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四十回 入長城北軍敗潰 援大都爵帥馳歸
卻說孛倫赤、岳來吉等,回營報功,燕帖木兒時已起一床一,即將二人功績,書錄簿上;並命撒敦帶著偏師,出營巡哨。
是日大霧迷濛,眼不見影,撒敦巡至敵營,已是空空洞一洞,留著虛壘。
走將進去,只有敵卒數名,尚在寨中收拾行李,見了撒敦等,一哄而逃,被撒敦兵追上,擒住二卒。
經撒敦審訊,才知北軍已竄匿山谷中。
撒敦即將二卒帶還,報知燕帖木兒。
燕帖木兒道:「王禪未曾大挫,即行遁匿,我料他必有詐計,將乘我不備,前來掩擊哩!」料事如神。
便下令將士,教他裹糧坐甲,靜待後命,不得私自出營,違令者斬!越夕,又命堅壁嚴裝,如遇寇至,只准固守,不准出戰,違令者斬!到了夜間,防備尤密,四面布著偵騎,探聽消息。
未幾雞聲報曉,遠遠的接吹角聲,燕帖木兒聽著道:「寇兵來了!」忙出升帳,見偵騎亦來稟報,說是北軍成列出山,距此只數里了。
燕帖木兒仍飭各軍守著前令,不得有違。
約一時許,北軍鼓噪而至,衝突數次,堅不能入,沒奈何退後下營。
燕帖木兒命撒敦、八都兒兩人,各率一軍,分授密計,命俟至天晚,分頭趨出。
兩人依計而行。
是夜天色愈暝,四面一陰一霾,北軍也嚴行準備,不遑就寢。
一更以後,但聽後面有銅角聲,吹得非常響亮,不由得慌忙起來,梁王王禪,懲著前轍,只令各營靜守,不敢出頭。
忽前面又起角聲,亦覺激越異常。
時值深秋,寨外草衰,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加以角聲震盪,前後相應,益令軍心膽怯,不寒而慄。
梁王王禪,尚兀自守著,偏營內各兵,自相一騷一擾,不肯鎮定。
至三鼓以後,角聲越吹得厲害,彷彿有千軍萬馬,四面殺來,那時軍心益亂,情勢倉皇,任你王禪如何禁遏,也是彈壓不住,遂不禁歎息道:「罷了!罷了!看來幼主無福,偏遇這燕帖木兒,不如就此退兵罷!」你自己無將帥才,不足勝敵,反說看幼主無福,是謂肚痛埋怨灶司。
當下撤營遁去。
看官道這銅角聲如何而來?就是撒敦與八都兒,奉著燕帖木兒密計,虛嚇敵兵。
原來撒敦自營後出師,潛繞北軍後部,吹角懼敵;八都兒自營前出師,直一逼一北軍前面,鳴角相應。
兩軍並不去廝殺,只仗這銅角為號,虛聲恫喝,那北軍竟墮計中,夤夜遁去。
撒敦等來報燕帖木兒,燕帖木兒即命傾寨窮追,直到昌平州,方見北軍還在前面。
一聲鼓號,驅馬殺去,北軍心膽俱裂,哪個還敢攔阻?你奔我潰,彼跌此僕,被燕帖木兒軍,乘勢掩殺一陣,斬首約數千級,所有逃不及的北軍,顧命要緊,管不得什麼面子,只好匍匐乞降。
燕帖木兒准他投誠,收降至萬餘人。
正擬飭兵再追,適值欽使到來,忙下馬接旨。
詔中所說,略稱丞相親冒矢石,恐有不測,萬一受傷,朕恃誰人?自今以後,但教憑高督戰,視察將士,用命行賞,不用命行罰,毋得再自冒險,以滋朕憂!燕帖木兒謝旨畢,即語來使道:「我非好死惡生,但猝遇大敵,不得不身先士卒,為諸將法。
現在寇已敗退,自當遵旨小心,請欽使轉達御前,免勞聖慮為是。」
欽使應著,即行別去。
燕帖木兒麾軍再上,殺得王禪等棄甲拋戈,抱頭竄逸。
於是燕帖木兒勒馬中途,但令也速答兒、也不倫,及弟撒敦,率兵三萬,再追北軍,自率余軍徐徐後行。
將到居庸關,接也速答兒軍報,北軍已逃出關外去了。
燕帖木兒即遣使上追,馳馬入關,會也速答兒等亦已回軍,遂命也速答兒居守,輔以僉院徹裡帖木兒,並就他統卒三萬名,留供驅遣,自率得勝軍南還。
至昌平南,來了古北口急報,上都軍已入古北口,進掠石漕。
燕帖木兒憤憤道:「居庸關才得收回,古北口又聞失守,如何是好!」撒敦即上前進言道:「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怕他何為?弟願前去,殺他片甲不回!」燕帖木兒道:「吾弟前去,須要小心!」撒敦應命,即領著萬人,倍道去訖。
燕帖木兒,率軍後應,亦兼程而進。
撒敦驅軍至石漕,不管甚麼利害,竟上前掩擊,敵軍正在午炊,倉猝遇敵,不及攔阻,便向北竄去。
撒敦追擊數十里,殺斃敵軍無數。
正擬下營,燕帖木兒大軍亦到,兩下相會,當由撒敦報明勝仗。
燕帖木兒問敵軍主將,系是何人?撒敦嘿然。
燕帖木兒道:「吾弟殺了一日,難道連敵將姓名,尚未查明麼?」
撒敦道:「問他何為?我只知見敵就殺,得勝報功。」
是一員莽將口吻。
燕帖木兒微笑道:「幸你所遇的都是庸將,倘使遇著將材,恐怕有敗無勝哩!」
當下令偵騎探明,返報敵將姓氏,一個是駙馬孛羅帖木兒,一個是平章答失雅失帖木兒,一個是院使撤兒討溫。
此處敘敵將姓氏,恰從偵騎探報,無非避文筆復沓耳。
燕帖木兒道:「這等一乳一臭小兒,也來將兵,真是可羞!待我用一條小計,便好擒住三人。」
撒敦道:「用什麼計?小弟出去,包管擒來。」
燕帖木兒道:「你只知力戰,不知智取,難道他束著雙手,任你擒獲麼?」
言畢,便問偵騎道:「我見前面有一大山,此山叫作何名?」
為將須明地理,觀此益信。
偵騎道:「名叫牛頭山。」
撒敦道:「哥哥專會使刁,查了敵將姓氏,還要問著山名,有何用處?」
燕帖木兒之狡,借撒敦口中敘出,映帶無痕。
燕帖木兒怒道:「你不要瞎說!我非顧著兄弟情誼,管教你一頓杖責。」
從燕帖木兒口中自陳私弊,用筆尤妙。
撒敦伸舌而退。
燕帖木兒換了微服,帶著偵騎數名,出營自去,直到天晚,方才回營。
次日昇帳,召諸將面囑道:「我昨晚登牛頭山,望見敵營紮住山後,料他是倚山自固的意思,但山中有小路可通,我若乘高一壓下,便可踏破敵營,可奈敵營雖破,敵將必逃,若要追擒,也是難事,不若引他入山,使入陷阱,我卻前後夾攻,令他無路可走,自然一鼓成擒了。」
眾將都拍手稱善,燕帖木兒命八都兒道:「你今夜引兵千名,潛上牛頭山,就小路中掘著陷坑,斬木掩覆,上表暗記,令我軍便於趨避,敵兵易致誤入,方好成功。
至陷坑造就,你可越山劫營,准敗不准勝,俟敵兵趕來,你卻誘他入小路,我自有兵接應,休得違慢!」八都兒依令去訖。
又命裨將亦訥思道:「你率兵千名,備著撓鉤,就山上小路旁,左右伏著,待敵兵入阱,便好一一擒住哩。」
亦訥思亦去。
又命撒敦道:「你領兵萬人,沿山繞轉,就敵營左右埋伏,但聽山上有號炮聲,你便殺出,斷他後路,不得有違!」撒敦亦領命去了。
覆命諸將道:「你等隨我上山,視我大纛所向,奮力殺敵,明日可滅此朝食了。」
眾將唯唯聽命。
到了傍晚,命將士飽餐畢,隨飭各帶乾糧火具,向牛頭山進發。
是時八都兒已掘好陷坑,乘夜越山,去劫敵營。
敵營中設有探馬,偵得八都兒到來,便去稟報主將。
駙馬孛羅帖木兒,年輕好勝,就上馬領兵,出營搦戰。
八都兒上前對仗,略戰數合,佯作慌張的形狀,棄戈退走。
孛羅帖木兒不知是計,即趨馬奮追,平章答失雅失帖木兒,與院使撤兒討溫,亦出營接應,撤兒討溫道:「駙馬追去,恐防有失,況夜色淒其,山嶺狹隘,倘有不測,必致敗挫,不如遣人禁他前進,方可無虞。」
答失雅失帖木兒聞言,便遣使去訖,俄得去使回報,駙馬言月色甚明,可以夜戰,請平章院使速即接應,可以殺盡敵人。
撤兒討溫復道:「營寨亦是要緊,請平章守住勿動,我帶兵接應便了。
撤兒討溫,亦頗仔細。
答失雅失帖木兒應著,便分兵與撤兒討溫,長驅進發。
時孛羅帖木兒已被八都兒誘進山中,走入間道,猛聽得一聲鼓響,山岡上火炬齊明,豎著一面大纛,上書太平王右丞相等字樣。
孛羅帖木兒道:「燕帖木兒在此,我等快上岡去,刺殺了他。」
言未畢,山上已馳下將士,來敵孛羅帖木兒。
孛羅帖木兒尚不畏怯,奈因嶺路一逼一窄,不便戰鬥,只好勒馬退回,不期撲塌一聲,連人帶馬,跌入陷坑去了。
亦訥思早已留意,便命軍士鉤起孛羅帖木兒,捆一綁而去。
孛羅帖木兒部下士卒,爭思來救,無如走近一個,陷落一個,走近兩個,陷落兩個,那時也只好尋路逃走。
偏偏燕帖木兒的將士,四面殺來,心中一慌,足下更走立不穩,一半跌入陷坑,一半死於刃下。
此時的撤兒討溫,尚未知前軍敗狀,領兵入山,步步為營。
一入間道,已望見大纛飛揚,料知孛羅帖木兒必遇伏兵,前去定必無幸。
奈又不能不急急馳救,只好硬著頭皮,驅馬進去,一面令左右分射,以備不虞。
誰知山上的喊殺聲,漸漸一逼一緊,雖是嚴行備御,究竟不免心虛。
轉瞬間敵已四至,任你如何放箭,總是射他不祝撤兒討溫,命軍士隨射隨退,未及數武,見軍士都鑽入地中,慌忙察視,自身亦隨馬而陷。
幾似《封神傳》中的土行孫。
兩旁突出亦訥思軍,又被他搭上撓鉤,捆縛去了。
餘眾走投無路,只得大呼乞降。
答失雅失帖木兒坐守營盤,專聽軍報。
遠遠的聞有炮聲,心中正忐忑不定,忽營外有兵到來,還道是撤兒討溫等回營。
正欲出來探問,不意來兵很是兇猛,如攪海龍一般,搗入營中。
答失雅失帖木兒急上馬抵敵,湊巧遇著撒敦,一槍刺來,正中左腕,倒僕馬下。
撒敦麾下的軍士,便來抓住,拖了過去。
北軍頓時駭散,由撒敦追擊一陣,殺死多名。
是時天尚未明,撒敦即縛送答失雅失帖木兒,上山報命。
燕帖木兒覆命他追趕潰卒,他即回馬下山,逐潰卒出古北口,然後回軍。
這邊的燕帖木兒,收集各軍,整轡回營。
時方天曉,由軍士推上孛羅帖木兒及撤兒討溫、答失雅失帖木兒。
燕帖木兒拍案道:「你等助逆叛順,死有餘辜,本爵帥不便饒你!」孛羅帖木兒等亦大聲話詈,即由燕帖木兒申明軍法,喝令斬首。
須臾,已將首級三顆,呈上帳前。
燕帖木兒方遣人奏捷,帳外又遞到緊急文書,由燕帖木兒展閱一周,即語諸將道:「叛王也先帖木兒,與禿滿迭兒,又陷通州,將到京師。
京中已召我還援,我等勤王要緊,速即啟程。」
此處北軍,借燕帖木兒敘明,又是一種筆法。
諸將不敢有慢,當即隨燕帖木兒拔營而南。
趲途兩日,即到通州,時已日色銜山,晚煙四起。
諸將請擇地立營,燕帖木兒道:「寇敵將近,不馳去殺他一陣,還待何時!」說著,已揮兵疾進,約數里,即遇敵兵。
敵兵未曾防備,狼狽奔趨,燕帖木兒追殺里許,因天色昏暮,才命下營。
次日黎明,復整兵追敵,西至潞河,見北軍已在河北,列陣以待,人如排牆,燕帖木兒倒也不敢進一逼一。
至夜間,欲渡河擊敵,奈隔岸火光透澈,映入河流,好似掣電空中,群芒四射,因此按兵不動。
待到黎明,遙望敵營中已無聲響,只有人影模糊,尚是沿河立著。
此時也無暇細辨,便麾兵結筏渡河,各軍安然西渡。
及達彼岸,各持刀砍人,不意統是黍秸做成,上披氈衣,地土積草,尚有餘焰未熄,才曉得敵已夜遁,但放火植秸,作為疑兵罷了。
燕帖木兒也有被欺之時。
燕帖木兒憤甚,復率兵窮追,將抵檀子山,四面都是棗林。
這棗林中恰有敵兵伏著,陡從斜刺裡殺出,虧得燕帖木兒軍律素嚴,不為所迫,猛見也速帖木兒、禿滿迭兒,糾合一陽一翟王太平,國王朵羅台,平章塔海軍,踴躍前來,差不多有五六萬人。
燕帖木兒不敢輕敵,只先令軍士列好陣勢,前面持弓矢,後面執刀盾,又後面挺戈矛。
直待敵兵一逼一近,一聲令發,萬矢齊射,勢似飛蝗,偏敵兵持盾而前,冒死上來。
燕帖木兒復令止射,驅刀盾、戈矛兩隊,直前抵格。
兩軍混戰一場,互有死傷,看看紅日將落,敵兵毫不退卻,只管捨命相持。
燕帖木兒子唐其勢,見各軍戰敵不下,惱動一性一子,撥馬臨陣。
一陽一翟王太平,挺槍來戰,唐其勢大吼一聲,嚇得太平倒退。
未及數步,已被唐其勢用戈刺著,翻身落馬。
軍士乘勢蹴踏,把太平肉一體,變作爛屎相似了。
敵兵見太平被殺,頓時驚潰。
燕帖木兒就此趕上,殺得一屍一橫遍野,血流成渠。
方欲收軍,巧值撒敦到來,得了一支生力軍,便命引兵再追,自率大軍南歸。
撒敦追了數十里,見敵兵四散逃去,殺斃了數百名,也即回來。
會上都諸王忽剌台,指揮阿剌鐵木兒,及安童等,復攻入紫荊關,進犯良鄉,游騎徑一逼一京南。
此處用直敘法,視前又變。
燕帖木兒聞警,即循北山西行,令將士脫銜系囊,盛莝豆飼馬,且行且食。
晨夜兼程,至蘆溝河,並不見敵。
嗣得探報,忽剌台等已聞風西竄了。
燕帖木兒因已抵京師,遂入覲懷王,甫至肅清門,都人士焚香迎接,羅拜馬前。
燕帖木兒辭不敢受,都人齊聲道:「非王一爺忠誠報國,民等何能更生?此恩此德,敢不拜謝!」燕帖木兒下馬慰勞道:「此皆天子威靈,我有何力可言?」
此時的燕帖木兒,幾似古之名將,無以加之。
及至內城,懷王親出迎師。
燕帖木兒下馬行禮,由御手扶起,相偕入城。
隨即賜宴興聖殿,賞給無算,親授太平王黃金印,盡歡乃散。
燕帖木兒擬休息數日,再行出兵,忽接撒敦軍報,古北口又被陷了。
正是:
兩都軍報無虛日,萬里烽煙未靖時。
未知何人陷入古北口,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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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純敘燕帖木兒戰事,見得上都各軍,均不足與燕帖木兒相敵,燕帖木兒,信一元代之梟雄哉?讀《元史·燕帖木兒列傳》,未嘗不臚敘戰跡,而寫生妙手,卻不若此書之為良。
蓋彼第直錄事實,而此且曲為描摹;不特渲染戰爭,並舉燕帖木兒之權詐,亦揭露紙上,吳道子之手筆,亦無以過之。
且旋師入京時,卑以自牧,讓美君王,處處似忠,實處處是詐;周公恐懼流言日,王恭謙恭下士時,讀此益無限生感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