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四十一回 倒剌沙奉寶出降 泰定後別州安置
卻說燕帖木兒得撒敦來文,報言古北口復陷,心中大憤,即日召集各軍,出京北去。
途次又接紫荊關急報,苦難分身,只得遣快足至遼東,飛調脫脫木兒西援。
看官!你道陷古北口及紫荊關的兵馬,從何而來?原來就是禿滿迭兒,及忽剌台、阿剌鐵木兒等軍。
禿滿迭兒等,被燕帖木兒殺敗,逃出口外,會集散卒,定議分攻,禿滿迭兒自率一軍襲古北口,忽剌台、阿剌鐵木兒、安童、朵羅台、塔海等,聯軍襲紫荊關,意欲兩面夾攻,令燕帖木兒無暇兼顧,可以轉敗為勝。
計非不佳,奈庸駑何?不意燕帖木兒煞是神勇,禿滿迭兒方入古北口,燕帖木兒已到檀州,兩軍南北各進,即行對壘,一場大戰,禿滿迭兒覆敗,潰走遼東。
後軍被燕帖木兒截住,無處投奔,統軍的頭目,乃是東路蒙古萬戶哈剌那懷,看得兵勢垂危,只好束手乞降。
燕帖木兒收了降眾,共得萬人,也不暇悉心檢查,只留部將數人,約束士卒,守住顆北口,自率健卒兼程西進,去援脫脫木兒。
余勇可賈。
脫脫木兒前奉調發兵,只帶著四千人,到紫荊關,與忽剌台等對陣。
兩造人數,相去甚遠,北軍約三四萬名,脫脫木兒與關上守將相合,尚不達萬人。
暗思眾寡不敵,恐遭敗仗,不如固關嚴守,還好勉力支持。
至燕帖木兒星夜趕到,很是喜慰。
燕帖木兒查明情形,便與脫脫木兒道:「我兵遠來,敵人尚未知曉,你且開關搦戰,誘他入關,我出大軍伏一在關內,他若冒昧進來,便好閉住控門,殺他一個一精一光哩。」
脫脫木兒領命,即率本部四千人,大開關門,來戰北軍。
北軍逗留關外,已是數日,猛見脫脫木兒出戰,倒也吃了一驚;及見出關的兵士,不過數千人,頓覺膽大起來,當下分作兩翼,來圍脫脫木兒。
脫脫木兒不及退還,已被敵軍裹一住,他本恃有後援,一些兒沒有害怕,便奮起一精一神,馳突圍中。
燕帖木兒在關內覷著,見脫脫木兒不能脫身,恰變了一計,令關上故意鳴金,促脫脫木兒退歸,一面命關吏虛掩半扉照燕帖木兒原計故意參換,是文中化板為活法。
敵軍裡面的阿剌鐵木兒,望著關中的模樣,大叫道:「此時不急搶關,尚待何時?」
言未畢,已挺戈躍馬,奔入關中。
自來尋死。
忽剌台、安童、朵羅台、塔海等,只恐阿剌鐵木兒佔著頭功,也即策馬隨入。
一入關門,見守卒在前散走,還道他是避鋒逃命,又緊緊的追了一程。
驀然間四面八方,互發炮聲,伏兵一時齊起,統行殺到。
忽剌台、安童、朵羅台、塔海等,知事不妙,忙即退回,奈後面的兵士,相率入關。
前後擠緊,運動不靈。
待退近關門,已是多半被殺。
那時忽剌台、安童等,如漏網魚,如喪家狗,只想跑出關外,逃脫一性一命,偏偏關門已閉得很緊。
這一嚇非同小可,險些兒連三魂六魄,都飛至鬼門關!如果嚇死,或得保全首領。
忙麾兵斬關欲遁,忽關門左右,又閃出無數健卒,大刀闊斧,前來阻祝背後又是燕帖木兒領軍追來,忽剌台等只是哭不出的苦,勉強馳突,不消片刻,安童、塔海兩人,馬首被刺,俱墮馬下,活活的被人擒去。
忽剌台、朵羅台急得沒法,左右亂撞,驟被流矢射著,一同墜馬,也只得閉目就擒了。
是時的阿剌鐵木兒,尚似瘋犬一般,東衝西突。
燕帖木兒知他驍悍,但令部將纏住了他,與他車輪般的廝殺。
至忽剌台等俱已擒住,便一擁上前,任他力大如牛,也被眾人牽倒。
待捆縛停當,已是身受數創,奄奄一息。
燕帖木兒宣令道:「降者免死。」
於是入關的北軍,都做了矮人兒,情願投誠。
當下重開關門,接應脫脫木兒,誰知關門外已虛無一人。
驚人之筆。
看官道是何故?原來阿剌鐵木兒等入關時,各軍俱隨著主帥,一擁入關,外面與脫脫木兒相持,也不過數千人。
脫脫木兒見北軍中計,格外奮勇,一枝大戟,隨手飛舞,觸著他原是喪生,讓著他還要顛仆,敵軍正支持不住,又見關門忽閉,越加驚慌,一古腦兒向北遁去。
脫脫木兒驅軍力追,復斬殺了一大半,只有寥寥數百人,命不該死,四散逃脫。
敘得明淨。
脫脫木兒已經回軍,方遇著大軍接應,彼此說明,統喜歡的了不得,大家奏著凱歌,陸續歸營。
燕帖木兒休兵兩日,即親押囚車,送至京師。
懷王迎入,又有一番宴賞,無庸細說。
先是燕帖木兒曾遣人召陝西平章探馬赤,行台御史馬扎兒台,皆不至。
及懷王即位,頒詔陝甘,復被他焚燬詔紙,執使送上都。
既而浙江省臣,亦拒絕詔使。
由使臣還報,懷王大怒,即與燕帖木兒商議,欲一律誅戮。
燕帖木兒模稜兩可,因此詔尚未下。
左司郎中自當,聞著此信,謁見燕帖木兒道:「雲南、四川,今尚未定,若復殺行省大臣,轉恐激變,不如俟上都平定,再議降罰未遲!」燕帖木兒尚沈吟未決,俄得河南警報,靖安王闊不花等,一作庫庫布哈。
叛應上都,自陝西破潼關,克閿鄉、陝州,復分兵北渡河中,趨懷孟,南過武關,一逼一襄一陽一,猖獗的了不得了。
燕帖木兒閱畢,便進謁懷王,詳述河南軍事,並把自當所說的言語,亦復陳一遍。
懷王道:「上都未平,原是可慮,看來又要勞卿一行。」
燕帖木兒道:「毋勞聖慮,臣已密令齊王月魯帖木兒,及東路蒙古元帥不花帖木兒,進攻上都去了。」
遣齊王等攻上都,原是燕帖木兒妙算,但懷王尚未聞知,已見燕帖木兒擅權之漸。
懷王道:「卿算無遺策,料必成功。」
燕帖木兒謝獎而退。
過了旬日,果然紅旗報捷,上都已降服了。
自梁王王禪等敗回上都,聲勢日衰,幸都城尚未被兵,所以殘喘苟延。
至齊王月魯帖木兒,元帥不花帖木兒等,受燕帖木兒密令,舉兵趨上都,於是都城受圍。
王禪等率兵出戰,屢為所敗,人心大駭。
且因禿滿迭兒逃還遼東,忽剌台等統已敗沒,城孤援絕,士無鬥志。
獨倒剌沙談笑自若,恰似沒事一般。
存心已壞,自可無憂。
王禪與他會議數次,也不見有什麼法兒,自思身陷圍城,危險萬狀,不若乘夜逃走,還是三十六計中的上計。
主意已定,便於夜間托詞巡城,登陴四望,歎息了一口氣,竟縋城自去了。
城中失了王禪,越加惶懼,倒剌沙竟暗中遣使,通款齊王,約定次日出降。
齊王月魯帖木兒,自然准約。
越日遲明,果見南門大啟,任他進去。
月魯帖木兒等,即麾兵入城,倒剌沙奉著御璽,伺候道旁,由齊王接著,他即屈膝請安,把璽呈上,且口稱請死。
齊王道:「這事我難作主,須候大都裁奪!」遂令左右帶著倒剌沙,一面將御璽藏好。
方思驅馬再進,忽見遼王脫脫,領著數十騎,持刀前來。
齊王望將過去,不是來降的情狀,即整備迎敵。
脫脫到了齊王馬前,竟用刀刺入,虧得齊王早已防著,也用刀相抵,不到數合,齊王麾下的將士,都上前效勞,你一槍,我一刀,兵鋒環繞,將脫脫剁成數段,其餘數十騎,統死於亂軍之中。
脫脫還不愧為忠。
齊王馳入行宮,查明后妃人等,俱還住著,只小皇帝阿速吉八,不知去向。
及詰問泰定皇后,但有滿面淚痕,嗚嗚哭泣,反令人厭煩得很,遂一抽一身出外,只命部兵監守宮門,盤查出入罷了。
阿速吉八想為倒剌沙殺斃。
上都已定,當由齊王飭使繼奉御寶,及諸王百司符印,概攜送入京。
還有倒剌沙等一班俘虜,也派兵押解京師。
懷王聞上都捷音,快慰異常,諸王百官等統上表慶賀。
中書省臣且奏言上都諸王大臣,不思祖宗成憲,遽被倒剌沙所惑,屢犯京畿,幸賴陛下神武,王禪等相繼敗亡,今上都亦已平靖,所有俘囚,應明正典刑,傳首四方,借示與眾共棄之意。
奏入照準,先將阿剌帖木兒、忽剌台、安童、朵羅台、塔海等,斬首示眾。
一面御門受俘,命將倒剌沙等,暫羈獄中,自登興聖殿受了御寶,分檄行省內郡,罷兵安民。
是時靖安王闊不花,方大破河南守兵,獲輜重數萬,進拔虎牢,轉入汴梁。
忽聞上都被陷,咨嗟不已。
嗣又得懷王詔諭,料知獨木難支,乃逡巡引去。
惟四川平章政事囊嘉岱,自稱鎮西王,以左丞托克托為平章,前雲南廉訪楊靜為左丞,燒絕棧道,獨霸一隅。
其餘行省訣官,都隨風轉篷,但教祿位保存,無不拱手聽命。
一班飯桶。
懷王又封賞功臣,以燕帖木兒為首功,賜號答剌罕,子孫世襲,又賜他珠衣兩件,七寶帶一條,白金甕一,黃金一瓶二,還有海東白鶻青鶻,及白鷹文豹等物,不計其數;尋設大都督府,令他統轄,飭佩第一等降虎符,並命他驅至上都,遷置泰定后妃,並料清軍務。
至燕帖木兒出發後,又下詔懸賞,購緝逃犯。
於是王禪、紐澤撤的迷失、也先鐵水兒及倒剌沙兄馬某沙等,盡被拿到。
還有湘寧王八剌失裡,曾附和忽剌台等南侵冀寧,至是被元帥也速答兒捕獲,械送京師。
懷王命將倒剌沙磔死,王禪賜自盡,紐澤撤的迷失、也先鐵木兒、馬某沙等皆棄市。
倒剌沙最不值得,若早知如此,想亦不願奉寶出降了!並將罪犯的妻孥家產,分給功臣。
只八剌失裡,罪從末減,留錮獄中,總算還保全首領,九死一生,這且慢表。
且說燕帖木兒到了上都,由齊王月魯帖木兒,及元帥不花帖木兒,出城迎入,彼此敘過寒暄,方談及遷置后妃的命令。
月魯帖木兒道:「我早已飭兵守宮,除阿速吉八不知下落外,所有泰定后妃以下,盡行錮著,一個兒不曾放脫。」
燕帖木兒點首稱善。
隨即起身離座道:「我且入宮傳旨,令他整備行裝,以便遷置。
明日就可要他動身了。」
月魯帖木兒道:
「甚好!請公自便。」
燕帖木兒別了齊王,遂入行宮,早有宮女報知泰定后妃,泰定後聞知此信,恐有不測的命令,急得面色倉皇,形神黯淡。
還有妃子必罕,及速哥答裡兩姊妹,統是嬌一軀發一顫,帶哭帶抖,縮做一一團一。
燕帖木兒到了宮門,守兵早已分隊站著,讓開正路,由燕帖木兒趨入。
燕帖木兒一入宮中,見后妃等並不相迎,未免懷著懊惱。
方欲瞋目呵叱,忽眼簾中映入紅顏,不覺為之一迷。
尋見泰定後欠身欲起,悲慘中帶著數分裊娜,正是徐一娘一半老,猶存丰韻,已令人憐惜不禁。
背後又立著一對姊妹花,綠鬟高擁,粉頸低垂,鳳目中統含一著一泡珠淚,尤覺楚楚可憐。
是所謂尤物移人。
當下站著一旁,向泰定後道:「皇后不必驚慌!大都也沒有嚴命,不過因皇后在此,殊多不便,所以暫令移居,一切服食,盡可照常,毋庸耽憂!」泰定後潸然道:「先皇歿後,擁立皇子,統是倒剌沙的主意,我輩女流,並無成見,目今嗣子已亡,大勢一變,剩我嫠婦數人,備嘗苦況,也是夠了,還要移居何處?」
只諉罪倒剌沙,不用正詞駁詰,已見其志在偷生。
燕帖木兒道:「無非移居東安州,途程尚近,無慮艱阻,諸請放心!」泰定後復道:「今日要我遷居,他日即索我一性一命,始終總是一死,不如死在此處!」燕帖木兒不待說畢,忙婉言慰勸道:「皇后後福正長,休要自尋煩惱,將來要做太平王妃,自然有福。
若慮有意外情事,但教我燕帖木兒存著,都可挽回。
明日請皇后暫赴東安,所有宮中侍從,盡可帶去,途中自有妥卒保護;如有人敢來欺凌,我燕帖木兒誓不與他干休!」獨力一愛一護,泰定后妃應該以身報德。
泰定後方轉悲為喜道:「既有太平王照拂,我等如命起程便了。」
一面說著,一面命兩妃向前拜謝。
此時一對姊妹花,也漸覺開顏,遵著泰定後囑咐,分花拂柳的走近燕帖木兒前一同斂衽。
急得燕帖木兒答禮不及,忙避開一旁,連稱不敢。
並將那一雙色眼,細瞧兩妃,兩妃也似覺著,抬起頭來,向他微笑。
這樣情景,幾乎無可摹擬,只小子曾記有兩句古詩,彼此湊合,頗得神似,其詞云:
目含秋水雙瞳活,心有靈犀一點通。
畢竟泰定后妃,何日登程,容待下回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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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都淪陷,天順帝不知所終,著書人依史敘錄,原不能憑空捏造,構一死證。
但奉寶出降者為倒剌沙,則幼主之死,出自倒剌沙之手,應無疑義。
倒剌沙始以一寵一利自私,致僨國事,及勢處窮蹙,乃戕主奪璽,出降軍前,是殆人類所不齒,較諸王禪等之臨難遁去,尤覺死有餘辜!大都磔一屍一身名兩裂,後世臣子,可作炯戒!若夫泰定後之身遘憂危,稍具節烈,應即捐軀以殉。
況移置東安之命,接踵而來;燕帖木兒又為發難之首領,平昔未曾厚遇,能望其竭誠保護,不作他想乎?是回敘移置后妃事,已將燕帖木兒心跡,隱約表明,匣劍帷燈之妙,可即於本回中見之。
迨閱至後文,圖窮匕見,更知伏筆之不虛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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