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全集
卷七
知行錄之七 傳一習一 錄中
錄先師手書,凡八篇。
其答徐成之二書,吾師自謂:「天下是朱非陸,論定既久,一旦反之為難。
二書姑為調停兩可之說,使人自思得之。」
故元善錄為下冊之首者,意亦以是歟?今朱、陸之辯明於天下久矣。
洪刻先師《文錄》置二書於《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復錄。
其餘指「知行之本體」,莫詳於答人論學與答周道通、陸清伯、歐一陽一崇一四書;而謂「格物為學者用力日可見之地」,莫詳於答羅整庵一書。
平生冒天下之非詆推陷,萬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講學,惟恐吾人不聞斯道,流於功利機智,以日墮於夷狄禽一獸 而不覺;其一體同物之心,譊終身,至於斃而後已:此孔、孟已來賢聖苦心,雖門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
是情也,莫詳於答聶文蔚之第一書。
此皆仍元善所錄之舊。
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簡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詳於答文蔚之第二書;故增錄之。
元善當時洶洶,乃能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得聞斯學為慶,而絕無有纖芥憤郁不平之氣。
斯錄之刻,人見其有功於同志甚大,而不知其處時之甚艱也。
今所去取,裁之時義則然,非忍有所加損於其間也。」
答顧東橋書
來書云:「近時學者務外遺內,博而寡要,故先生特倡「誠意」一義,針砭膏肓,誠大惠也。」
吾子洞見時弊如此矣,亦將何以救之乎?然則鄙人之心,吾子固已一句道盡,復何言哉!復何言哉!若「誠意」之說,自是聖門教人用功第一義。
但近世學者乃作第二義看,故稍與提掇系要出來,非鄙人所能特倡也。
來書云:「但恐立說太高,用功太捷,後生師傳,影響謬誤,未免墜於佛氏明心見性、定慧頓悟之機,無怪聞者見疑。」
區區「格致誠正」之說,是就學者本心日用事為間,體究踐履,實地用功,是多少次第、多少積累在,正與空虛頓悟之說相反。
聞者本無求為聖人之志,又未嘗講究其詳,遂以見疑,亦無足怪。
若吾子之高明,自當一語之下便瞭然矣!乃亦謂立說太高,用功太捷,何邪?
來書云:「所喻知行並進,不宜分別前後,即《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之功一交一 養互發、內外本末一以貫之之道。
然工夫次第不能無先後之差,如知食乃食,知湯乃飲,知衣乃衣,知路乃行,未有不見是物,先有是事。
此亦毫釐倏忽之間,非謂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既云:「一交一 養互發、內外本末一以貫之」,則知行並進之說無復可疑矣。
又云「工夫次第不能不無先後之差」,無乃自相矛盾已乎?「知食乃食」等說,此尤明白易見,但吾子為近聞障蔽,自不察耳。
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後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
食味之美惡必待入口而後知,豈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惡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後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
路歧之險夷必待身親履歷而後知,豈有不待身親履歷而已先知路歧之險夷者邪?「知湯乃飲」,「知衣乃服」,以此例之,皆無可疑。
若如吾子之喻,是乃所謂不見是物而先有是事者矣。
吾子又謂「此亦毫釐倏忽之間,非謂截然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是亦察之尚有未一精一。
然就如吾子之說,則知行之為合一併進,亦自斷無可疑矣。
來書云:「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此為學者吃緊立教,俾務躬行則可。
若真謂行即是知,恐其專求本心,遂遺物理,必有暗而不達之處。
抑豈聖門知行並進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一精一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
只為後世學者分作兩截用功,失卻知行本體,故有合一併進之說。
「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即如來書所云「知食乃食」等說可見,前已略言之矣。
此雖吃緊救弊而發,然知行之體本來如是,非以己意抑揚其間,姑為是說以苟一時之效者也。
「專求本心,遂遺物理」,此蓋失其本心者也。
夫物理不外於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遺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
故有孝親之心,即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理矣。
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
理豈外於吾心邪?晦庵謂:「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
心雖主乎一身,而實管乎天下之理,理雖散在萬事,而實不外乎一人之心。
是其一分一合之間,而未免已啟學者心理為二之弊。
此後世所以有專求本心,遂遺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
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達之處;此告子「義外」之說,孟子所以謂之不知義也。
心,一而已。
以其全體側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謂之義,以其條理而言謂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義,獨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求理於吾心,此聖門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
來書云:「所釋《大學》古本,謂致其本體之知,此固孟子盡心之旨。
朱子亦以虛靈知覺為此心之量。
然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
「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此語然矣。
然而推本吾子之意,則其所以為是語者,尚有未明也。
朱子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物格知致,以存心、養性、事天為誠意、正心、修身,以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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