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歎評水滸
第六十三回 呼延灼月夜賺關勝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總批 ：此回寫水軍劫寨，何至草草如此？蓋意在襯出大刀，則餘人總非所惜。
所謂「琬琰之藉，無過白茅」者也。
寫大刀處處摹出雲長變相，可謂儒雅之甚，豁達之甚，忠誠之甚，英靈之甚。
一百八人中，別有絕群超倫之格，又不得以讀他傳之眼讀之。
寫雪天擒索超，略寫索超而勤寫雪天者，寫得雪天精神，便令索超精神。
此畫家所謂襯染之法，不可不一用也。
】
話說蒲東關勝當日辭了太師，統領一萬五千人馬，分為三隊，離了東京，望梁山泊來。
話分兩頭。
且說宋一江一 與同眾將每日攻打城池，李成、聞達那裡敢出對陣。
索超箭瘡深重，又未平復，更無人出戰。
宋一江一 見攻打子不破，心中納悶：離山已久，不見輸贏。
是夜在中軍帳裡悶坐，默上燈燭，取出玄女天書，正看之間，忽小校報說：「軍師來見。」
吳用到得中軍帳內，與宋一江一 道：「我等眾軍圍許多時，如何杳無救軍來到，城中又不出戰？向有三騎馬奔出城去，必是梁中書使人去京師告急。
他丈人蔡太師必然上緊遣兵，中間必有良將。
倘用圍魏救趙之計：且不來解此處之危，反去取我梁山泊大寨，如之奈何？兄長不可不慮。
【夾批： 論事可謂英雄所見略同，論文可謂忽伸忽縮，極奇極變矣。
】我等先著軍士收拾，未可都退。
....」【夾批： 又妙。
】正說之間，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到來報說：「東京蔡太師拜請關菩薩玄孫蒲東郡大刀關勝，引一彪軍馬，飛奔梁山泊來。
寨中頭領主張不定，請兄長早早收兵回來，且解梁山之難！」吳用道：「雖然如此，不可急還。
今夜晚間，先教步兵前行，留下兩支軍馬，就飛虎峪兩邊埋伏。
城中知我等退軍，必然追趕；若不如此，我兵先亂。」
【夾批： 真好。
】宋一江一 道：「軍師言之極當。」
傳令便差小李廣花榮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左邊埋伏；【夾批： 是。
】豹子頭林沖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右邊埋伏。
【夾批：是。
】再叫雙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騎馬軍，帶著凌振，將了風火等炮，離城十數遠近；但見追兵過來，隨即施放號炮，令甚兩下伏兵齊去並殺追兵。
【夾批： 是。
】一面傳令前隊退兵，要如雨散雲行，遇兵勿戰，慢慢退回。
【夾批：是。
】步軍隊裡，半夜起來，次第而行；直至次日已牌前後方才盡退。
【夾批： 看他寫退兵亦必詳盡如此。
】
城上望見宋一江一 兵馬，手拖旗幟，肩擔刀斧，紛紛滾滾拔寨都起，有還山之狀。
城上看了仔細，報與中書知道：「梁山泊軍馬，今日盡數收兵都回去了。」
梁中書聽得，隨即喚 李成、聞達商議。
聞達道：「想是京師救軍去取他梁山泊，這廝們恐失巢穴，慌忙歸去。
可以乘劫追殺，必擒宋一江一 。」
說猶未了，城外報馬到來，繼東京文字，約會引兵取去賊巢；他若退兵，可以速追。
【夾批： 緊簇。
】梁中書便叫 李成、聞達各帶一支軍馬從東西兩路追趕宋一江一 軍馬。
且說宋一江一 引兵正回，見城中調兵追趕，捨命便走。
一邊李成、聞達直趕到飛虎峪那邊，只聽得背後火炮齊響。
李成、聞達吃了一驚，勒住戰馬看時，後面旗旛對刺，戰鼓亂鳴。
李成、聞達措手不及，左手下撞出小李廣花榮，右手撞出豹子頭林沖，各引五百軍馬，兩邊殺來。
李成、聞達知道中計，火速回軍。
前面又撞出呼延灼，引著一支軍馬，死並一陣。
殺得 李成、聞達頭盔不見，衣甲飄零，退入城中，閉門不出。
宋一江一 軍馬次第方回。
漸近梁山泊，卻好迎著丑郡馬宣贊攔路。
宋一江一 約住軍兵，權且下寨；【夾批： 若出俗筆，便寫竟回山寨，然則一萬五千人馬何在耶？故癡心妄想此句必不可少。
】暗地使人從從偏僻小路赴水上山報知，約會水陸軍兵兩下救應。
且說水寨內船火兒張橫與兄弟浪裡白條張順商議道：「我和你弟兄兩個，自來寨中，不曾建功。
現今蒲東大刀關勝三路調軍，打我寨柵，不若我和你兩個先去劫了他寨，捉得關勝，立這件大功。
眾兄弟面上好爭口氣。」
張順道：「哥哥，我和你只管得些水軍；倘或不相救應，枉惹人恥笑。」
張橫道：「你若這般把細，何年月日能夠建功？你不去便罷，我今夜自去！」張順苦諫不聽，當夜張橫點了小船五十餘隻，每船上只有三五人，渾身都是軟戰，手執苦竹槍，各帶蓼葉刀，趁著月光微明，寒露寂靜，把小船直抵旱路。
此時約有二更時分。
卻說關勝正在中軍帳裡點燈看書。
有伏路小校悄悄來報：「蘆花蕩裡，約有小船四五十隻，人人各執長槍，盡去蘆葦裡兩邊埋伏，不知何意，特來報知。」
關勝聽了，微微冷笑，回顧貼旁首將，低低說了一句。
【夾批： 以下皆極畫關勝，正不及為水軍諸人惜也。
Ｏ絕妙一幅雲長變相。
】且說張橫將引三二百人，從蘆葦中間藏蹤躡跡，直到寨邊，拔開鹿角，逕奔中軍，望見帳中燈燭熒煌，關勝手捻髭髯，坐著看書，【夾批： 又一幅絕妙雲長變相。
Ｏ張橫望見燈燭熒煌，關勝看書；三阮望見燈燭熒煌，並無一人。
兩燈燭熒煌句，相照作章法。
俗本訛。
】張橫暗喜，手搭長槍，搶入帳房裡來。
旁邊一聲鑼響，眾軍喊動，如大崩地塌，山倒一江一 翻，嚇得張橫拖長槍轉身便走。
四下裡伏兵亂起，張橫同二三百人。
不曾走得一個，盡數被縛，推到帳前。
關勝看了，笑道：「無端草賊，安敢張我！」【夾批： 草賊罵曰無端，劫寨名為張我，真正英雄，真正闊大，真正儒雅，真正風一流 。
Ｏ皆極畫關勝。
】喝把張橫陷車盛了，其餘的盡數監著；直等捉了宋一江一 ，一併解上京師。
【夾批： 每賴此句，便得不殺。
】
不說關勝捉了張橫。
卻說水寨阮頭領正在寨中商議使人去宋一江一 哥哥處聽令。
只見張順到來報說：「我哥哥因不聽小弟苦諫，去劫關勝營寨，不料被捉，囚車監了！」阮小七聽了，叫將起來，說道：「我兄弟們同生同死，吉凶相救！你是他嫡親兄弟，卻怎地教他獨自去，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我弟兄三個自去救他！」張順道：「為不曾得哥哥將令，卻不敢輕動。」
阮小七道：「若等將令來時，你哥哥吃他剁做泥了！」阮小二，阮小五都道：「說得是！」張順說他三個不過，只得依他。
當夜四更，點起大小寨頭領，各駕船一百餘隻，一齊殺奔關勝寨來。
岸上小軍望見水面上戰船如螞蟻相似，都傍岸邊，慌忙報知主帥。
關勝笑道：「無見識一奴一！」【夾批： 罵得妙，儒雅人罵人亦罵得儒雅，真乃妙筆傳出。
Ｏ俗本於此四字下，添入許多字，反減許多色澤。
古本於此四字下，更無許多字，卻有許多色澤，不可不知。
】回顧首將，低低說了一句。
【夾批： 極寫關勝。
Ｏ此與前同作章法。
】卻說三阮在前，張順在後，吶聲喊，搶入寨來。
只見寨內燈燭熒煌，並無一人。
【夾批： 此與前變作章法。
】三阮大驚，轉身便走。
帳前一聲鑼響，左右兩邊，馬軍步軍，分作八路，簸箕掌，栲栳圈，重重疊疊圍裹將來。
張順見不是頭，撲通的先跳下水去。
三阮奪路得到水邊，後軍卻早趕上，撓釣齊下，套索飛來，早把活閻羅阮小七橫拖倒拽捉去了。
阮小二 、阮小五、張順卻得混一江一 龍李俊帶領童威猛死救回去。
不說阮小七被捉，囚在陷車之中。
且說水軍報上梁山泊來，【夾批：報上去。
】劉唐便使張順從水裡直到宋一江一 寨中報說這個消息；【夾批： 報下來，一絲不錯。
】宋一江一 便與吳用商議怎退得關勝。
吳用道：「來日決戰，且看勝敗如何。」
正定計間，猛聽得戰鼓亂起，【夾批： 藏過所定之計，下便若出意外，此又一樣筆法，非前文之所有。
】卻是醜郡馬宣贊部領三軍直到大寨。
宋一江一 舉眾出迎，看了宣贊在門旗下勒戰，便問：「兄弟，那個出馬？」
只見小李廣花榮【夾批： 妍丑一雙。
】拍馬持槍，直取宣贊。
宣贊舞刀來迎。
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到十合，花榮賣個破綻，回馬便走。
宣贊趕來，花榮就了事環帶住鋼槍，拈弓取箭，側坐雕鞍，輕舒猿臂，翻身一箭。
宣贊聽得弓弦響，卻好箭來，把刀只一隔，錚地一聲響，射在刀面上。
【夾批： 不是寫花榮，乃是寫宣贊。
Ｏ寫宣贊者，非止寫宣贊也，寫宣贊所以寫關勝也。
古有之云：欲知其人，先看所使。
但極寫宣贊，便已襯出關勝來也。
】花榮見箭不中，再取出第二枝箭，看得較近，望宣贊胸膛上射來。
宣贊鐙裡藏身，又射個空。
【夾批： 極寫宣贊。
】宣贊見他弓箭高強，不敢追趕，霍地勒回馬跑回本陣。
花榮見他不趕，連忙勒轉馬頭，望宣贊趕來；又取第三枝箭，望得宣贊後心較近，再射一箭。
只聽鐺地一聲響，正射在背後護心鏡上。
【夾批： 雖意在極寫宣贊，然終亦讓出花榮，蓋天罡之與地煞，固當有其辯耳。
】宣贊慌忙馳內陣，使人報與關勝，關勝得知便喚小校：「快牽我那馬來！」霍地立起身，綽青龍刀，騎火炭馬，門旗開處，直臨陣前。
【夾批： 又一幅絕妙雲長變相。
】宋一江一 看見關勝天表亭亭，【夾批：四字絕妙雲長變相。
】與吳用指指點點喝采，【夾批： 指指點點妙，活畫出所定計來。
Ｏ上文定計，藏過其文，卻隱隱約約於一路逗出之，妙妙。
】回頭又高聲對眾將道：「將軍英雄，名不虛傳！」【夾批： 回頭妙，高聲妙。
】只這一句，林沖大怒，叫道：「我等弟兄，自上梁山，大小五七十陣，未嘗挫了銳氣，今日何故滅自己威風！」說罷，挺槍出馬，來取關勝。
【夾批： 怒叫妙。
】關勝見了大喝道：「水泊草寇，我不直得便凌逼你！單喚宋一江一 出來，吾要問他何意背反朝廷！」【夾批： 英雄儒雅，儼似其祖。
Ｏ極寫關勝也。
】宋一江一 在門旗上聽了，喝住林沖，縱馬親自出陣，欠身與關勝施禮，說道：「鄆城小吏宋一江一 謹參，一惟將軍問罪。」
【夾批： 定計如此，真是妙絕。
】關勝喝道：「汝為小吏，安敢背叛朝廷？」
宋一江一 答道：「蓋為朝廷不明，縱容奸臣當道，不許忠良進身，【夾批： 是一段說話，照關勝、宣贊、郝思文說，妙妙。
】佈滿濫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
【夾批： 是一段說話，照梁山泊眾人說，妙妙。
】宋一江一 等替天行道，並無異心。」
關勝喝道：「分明草賊！替何天？替何道？【夾批： 罵得暢，罵得倒，極畫關勝。
】天兵在此，還巧言令色！【夾批： 四字罵盡宋一江一 一生，真乃絕妙關勝。
】若不下馬受縛，著你粉骨碎身！」猛可裡霹靂火秦明聽得，大叫一聲，舞狼牙棍，縱馬直搶過來；【夾批： 是一個虎將。
】林沖也大叫一聲，挺槍出馬，飛搶過來。
【夾批：又一個虎將。
】兩將雙取關勝。
關勝一齊迎住。
三騎馬向征塵影裡，轉燈般廝殺。
宋一江一 忽然指指點點，便教鳴金收軍。
【夾批： 忽然指指點點，妙絕妙絕。
Ｏ忽然放出二將，忽然收轉二將，定計如此，真是妙絕。
】林沖、秦明回馬，一齊叫道：「正待擒捉這廝，兄長何故收軍罷戰？」
【夾批：一齊叫妙。
】宋一江一 高聲道：「賢弟，我忠義自守；以兩取一，非所願也。
【夾批： 語語錐入其耳，定計妙絕。
】縱使一時捉他，亦令其心不服。
【夾批：語語錐耳。
】吾看大刀義勇之將，世本忠臣；乃祖為神，家家家廟。
【夾批： 語語錐耳，安能不入玄中？Ｏ三家字成句，句法奇絕。
】若得到此人上山，宋一江一 情願讓位。」
【夾批： 雖是計賺之言，然此位則豈宋一江一 之所得讓乎？又於閒處逗露宋一江一 心事，以惡之也。
】林沖、秦明變色各退。
【夾批：變色妙。
Ｏ以上皆所定之計也，俗本盡訛，遂不可讀。
】當日兩邊各自收兵。
且說關勝回到寨中，下馬卸甲，心中暗忖道：【夾批：已入玄中，寫來如畫。
】「我力鬥二將不過，看看輸與他了，宋一江一 倒收了軍馬，不知是何意思？....」【夾批： 已入玄中，寫來如畫。
】便叫小軍推陷車中張橫 、阮小七過來，問道：「宋一江一 是個鄆城縣小吏，你這廝們如何伏他？」
【夾批：忽轉到陷車，筆墨超忽之甚。
】阮小七應道：「俺哥哥，山東，河北馳名，叫做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
你這廝，不知忠義之人，【夾批： 以此六字罵關勝，可謂更罵不著，乃恰與關勝合拍，何也？】如何省得！」關勝低頭不語，【夾批： 深入玄中，寫來如畫。
】且教推過陷車。
當晚坐臥不安，走出中軍看月，寒色滿天，霜華遍地；關勝嗟歎不已。
【夾批： 又一幅絕妙雲長變相，精神意思，都畫出來。
】
有伏路小校前來報說：「有個一胡一 須將軍，匹馬單鞭，要見元帥。」
【夾批： 突如其來，又不是突如其來，筆法可想。
】關勝道：「你不問他是誰？」
小校道：「他又沒衣甲軍器，並不肯說姓名，只言要見元帥。」
【夾批： 不便出名好。
】關勝道：「既是如此，與我喚來。」
沒多時，來到帳中，拜見關勝。
關勝回顧首將，剔燈再看，【夾批： 又一幅絕妙雲長變相。
】形貌他略認得，便問那人是誰。
那人道：「乞退左右。」
關勝大笑道：「大將身居百萬軍中，若還不是一德一心，安能用兵如指？吾帳上帳下，無大無小，儘是機密之人；你有話，但說不妨。」
【夾批： 極寫關勝絕倫超群，真是妙絕之論。
Ｏ此語庶幾惟郭子儀、岳武穆有之，讀之令人起敬起畏。
】那人道：「小將呼延灼的便是。
前日曾與朝廷統領連環馬軍征進梁山泊。
誰想中賊奸計，失陷了軍機，不得還京見駕。
昨都聽得將軍到來，真乃不勝之喜。
早間陣上，林沖，秦明待捉將軍，宋一江一 火急收軍，誠恐傷犯足下。
此人素有歸順之意，獨奈眾賊不從。
方才暗與呼延灼商議，正要驅使眾人歸順。
將軍若是聽從，明日夜間，輕弓短箭，騎著快馬，從小路直人賊寨，生擒林沖等寇，解走京師，不惟將軍建立大功，亦令宋一江一 與小將得贖重罪。」
關勝聽了大喜。
請入帳中，置酒相待。
呼延灼備說宋一江一 專以忠義為主，不幸陷落賊巢，關勝掀髯飲酒，拍膝嗟歎【夾批： 又一幅絕妙雲長變相。
】不題。
卻說次日宋一江一 舉兵搦戰。
關勝與呼延灼商議：「晚間雖有此計，今日不可不先贏此將。」
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夾批： 好。
】上馬都到陣前。
宋一江一 獨自罵呼延灼道：「山寨不曾虧負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呼延灼道：「無知小吏，成何大事！」【夾批： 獨罵宋一江一 妙。
Ｏ如此虛虛實實，安得不入玄中？】宋一江一 便令鎮三山黃信出馬，直奔呼延灼。
兩馬相一交一 ，鬥不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黃信打死馬下。
【夾批： 不說真假，竟敘打死，則非黃信可知也。
俗本訛。
】關勝大喜，令大小三軍一齊掩殺。
呼延灼道：「不可追掩：吳用那廝廣有神機；若還趕殺，恐賊有計。」
【夾批： 從來苦肉計不令創巨，讀之絕倒。
】關勝聽了，火急收軍，都回本寨；到中軍帳裡，置酒相待，動問鎮三山黃信如何。
【夾批： 極寫關勝忠信過人，不愧乃祖日在天上，心在人內二語。
】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監，與秦明，花榮一時落草，平日多與宋一江一 意思不合。
今日要他出馬，正要打殺此賊。」
【夾批： 又說得妙，安得不入玄中？】關勝大喜，傳下將令，教宣贊，郝思文兩路接應；自引五百馬軍，輕弓短箭，叫呼延灼引路，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後，直奔宋一江一 寨中，炮響為號，裡應外合，一齊進兵。
是夜月光如晝。
黃昏時候，披掛已了，馬摘鸞鈴，人披軟戰，軍卒銜枚疾走，一齊乘馬，呼延灼當先引路，眾人跟著。
轉過山徑，約行了半個更次，前面撞見三五十個小軍，低聲問道：「來的不是呼將軍麼？」
【夾批： 如此定計，真正妙絕。
】呼延灼喝道：「休言語！隨在我馬後走！」【夾批：真正妙絕。
】呼延灼縱馬先行。
關勝乘馬在後。
又轉過一層山嘴，只見呼延灼把槍尖一指，遠遠地一盞紅燈。
【夾批： 遠遠紅燈。
Ｏ只一紅燈，作三層寫來，便令一行人馬如畫。
】關勝勒住馬。
問道：「有紅燈處是那裡？」
呼延灼道：「那裡便是宋公明中軍。」
急催動人馬。
將近紅燈，【夾批： 將近紅燈。
】忽聽得一聲炮響，眾軍跟定關勝，殺奔前來。
到紅燈之下【夾批：紅燈之下。
】看時，不見一個；【夾批： 妙。
】便喚呼延灼時，亦不見了；【夾批：妙。
】關勝大驚，知道中計，慌忙回馬。
聽得四邊山上一齊鼓響鑼鳴。
正是慌不擇路，眾軍各自逃生。
關勝連忙回馬時，只剩得數騎馬軍跟著。
【夾批： 先下此句，便令撓鉤舒出，更無人救，筆法之妙如此。
】轉出山嘴，又聽得腦後樹林邊一聲炮響，四下裡撓釣齊出，把關勝拖下雕鞍，奪了刀馬，卸去衣甲，前推後擁，拿投大寨裡來。
卻說林沖，花榮自引一支軍馬，截住宣贊。
月明之下，三馬相一交一 ，【夾批：一幅好畫。
】斗無二三十合，宣贊氣力不加，回馬便走。
肋後撞出個女將一丈青扈三娘，撒起紅錦套索，把 宣贊拖下馬來。
【夾批：獨添女將，為丑郡馬三這渲染。
】步軍向前，一齊捉住，解投大寨。
【夾批： 一段。
】
話分兩處。
這邊秦明，孫立引一支軍馬去捉郝思文，當路劈面撞住。
郝思文拍馬大罵：「草賊匹夫！當吾者死，避我者生！」秦明大怒，躍馬揮狼牙棍直取郝思文。
二馬相一交一 ，約鬥數合，孫立側首過來，郝思文慌張，刀法不依古格，被秦明一棍搠下馬來，三軍齊喊一聲，向前捉住。
【夾批： 一段。
】再有撲天李應引領大小軍兵，搶奔關勝寨內來，先救了張橫 、阮小七，並被擒水軍人等，奪去一應糧草馬匹，卻去招安四下敗殘人馬。
【夾批： 三段。
】
宋一江一 會眾上山，此時東方漸明。
【夾批：妙。
Ｏ因此一句，令人想見一夜 月下。
】忠義堂上分開坐次，早把關勝、宣贊、郝思文分頭解來。
宋一江一 見了，慌忙下堂，喝退軍卒，親解其縛；把關勝在正中一交一 椅上，納頭便拜叩首伏罪，說道：「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夾批： 好。
】呼延灼亦向前來伏罪道：「小可既蒙將令，不敢不依。
萬望將軍免恕虛誑之罪！」【夾批： 又好。
】關勝看了一班頭領，義氣深重，回顧宣贊 、郝思文道：「我們被擒在此，所事若何？」
【夾批：極畫關勝，精神意思都有。
】二人答道：「並聽將令。」
【夾批： 極畫關勝。
Ｏ寫得被擒之後，其威令猶行於下如此，又只是四個字，妙妙。
】關勝道：「無面還京，願賜早死！」宋一江一 道：「何故發此言？將軍，倘蒙不棄微賤，可以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
【夾批： 語玉器投其性之所近，定計如此，真是妙絕。
Ｏ吳用所定計，直至此處方畢。
】【眉批：直至此語皆是吳用所定計。
】關勝道：「人稱忠義宋公明，果然有之！人生世上，君知我報君，友知我報友。
【夾批： 鑿鑿名論，可為厥祖義釋曹公註腳。
】今日既已心動，願住部下為一小卒。」
【夾批： 今日既已心動，卓然純臣之言，誠哉日在天上心在人內家法也。
Ｏ說心動，便知其心之難動；彼自言心不動者，正轉轉心動之人耳。
】宋一江一 大喜；當日一面設筵慶賀，一邊使人招安逃竄敗軍，又得了五七千人馬；軍內有老幼者，隨即給散銀兩，便放回家；一邊差薛永書往蒲東搬取關勝老幼，都不在話下。
宋一江一 正飲宴間，默然想起盧員外，石秀陷在北京，潸然淚下。
【夾批：獨不想起晁蓋，何也？】吳用道：「兄長不必憂心，吳用自有措置。
只過今晚，來日再起軍兵，去打大名，必然成事。」
關勝便起身說道：「關某無可報答愛我之恩，【夾批： 人生除君親而外，惟愛我之恩不可忘也。
只一句，直提出乃祖雲長全副心事來。
Ｏ愛我二字，便隱括上文吳用一篇定計，妙絕。
】願為前部。」
宋一江一 大喜，次日早晨傳令，就教宣贊郝思文為副，撥回舊有軍馬，便為前部先鋒；其餘原打大名頭領不缺一個，添差李俊、張順將帶水戰盔甲隨去，【夾批： 為安道全也，非為索超也，若誘索超之用之，則所以自掩其筆跡也。
】以次再望大名進發。
這裡卻說梁中書在城中，正與索超起病飲酒。
是日，日無晶光，朔風亂吼，【夾批： 三句寫得索超跌頓有法，雪天穿插無痕。
】只見探馬報道：「關勝、宣贊、郝思文並眾軍馬俱被宋一江一 捉去，已入伙了！梁山泊軍馬現今又到！」梁中書聽得，諕得目瞪口呆，杯翻筷落。
只見索超稟道：「前都中賊冷箭，今番定復此仇！」梁中書便斟熱酒，立賞索超，【夾批： 便捷之甚。
】教：「快引本部人馬出城迎敵！」李成、聞達隨後調軍接應。
其時正是仲冬天氣，連日大風，天地變色，馬蹄凍合，鐵甲如冰。
索超出席提斧，直至飛虎峪下寨。
【夾批： 寫得竟是一首絕妙飲馬長城窟行，真正絕妙好辭。
】
次日，宋一江一 引前部呂方、郭盛上高阜看關勝廝殺。
三通戰鼓罷，這裡關勝出陣。
對面索超出馬。
當時索超見了關勝，卻不認得。
【夾批： 是新起病人，妙。
】隨征軍卒說道：「這個來的便是新背叛的大刀關勝。」
索超聽了，並不打話，直搶過來，逕奔關勝。
關勝也拍舞刀來迎。
兩人斗無十合，李成卻在中軍看見索超戰關勝不下，自舞雙刀出陣，夾攻關勝。
【夾批： 寫關勝。
】這邊宣贊、郝思文見了，各持兵器，前來助戰。
五騎馬攪做一塊。
【夾批： 寫宣贊、郝思文。
】宋一江一 在高阜看見，鞭梢一指，大軍卷殺過去。
李成軍馬大敗虧輸，連夜退入城去。
宋一江一 催兵直抵城下紮營寨。
次日彤雲壓陣，天慘地裂，索超獨引一支軍馬出城衝突。
【夾批： 只雪天二字，一路漸次寫來，真若北風圖，對之欲寒也。
Ｏ寫索超極其精神。
】吳用見了，便教軍校迎敵戲戰：他若追來，乘劫便退。
因此，索超得了一陣，歡喜入城。
【夾批： 好。
】當晚雲勢越重，風色越緊。
吳用出帳看時，卻早成一團一 打滾，降下一天大雪。
【夾批： 凡三寫欲雪之勢，至此方寫出雪來，妙筆。
Ｏ俗本都訛。
】吳用便差步軍去大名城外靠山邊河狹處掘成陷坑。
上用土蓋。
那雪降了一夜 ，平明看時，約已沒過馬膝。
【夾批： 寫索超極其精神，寫雪亦極其精神。
】
卻說索超策馬上城，望見宋一江一 軍馬各有懼色，東西策立不定，當下便點三百軍馬驀地衝出城來。
宋一江一 軍馬四散奔波而走；卻教水軍頭領李俊、張順、身披軟戰，勒馬橫槍，前來迎敵。
卻才與索超一交一 馬，棄槍便走，特引索超奔陷坑邊來。
索超是個性急的。
那裡照顧。
那裡一邊是路，一邊是澗。
李俊棄馬跳入澗中，向著前面，口裡叫道：「宋公明哥哥快走！」【夾批：妙絕，真乃戲戰也。
】索超聽了，不顧身體，飛馬撞過陣來。
山背後一聲炮響，索超連人和馬跌將下去。
後面伏兵齊起。
這索超便有三頭六臂，也須七損八傷。
正是：
爛銀深蓋藏圈套，碎玉平鋪作陷坑。
畢竟急先鋒索超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