突兀淋漓之極。
】不覺歡喜，自狂蕩起來，手舞足蹈，又拏起筆來，去那西一江一 月後再寫下四句詩，【夾批： 突兀淋漓之極。
】道是：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一江一 海漫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夾批：其言咄咄，使人欲驚。
】
宋一江一 寫罷詩，又去後面大書五字道：「鄆城宋一江一 作。」
【夾批：突兀淋漓之極。
】寫罷，擲筆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飲數杯酒，【夾批：突兀淋漓之極。
】不覺沉醉，力不勝酒；便喚酒保計算了，取些銀子算還，多的都賞了酒保，【夾批： 寫宋一江一 醉中亦如此，真是久假成性。
】拂袖下樓來，踉踉蹌蹌，取路回營裡來。
開了房門，便倒在床 上，一覺直睡到五更。
酒醒時全然不記得昨日在潯陽一江一 樓上題詩一節。
【夾批： 宋一江一 權術人，何至有漏特補一筆，甚妙。
】當日害酒，自在房裡睡臥，不在話下。
且說這一江一 州對岸另有個城子，喚做無為軍，卻是個野去處。
因有個閒住通判，姓黃，雙名文炳。
這人雖讀經書，卻是阿諛諂佞之徒，心地褊窄，只要嫉賢妒能，－－勝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
－－專在鄉里害人。
【夾批： 為後伏案。
】聞知這蔡九知府是當朝蔡太師兒子，每每來浸潤他，時常過一江一 來請訪知府，指望他引出職，再欲做官。
也是宋一江一 命運合當受苦，撞了這個對頭！
當日這黃文炳在私家閒坐，無可消遣，帶了兩個僕人，買了些時新禮物，自家一隻快船，渡過一江一 來，逕去府裡探問蔡九知府，恰退撞著府裡公宴，不敢進去；卻再回船，正好那隻船，僕人已纜在潯陽樓下。
【夾批： 來得便淨。
】黃文炳因見天氣暄熱，且去樓上閒玩一回；信步入酒庫裡來，看了一遭，轉到酒樓上憑欄消遣，觀見壁上題詠甚多，也有做得好的，【夾批： 陪一句。
】亦有歪談亂道的。
【夾批：再陪一句。
】黃文炳看了冷笑，【夾批：大驚句，亦先作一倍。
】正看到宋一江一 題西月詞並所吟四句詩，大驚道：「這個不是反詩！誰寫在此！」後面卻書道「鄆城宋一江一 作」五個大字。
黃文炳再讀道：【夾批： 一。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
』」冷笑道：【夾批：冷笑妙。
】「這人自負不淺！」【夾批： 確。
】又讀道：【夾批： 二。
】「『恰如猛虎臥荒邱，潛伏爪牙忍受！』」側著頭道：【夾批：側著頭妙。
】「那也是個不依本分的人！」【夾批： 確。
】又讀：【夾批： 三。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一江一 州！』」又笑道：【夾批：又笑妙。
】「也不是個高尚其志的人，看來只個配軍。」
【夾批： 確。
】又讀道：【夾批： 畫。
】「『他年若得報仇，血染潯陽一江一 口！』」搖頭道：【夾批：搖頭妙。
】「這廝報仇兀誰，【夾批： 我亦疑之。
】卻要在此間生事？【夾批：我亦疑之。
】量你是個配軍，做得甚用！」【夾批： 是又殊不然。
】又讀詩道：【夾批： 五。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一江一 海漫嗟吁。
』」一點頭道：【夾批：點頭妙。
】「這兩句兀自可恕。」
【夾批： 是。
】又讀道：【夾批：六。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伸著舌，搖著頭，道：【夾批： 伸著舌，搖著頭，妙。
】「這廝無禮！他卻要賽過黃巢，不謀反待怎地！」【夾批：確。
】再讀了「鄆城宋一江一 作，」【夾批： 七。
】想道：【夾批：想妙。
】「我也曾聞這個名字，那人多管是個小吏。」
【夾批： 確。
O一段逐句讀，逐句評，有峽雲亂卷，一江一 樹對生之勢。
】便喚酒保來問道：「這兩篇詩詞端的是何人題下在此？」
酒保道：「夜來一個人獨自了一瓶酒，寫在這裡。」
黃文炳道：「約莫甚麼樣人？」
酒保道：「面頰上有兩行金印，多管是牢城營裡人。
【夾批： 好。
O有此句，後便有腳。
】生得黑矮肥胖。」
黃文炳道：「是了。」
就借筆硯，取幅紙來，抄了藏在身邊，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
【夾批： 細。
】
黃文炳下樓，自去船中歇了一夜 。
次日，飯後，僕人挑了盒仗，一逕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內，使人入去報復。
多樣時，蔡九知府遣人出來，邀請在後堂。
蔡九知府卻出來與黃文炳敘罷寒一溫一 。
已畢，送了禮物，分賓坐下。
黃文炳稟說道：「文炳夜來渡一江一 ，到府拜望，聞知公宴，不敢擅入。
今日重複拜見恩相。」
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一交一 ，逕入來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
左右執事人獻茶。
茶罷，黃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問。
不知近日尊府太師恩相曾使人來否？」
【夾批： 心上正經語，卻又宛然接入新聞，妙甚。
】知府道：「前日有書來。」
黃文炳道：「不敢動問，京師近日有何新聞？」
【夾批： 報新聞，反先問新聞，口角如畫。
】知府道：「家尊寫來書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千監奏道：夜觀天象，罡星照臨吳楚，敢有作耗之人。
隨事體察剿除。
』更兼街市小兒謠言四句道：『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
』因此，囑付下官，緊守地方。」
黃文炳尋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黃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詩，呈與知府，道：「不想卻在此處！」蔡九知府看了，道：「這是個反詩！通判那裡得來？」
黃文炳道：「小生夜來不敢進府，回至一江一 邊，無可消遣，卻去潯陽樓上避熱閒玩，觀看閒人吟詠，只見白粉壁上題下這篇。」
知府道：「卻是何等樣人寫下？」
【夾批： 寫公子官如畫。
】黃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題著姓名，道是『鄆城宋一江一 作。
』」
知府道：「這宋一江一 卻是甚麼人？」
【夾批：數日前曾問枷上無封皮，數日後已夢夢不知，公子官活畫。
】黃文炳道：「他分明寫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一江一 州，』眼見得只是個配軍，－－牢城營犯罪的囚徒。」
知府道：「量這個配軍做得甚麼！」黃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覷了他！恰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書說小兒謠言，正應在本人身上。」
知府道：「何以見得？」
黃文炳：「『耗國因家木，』耗散國家錢糧的人必是『家』頭著個『木』字，明明是個『宋』字。
第二句，『刀兵點水工，』興起刀兵之人，『水』邊著個『工』字，明是個『一江一 』字。
這個人姓宋，名一江一 ，又作下反詩，明是天數，萬民有福！」知府又問道：「何謂『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黃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六六之數。
【夾批： 不明白正妙。
】『播亂在山東，』今鄆城縣正是山東地方。
這四句謠言已都應了。」
知府又道：「不知此間有這個人麼？」
【夾批：公子官活畫。
】黃文炳又回道：「因夜來問那酒保時，說道這人是前日寫下了去。
這個不難；只取牢城營文冊一查，便見有無。」
知府道：「通判高見極明。」
【夾批： 公子官活畫。
】便喚從人於庫內取過牢城營裡文冊簿來看。
當時從人於庫內取至文冊。
蔡九知府親自簡看，見後面果有五月間新配到囚徒一名，鄆城縣宋一江一 。
黃文炳看了，道：「正是應謠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遲緩，誠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獲，下在牢裡，卻作商議。」
知府道：「言之極當。」
【夾批： 公子官活畫。
】隨即升廳，叫喚兩院押牢節級過來。
廳下戴宗聲喏。
知府道：「你與我帶了做公的，快下牢城營裡捉潯陽樓吟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一江一 來，不可時刻違誤！」
戴宗聽罷，吃了一驚，心裡只叫得「苦，苦；」【夾批： 一。
】隨即出府來，點了眾節級牢子，都教「各去家裡取了各人器械，來我下處間壁城隍廟裡取齊。」
戴宗分付了。
眾人各自歸家去。
戴宗卻自作起「神行法，」先來到牢城營裡，逕入抄事房，推開門，看時，宋一江一 正在房裡。
見戴宗入來，慌忙迎接，便道：「我前日入城來，那裡不尋遍；因賢弟不在，獨自無聊，自去潯陽樓上飲了一瓶酒。
這兩日迷迷不好 ，正在這裡害酒。」
【夾批：補兩日又不見三人也。
】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卻寫下甚言語在樓上？」
宋一江一 道：「醉後狂言，誰個記得。」
戴宗道：「卻才知府喚我當廳發落，叫多帶從人捉潯陽樓上題反詩的犯人鄆城宋一江一 正身赴官。
兄弟吃了一驚，先去穩住眾做公的在城隍廟等候；如今我特先報你知。
哥哥！卻是怎地好？如何解救？」
宋一江一 聽罷，搔首不知癢處，【夾批： 偏寫宋一江一 用不著權詐，妙絕。
】只叫得苦，「我今番必是死也！」戴宗道：「我教仁兄一著解手，未知如何？如今小弟不敢耽擱，回去便和人來捉你。
你可披亂頭髮，把尿屎潑在地上，就倒在裡面，詐作瘋魔。
我和眾人來時，你便口裡一胡一 言亂語，只做失心瘋，我便好自去替你回復知府。」
【夾批： 絕倒。
O宋一江一 權詐偏至於此，令人絕倒。
】宋一江一 道：「感謝賢弟指教！萬望維持則個！」
戴宗慌忙別了宋一江一 ，回到城裡，逕來城隍廟，喚了眾做公的，一直奔入牢城營裡來，假意喝問：「那個是【夾批： 好。
】新配來的宋一江一 ？」
牌頭引眾人到抄事房裡。
只見宋一江一 披散頭髮，倒在尿屎坑裡滾，見了戴宗和做公的人來，便說道：「你們是甚麼鳥人！」戴宗假意大喝一聲：「捉拿這廝！」宋一江一 白著眼，卻亂打將來；口裡亂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領十萬天兵來殺你一江一 州人。
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後！與我一顆金印，重八百餘斤，殺你這般鳥！」眾做公的道：「原來是個失心瘋的漢子！我們拿他去何用？」
戴宗道：「說得是。
【夾批： 好。
】我們且去回話。
要拿時，再來。」
眾人跟了戴宗，回到州衙裡。
蔡九知府在廳上專等回話。
戴宗和眾做公的在廳下回復知府道：「原來這宋一江一 是個失心瘋的人，尿屎穢污全不顧，口裡一胡一 言亂語，渾身臭糞不可當；因此不敢拿來。」
蔡九知府正待要問緣故時，黃文炳耳在屏風背後轉將出來，對知府道：「休信這話。
本人做的詩詞，寫的筆跡，不是有瘋症的人。
其中有詐，【夾批： 黃文炳能。
】好歹只顧拿來。
──便走不動，扛也扛將來。」
【夾批：黃文炳能。
】蔡九知府道：「通判說得是。」
【夾批：公子官活畫。
】便發落戴宗：「你們不揀恁地，只與我拿得來。」
戴宗領了鈞旨，只叫得苦；【夾批：二。
】再將帶了眾人下牢城營裡來，對宋一江一 道：「仁兄，事不諧矣！兄長只得去走一遭。」
便把一個大竹籮扛了宋一江一 ，直抬到一江一 州府裡當廳歇下。
知府道：「拿過這廝來！」眾做公的把宋一江一 押在階下。
宋一江一 那裡肯跪，睜著眼，見了蔡九知府，道：「你是甚麼鳥，敢來問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引十萬天兵來殺你一江一 州人。
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後！有一顆金印，重八百餘斤！你也快躲了！不時我教你們都死！」蔡九知府看了，沒做理會處。
【夾批： 公子官活畫。
】黃文炳對知府道：「且喚本營差撥並牌頭來，問這人來時有瘋，近日卻瘋。
【夾批： 黃文炳能。
】若是來時瘋，便是真症候；若是近日瘋，必是詐瘋。」
知府道：「言之極當。」
【夾批：公子官活畫。
】便差人喚到管營差撥。
問他兩個時，那裡敢隱瞞，只得直說道：「這人來時不見有瘋病，敢只是近日舉發此症。」
知府聽了大怒，喚過牢子獄卒，把宋一江一 捆翻，一連打上五十下；打得宋一江一 一佛出世，二佛涅盤，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戴宗看了，只叫得苦，【夾批： 三。
】又沒做道理救他處。
宋一江一 初時也一胡一 言亂語；次後吃拷打不過，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時酒後誤寫反詩，別無主意。」
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狀，將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裡收禁。
宋一江一 吃打得兩腿走不動，當廳釘了，直押赴死囚牢裡來。
卻得戴宗一力維持，分付了眾小牢子，都教好覷此人。
戴宗自安排飯食供給宋一江一 ，不在話下。
再說蔡九知府退廳，邀請黃文炳到後堂，再謝道：「若非通判高明遠見，下官險些兒被這廝瞞過了。」
黃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遲；只好急急修一封書，便差人星夜上京師，報與尊府恩相知道，顯得相公幹了這件國家大事。
【夾批： 只說顯得相公，便已顯得自家，小人機智，明捷如此。
】就一發稟道：若要活的，便著一輛陷車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於本處斬首號令，以除大害。
【夾批： 為下作引。
】便是今上得知，必喜。」
【夾批：只說相公，便顯自己。
】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夾批： 公子官活畫。
】下官即日也要使人回家，書上就薦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貴城池，去享榮華。」
【夾批： 通篇歸結。
】黃文炳稱謝道：「小生終身皆依托門下，【夾批：是文中旁語，卻是文炳正題。
】自當啣環背鞍之報。」
黃文炳就攛掇蔡九知府寫了家書，印上圖書。
【夾批： 八字詳細，為下作引。
】黃文炳問道：「相公，差那個心腹人去？」
知府道：「本州自有個兩院節級，喚做戴宗，會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
只來早便差此人徑往京師。
只消旬日，可以往回。」
黃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
蔡九知府就後堂置酒管待了黃文炳。
次日，相辭知府，自回無為軍去了。
且說蔡九知府安排兩封信籠，打點了金珠寶貝玩好之物，上面都貼了封皮；次日早辰，喚過戴宗到後堂，囑付道：「我有這般禮物，一封家書，要送上東京太師府裡去，慶賀我父親六月十五日生辰。
【夾批： 奇文大筆，忽若怪石飛落。
O宋一江一 為事之根，今日忽又撞著。
】日期將近，只有你能幹去得。
你休辭辛苦，可與我星夜去走一遭。
討了回書便轉來。
我自重重的賞你。
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
我已料著你神行的日期，專等你回報。
切不可沿途耽擱，有誤事情。」
戴宗聽了，不敢不依，只得領了家書信籠，便拜辭了知府，挑回下處安頓了；卻來牢裡對宋一江一 說道：「哥哥放心。
知府差我上京師去，只旬日之間便回。
就太師府裡使些見識，解救哥哥的事。
【夾批： 寫戴宗不知書裡事，妙。
】每日飯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著他安排送來，不教有缺。
仁兄且寬心守耐幾日。」
宋一江一 道：「望煩賢弟救宋一江一 一命則個！」戴宗喚過李逵當面分付道：「你哥哥【夾批： 是對李逵語，只此三字已足。
】誤題了反詩，在這裡吃官司，未知如何。
我如今又吃差往東京去，早晚便回。
哥哥飯食，朝暮全靠著你看覷他則個。」
李逵應道：「吟了反詩打甚麼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了大官！【夾批： 駭人語，快絕妙絕。
】你自放心東京去，牢裡誰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夾批： 亦為下作引。
】戴宗臨行，又囑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貪酒，失誤了哥哥飲食。
休得出去撞醉了，餓著哥哥。」
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
若是這等疑忌時，兄弟從今日就斷了酒，【夾批： 看他斷頭瀝血，可敬可畏。
】待你回來卻開！【夾批： 未曾斷，先算開，寫來絕倒。
O看他未曾斷，先算開，卻又肯斷，一發難得也。
】早晚只在牢裡服侍宋一江一 哥哥，有何不可！」戴宗聽了，大哥道：「兄弟，若得如此發心，堅意守看哥哥，更好。」
當日作別自去了。
李逵真個不吃酒，早晚只在牢裡服等宋一江一 ，寸步不離。
【夾批： 寫得至性人可敬可愛。
O寫李逵口中並不說忠說孝，而忽然發心服侍宋一江一 ，便如此寸步不離，激射宋一江一 日日談忠說孝，不曾伏待太公一刻也。
】
不說李逵自看覷宋一江一 。
且說戴宗回到下處，換了腿絣、膝護、八搭麻鞋，穿上杏黃衫，整了（月答）膊、腰裡插了宣牌，換了巾幘，便袋裡藏了書信盤纏，挑上兩個信籠，出到城外，身邊取出四個甲馬，去兩隻腿上，每隻各拴兩個，口裡念起「神行法」咒語來，頃刻離了一江一 州。
【夾批： 戴宗打扮，至此方出。
】一日行到晚，投客店安歇，解下甲馬，取數陌金紙燒送了，【夾批： 奇語。
】過了一宿。
次日早起來，吃了酒食，離了客店，又拴上四個甲馬，挑起信籠，放開腳步便行。
端的是耳邊風雨之一聲 ，腳不點地。
路上略吃些素飯素點心又走。
看看日暮，戴宗早歇了，又投客店宿歇一夜 。
次日，起個五更，趕早涼行；拴上甲馬，挑上信籠又走。
約行過了三二百里，已是已牌時分，不見一個乾淨酒店。
此時正是六月初旬天氣，蒸得汗雨淋漓，滿身蒸濕，又怕中了暑氣。
正飢渴之際，早望見前面樹林側首一座傍水臨湖酒肆。
【夾批：可知。
】戴宗捻指間走到跟前，看時，乾乾淨淨，有二十副座頭，儘是紅油桌凳，一帶都是檻窗。
戴宗挑著信籠，入到裡面，揀一副穩便座頭，歇下信籠，解下腰裡 （月答）膊，脫下杏黃衫，噴口水，曬在窗欄上。
【夾批：夏景。
】戴宗坐下。
只見個酒保來問道：「上下，打幾角酒？要甚麼肉食下酒？或豬、羊、牛肉。」
戴宗道：「酒便不要多，與我做口飯來。」
酒保又道：「我這裡賣酒飯；又有饅頭，粉湯。」
戴宗道：「我卻不吃葷腥。
有甚素湯下飯？」
酒保道：「加料麻辣熝豆腐，如何？」
戴宗道：「最好，最好。」
酒保去不多時，熝一碗豆腐，放兩碟菜蔬，連篩三大碗酒來。
戴宗正饑，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吃了。
卻待討飯吃，只見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就凳邊便倒。
酒保叫道：「倒了！」只見店裡走出一個人來，便是梁山泊旱地忽律朱貴，說道：「且把信籠將入去，先搜那廝身邊有甚東西。」
便有兩個火家去他身上搜看。
只見便袋裡搜出一個紙包，包著一封書，取過來遞與朱頭領。
朱貴拆開，卻是一封家書；見封皮上面寫道：「平安家信，百拜奉上父親大人膝下。
男蔡德章謹封。」
朱貴便拆開，從頭看去，見上面寫道：「見今拿得應謠言題反詩山東宋一江一 ，監收在牢一節，聽侯施行。
……」朱貴看罷，驚得呆了，半做聲不得。
火家正把戴宗扛起來，背入殺人作房裡去開剝，只見頭邊溜下搭膊，上掛著朱紅綠漆宣牌。
朱貴拿起來看時，上面雕著銀字，道是：「一江一 州兩院押牢節級戴宗。」
【夾批： 看出戴宗，又是一樣寫法。
】朱貴看了，道：「且不要動手！我常聽得軍師說，這一江一 州有個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愛相識，莫非正是此人？如何倒送書去害宋一江一 ？【夾批： 好。
】這一段書卻又天幸撞在我手裡！」叫：「火家，且與我把解藥救醒他來，問個虛實緣 由。」
當時火家把水調了解藥，扶起來灌將下去。
須臾之間，只見戴宗舒眉展眼，便爬起來。
卻見朱貴拆開家書在手裡，【夾批： 好。
】戴宗便喝道：「你是甚人？好大膽，卻把蒙一汗一藥 麻翻了我！如今又把太師府書信擅開，拆了封皮，卻該甚罪？」
朱貴笑道：「這封鳥書，打甚麼要緊！休說拆開了太師府書札，俺這裡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個對頭！」戴宗聽了大驚，便問道：「好漢，你卻是誰？願求大名。」
朱貴答道：「俺是梁山泊好漢旱地忽律朱貴。」
戴宗道：「既是梁山泊頭領時，定然認得吳學究先生？」
朱貴道：「吳學究是俺大寨裡軍師，執掌兵權。
足下如何認得他？」
戴宗道：「他和小可至愛相識。」
朱貴道：「兄長莫非是軍師常說的一江一 州神行太保戴院長麼？」
戴宗道：「小可便是。」
朱貴又問道：「前者，宋公明斷配一江一 州，經過山寨，吳軍師曾寄一封書與足下，如今卻緣何倒去害宋三郎性命？」
戴宗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愛兄弟。
他如今為吟了反詩，救他不得。
我如今正要往京師尋門路救他。
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貴道：「你不信，請看蔡九知府的來信。」
戴宗看了，自吃一驚；卻把吳學究初寄的書與宋公相會的話，並宋一江一 在潯陽樓醉後誤題反詩一事，備細說了一遍。
朱貴道：「既然如此，戴院長親到山寨裡與眾頭領商議良策，可救宋公明性命。」
朱貴慌忙叫備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覷著對港，放了一枝號箭。
響箭到處，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
朱貴便同戴宗帶了信籠【夾批： 細。
】下船，到金沙灘上岸，引至大寨。
吳用見報，連忙下關迎接；見了戴宗，敘禮道：「間別久矣！今日甚風吹得到此？且請到大寨裡來。」
與眾頭領相見了。
朱貴說起戴宗來的緣故，「如今宋公明見監在彼。」
晁蓋聽得，慌忙請戴院長坐地，備問宋三郎吃官司為甚麼事起。
戴宗卻把宋一江一 吟反詩的事一一說了。
晁蓋聽了大驚，便要起請眾頭領，點了人馬，下山去打一江一 州，救取宋三郎上山。
吳用諫道：「哥哥，不可造次。
一江一 州離此間路遠，軍馬去時，誠恐因而惹禍。
『打草驚蛇，』倒送宋公明性命。
此一件事，不可力敵，只可智取。
吳用不才，略施小計，只在戴院長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
【夾批：奇事。
】晁蓋道：「願聞軍師妙計。」
吳學究道：「如今蔡九知府卻差院長送書上東京去，討太師回報，只這封書上，將計就計，寫一封假回書，【夾批： 可稱吳學究二劫生辰綱也。
】教院長回去。
書上只說教『把犯人宋一江一 切不可施行；便須密切差的當人員，解赴東京，問了詳細，定行處決示眾，斷絕童謠。
』【夾批： 真好計策，真好回書。
】等他解來此間經過，我這裡自差人下山奪了。
【夾批： 讀者只謂下文，又若清風山前故事矣。
】此計如何？」
晁蓋道：「倘若不從這裡過時，卻不誤了大事？」
【夾批： 詳得好。
】公孫勝便道：「這個何難！我們自著人去遠近探聽，遮莫從那裡過，務要等著，好歹奪了。
【夾批： 是。
】－－只怕不能 夠他解來。」
【夾批：此句又為下作一引。
】
晁蓋道：「好卻是好，只是沒人會寫蔡京筆跡。」
【夾批：奇文。
】吳學究道：「吳用已思量心裡了。
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體。
－－是蘇東坡 、黃魯直、米元章，【夾批：不意三公落名水滸傳中，亦是奇事。
】蔡京四家字體。
蘇 、黃、米、蔡，宋朝四絕。
【夾批：四絕。
】小生曾和濟州城裡一個秀才相識。
那人姓蕭，名讓；因他會寫諸家字體，人都喚他做聖手書生；又會使槍，弄棒，舞劍，輪刀。
吳用知他寫得蔡京筆跡。
不若央及戴院長就到他家，賺道泰安州岳廟裡要寫道碑文，先送五十兩銀於在此，作安家之資，便要他來。
隨後卻使人賺了他老小上山，就教本人入伙，如何？」
晁蓋道：「書有他寫便好了，也須要使個圖書印記。」
【夾批： 奇文。
】吳學究又道：「小生再有個相識，亦思量在肚裡了。
這人也是中原一絕，【夾批： 一絕。
】見在濟州城裡居住。
本身姓金，雙名大堅，開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圖書玉石印記，亦會槍棒廝打。
因為他雕得好玉石，人都稱他做玉臂匠。
也把五十兩銀去，就賺他來鐫碑文。
到半路上，卻也如此行便了。
這兩個人山寨裡亦有用他處。」
【夾批： 補一句妙。
】晁蓋道：「妙哉！」當日且安排筵宴，管待戴宗，就晚歇了。
次日，早飯罷，煩請戴院長打扮做太保模樣，將了一二百兩銀子，【夾批：不限兩個五十兩好。
】拴上甲馬便下山；把船渡過金沙灘上岸，拽開腳步，奔到濟州來。
沒兩個時辰，早到城裡，尋問聖手書生蕭讓住處。
有人指道：「只在州衙東首文廟前居住。」
【夾批： 住得是。
】戴宗徑到門首，咳嗽一聲，問道：「蕭先生有麼？」
只見一個秀才從裡面來，見了戴宗，卻不認得，便問道：「太保何處？有甚見教？」
戴宗施禮罷，說道：「小可是泰安州岳廟裡打供太保；今為本廟重修五嶽樓，本州上戶要刻道碑文，特地教小可繼白銀五十兩作安家之資，請秀才便移尊步同到廟裡作文則個。
選定了日期，不可遲滯。」
蕭讓道：「小生只會作文及書丹，別無甚用，如要立碑，還用刻字匠作。」
【夾批： 順手串下好。
】戴宗道：「小可再有五十兩白銀，就要請玉臂匠金大堅刻石。
揀定了好日。
萬望指引，【夾批： 串下好。
】尋了同行。」
蕭讓得了五十兩銀子，便和戴宗同來尋請金大堅。
正行過文廟，只見蕭讓把手指道：「前面那個來的便是玉臂匠金大堅。」
【夾批： 順手串出，便不相犯，好。
】當下蕭讓喚住金大堅，教與戴宗相見，具說【夾批： 前用戴宗說，此換蕭讓說，都好。
】泰安州岳廟裡重修五嶽樓，眾上戶要立道碑文碣石之事，「這太保特地各繼五十兩銀子，來請我和你兩個去。」
金大堅見了銀子，心中歡喜。
兩個邀請戴宗就酒肆中市沽三杯，置些蔬食管待了。
五十兩銀子，作安家之資；又說道：「陰陽人已揀定了日期，請二位今日便煩動身。」
蕭讓道：「天氣暄熱，今日便動身，也行不多路，前面趕不上宿頭。
只是來日起個五更，挨門出去。」
金大堅：「正是如此說。」
兩個都約定了來早起身，各自歸家收拾動身。
蕭讓留戴宗在家宿歇。
次日五更，金大堅持了包裹行頭，來和蕭讓，戴宗三人同行。
離了濟州城裡，行不過十里多路，戴宗道：「三位先生慢來，不敢催逼；小可先去報知眾上戶來接二位。」
拽開步數，爭先去了，這兩個背著了包裹，自慢慢而行。
看看走到未牌時候，約莫也走過了七八十里路，只見前面一聲忽哨響，山城坡下跳出一夥好漢，約有四五十人。
當頭一個好漢正是那清風山王矮虎，【夾批： 看他用相迎之人，只是肩上肩下一輩，都好。
】大喝一聲道：「你兩個是甚麼人？那裡去？──孩兒們！拿這廝！取心來吃酒！」蕭讓告道：「小人兩個是上泰安州刻石鐫文的；又沒一分財富，止有幾件衣服。」
王矮虎喝道：「俺不要你財賦衣服，只要你兩個聰明人的心肝做下酒！」蕭讓和金大堅焦躁，倚仗各人胸中本事，便挺槍棒，逕奔王矮虎。
王矮虎也挺朴刀來。
三人各使手中器械，約戰了五七合，王矮虎轉身便走。
兩個卻待去趕，聽得山上鑼聲又響。
左邊走出雲裡金剛宋萬，右邊走出摸著天杜遷，背後卻是白面郎君鄭天壽，【夾批： 自是一輩。
】各帶三十餘人，一發上，把蕭讓，金大堅橫拖倒拽，捉投林子裡來。
四籌好漢道：「你兩個放心。
我們奉著晁天王的將令，特來請你二位上山入伙。」
蕭讓道：「山寨裡要我們何用？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只好吃飯。」
杜遷道：「吳軍師一來與你相識，二乃和你兩個武藝本事，特使戴宗來宅上相請。」
蕭讓、金大堅，都面面廝覷，做聲不得。
當時都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內，相待了分例酒食，【夾批： 不漏。
】連夜喚船，便送上山來。
到得大寨，晁蓋 、吳用，並頭領眾人都相見了，一面安排筵席相待；且說修蔡京回書一事，「因請二位上山入伙，共聚大義。」
兩個聽了，都扯住吳學究：「我們在此趨侍不妨，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夾批： 自是閒文，然亦正須了卻。
】明日官司知道，必然壞了！」吳用道：「二位賢弟不必憂心。
天明時便有分曉。」
【夾批： 奇。
】當夜只顧吃酒歇了。
次日天明。
只見小嘍囉報道：「都到了！」吳學究道：「請二位賢弟親自去接寶眷。」
【夾批：奇。
】蕭讓，金大堅聽得，半信半不信。
兩個下至半山，只見數乘轎子，抬著兩家老小上山來。
兩個驚得呆了，問其備細。
老小說道：「你昨日出門之後，只見這一行人將著轎子來說：『家長只在城外客店裡中了暑風，快叫取老小來看救。
』出得城時，不容我們下轎，直抬到這裡。」
兩家都一般說。
蕭讓聽了，與金大堅兩個閉口無言；只得死心塌地，再回山寨入伙。
安頓了兩家老小。
【夾批： 了。
】
吳學究卻請出來與蕭讓商議寫蔡京字體回書去救宋公明。
金大堅便道：「從來雕得蔡京的諸樣圖書名諱字型大小。」
當時兩個動手完成，【夾批： 疾。
】忙排了回書，【夾批：疾。
】備個筵席，快送戴宗起程，【夾批： 疾。
】分付了備細書意。
【夾批：疾。
】戴宗辭了眾頭領下山來時，小嘍囉忙把船隻渡過金沙漢，【夾批：疾。
】送至朱貴酒店裡，連忙取四個甲馬，拴在腿上，作別朱貴，開腳步，登程去了。
【夾批： 疾。
O數話寫得手忙腳亂，為失事作地，妙絕。
】
且說吳用送了戴宗過渡，自同眾頭領再回大寨筵席。
正飲酒間，只是吳學究叫聲苦，不知高低。
【夾批： 奇妙不可言。
】眾頭領問道：「軍師何故叫苦？」
吳用便道：「你眾人不知，是我這封書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夾批： 奇妙不可言。
】眾頭領大驚，連忙問道：「軍師書上卻是怎地差錯？」
吳學究道：「是我一時只顧其前，不顧其後。
書中有個老大脫卯！」蕭讓便道：「小生寫得字體和蔡太師字體一般，語句又不曾差了，【夾批： 一襯妙絕。
】請問軍師，不知那一處脫卯？」
金大堅又道：「小生雕的圖書 ，亦無纖毫差錯，【夾批：又一襯妙絕。
】怎地見得有脫卯處？」
吳學究疊兩個指頭，說出這個差錯脫卯處，有分教眾好漢：大鬧一江一 州城，鼎沸白龍廟。
直教：
弓一弩一叢中逃性命，刀槍林裡救英雄。
畢竟軍師吳學究說出怎生脫卯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