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山記
第十八回 桃花鄉奇女任百鶯弄巧
少青正欲擇吉期,備禮納龍飛,忽得桃花鄉長雲桐榮訃音。
這桐榮,原是雲夫人的兄,連錢的舅父。
雲夫人攜了壽兒、連錢,點起一百女兵,使樂更生、紹秋娥、可足足三娘子領著,押送祭儀車輛,來投桃花鄉赴喪,兼立桐榮的兒子云云做桃花鄉鄉長。
云云的夫人魚氏,是芝蘭鄉鄉勇魚泳斯小女。
其大女嫁可飛熊的兒子可安夫。
那安夫從小兒與初從的妹可百巧勾搭,那可百巧又嫁桃花鄉鄉勇雲仲時。
安夫聞桐榮已死,云云新立,乃假連襟之誼,往桃花鄉弔喪,並賀新長,而實欲與百巧重一溫一 舊好。
那百巧生得百伶百俐,便給善言,人又呼他為百鶯。
言聽他的言語,如春鶯之百囀也。
足足喜其善談,常到他屋裡,聽他說笑話兒。
那雲仲時,連日為鄉長新喪新立的事忙著,故安夫得乘間與百巧一婬一亂。
足足亦時時遇著安夫,足足是個粗莽的女子,那裡察他底細。
誰想刀不尋人,人自尋刀。
那安夫又想勾搭上足足,百般浼著百巧做線。
百巧應允了,買些魚肉雞鴨,烹調停當,請足足吃酒。
百巧吃到半酣裡,俏眼兒睃著足足,笑曰:「據娘子這般品貌,顏公立做夫人,是不愧的,奈何只做娘子。」
足足曰:「咱們玉夫人德容才識俱臻絕頂,后妃還比不上的。
即如嬌鸞這等美好,又有智慧,人號他為女韓信,今新聘的騎虎姐兒,能文能武,斬韓卓,擒水火,功高望重,這兩人也只做個娘子,況咱們村女兒,惟有些氣力,得與這兩娘子比肩同事顏郎,是過分的了。」
百巧又拿酒杯兒串著,笑曰:「雖是這話,但人生一世,草生一春,顏公一寵一 愛人多,未必有心專待娘子,與其看他人的眉頭眼努,何如自尋個貼肉稱心。」
足足曰:「這話怎解,咱不懂得。」
百巧聞這話,反拿別話說開,只拿杯兒向足足亂灌,笑曰:「娘子的酒量,是絕大的。
只恨酒力薄些,不能使娘子心醉。」
足足曰:「語雲酒薄人情厚,姐姐費錢鈔,買這酒饌請咱,便是絕厚的人情,如何不心醉。」
百巧曰:「這錢鈔不用我費一些兒。」
足足曰:「是你的老公買來,教姐姐請咱的麼。」
百巧含著笑曰:「娘子試猜,並不是拙夫買的。」
足足曰:「姐姐實說是那個請咱的。」
百巧裝著醉,拍拍掌曰:「我的有情有義的哥哥呵,你這錢使得值哩。」
足足曰:「這話怎解?終不然這酒饌是你甚麼哥哥拿錢買著請咱的麼。
你哥哥是甚人?」
百巧又裝醉,把眼瞅著足足,涎瞪瞪的只是笑。
足足曰:「姐姐只管瞅咱怎的。」
百巧曰:「我瞅娘子生得好呵,與我的哥哥是一對兒的。」
足足曰:「你甚哥哥?」
百巧曰:「就是在這裡,他時時見著娘子,娘子時時見著他的,那個可安夫,標緻兒呢。
那個婦人比得他上,性格兒又一溫一 柔,最能向女人身上體貼的,又是可飛熊莊公的少爺。」
足足曰:「聞說可莊公是可飛虎,如何又說飛熊呢。」
百巧曰:「娘子原來不知,自從明禮被莊主炭一團一 殺了,飛虎飛熊互爭公位,連日鬥殺不休,不知那個和著他,將那可莊分作南可北可,北可的莊公是飛虎,南可的莊公就是飛熊。
那飛熊甚鍾愛這少爺,安夫這少爺的脾氣,又最不與人同,多少的美貌婦人,欲邀他一顧,千難萬難,不知怎地,見了娘子便顛倒起來,弄得茶不思飯不吃,他說不得娘子憐他時,他便一納頭死了。」
足足聽他句句是勾一引 的話,將生平質直心地,詐著呆問曰:「憐他便怎地?」
百巧向足足耳朵裡低聲曰:「左不過與他取樂一兩宵兒罷了。」
足足曰:「取樂又怎地?」
百巧笑曰:「娘子休詐呆,夜間一男一女,床 上的取樂,難道別有怎的。」
足足聞這些話,努著目,正要發作,忽轉了一個不良 的念頭,笑曰:「咱酒多了,就睡在姐姐房裡,好麼。
咱醒的時節,不好意思幹這些,乘著醉,由他怎地,罷了。」
言著,遂倒在床 上,鼾鼾的不言語。
百巧大喜,欲教小丫頭往尋安夫。
誰知那安夫已在這裡探頭探腦的打聽消息。
百巧剛出得房門,正劈面撞個滿懷。
百巧曰:「呸,忙甚麼,唬得我心裡一跳。」
那安夫一手摟著肩,一手按著百巧的心窩,笑嘻嘻曰:「我的心肝,我唬著你時,親個嘴兒補你。
正經說,這事如何?」
百巧曰:「罷了,累得我被他罵了一場,明日還要尋你廝打哩。」
安夫驟聞這話,如被冷水蓋頭一淋,呆呆的只是抖,白臉皮兒都變得青黃了。
百巧恐急壞了他,擰他的肩窩兒一下,笑曰:「給你玩的話,你便這般抖起來。
何況驚心吊膽的去偷婦人。
實對你說,你有甚麼謝我,我才把這娘子給你。」
安夫聽說,心裡的石,才放將下來。
笑曰:「若是果然有此喜事,你要甚麼便甚麼,我是不吝惜的。」
百巧曰:「是要你說起的。」
安夫曰:「我拿一百兩足紋銀謝你罷。」
百巧搖頭兒。
安夫曰:「你時常愛我的玉獅子,拿來謝你。」
百巧只是搖著頭。
「你又常讚我真珠花扇兒好,拿來謝你,要麼。」
百巧仍是搖頭兒。
安夫曰:「我是說不起的,你說罷。」
百巧停了一會,便說曰:「你若是真個有心謝我時,我百般的不要,只要你先把舌尖兒砸著我那個。」
言到這裡,又向安夫耳朵裡說那下半截。
安夫笑曰:「都依你罷,只是幾時才得羊肉到口的。」
百巧努著嘴曰:「那人現在我床 上等你,他是裝醉的,你休識破他,你好便好,只是難為我的上口說得裂了。」
安夫喜的只是拜。
三兩步走進百巧房裡,先向床 上一張,只見足足斜靠著枕頭,歪著,臉暈酒痕,眉含春一色 。
這胸前的羅襟,微微褪了些縫兒,露出鮮紅似的,卻是勾金攢蝶抹胸。
下面松綠褲兒,三藍花朵暈著眼,白緞襪兒,襯著紫茸五彩繡鞋。
看的涎了,正欲趁勢脫那繡鞋。
忽大吼一聲,足足已立起來,將安夫的頭巾只一扯,拉著發,罵曰:「你那廝不去別處討死,卻來大蟲鼻孔裡抹汗。」
正提起拳頭時,百巧眼快手快,拿著刀向安夫頭髮上一割,安夫的發斷了,便向外走。
足足急奪百巧的刀,且不暇殺那百巧卻去趕安夫。
安夫離了桃花村,向小路而走,看看趕上,卻被樹椏鉤住那黑羅襦。
忙脫這羅襦掛樹椏上,露出那銀紅小繡襖來。
遙望時,安夫卻從亂山裡走,又趕了一回,安夫在一岡子上。
左尋右尋,尋不出路徑。
回顧足足,已趕上了。
遂跪著,磕的頭都腫了。
顫顫聲兒曰:「這百巧兒唆著我,得罪娘子,娘子可憐同姓同莊的分上,饒了安夫這條狗命。」
足足啞的一笑曰:「要娘子饒你時,除非自己扭斷這頭顱,才饒恕你。」
言著,走前幾步,用腳踏著安夫的胸,拿這刀向眼上晃著,曰:「好俏的眼角兒呵,一婬一婬一地瞧著娘子調眼色,調得快活麼。」
遂將那刀尖插入眼窩裡,將兩個眼珠抉了出來。
又指著那舌,正罵時,一陣腥風起,砂石皆鳴,一斑紋大虎,隨著砂石躍上岡來。
足足吃了一驚,倒退了數十步,坐松樹下欲脫那繡鞋緞襪來與虎鬥。
那虎已將安夫銜著,躍下岡去。
足足曰:「你這大蟲,好知趣兒。
娘子正欲奉承你一拳,你卻為娘子葬了這賊骨頭,饒了你罷。」
札起鞋襪,欲下岡去,驀地腥風又起,呼呼的一陣黑光閃將來。
又欲脫那繡鞋,叢莽裡早跳出一隻白額黑毛虎。
繡鞋未曾脫得,那虎據地一吼已迎著足足撲來。
足足蹲進些,虎撲個空,那虎腹已中了足足一拳。
這拳如鐵椎一般,又用得力猛,那虎負著疼,偎著那松樹根亂滾,這松樹卻被他滾折了。
足足閃身兒,立在虎後,將那抉安夫的刀,朝正那虎的肛門,盡力的戳將入去。
那虎復吼一聲,躍起四五尺。
足足將兩隻手,從下把著那虎的後蹄,轉身兒向那大石上一撲,如打穀的連枷一般,那虎挺挺的不滾了。
足足才札好了鞋襪,又見前那斑紋虎銜著人頭跑上岡,伏在地下將前爪捧那人頭,朝著足足戲弄。
足足打得性起,閃在那虎左邊,用左手抉那虎眼,乘勢摳起,使虎頭朝天,那虎欲跳躍時,早被足足的右膝撐住前爪,動彈不得,卻輪著右手的拳頭,向虎腰打了十餘拳。
那虎哇的一聲,滿口滾涎,將那人肉人骨吐出來,臭不可聞,已伏地不動。
足足捨了虎,正札鞋襪,猛聽得嗚的一聲,那虎仍躍一躍,蹲入那叢莽裡。
足足搶上前,拿著虎尾,倒拖出來,那虎回著爪欲撲足足,足足反放了虎尾,待虎轉身時,飛一左腳,正中虎頷。
那虎伸著爪,自爬那頷,右腳又中了虎腹。
那虎側倒在地,顫顫爪,這回真個死了。
足足拗根松樹,攀些籐蘿,將兩虎縛著松樹兩頭,挑了下岡。
正尋掛樹的那件黑羅襦,只見一個黃瘦的病尼姑,約四五十歲似的,搶了那羅襦便走。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