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二回 擁眾稱尊創始立國 班師奏凱復慶生男
卻說孛端察兒抱住久婦,疾行而歸。
該地居民,聞有暴客,競來趨視,不意強人蜂擁到來,各執著明晃晃的刀仗,大聲吶喊,動者斬,不動者免死。
居民見這情形,都錯愕不知所為。
有幾個眼快腳長,轉身逃走,被那強人一大步趕上,刀劍齊下,統變作身首兩分。
大眾格外恟懼,只好遵令不動。
強人遂把他們一一反剪,復將該民家產牲畜,劫掠殆盡,方帶了人物,一概回寨。
看官到此,幾不辨強徒何來,待小子一一交代。
原來孛端察兒隨兄歸去時,途次語兄道:「人身有頭,衣裳有領,無頭不成一人,無領不成衣。」
奇語。
不袞哈搭吉茫然莫辨,待孛端察兒念了好幾遍,方詰問道:「你念什麼咒語?」
孛端察兒答道:「我說的不是咒語,乃是目前的好計。」
不袞哈搭吉續問底細,孛端察兒道:「哥哥你到過的地方,雖有一叢百姓,恰無頭領管束。
若把他子女財產,統去擄來,那時有妻妾,有奴隸,有財寶,豈不是快活一生麼!」確是盜賊思想。
不袞哈搭吉道:「你說亦是,待回去與弟兄商量。」
孛端察兒非常高興,與阿哥急趨到家。
既入門,見了布兒古訥特等人,不但忘卻前仇,便提議搶劫的事情。
布兒古訥特素一性一嗜利,連忙稱善。
頓時興起家甲,命孛端察兒做頭哨,不袞哈搭吉及不固撤兒只做二哨,自己與同父弟伯古訥特做後哨,陸續前進。
孛端察兒趨入該地,先將一孕婦搶劫歸來;至不袞哈搭吉兄弟,暨布兒古訥特兄弟掃盡民居,返入寨中。
檢點手下從人,不缺一名,只少了孛端察兒。
當下問明妻女,方知孛端察兒早已馳歸,與抱住的婦人,入帳取樂去了。
布兒古訥特道:「且暫由他,現在是發落該民要緊。」
當下命家役牽入俘虜,問他願充僕役否。
該民被他威嚇,統已神疲骨軟,只好唯唯聽命。
布兒古訥特便命放綁,令他散住帳外,靜候號令。
該民含淚趨出。
復將搶來的家產牲畜,安置停當。
是時孛端察兒方慢慢的踱將出來。
大約是疲倦了。
布兒古訥特道:「你好!你好!青天白日,便做那鴛鴦勾當!」孛端察兒道:「哥哥等都有嫂子,難道為弟的不能納婦?」
布兒古訥特正思回答,忽見一婦人徐步至前,紅顏半暈,綠鬢微鬆,只腹間稍稍隆一起,未免有些困頓情狀。
布兒古訥特道:「好一個婦人,不愧做我弟一婦!」言下便問她名氏,那婦人便喘吁吁的答道:喘吁吁三字,摹繪最佳。
「我叫作勃端哈屯,是札兒赤兀人氏。」
說著時,已由孛端察兒叫她拜見諸兄,婦人勉強行過了禮,即返入後帳。
布兒古訥特道:「你有這個美一婦,我等沒有,奈何!」孛端察兒道:「俘虜中也有幾個好婦女,何不叫她入侍?」
布兒古訥特道:「不錯!」便與兄弟四人,出了帳,揀了幾名美人兒,帶回侍寢。
幾個婦女,本沒有甚麼名節,況經他威脅勢迫,哪裡還敢抗拒,只好由他擁抱尋一歡。
可見世人不能獨立,做了他族的奴隸,男為人役,女為人妾,是萬萬不能逃避的!
暮鼓晨鐘,請大眾聽著。
這且休表。
且說孛端察兒的妻室,懷孕滿月,生下一子,名札只剌歹。
《源流》作斡齊爾台。
旋由孛端察兒所產,再生一男,名巴阿里歹。
兩男生後,那婦人華色已衰,孛端察兒又從他處娶了一婦,復把那陪嫁來的女傭,據為己妾。
任情縱一欲,有何道德。
後妻生子合必赤,妾生子沾兀列歹,合必赤子名土敦邁寧。
《秘史》作篾年土敦。
土敦邁寧生子甚多,約有八九人。
《元史》謂八子,《譯文證補》謂九子。
嗣是滋生日蕃,氏族愈眾。
五傳至哈不勒,拓土開疆,威勢頗盛,各族推他為蒙古部長,稱名哈不勒汗。
是時金邦全盛,併有遼地,復興兵南下,據三鎮,中山、太原、河間三鎮。
入兩河,直搗宋都,擄徽、欽二帝,且追宋高宗至杭州,一意前進,不暇後顧。
哈不勒汗乘這機會,擁眾稱尊,隱隱有雄長朔方的意思。
金主晟聞他英名,遣使宣召,命他入朝。
哈不勒汗遂帶著壯士數名,乘了駿馬,趨入金京。
謁見畢,金主晟見他狀貌魁梧,頗加敬禮。
每賜宴,飭臣下慇勤款待。
哈不勒汗恐飲食中毒,嘗托詞沐浴,離席至他處,嘔吐食物,乃復入席。
因此百觥不醉,八簋無餘。
金人多豪飲善啖,非常詫異。
一日在殿上筵宴。
哈不勒汗連飛數十觴,遂有醉意,不覺酒興大發,手舞足蹈起來。
舞蹈才罷,復大著步直至帝座,捋金主須。
不脫野蠻舊習。
那時廷臣都欲來殺哈不勒汗的呼叱聲、劍佩聲,雜沓一堂。
虧得金主度量過人,和顏悅色道:「你且去入席,不要上來!」哈不勒汗方才知過,惶恐謝罪。
金主復諭道:「這是小小失儀,不足為罪。」
當下賜他帛數端,馬數匹,令即返轡。
哈不勒汗稱謝而出,便揚鞭就道,直回故寨。
無如金邦的大臣,統說哈不勒汗懷有歹意,此時不除,必為後患。
金主初欲懷柔遠人,厚贈遣歸,嗣被廷臣慫恿,眾口一詞,也未免有些懷疑,遂遣將士兼程前進,追還哈不勒汗。
哪知哈不勒汗已有戒心,早風馳電掣的回到寨中。
待至金使到來,他卻抗顏對使道:「你國是堂堂的大國,你主是堂堂的君長,昨日遣我歸,今又令我去,出爾返爾,是何道理!這等叫做亂命,我不便依從!」這言頗有至理。
金將見他辭意強橫,只好怏怏而歸。
不數日,金使又到,適值哈不勒汗出獵未返,他婦翁吉拉特氏,率眾歡迎,把自居的新帳,讓金使暫祝至哈不勒汗歸來,聞著這事,便語他妻室及部眾道:「金使到此,定是又來召我,欲除我以絕後患,我與他不能兩立,有他無我,有我無他;為今日計,不如將他殺卻,先洩我忿!」部眾不答,哈不勒汗道:「你等莫非懷有異心麼?你等若不助我殺金使,我當先殺你等!」言畢,怒發直豎,鬚眉戟張,部眾忙稱遵命。
哈不勒汗遂一馬當先,馳入帳中,手起刀落,把金使砍為兩段。
金使的侍從,出來抗拒,被部眾一同趕上,殺得一個不留。
先下手為強。
這消息傳達金廷,金主大怒,遣萬戶胡沙虎率兵往討。
胡沙虎本是個沒用的傢伙,一入蒙古境內,不諳道裡,不知兵法,只是一味的亂撞。
那哈不勒汗很是能耐,率部眾避伏山中,堅壁不出。
胡沙虎往來蒙地,不見一人,日久糧盡,只好勒兵回國。
不意出了蒙境,那蒙兵卻漫山遍野的追來。
看官,你想這時的胡沙虎還有心戀戰麼?當時你逃我竄,被蒙古兵大殺一陣。
可憐血流山谷,一屍一積道塗,胡沙虎勒馬先逃,還算保全首領。
金人出手就是獻醜,已為金亡元興張本。
哈不勒汗得此大勝,遂仇視金邦,益發秣馬厲兵,專待金兵再到,與他廝殺。
會金主晟謝世,從孫亶嗣位,因從叔撻懶專權,與叔父兀朮密謀,誘殺撻懶。
撻懶遺族逃往漠北,至哈不勒汗處乞師復仇。
哈不勒汗有隙可乘,自然應允。
嗣是連寇金邊,把西平、河北二十七一團一寨,陸續攻齲金主亶聞邊疆被侵,遂與南宋議和,催歸將士,專顧北防。
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已在其後。
其時金邦的百戰能臣,要算皇叔兀朮。
自南歸國,奉了主命,出征蒙古,滿望馬到成功,誰知大小數十戰,遷移一二年,猶是勝負未分,相持莫決。
語所謂強一弩一之末,不能穿魯縞者,兀朮是已。
兀朮恐師老財匱,致蹈胡沙虎覆轍,遂決計議和;把西平、河北二十七一團一寨,盡行割與,又每歲給他牛羊若干頭,米豆若干斛,並冊哈不勒為蒙兀國王,方得罷兵修好。
這是宋高宗紹興十七年間的事情。
有史可考,乃編年以清眉目。
哈不勒汗生有七子,到年老病危時,偏叫他從弟俺巴該進來,奉承國統,又囑諸子敬奉從叔,不得違命。
諸子一律遵囑,哈不勒汗才瞑目去世了。
俺巴該嗣立後,國勢如舊。
會哈不勒汗的妻弟,名叫賽因特斤,偶罹疾病,往鄰近塔塔兒部,聘一巫者療治,日久無效,竟至歿世。
家眾因巫者無靈,將他斬首。
塔塔兒人不肯干休,遂興兵復仇。
哈不勒汗七子,聞母族被兵,立率部眾往援。
兩下酣鬥起來,哈不勒汗第六子合丹,《秘史》作合答安。
驍健善戰,手持長槍一桿,所向無前。
塔塔兒酋木禿兒不及防備,竟被合丹刺於馬下,幸部眾奮力搶救,方得暫保一性一命。
醫治一載,才得痊癒,再發兵進攻,鏖戰兩次,絲毫不能取勝。
到著末的一戰,塔塔兒部大敗,木禿兒仍死於合丹手下。
塔塔兒人一陰一圖雪憤,一陽一為乞和,一味甘言重幣,來哄這俺巴該。
俺巴該信以為真,竟與塔塔兒結親,願將一愛一女嫁與該部嗣酋,仇人之子,招為女夫,俺巴該也太不小心。
自己送女成禮,到了塔塔兒部,不防伏兵四起,將父女一概擄去。
哈不勒汗長子斡勤巴兒哈合,聞俺巴該被搶,忙至塔塔兒部索還,並責他無禮。
塔塔兒部不由分說,復將斡勤巴兒哈合拘住,一併送與金邦。
金人正懷宿忿,將俺巴該釘住木驢背上,令他輾轉慘斃。
俺巴該令從人布勒格赤,告金主道:「你不能以武力獲我,徒借他人手下置我死地;又用這般慘刑,我死,我的子侄很多,必來復仇。」
金主大怒,把斡勤巴兒哈合亦加死刑。
並縱布勒格赤使還,令他歸告族眾,速即傾國前來,決一雌雄。
布勒格赤歸國,會議復仇,立哈不勒第四子忽都剌哈為汗,合寨齊起,攻入金界。
金人殺他不過,高壘固守。
忽都剌哈汗屢攻不克,方大掠而歸。
蒙俗以尚武為本旨,忽都剌哈汗勇武絕倫,力能折人為兩截,每食能盡一羊,聲大如洪鐘,每唱蒙兀歌,隔七嶺猶聞彼聲,因此嗣位數年,威名益振。
他於子侄輩中,獨一愛一也速該,《元史》作伊蘇克依。
嘗謂此兒英武,不亞自己,遂有傳統的意思。
也速該父名把兒壇把阿禿兒,系哈不勒汗次子,忽都剌哈汗仲兄。
把兒壇生四男,長名蒙格禿乞顏,次名捏坤太石,三子即也速該,最幼的名答裡台斡勒赤斤。
也速該少有膂力,善騎射,能彎七石弓,也是個殺人不翻眼的魔星。
他平時嘗在斡灘河畔遊獵,所得禽一獸,比他人為多。
到年將弱冠時,想得個美貌婦女作為配偶,無如部落中少有麗姝,所以因循遷延。
一日,又往斡灘河放鷹,遇著一男騎馬,一婦乘車,從河曲行來。
那婦人生得秋水為眉,芙蓉為骨,映入也速該眼中,確是生平罕見。
冶容誨一婬一。
他即迎上前道:「你等是何方的人民?來此做甚?」
那男子道:「我是蔑裡吉部人,《元史》稱蔑裡吉為默爾奇斯。
名叫客赤列都。」
也速該復指著婦人道:「這是你何人?」
那男子道:「這是我的妻室。」
也速該懷著鬼胎,便撒謊道:「我有話與你細說,你且少待,我去去就來。」
那男子正要問他緣故,他已三腳兩步似飛的去了。
不一刻,遙見也速該率著壯士兩人,疾奔而來。
那男子不覺心慌,忙語婦人道:「他有三人同來,未知吉凶若何?」
婦人遠遠一瞧,也覺得著急起來,便道:「我看那三人的顏色,好生不善,恐要害你一性一命。
你快走去!你若有一性一命呵,似我這般婦女很多哩,將來再娶一個,就喚做我的名字便是。」
說罷,就脫一下衣衫,與男子做個紀念。
那男子方才接著。
也速該三人已到,男子撥馬就走。
也速該令弟守著婦人,自與仲兄捏坤太石趕這男子,跑過七個山頭,那男子已去遠了。
也速該偕兄同返,牽住揪人的乘車,令兄先行,飭弟後隨。
那婦人帶哭帶語道:「我的丈夫向來家居,不曾受著什麼驚慌。
如今被你等逐走,扒山過嶺,何等艱難。
你等良心上如何過得去!」也速該笑道:「我的良心是最好的,逐去你的丈夫,再還你的好丈夫!」調侃得趣。
那婦人越加號啕,幾乎把河內的川流,山邊的林木,都振動了。
答裡台斡勒赤斤道:「你丈夫嶺過得多了,水也渡得多了,你哭呵,他也不回頭尋你,就使來尋,也是不得見了。
你住聲,休要哭!咱們總不虧待你!」婦人方漸漸止啼。
到了帳中,也速該便去稟知忽都剌哈汗。
忽都剌哈汗道:「好!好!就給你為妻罷。」
那婦人又哭將起來,忽都剌哈汗道:「我是此處國王,他是我的一愛一侄,將來我死後,他便接我的位置,你給他為妻,豈不是現成的夫人麼!」婦人聞著夫人兩字,心中也轉悲為喜,眼中的珠淚,立刻停止。
到底水一性一楊花。
當下忽都剌哈汗,令該婦入後帳整妝,安排與也速該成婚。
也速該喜不自禁,至與該婦交拜後,挽入洞房,燈下細瞧,比初見時更為美艷。
那時迫不及待,便擁該婦同寢。
歡會後問婦姓名,方知叫作訶額侖。
《元史》作諤楞,《源流》作烏格楞。
自此朝歡暮樂,幾度春風,竟由訶額侖結下珠胎,生出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來。
迤邐寫來,與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兒得婦時,又另是一種筆墨。
忽都剌哈汗因伐金無功,復思往討塔塔兒部。
也速該願為前鋒,當即點齊部眾,浩浩蕩蕩的殺奔塔塔兒部。
塔塔兒部恰也預防,聞報也速該到來,忙令帖木真兀格及庫魯不花兩頭目率眾抵禦。
也速該怒馬直前,無人敢當。
帖木真出來阻攔,與也速該戰了數合,一聲吆喝,已被也速該只手擒來。
庫魯不花急忙趨救,也速該故意奔還,等到庫魯不花追至馬後,他卻扭轉身來,將手中握定的長槍,刺入庫魯不花的馬腹,那馬受傷墜地,眼見得庫魯不花也隨撲地下。
蒙古部眾,霎時齊集,將庫魯不花活擒了去。
那時塔塔兒部大加恟懼,忙選了兩員健將,前來抵敵。
一個名叫闊湍巴剌合,一個名叫扎裡不花,兩將頗有智勇,料知也速該藝力過人,不可小覷,便用了堅壁清野的法子,來困也速該。
的是好計。
也速該無計可施,憤急得了不得,會後隊兵到,又會同進攻,也是沒效。
俄聞忽都剌哈汗罹疾,只得奏凱班師。
到了迭裡溫盤陀山,見他阿弟到來向也速該賀喜。
也速該道:「出師多日,只拿住敵酋兩名,不能報我大仇,有何足賀!」阿弟道:「擒住敵人,已是可喜,還有一樁絕大的喜事,我的嫂子,已產下一個麟兒了!」也速該道:「果真麼?」
小子又有一詩道:
天生英物正堪誇,鐵血只憑赤手拿。
古有名言今益信,深山大澤出龍蛇。
欲知也速該得子情形,且由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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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掠劫奪,是他們慣技,如孛端察兒以下,何一不作如是觀!唯哈不勒汗粗豪闊達,頗有英雄氣象,所以蒙兀得以建國。
也速該劫婦懷胎,偏產出一大人物,豈朔方果為王氣所鍾耶?本回夾敘夾寫,斐然成章,而命意則全為成吉思汗蓄勢,如看山然,下有要一穴一,則上必有層巒疊嶂;如觀水然,後有洪波,則前必有曲澗重溪。
大筆淋一漓,不落小家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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