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山記
第二十九回 聘花容五佳人齊開諫
由是在韓莊住了二旬,十字關將成,少青正欲偕眾娘子回莊。
忽可當來見,言竹山夫人生下個少爺,現有人來報喜。
少青即拜辭韓陵祖孫,率眾回莊。
韓陵送出莊外,曰:「某本欲隨公黃石,一看女兒女婿,這幾日正挑人守關,不得空暫,別幾時,旋到奉候。」
少青遂率諸娘子及可當、韓貢、凌雲等,拔營回莊。
又攜更生、無知,往竹山見了玉夫人,備說前事。
夫人賜無知珊瑚竹節釵一枚,文犀雙魚銜珠墜子一副。
丫鬟抱出新產的少爺見少青及諸娘子,取名玉生,不忘所自也。
諸娘子各有賞少爺的物,不暇細詳。
無知常為公挪事,忽忽不樂。
少青謀之雪燕,雪燕曰:「公如欲獨霸東南,可修一回札,令公挪棄鄉長而來嬪,完其心願。
若別有所圖,須留著公挪以殺西北之勢。」
少青問故,雪燕曰:「俺看諸娘子,如嬌鸞、龍飛、無知之徒,雖雲足智多謀,然皆有大將之才,無王佐之略。
公何不卑禮蓬門,聘余餘子,以大事委之。
公挪之事,聽余余子而行,庶幾無失機會。」
少青然之。
乃具黃金百錠,明珠千顆,鳳冠一頂,錦袍一襲,命駕往聘花容。
嬌鸞諫曰:「襤褸村娃,謀衣食且不足,何知大事。
今屈莊公之貴,辱臨賣餅女之門,體統何在?願公無惑人言,為識者笑。」
少青不答。
忽香香、炭一團一 、銀銀、鐵鐵四娘子一齊嚷著曰:「這餓不殺的毛女兒,只識得幾個爛文字,有何好處,如公必想這臭皮囊,待咱們揪他的黃發,一把提將過來,任公怎的,不值得這麼張致。」
少青喝退了,即偕無知、雪燕,同回黃石,順道至養晦亭,一候龍飛。
言至助韓陵建關主、韓騰新立兩事,崇文夫婦亦自歡喜,拜謝少青。
無知自結縭以後,未曾見過龍飛。
至此始獲拜識。
龍飛設宴花園以款之。
酒間,少青言及欲聘花容,諸娘子不悅之事。
龍飛曰:「一奴一家置身事外人久矣,不談莊事。
但曾抱衾禱,不容緘默。
諸娘子苟安,余余子志大,用之必多變更,何能諧和。
不諧,則事敗。
郎如欲渾笏山為一統,則必用余余。
不然據黃石以傲東南,日與諸娘子擔風弄月,亦足自豪也。
何必余余。」
少青蹙蹙無語。
既而曰:「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家,況區區笏山能容一國數公乎?」
龍飛知少青之意,乃謂雪燕曰:「炭一團一 以下諸娘子,皆恃血氣,不明道理,為人唆激,便欲尋鬧。
娘子既為炭一團一 等之師,必聽娘子教導,慢慢地剖明大義,使他心地明白,如臂使指,嫉忌不生,大事乃克有濟。」
雪燕謝了龍飛的言,乃與無知送少青,至養晦亭與龍飛同宿。
雪燕、無知相與踏月一回,既而同坐桂花下石凳上。
無知歎曰:「金蟾弄華,玉兔流影,萬家盈手,千里同心,是好明月也呵。
記當時看公挪鄉長弄椎月下,就像今夜的光景了。」
雪燕曰:「公挪是個女人,如何卻做鄉長?」
無知曰:「這公挪祖遺一根五稜起齒的渾鋼椎。
他四個哥哥,合著力齊扛,是扛不動的,實不知有多少斤兩。
公挪做鄉主時,年紀尚小,他舞起來,如我們弄筆管的一般活動,是天生神力的。
鄉中有個趙熙,萬人無敵,這日鬥拳奪鄉長,誰鬥得他過呢。
公挪只一拳,打死趙熙,奪得鄉長與哥哥。
哥哥那裡敢受,沒奈何自己做了。」
雪燕曰:「俺在紫霞洞時見無智師兄弄那禪杖,亦每夜趁著月光弄一回,但見一一團一 銀光罩了身子,亦是個奇人。
只可惜不聽俺言,誤了妙齡的歲月。」
無知曰:「我在北方,亦聞他的雄名,只是名為無智,卻真無智。
任他滿身本事,被我輕輕地與更生娘子一齊擒了。
他見我是書生打扮,打量要調戲他,被他罵了幾句,險些兒將他斬了。
為著更生娘子的分上,故釋他回去的。
只這面貌兒,生得極俏。
有這面貌,何苦出家,亦既出家,何苦又做強盜。
人謂今時出家的,便是暗中強盜,不聞明明真做強盜也。
娘子是一輩人,可道一二。」
雪燕歎曰:「這都是沒奈何的事。
俺與無智,本是東北隅區脫鄉人,俱白姓。
緣鄉中有個鄉勇,最強橫的,有田與鄰鄉竇道融連壤。
不知怎的,爭起田來。
那道融有個兒子,諢名叫做入地鵬,最凶狠。
女兒名出地蛇,亦不是安靜的。
與俺鄉的鄉勇鬥起來。
鄉勇統了百餘人,鬥他兩個。
又掘了個坑,誘他兄妹,陷在坑裡,故此遭擒。
那竇道融夫婦,亦被鄉勇殺了。
不知怎地,那出地蛇掙脫了縛,逃至無智家中。
那鄉勇隨後趕來,見無智生得嬌美,遂不尋入地蛇,來調無智。
無智的哥哥,諢名三界魔君,見他調戲妹子,激惱著,遂殺了那鄉勇,將入地鵬搶出,並殺了鄉勇一家十餘口。
兩家兄妹,逃出鄉外。
那區脫鄉長,亦糊塗不分黑白,起兵追捕。
時俺的哥哥新充鄉勇,苦勸鄉長,謂事由鄉勇不是,不必追他兄妹。
鄉長大怒,拿枝令箭,教我哥哥捕他。
限一日擒回,若一日不擒回時,全家受戮。
我哥哥沒奈何領了令箭,率兵追捕。
誰知鬥他兄妹不過,只得回鄉領罪。
我嫂嫂一胡一 氏,原是鄉長夫人的外家侄兒,往鄉長府裡討情。
誰知那鄉長誘我嫂嫂一婬一亂,哥哥已被拿禁,嫂嫂又入而不出。
俺母親氣忿不過,懸樑死了。
一家兒惟剩俺一個,左右拚個死,拿著刀,獨自一個,殺入牢裡,放了哥哥,與哥哥殺入鄉長府中,尋著嫂嫂與鄉長的夫人、少爺、鄉主、丫鬟,殺個痛快,只是逃走了這鄉長。
因與哥哥連夜殺出,遇著無智等兄妹四人,合做一處。
無地棲身,只得將我三個女人,安置在一尼庵,削髮做了尼姑。
入地蛇改名小智,俺名大智。
那三個哥哥,卻據住金毛洞做強盜。
過幾日,那鄉長查出了消息,起了大兵來捕俺們。
庵中的尼,恐防連累,將俺們三個趕將出來。
走投無路,又遇這大兵追趕,遂逃入紫霞洞。
那洞中左邊,原是個白猿一精一的洞府,十分雅潔,誰想那猿一精一是最一婬一的。
見了俺們三個女人,便軟癱起來。
俺們遂將猿一精一殺了。
洞中又擁出百餘個猿兵,被俺們拳打刀斫,一霎時掃清了洞府,俺們遂據了白猿洞,且暫安身。
只是沒有糧草,初時或搶截行人的行李貨物為生,漸漸有那不長進的,投做嘍囉,乃近鄉富而不仁之家,白日搶劫。
及足足、更生兩娘子破了金毛洞,殺死俺們三個哥哥,俺們帶嘍囉與哥哥報仇,遂將兩娘子擒獲。
俺曾有個師父,絕有道行的,號顓和聖姥,謂俺鳳閣有緣,蒲一團一 無分,故與足足娘子私逃至此。
蒙夫人看上,遂嬪顏郎。」
言到這裡,又歎口氣曰:「那小智不足惜,只這無智,武藝兒、容貌兒,都是絕頂的。
既為娘子擒獲,為何放他回洞,不來這裡與俺們聚首?」
無知曰:「這是更生娘子的主意,我何由得知。
我看這無智,不特無智,又最無情,不似我們的公挪鄉長,這般英雄,卻情深似海,日夜為著顏郎茶飯不思,夢魂顛倒,只不知何時能了此願。」
雪燕曰:「尚勇的,不必有情。
鍾情的,不必有勇。
況我笏山女子,鍾情的少,尚勇的多。
公挪能兼之,無怪娘子稱道不置。
然娘子心中有個公挪,俺心裡卻有個無智。
大抵童年姊妹,恩義倍深。
雲山在眼,見面無期。
對月興懷,能無愴惻?」
言罷,長歎了幾聲。
忽聞一陣木樨香,從月光裡撲來。
雪燕曰:「風姨呵,你若解意時,何不將俺們心上的人從北吹到南來,俾好形影相依,永無離別。」
無知太息曰:「兒女之情,我們大都是難免的。
然而人生世上,電閃雲馳,苟不乘此方富年華建立奇勳,映照今古,就令佳人才子白首閨中,究非我們的心願。
假令我與娘子,豎一丈旗,倡於東南;無智與公挪,提三尺劍倡於西北。
雲集響應,以笏山雙手奉與顏郎,豈非大快!」雪燕把著無知的手曰:「撫景懷人者,情也。
坐甲枕戈者,志也。
俺與娘子情同志合,終不令勒燕然、封瀚海,獨讓男人。」
言未已,忽虺虺虩虩,一陣雷聲挾急雨而來。
仰視星月,一齊的被濃雲掩住了,遂歸寢。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