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山記
第五十六回 布檄文一巧匠鴉飛鳶
王留幸四日,使萬寶、小端,俱拔營同集碣門。
時紹龍飛攻碣門之左,花余余攻碣門之右。
王率萬寶等至,軍威大振。
是夜,王幸花容營。
容曰:「近有一絕奇的事,不可不為王述之。
前數日,接得新榜眼可芳蕤書,所賜美人勞慶慶,王猜是誰?」
王曰:「是勞譯的小女,不用猜的。」
容笑曰:「這頂綠巾兒,紹潛光戴得太不值了。
這慶慶,原是可飛虎的妹子紅綃。
潛光既立為後,又一寵一 太康二女,而廢紅綃。
紅綃既廢,不無怨言。
二女懼其謀己,又攛掇潛光,令認勞譯為女獻王。
今紅綃與芳蕤,十分恩愛,故燈前枕畔,每每漏洩真情。
芳蕤恐事關軍國,不敢隱秘,以密函致臣。
王道這事奇麼?」
王聞這話,呆了半晌。
忽的大笑起來,遂向空指著眉京曰:「潛光,潛光,你用著老婆,勾一引 朕作野老兒,你的計大拙了。」
又問花容曰:「這新狀元娶的勞奢奢,可真勞譯的女兒麼?」
容曰:「這個更奇,原來太康三個女兒皆美,當年趙無知為紹莊花狀元時,太康欲以三女招他為婿。
無知逃去,遂將長女橫煙嫁了繆方,次女瞋雲、幼一女顰雨皆有一寵一 於潛光,築玲瓏窈窕院以居之。
繆方亡於鐵山之役,兩妹知橫煙有孕,私招入宮,令侍潛光。
今潛光的太子繼文,橫煙所出,實繆方之子也。
瞋雲俗以繼文為己子,久欲借他,故也橫煙,故又令橫煙裝作勞譯長女,改名奢奢,今歸玉狀元,聞說又有孕了。」
王更詫異曰:「有這等奇而又奇之事。」
又呆了半晌,忽然拍股曰:「破眉京的計在是矣。
朕欲將這事作一檄文,射入眉京以辱之,他將自羞不暇,而又臣羞其君,民羞其主。
上下一交一 羞,而人心亡矣。
心亡於內,亂作於外,其能相與死守乎。
但此文須朕自制,與妃子參定之。」
遂挑燈連夜製成。
花容讀之,大笑曰:「此一篇文勝甲兵十萬矣。」
明日使人繕寫百餘條,召龍飛共議之。
龍飛曰:「昔韓莊告示,用張小逾垣夜貼,所以啟其疑也。
今何不復召張小,倘能如貼韓莊者貼眉京,潛光必疑內應有人,疑則亂生,我軍乘其疑亂之際,四面逾險,齊登必獲濟矣。」
王曰:「善。」
乃使人往黃石召張小。
張小至,龍飛語之故。
張小登高一望,見旌旗森布,無縫可緣,不敢應召。
花容乃使摩訶辛造木鴉一隻,擬以月黑之宵,使張小騎鴉飛入眉京行事。
木鴉成,先教張小試一習一 ,張小大喜,屢試不爽。
三月初一日,三更時。
張小著小黑衣,攜檄文百餘張,並漿糊等物,跨上木鴉,扭動機竅,先飛下碣門,貼了十餘張,並無人知。
黑暗中,又隨著巡哨的軍士背後,偷過尹百全大營,復撒十餘張於營盤要路。
見碣山左右,儘是連珠的營柵,十分嚴密,亦各撒數張。
尋至一僻處,復跨上木鴉,扭機竅騰空而上,窺眉京僻靜處,復扭機而下,時已四更了。
凡幽衢市),無不遍貼。
余的盡從空中拋下,飛出眉京,繳旨去了。
是夜,呼家寶與夫人飲了數杯,瞢騰睡著,至五更,泡燥起來,呼從人提燈出廳事。
正欲請諸幕友酌議軍情,忽見空中一片白紙,從簷前飄下。
拾視之,乃檄文一通。
其文曰:「牧牛兒紹潛光者,性原狡險,目不識丁。
而矯為磊磊落落之狀以欺世,窺紹莊之難,偽立紹公子紹平以收人心,旋逐平自立。
朕欲聲罪討之,而未暇也。
乘朕之未暇,盡驅孱弱小鄉,襲朕屬莊,而卒招天厭。
十字關前,全軍覆沒,朕甚憫之,聽其收骨而去。
民亦何辜,草菅若此。
朕趙貴妃之父翦,為潛光所惑,率其鄉勇以從,死於鉤鐮。
貴妃新立,正宜撫恤遺孤,以大字小。
乃不念舊德,欺妃弱稚,暴驅鄉兵,欲奪妃地。
苟有人心,何忍出此。
而又敗於烏溝,將亡弟擄,受盟而返。
宜知天道之不爽矣。
四旬不娶,儉樸類窮民,與莊勇同臥起,此三者,生平之伎倆也。
倘能矯此以終其身,亦可以欺愚而罔俗;乃悅可飛虎之妹紅綃之美,乘兩可之亂,一陰一令互相吞噬,而竊紅綃於干戈擾攘之間,據為室而盡奪其地。
磊磊落落者,固如是乎!是時,朕紫都新造,亦未暇聲罪致討也。
又乘朕之未暇,襲朕黃石,竊朕韓莊。
井蛙自大,僭稱偽王。
而納紹太康二女,命之曰宗妃。
起玲瓏、窕窈、巢玉諸院,窮極奢侈,放恣無狀。
用酷臣,虐百姓,誅叔父,前後若兩截人。
嗚呼,怪矣哉!更有甚者,既立紅綃為後,入宗妃之讒而廢之。
納故臣繆方有孕之妻,生子繼文,而以為太子。
自斬宗祧,不孝孰大於是。
前者四旬不娶,今何一婬一亂至如是也。
前者儉樸類窮民,今何縱所欲若是其無度也。
前者與莊勇同臥起,今何戮故一交一 、殺鄉長、誅叔父,以為快也。
自以為據三莊之地,臥眉山,而號令四隅。
縱吾為之所得為,誰敢不服。
而不知履德,則民歸;悖德,則民叛。
故紹坐茅以至親叛,而歸朕矣。
丁推善以鐵山重鎮叛,而歸朕矣。
香得功以同起草澤之臣叛,而歸朕矣。
不特此也,可紅綃為潛光結髮之妻,紹橫煙為潛光太子之母,則亦潛光之妻也,奈何帷簿不修,竟使勞譯飾二妻,攜至紫都,獻朕求降。
夫降,可也。
以妻求降,不可也。
豈真身請為臣者,必妻請為妾耶。
朕心惻然,准其降,而遣二妻歸國,而二妻晝夜號泣,以為身可死不可歸。
勞譯不得已,遂將紅綃私嫁朕臣可芳蕤,橫煙私嫁朕臣玉和聲。
夫二妻豈不念夫婦之愛母子之恩哉,一胡一 為乎亦叛,潛光而甘心再嫁也。
吁!可怪已。
此其謀,大都皆出呼家寶。
彼家寶以庸劣之才,持中外之事,喪師辱國,不能展一奇謀,計惟以君之妻餌朕。
就令朕中其謀,擁汝主之妻,日夜行樂,君若臣何面目立人世乎!昔西子夷光一浣紗女耳,非勾踐之妻也,而以女沼吳,千載猶有遺臭。
家寶何不自以其妻餌朕,而必以君之妻太子之母乎。
吁,可怪已!朕圍眉京三載,非力不能破也。
二十韓、十三紹之役,殺戮頗多,損朕一陰一德。
故日望潛光悔禍,家寶見幾,知天命所歸,早降馬首,與爾民休息相安,則朕之心也。
如必欲糜爛體肢而後快,眉京一破,玉石同災,朕亦無如諸將何也。」
此檄,家寶看罷,氣得息粗手顫,眼白髯張,倒在床 中,半晌不語。
時天漸亮,挑燈再看,看至「家寶何不自以其妻餌朕而必以君之妻太子之母乎」數語,不禁胸中一嗌,喉裡一甜,吐出一口鮮血來。
左右大驚,報知夫人。
夫人剛出前軒,只聽得人聲喧嚷。
大將軍尹百全,率諸武將鬧進相府來。
有言:「勝敗軍家常事,奈何攛掇大王幹這沒臉的勾當,被敵人取笑。」
有言:「只因幹這無一恥之事致被敵人輕薄,圍困三年,倉庫空虛,人心攜貳。」
有言:「未聞堂堂宰相,謀人家國,先賣了主母的。」
正嚷得沒法,又見國舅可飛虎,帶著數十人鬧進相府,將家寶一把扯住,大呼曰:「還我妹子來!」時紹太康被擄,其子士隆亦嚷進來,口呼:「還我姐姐。」
正鬧不已,只見一隊文官,在這裡排解:「原來此事,全是勞譯與兩宗妃強潛光做的,家寶實不與聞。
今這檄文,盡推在家寶身上,縱有千個蘇秦的口,亦不能分辯。」
於是你推我拉,鬧進潛光殿裡去了。
潛光正為這檄文惱得半死半生,埋怨著兩宗妃。
忽見內侍忙忙的走進來,言朝堂諸文武喧嚷不止,正待大王臨朝。
潛光羞見朝臣,推病不出。
復嚷了一回,各自散了。
是夜,家寶私見潛光曰:「這事奇怪,我們碣門眉京,守得十分完密,蒼蠅亦不能飛度的,苟非有奸人作內應,如何滿市滿衢貼幾遍。」
潛光曰:「卿可為孤密密的查捕奸人,不然必敗。」
言未已,忽內侍飛報,後宮火起。
潛光大驚,急召羽林軍士後宮救火。
才救滅了火,又報無數火鳶飛將下來,鳶墜處,延燒民房無算。
丁勉之捉得幾隻火鳶,入見潛光,是木製成的,中藏火藥,觸處火起。
言未已,一鳶飛墮殿角,觸著楹柱,已燒了好些。
使人救息了,又報呼相府亦燒了後堂。
鬧得眉京百姓,終夜救火,不得安寢。
一連幾夜,無時刻,皆有火鳶飛下,倉粟亦幾乎燒盡。
潛光終夜驚悸,抱著宗妃痛哭。
明日,集文武酌議,決意投降。
只見可飛虎率數百人殺入殿中。
潛光逃入後宮,飛虎罵曰:「眉京本可家故物,以妹子嫁汝,權作妝奩。
奈何一寵一 庶廢嫡,將我妹子送與敵人。」
呼家寶上前,責以大義。
飛虎怒曰:「橫豎是汝匹夫助主行虐,尚敢饒舌。」
語未終已,將家寶斫死階下。
可憐家寶幼負異才,識潛光於牛口之下,許以馳驅,從草澤中,據紹莊,取兩可,襲韓莊於談笑之中,宅中而圖,君臣魚水,言罔弗從,創業幾於過半,而天命不在紹,以底滅亡,致身死于飛虎之手,不重可歎哉!是時,飛虎割了首級,拴腰際。
正遇紹海深、紹鷹揚,相與戰於殿前。
海深亦為飛虎所殺,鷹揚逃脫。
尹百全聞變,從阜財門率軍入援,紹太康之子紹士隆亦率數百人來助飛虎,與百全戰於拱極門。
百全病不能持槍,軍敗退回碣門。
飛虎殺入巢玉院,尋潛光不見,乃使士隆搜玲瓏、窈窕諸處。
士隆將一宮人拿住以刀協之,逼問大王娘娘藏何處,宮人唬得不能出聲,以手指著苑後的小屋。
士隆撇了宮人,打開小屋尋了一回,並無蹤影。
忽聞嚶嚶的哭聲,尋聲而往,聲出屋後芭蕉叢裡。
撥蕉而入,見潛光抱著瞋雲、顰雨及太子繼文一一團一 兒,坐蕉葉下哭。
潛光見士隆拿著明晃晃的刀,大驚曰:「國舅何故造反?」
士隆努目不語。
瞋雲曰:「兄弟不念同胞之情,來殺姐姐麼。」
士隆曰:「橫煙姐姐,姐夫盡忠於國,你們挑唆他,做出不端之事,辱沒家門被人恥笑,今又不知弄往那裡去,你們幹的好事。」
顰雨曰:「兄弟,你今時拿著刀,到底想怎樣呢?」
士隆曰:「父親被擄九死一生,欲取兩位姐姐獻敵人,以保父親性命,此是絕孝的事,不勝似從那昏君。」
潛光大哭曰:「孤侍汝家不薄,自古君憂臣辱,就令死於敵人,也是留名萬載的。
國舅,何苦相逼?」
士隆不答,喚從人將瞋雲、顰雨硬行搶去,太子繼文拋在地下。
潛光向地下抱起繼文時,士隆已押著兩姐姐去了。
剛出了小屋,遇可伯符率兵入衛,遇士隆於窈窕院前。
伯符偽招與語,士隆措手不及,被伯符的軍士從腦後搠死,殺散余一黨一 ,救了瞋雲、顰雨,來尋潛光。
見潛光抱著繼文坐井旁啼哭,似欲投井的一般。
伯符曰:「使王狼狽至此,臣等之罪也。」
潛光見宗妃仍在,復相抱大哭。
伯符曰:「哭也沒用,請王與兩娘娘回宮再議。」
時天漸晚,乃隨著伯符回窈窕院去了。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