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三 張員外義撫螟蛉子 包尤圖智賺:得失枯榮忠在天,機關用盡也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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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三 張員外義撫螟蛉子 包尤圖智賺

初刻拍案驚奇

卷三十三 張員外義撫螟蛉子 包尤圖智賺

詩曰:

得失枯榮忠在天,機關用盡也徒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

無藥可自延卿壽,有錢難買子孫賢。

甘貧守分隨緣過,便是逍遙自在仙。

話說大梁有個富翁姓張,妻房已喪,沒有孩兒,止生一女,招得個女婿。

那張老年紀已過六十,因把田產家緣盡一交一 女婿,並做了一家,賴其奉養,以為終身之計。

女兒女婿也自假意奉承,承顏順旨,他也不作生兒之望了。

不想已後,漸漸疏懶,老大不堪。

忽一日在門首閒立,只見外孫走出來尋公公吃飯。

張老便道:「你尋我吃飯麼?」

外孫答道:「我尋自己的公公,不來尋你。」

張老聞得此言,滿懷不樂。

自想道:「『女兒落地便是別家的人』,果非虛話。

我年紀雖老,一精一力未衰,何不娶個偏房?倘或生得一個男兒,也是張門後代。」

隨把自己留下余財,央媒娶了魯氏之女。

成婚未久,果然身懷六甲,方及週年,生下一子。

張老十分歡喜,親威之間,都來慶賀。

惟有女兒女婿,暗暗地煩惱。

張老隨將兒子取名一飛,眾人皆稱他為張一郎。

又過了一二年,張老患病,沉重不起,將及危急之際,寫下遺書二紙,將一紙付與魯氏道:「我只為女婿、外孫不幸,故此娶你做個偏房。

天可憐見,生得此子,本待把傢俬盡岸與他,爭奈他年紀幼小,你又是個女人,不能支持門戶,不得不與女婿管理。

我若明明說破他年要歸我兒,又恐怕他每暗生毒計。

而今我這遺書中暗藏啞謎,你可緊緊收藏。

且待我兒成|人之日,從公告理。

倘遇著廉明官府,自有主張。」

魯氏依言,收藏過了。

張老便叫人請女兒女婿來,囑咐了兒句,就把一紙遺書與他,女婿接過看道:「張一非我子也,家財盡與我婿。

外人不得爭占。」

女婿看過大喜,就一交一 付渾家收訖。

張老又私把自己余資與魯氏母子,為日用之費,賃間房子與他居住。

數日之內,病重而死。

那女婿殯葬丈人已畢,道是家緣儘是他的,夫妻兩口,洋洋得意,自不消說。

卻說魯氏撫養兒子,漸漸長成。

因憶遺言,帶了遺書,領了兒子,當官告訴。

爭奈官府都道是親筆遺書,既如此說,自應是女婿得的。

又且那女婿有錢買矚,誰肯與他分剖?親威都為張一不平,齊道:「張老病中亂命,如此可笑!卻是沒做理會處。」

又過了幾時,換了個新知縣,大有能聲。

魯氏又領了兒子到官告訴,說道:「臨死之時,說書中暗藏啞謎。」

那知縣把書看了又看,忽然會意,便叫人喚將張老的女兒、女婿眾親眷們及地方父老都來。

知縣對那女婿說道:「你婦翁真是個聰明的人,若不是遺書,傢俬險被你佔了。

待我讀與你聽:張一非,我子也,家財盡與。

我婿外人,不得爭占!』你道怎麼把『飛』字寫做『非』字?只恐怕舅子年幼,你見了此書,生心謀害,故此用這機關。

如今被我識出,家財自然是你舅子的,再有何說?」

當下舉筆把遺書圈斷,家財悉判還張一飛,眾人拱服而散。

才曉得張老取名之時,就有心機了。

正是:

異姓如何擁厚資?應歸親子不須疑。

書中啞謎誰能識?大尹神明果足奇。

只這個故事,可見親疏分定,縱然一時朦朧,久後自有廉明官府剖斷出來,用不著你的瞞心昧己。

如今待小子再宣一段話本,叫做《包尤圖智賺合同文》。

你道這話本出在那裡?乃是宋朝汀梁西夫外義定坊有個居民劉大,名天祥,娶妻楊氏。

兄弟劉二,名天瑞,娶妻張氏,嫡親數口兒,同家過活,不曾分另。

天祥沒有兒女,楊氏是個二婚頭,初嫁時帶個女兒來,俗名叫做「拖油瓶」。

天瑞生個孩兒,叫做劉安住。

本處有個李社長,生一女兒,名喚定一奴一,與劉安住同年。

因為李社長與劉家一交一 厚,從未生時指腹為婚。

劉安住二歲時節,天瑞已與他聘定李家之女了。

那楊氏甚不賢惠,又私心要等女兒長大,招個女婿,把傢俬多分與他。

因此妯娌間,時常有些說話的。

虧得天祥兄弟和睦,張氏也自順氣,不致生隙。

不想遇著荒歉之歲,六料不收,上司發下明文,著居民分房減口,往他鄉外府趁熟。

天祥與兄弟商議,便要遠行。

天瑞道:「哥哥年老,不可他出。

待兄弟帶領妻兒去走一遭。」

天祥依言,便請將李社長來,對他說道:「親家在此:只因年歲凶歉,難以度日。

上司旨意著居民減口,往他鄉趁熟。

如今我兄弟三口兒,擇日遠行。

我家自來不曾分另,意欲寫下兩紙合同文書,把應有的莊田物件,房廊屋舍,都寫在這文書上。

我每各收留下一紙,兄弟一二年回來便罷,若兄弟十年五年不來,其間萬一有些好歹,這紙文書便是個老大的證見。

特請親家到來,做個見人,與我每畫個字兒。」

李社長應承道:「當得,當得。」

天祥便取出兩張素紙,舉筆寫道:

東京西關義定坊住人劉天祥,弟劉天瑞,幼侄安住,只為六料不收,奉上司文書分房減口,各處趁熟。

弟天瑞挈妻帶子,他鄉趁熟。

一應傢俬房產,不曾分另。

今立合同文書二紙,各收一紙為照。

年月日。

立文書人劉天祥。

親弟劉天瑞。

見人李社長。

當下各人畫個花押,兄弟二人,每人收了一紙,管待了李社長自別去了。

天瑞揀個吉日,收拾行李,辭別兄嫂而行。

弟兄兩個,皆各流淚。

惟有楊氏巴不得他三口出門,甚是得意。

有一隻《仙呂賞花時》,單道著這事:

兩紙合同各自收,一日分離無限憂。

辭故里,往他州,只為這黃苗不救,可兀的心去意難留。

且說天瑞帶了妻子,一路餐風宿水,無非是逢橋下馬,過渡登舟。

不則一日,到了山西潞州高平縣下馬村。

那邊正是豐稔年時,諸般買賣好做,就租個富戶人家的房子住下了。

那個富戶張員外,雙名秉彝,渾家郭氏。

夫妻兩口,為人疏財仗義,好善樂施。

廣有田莊地宅,只是寸男尺女並無,以此心中不滿。

見了劉家夫妻,為人和氣,十分相得。

那劉安住年方三歲,張員外見他生得眉清目秀,乖覺聰明,滿心歡喜。

與渾家商議,要過繼他做個螟蛉之子。

郭氏心裡也正要如此。

便央人與天瑞和張氏說道:「張員外看見你家小辟人,十二分得意,有心要把他做個過房兒子,通家往來。

未知二位意下何如?」

天瑞和張氏見富家要過繼他的兒子,有甚不像意處?便回答道:「只恐貧寒,不敢仰攀。

若蒙員外如此美情,我夫妻兩口住在這裡,可也增好些光彩哩。」

那人便將此話回復了張員外。

張員外夫妻甚是快話,便揀個吉日,過繼劉安住來,就叫他做張安住。

那張氏與員外,為是同姓,又拜他做了哥哥。

自此與天瑞認為郎舅,往來一交一 厚,房錢衣食,都不要他出了。

彼此將及半年,誰想歡喜未來,煩惱又到,劉家夫妻二口,各各染了疫症,一臥不起。

正是:

濃霜偏打無根草,禍來只奔福輕人。

張員外見他夫妻病了,視同骨肉,延醫調理,只是有增無減。

不上數日,張氏先自死了。

天瑞大哭一場,又得張員外買棺殯殮。

過了兒日,天瑞看看病重,自知不痊,便央人請將張員外來,對他說道:「大恩人在上,小生有句心腹話兒,敢說得麼?」

員外道:「姐夫,我與你義同骨肉,有甚分付,都在不才身上。

決然不負所托,但說何妨。」

天瑞道:「小生嫡親的兄弟兩口,當日離家時節,哥哥立了兩紙合同文書。

哥哥收一紙,小生收一紙。

怕有些好歹,以此為證。

今日多蒙大恩人另眼相看,誰知命蹇時乖,果然做了他鄉之鬼。

安住孩兒幼小無知,既承大恩人過繼,只望大恩人廣修陰德,將孩兒撫養成|人長大。

把這紙合同文書,分付與他,將我夫妻倆把骨殖埋入祖墳。

小生今生不能補報,來生來世情願做驢做馬,報答大恩。

是必休迷了孩兒的本姓。」

說罷,淚如雨下。

張員外也自下淚,滿口應承,又將好言安慰他。

天瑞就取出文書,與張員外收了。

捱至晚間,瞑目而死。

張員外又備棺木衣衾,盛殮已畢,將他夫妻兩口棺木權埋在祖塋之側。

自此撫養安住,恩同己子。

安住漸漸長成,也不與他說知就裡,就送他到學堂裡讀書。

安住伶俐聰明,過目成誦。

年十餘歲,五經子史,無不通曉。

又且為人和順,孝敬二親。

張員外夫妻珍寶也似的待他。

每年春秋節令,帶他上墳,就叫他拜自己父母,但不與他說明緣故。

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捻指之間,又是一十五年,安住已長成十八歲了。

張員外正與郭氏商量要與他說知前事,著他歸宗葬父。

時遇清明節令,夫妻兩口,又帶安住上墳。

只見安住指著旁邊的土堆問員外道:「爹爹年年叫我拜這墳塋,一向不曾問得,不知是我甚麼親眷?乞與孩兒說知。」

張員外道:「我兒,我正待要對你說,著你還鄉,只恐怕曉得了自己爹爹媽媽,便把我們撫養之恩,都看得冷淡了。

你本不姓張,也不是這裡人氏。

你本姓劉,東京西關義定坊居民劉天瑞之子,你伯父是劉天祥。

因為你那裡六料不收,分房減口,你父親母親帶你到這裡趁熟。

不想你父母雙亡,埋葬於此。

你父親臨終時節,遺留與我一紙合同文書,應有傢俬田產,都在這文書上。

叫待你成|人長大與你說知就裡,著你帶這文書去認伯父伯母,就帶骨殖去祖墳安葬。

兒呀,今日不得不說與你知道。

我雖無三年養育之苦,也有十五年抬舉之恩,卻休忘我夫妻兩口兒。」

安住聞言,哭倒在地,員外和郭氏叫喚甦醒,安住又對父母的墳塋,哭拜了一場道:「今日方曉得生身的父母。」

就對員外、郭氏道:「稟過爹爹母親,孩兒既知此事,時刻也遲不得了,乞爹爹把文書付我,須索帶了骨殖往東京走一遭去。

埋葬已畢,重來侍奉二親,未知二親意下何如?」

員外道:「這是行孝的事,我怎好阻當得你?但只願你早去早回,免使我兩口兒懸望。」

當下一同回到家中,安住收拾起行裝,次日拜別了爹媽。

員外就拿出合同文書與安住收了,又叫人啟出骨殖來,與他帶去。

臨行,員外又分付道:「休要久戀家鄉,忘了我認義父母。」

安住道:「孩兒怎肯做知恩不報恩!大事已完,仍到膝下侍養。」

三人各各灑淚而別。

安住一路上不敢遲延,早來到東京西關義定坊了。

一路問到劉家門首,只見一個老婆婆站在門前。

安住上前唱了個喏道:「有煩媽媽與我通報一聲,我姓劉名安住,是劉天瑞的兒子。

問得此間是伯父伯母的家裡,特來拜認歸宗。」

只見那婆子一聞此言,便有些變色,就問安住道:「如今二哥二嫂在那裡?你既是劉安住,須有合同文字為照。

不然,一面不相識的人,如何信得是真?」

安住道:「我父母十五年前,死在潞州了。

我虧得義父撫養到今,文書自在我行李中。」

那婆子道:「則我就是劉大的渾家,既有文書便是真的了。

可把與我,你且站在門外,待我將進去與你伯伯看了,接你進去。」

安住道:「不知就是我伯娘,多有得罪。」

就打開行李,把文書雙手遞將送去。

楊氏接得,望著裡邊去了。

安住等了半晌不見出來。

原來楊氏的女兒已贅過女婿,滿心只要把家緣盡數與他,日夜防的是叔、嬸、侄兒回來。

今見說叔嬸俱死,伯侄兩個又從不曾識認,可以欺騙得的。

當時賺得文書到手,把來緊緊藏在身邊暗處,卻待等他再來纏時,與他白賴。

也是劉安住悔氣,合當有事,撞見了他。

若是先見了劉天祥,須不到得有此。

再說劉安住等得氣歎口渴,鬼影也不見一個,又不好走得進去。

正在疑心之際,只見前面定將一個老年的人來,問道:「小扮,你是那裡人?為甚事在我門首呆呆站著?」

安住道:「你莫非就是我伯伯麼?則我便是十五年前父母帶了潞州去趁熟的劉安住。」

那人道:「如此說起來,你正是我的侄兒。

你那合同文書安在?」

安住道:「適才伯娘已拿將進去了。」

劉天祥滿面堆下笑來,攜了他的手,來到前廳。

安住倒身下拜,天祥道:「孩兒行路勞頓,不須如此。

我兩口兒年紀老了,真是風中之燭。

自你三口兒去後,一十五年,杳無音信。

我們兄弟兩個,只看你一個人。

偌大傢俬,無人承受,煩惱得我眼也花、耳也聾了。

如今幸得孩兒歸來,可喜可喜。

但不知父母安否?如何不與你同歸來看我們一看?」

安住撲簌簌淚下,就把父母雙亡,義父撫養的事休,從頭至尾說一遍。

劉天祥也哭了一場,就喚出楊氏來道:「大嫂,侄兒在此見你哩。」

楊氏道:「那個侄兒?」

天祥道:「就是十五年前去趁熟的劉安住。」

楊氏道:「那個是劉安住?這裡哨子每極多,大分是見我每有些傢俬,假裝做劉安住來冒認的。

他爹娘去時,有合同文書。

若有便是真的,如無便是假的。

有甚麼難見處?」

天祥道:「適才孩兒說道已一交一 付與你了。」

楊氏道:「我不曾見。」

安住道:「是孩兒親手一交一 與伯娘的。

怎如此說?」

天祥道:「大嫂休鬥我耍,孩兒說你拿了他的。」

楊氏只是搖頭,不肯承認。

天祥又問安住道:「這文書委實在那裡?你可實說。」

安住道:「孩兒怎敢有欺?委實是伯娘拿了。

人心天理,怎好賴得?」

楊氏罵道:「這個說謊的小弟子孩兒,我幾曾見那文書來?」

天祥道:「大嫂休要鬥氣,你果然拿了,與我一看何妨?」

楊氏大怒道:「這老子也好糊塗!我與你夫妻之情,倒信不過;一個鐵陌生的人,倒並不疑心。

這紙文書我要他糊窗兒?有何用處?若果侄兒來,我也歡喜,如何肯捎留他的?這花子故意來捏舌,哄騙我們的傢俬哩。」

安住道:「伯伯,你孩兒情願不要家財,只要傍著祖墳上埋葬了我父母這兩把骨殖,我便仍到潞州去了。

你孩兒須自有安身立命之處。」

楊氏道:「誰聽你這花言巧語?」

當下提起一條桿棒,望著安住劈頭劈臉打將過來,早把他頭兒打破了,鮮血進流。

天祥雖在旁邊解勸,喊道:「且問個明白!」卻是自己又不認得侄兒,見渾家抵死不認,不知是假是真,好生委決不下,只得由他。

那楊氏將安住又出前門,把門閉了。

正是:

黑蟒口中舌,黃峰尾上針。

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

劉安住氣倒在地多時,漸漸甦醒轉來,對著父母的遺骸,放聲大哭。

又道:「伯娘你直下得如此狠毒!」正哭之時,只見前面又走過一個人來,問道:「小扮,你那裡人?為甚事在此啼哭?」

安住道:「我便是十五年前隨父母去趁熟的劉安住。」

那人見說,吃了一驚,仔細相了一相,問道:「誰人打破你的頭來?」

安住道:「這不干我伯父事,是伯娘不肯認我,拿了我的合同文書,抵死賴了,又打破了我的頭。」

那人道:「我非別人,就是李社長。

這等說起來,你是我的女婿。

你且把十五年來的事情,細細與我說一遍,待我與你做主。」

安住見說是丈人,恭恭敬敬,唱了個喏,哭告道:「岳父聽稟:當初父母同安住趁熟,到山西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員外家店房中安下,父母染病雙亡。

張員外認我為義子,抬舉的成|人長大,我如今十八歲了,義父才與我說知就裡,因此擔著我父母兩把骨殖來認伯伯,誰想楊伯娘將合同文書賺的去了,又打破了我的頭,這等冤枉那裡去告訴?」

說罷,淚如湧泉。

李社長氣得面一皮紫脹,又問安住道:「那紙合同文書,既被賺去,你可記得麼?」

安住道:「記得。」

李社長道:「你且背來我聽。」

安住從頭念了一遍,一字無差。

李社長道:「果是我的女婿,再不消說,這虔婆好生無理!我如今敲進劉家去,說得他轉便罷,說不轉時,現今開封府府尹是包龍圖相公,十分聰察。

我與你同告狀去,不怕不斷還你的傢俬。」

安住道:「全憑岳父主張。」

李社長當時敲進劉天祥的門,對他夫妻兩個道:「親翁親母,什麼道理,親侄兒回來,如何不肯認他,反把他頭兒都打破了?」

楊氏道:「這個,社長你不知他是詐騙人的,故來我家裡打渾。

他既是我家侄兒,當初曾有合同文書,有你畫的字。

若有那文書時,便是劉安住。」

李社長道:「他說是你賺來藏過了,如何白賴?」

楊氏道:「這社長也好笑,我何曾見他的?卻是指賊的一般。

別人家的事情,誰要你多管!」當下又舉起桿棒要打安住。

李社長恐怕打壞了女婿,挺身攔住,領了他出來道:「這虔婆使這般的狠毒見識!難道不認就罷了?不到得和你干休!賢婿不要煩惱,且帶了父母的骨殖,和這行囊到我家中將息一晚。

明日到開封府進狀。」

安住從命隨了岳丈一路到李家來。」

李社長又引他拜見了丈母,安徘酒飯管待他,又與他包了頭,用藥敷治。

次日侵晨,李社長寫了狀詞,同女婿到開封府來。

等了一會,龍圖已升堂了,但見:

鼕鼕衙鼓響,公吏兩邊排。

閻王生死殿,東嶽嚇魂台。

李社長和劉安住當堂叫屈,包龍圖接了狀詞。

看畢,先叫李社長上去,問了情由。

李社長從頭說了。

包龍圖道:「莫非是你包攬官司,唆教他的?」

李社長道:「他是小人的女婿,文書上元有小人花押,憐他幼稚含冤,故此與他申訴。

怎敢欺得青天爺爺!」包龍圖道:「你曾認得女婿麼?」

李社長道:「他自三歲離鄉,今日方歸,不曾認得。」

包龍圖道:「既不認得,又失了合同文書,你如何信得他是真?」

李社長道:「這文書除了劉家兄弟和小人,並無一人看見。

他如今從前至後背來,不差一字,豈不是個老大的證見?」

包龍圖又喚劉安住起來,問其情由。

安住也一一說了。

又驗了他的傷。

問道:「莫非你果不是劉家之子,借此來行拐騙的麼?」

安住道:「老爺,天下事是假難真,如何做得這沒影的事體?況且小人的義父張秉彝,廣有田宅,也夠小人一生受用了。

小人原說過情願不分伯父的傢俬,只要把父母的骨殖葬在祖墳,便仍到潞州義父處去居住。

望爺爺青天詳察。」

包龍圖見他兩人說得有理,就批准了狀詞,隨即拘喚劉天祥夫婦同來。

包龍圖叫劉天祥上前,問道:「你是個一家之主,如何沒些生意,全聽妻言?你且說那小廝,果是你的侄兒不是?」

天祥道,「爺爺,小人自來不曾認得侄兒,全憑著合同為證,如今這小廝抵死說是有的,妻子又抵死說沒有,小人又沒有背後眼睛,為此委決不下。」

包龍圖又叫楊氏起來,再三盤問,只是推說不曾看見。

包龍圖就對安住道:「你伯父伯娘如此無情我如今聽憑你著實打他,且消你這口怨氣!」安住惻然下淚道:「這個使不得!我父親尚是他的兄弟,豈有侄兒打伯父之理?小人本為認親葬父行幸而來,又非是爭財竟產,若是要小人做此逆倫之事,至死不敢。」

包龍圖聽了這一遍說話,心下已有幾分明白。

有詩為證:

包老神明稱絕倫,就中曲直豈難分?

當堂不肯施刑罰,親者原來只是親。

當下又問了楊氏兒句,假意道:「那小廝果是個拐騙的,情理難容。

你夫妻們和李某且各回家去,把這廝下在牢中,改日嚴刑審問。」

劉天祥等三人,叩頭而出。

安住自到獄中去了。

楊氏暗暗地歡喜,李社長和安住俱各懷著鬼胎,疑心道:「包爺向稱神明,如何今日到把原告監禁?」

卻說包龍圖密地分付牢子每,不許難為劉安住;又分付衙門中人張揚出去,只說安住破傷風發,不久待死。

又著人往潞州取將張秉彝來。

不則一日,張秉彝到了。

包龍圖問了他備細,心下大明。

就叫他牢門首見了安住,用好言安慰他。

次日,簽了聽審的牌,又密囑咐牢子每臨審時如此如此。

隨即將一行人拘到。

包龍圖叫張秉彝與楊氏對辯。

楊氏只是硬爭,不肯放鬆一句。

包龍圖便叫監中取出劉安往來,只見牢子回說道:「病重垂死,行動不得。」

當下李社長見了張秉彝問明緣故不差,又忿氣與楊氏爭辯了一會。

又見牢子們來報道:「劉安住病重死了。」

那楊氏不知利害,聽見說是「死了」,便道:「真死了,卻謝天地,到免了我家一累!」包爺分付道:「劉安住得何病而死?快叫仵作人相視了回話。」

仵作人相了,回說,「相得死一屍一,約年十八歲,大陽穴為他物所傷致死,四周有青紫痕可驗。」

包龍圖道:「如今卻怎麼處?到弄做個人命事,一發重大了!兀那楊氏!那小廝是你甚麼人?可與你關甚親麼?」

楊氏道:「爺爺,其實不關甚親。」

包爺道:「若是關親時節,你是大,他是小,縱然打傷身死,不過是誤殺子孫,不致償命,只罰些銅納贖。

既是不關親,你豈不聞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是各自世人,你不認他罷了,拿甚麼器仗打破他頭,做了破傷風身死。

律上說:『毆打平人,因而致死者抵命。

』左右,可將枷來,枷了這婆子!下在死囚牢裡,一交一 秋處決,償這小廝的命。」

只見兩邊如狼似虎的公人暴雷也似答應一聲,就抬過一面枷來,唬得楊氏面如士色,只得喊道:「爺爺,他是小熬人的侄兒。」

包龍圖道:「既是你侄兒,有何憑據?」

楊氏道:「現有合同文書為證。」

當下身邊摸出文書,遞與包公看了。

正是:

本說的丁一卯二,生扭做差三錯四。

略用些小小機關,早賺出合同文字。

包龍圖看畢,又對楊氏道:「劉安住既是你的侄兒,我如今著人抬他的一屍一首出來,你須領去埋葬,不可推卻。」

楊氏道:「小熬人情願殯葬侄兒。」

包龍圖便叫監中取出劉安往來,對他說道:「劉安住,早被我賺出合同文字來也!」安住叩頭謝道:「若非青天老爺,真是屈殺小人!」楊氏抬頭看時,只見容顏如舊,連打破的頭都好了。

滿面羞慚,無言抵對。

包龍圖遂提筆判曰:

劉安住行孝,張秉彝施仁,都是罕有,俱各旌表門閭。

李社長著女夫擇日成婚。

其劉天瑞夫妻骨殖准葬祖塋之側。

劉天祥朦朧不明,念其年老免罪。

妻楊氏本當重罪,罰銅准贖。

楊氏贅婿,原非劉門瓜葛,即時逐出,不得侵佔傢俬!

判畢,發放一干人犯,各自還家。

眾人叩頭而出。

張員外寫了通家名帖,拜了劉天祥,李社長先回潞州去了。

劉天祥到家,將楊氏埋怨一場,就同侄兒將兄弟骨殖埋在祖塋已畢。

李社長擇個吉日,贅女婿過門成婚。

一月之後,夫妻兩口,同到潞州拜了張員外和郭氏。

已後劉安住出仕貴顯,劉天祥、張員外俱各無嗣,兩姓的傢俬,都是劉安住一人承當。

可見榮枯分定,不可強求。

況且骨肉之間,如此昧己瞞心,最傷元氣。

所以宣這個話本,奉戒世人,切不可為著區區財產,傷了天性之恩。

有詩為證:

螟蛉義父猶施德,骨肉天親反弄奸。

日後方知前數定,何如休要用機關。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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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
作者簡介卷之一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卷之三 劉東山誇技順城門 十八兄奇卷之四 程元玉店肆代償錢 十一娘雲卷之五 感神媒張德容遇虎 湊吉日裴卷之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卷之七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卷之八 烏將軍一飯必酬 陳大郎三人卷之九 宣徽院仕女鞦韆會 清安寺夫卷之十 韓秀才乘亂聘嬌妻 吳太守憐卷十一●船家計賺假屍銀 狠僕人誤投卷十二 陶家翁大雨留賓 蔣震卿片言得卷十三 趙六老舐犢喪殘生 張知縣誅梟卷十四 酒謀對於郊肆惡 鬼對案楊化借卷十五 衛朝奉狠心盤貴產 陳秀才巧計卷十六 張溜兒熟布迷魂局 陸蕙娘立決卷十七 西山觀設輦度亡魂 開封府備棺卷十八 丹客半黍九還 富翁千金一笑卷十九 李公佐巧解夢中言 謝敘智擒卷二十 李克讓竟達空函 劉元普雙生卷二十一 袁尚寶相術動名卿 鄭舍人卷二十二 錢多處白丁橫帶 運退時刺卷二十三 大姊魂遊完宿願 小姨病起卷二十四 鹽官邑老魔魅色 會骸山大卷二十五 趙司戶千里遺音 蘇小娟一卷二十六♂風情村婦捐軀 假天語幕卷二十七 顧阿秀喜捨檀那物 崔俊臣卷二十八 金光洞主談舊變 玉虛尊者卷二十九 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卷三十 王大使威行部下 李參軍冤報生前卷三十一 何道士因術成奸 周經歷因奸破卷三十二 喬兌換鬍子宣淫 顯報施臥師入卷三十三 張員外義撫螟蛉子 包尤圖智賺卷三十四 聞人生野戰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卷三十五 訴窮漢暫掌別人錢 看財奴刁買卷三十六~廊僧怠招魔 黑衣盜奸生殺卷三十七 屈突仲任酷殺眾生 鄆州司令冥卷三十八 占家財狠婿妒侄 廷親脈孝女藏卷三十九 喬勢天師禳旱魃 秉誠縣令召甘讀卷四十 華陰道獨逢異客 江陵郡三拆仙讀後感——消極,八卦,涉*黃讀後感——八卦也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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