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三十三回 隆孝養迭呈冊寶 洩逆謀立正典刑
卻說趙世延為四川平章政事,雖經逮問,究竟燕蜀遼遠,往返需時,未能刻日到京。
京中帝位已虛,太子應承大統,自然擇日登陛,遂於三月十一日即帝位於大明殿。
循例大赦,當即頒詔道:
洪維太祖皇帝,膺期撫運,肇開帝業;世祖皇帝,神機睿略,統一四海,以聖繼聖;迨我先皇帝至仁厚德,涵濡群生,君臨萬國,十年於茲。
以社稷之遠圖,定天下之大本,協謀宗親,授予冊寶。
方春一宮之與政,遽昭考之賓天,諸王貴戚,元勳碩輔,鹹謂朕宜體先帝付託之重,皇太后擁護之慈,既深繫於人心,詎可虛於神器?合詞勸進,誠意交孚,乃於三月十一日即皇帝位於大明殿,可大赦天下,鹹與維新!此詔。
即位後,追號先帝為仁宗皇帝,尊皇太后弘吉剌氏為太皇太后,皇后鴻吉哩氏為皇太后。
先是皇太后擬專國政,以和世少有英氣,恐不易制,不若太子碩德八剌,較為謙和,因此亦勸仁宗舍侄立子。
仁宗既受權一奸一的慫恿,復承母后的勸告,所以決定主意,立碩德八剌為太子。
至仁宗殂後,太子居喪,所有政務,太后擬專任鐵木迭兒,獨斷獨行,偏太子嘗出來干涉,免不得有些介意,到了即位的日子,太后也算來賀。
太子見了太后,詞色少嚴。
太后回至興聖宮,暗自悔恨道:「我不該命立此兒!」死多活少,亦可少休。
嗣是太后變喜成憂,漸漸的釀成疾病了。
惟太皇太后冊文,元代未有此舉,乃由詞臣珥筆,敬謹撰成。
其文云:
王政之先,無以加孝,人倫之本,莫大尊親,肆予臨御之初,首舉推崇之典。
恭維太皇太后陛下,仁施溥博,明燭幽微,爰自居淵潛之宮,已有母天下之望。
方武宗之北狩,適成廟之賓天,旋克振於乾綱,諒再安於宗祐,雖有在躬之歷數,實司創業之艱難,儀式表於慈闈,動協謀於先帝,莫究補天之妙,猶如扶日之升。
位履至尊,兩翼成於聖子;嗣登大寶,復擁佑於藐躬,矧德邁塗山,功高文母,是宜加於四字,或益衍於徽稱。
謹奉玉冊玉寶,加上尊號,曰:儀天興聖慈仁昭懿壽元全德泰寧福慶徽文崇佑太皇太后。
於戲!茲雖涉於虛名,庶庸申於善頌。
九州四海,養未足於孝心;萬歲千秋,願永膺於壽祉。
錄太皇太后冊文,所以愧之也。
又有皇太后冊文一篇,亦寫得玉潤珠圓。
其文云:
坤承乾德,所以著兩儀之稱;母統父尊,所以崇一體之號。
故因親而立一愛一,宜考禮以正名。
恭惟聖母溫慈惠和淑哲端懿,上以奉宗祧之重,下以敘倫紀之常,恢王化於二南,嗣徽音於三母,輔佐先考,憂勤警戒之慮深,擁佑眇躬,撫育提攜之恩至。
迨於今日,紹我不基,規模一出於慈闈,付託益彰於祖訓。
致天下之養以為樂,未足盡於孝心;極域中之大以為尊,庶可尊其懿美。
式遵貴貴之義,用罄親一親之情,謹遣某官某奉冊上尊號曰皇太后。
伏維周宗綿綿,長信穆穆,備洛書之錫福,粲坤極之儀天,啟佑後人,永錫胤祚!元代之立皇太后,莫如仁宗後之正,且亦獲令終,故亦舉冊文並錄之。
太皇太后及皇太后,遞受諸王百官朝賀,說不盡的繁文縟節,小子也不必細敘。
單說太子碩德八剌既已嗣位,因身後廟號英宗,小子此後遂沿稱英宗二字。
英宗大赦後,復封賞群臣,特進鐵木迭兒為上柱國太師,並詔中外毋沮議鐵木迭兒敕令。
鐵木迭兒愈加橫行,降李孟為集賢侍講學士,召他就職。
在鐵木迭兒的意思,逆料李孟必不肯來,就好說他違旨不臣,心懷怨望,大大的加一罪名。
不料李孟聞命,欣然就道。
途次遇著翰林學士劉賡,正來慰問,遂與偕行至京,立赴集賢院中。
宣徽使以聞,並奏請李孟到任,例應賜酒。
英宗愕然道:「李道復乃肯俯就集賢麼?」
適鐵木迭兒子巴爾濟蘇在側,便與語道:「你等說他不肯奉命,今果何如?」
巴爾濟蘇俯首無言。
英宗復召見李孟,慰勞有加,由是讒不得行。
李孟嘗語人道:「老臣待罪中書,無補國事,聖恩高厚,不奪俸祿,今已老了,欲圖報稱,恐亦無及了!」英宗聞言,格外稱善。
未幾卒於官,御史累章辨誣,有旨復職,尋復追贈太保,進封魏國公,謚文忠。
史稱皇慶延祐時,每一亂命,人必謂由鐵木迭兒所為,得一善政,必歸李孟,所以中外知名。
可奈母后擅權,僉人用事,以致懷忠未遂,繼志以終,這也真是可惜呢!究竟流芳百世,不同遺臭萬年,人亦何苦為鐵木迭兒,不為李道復耶。
是年五月,英宗幸上都,鐵木迭兒隨駕同去。
他想中害留守賀巴延,使人往報,故意遲延一日。
巴延計算道裡,須五日方到,不料第四日午後,車駕已抵上都,累得巴延手忙腳亂,不及衣冠,先迎詔使,隨後方穿了朝服,出迎英宗。
俟英宗入居行宮,鐵木迭兒即劾奏巴延便服迎詔,坐大不敬罪,請即嚴懲。
英宗不欲究治,偏鐵木迭兒抗聲道:「如此逆臣,還好姑息麼?此時不嚴行究辦,將來臣工玩法,如何處治?」
說得英宗不能不從。
遂將賀巴延褫職,下五府雜治。
鐵木迭兒密囑府吏,令將巴延置死,可憐秉正不阿的賀留守,為了張弼一案,觸怒權一奸一,竟被他傾陷,冤冤枉枉的慘斃獄中。
府吏報稱巴延病死,由鐵木迭兒作證,就使英宗知他舞弊,也只好模糊過去。
嗣鐵木迭兒聞知趙世延已械系至都,飛飭刑部從嚴審訊。
刑部又暗囑世延從弟,教他堅執前言,不得稍縱,於是世延從弟胥益兒哈呼,與世延對簿,全不管弟兄情誼,一味瞎造,咬定世延罪狀。
貨利之壞人心術,至於如此!世延先與爭辯,嗣見刑部左袒從弟,轉忿為笑道:「我的弟兄,從前還是安分,不敢如此撒謊,今日驟然昧良,必是有人導壞。
我想你等官吏,也須存點公道,明察曲直,不要專附權一奸一,構陷善類。
須知天道昭彰,報應不爽,一時得勢,能保得住將來麼?」
刑部猶大聲呵叱,世延道:「何必如此!鐵太師仇我一人,只教我死便休,必導人為非,嗾吏作一奸一,計亦太拙呢!」胥益兒哈呼聞著兄言,倒也自知理屈,寂然無語,偏刑部鍛煉成獄,奏請置諸極典。
會英宗已返燕都,覽刑部奏牘,批諭世延犯法,已在赦前,現經大赦,毋庸再議等語。
看官!你想這鐵木迭兒,用盡心思,想害世延,如何就肯干休?當下入奏英宗,以世延罪符十惡,不應輕赦。
英宗不從,鐵木迭兒覆命刑部屬吏,威嚇世延,一逼一令自裁。
世延道:「我若負罪,應該明正典刑,借申國法,何必要我自盡!」刑部亦弄得沒法,尋思暗殺世延,偏英宗下詔刑部,飭他慎重羈囚,不得私自用刑,想亦由巴延斃獄之故。
世延乃得安住獄中。
鐵木迭兒復令侍臣伺間奏請,會英宗出獵北涼亭,台官或上書諫阻,英宗不允。
侍臣遂乘間進言道:「獮狩是我朝祖制,例難廢輳台臣無端諫阻,借此邀名,此風殊不可長,即如前御史中丞趙世延,遇事輒言,朝右都稱他敢諫,其實都是沽名釣譽,舞文弄法呢。」
英宗道:「你等為鐵木迭兒作說客麼?世延忠誠,先帝尚敬禮有加,只鐵木迭兒與他有嫌,定欲加他死罪,朕豈肯替鐵木迭兒報復私仇?你等亦不必向朕饒舌?」
英宗不愧英明,但既明知世延無罪,何不即為昭雪,立命釋放,想是明哲有餘,剛斷不足,所以後卒遇弒。
侍臣被英宗窺破私情,不禁面頰發赤,忙跪下叩首,齊稱萬歲。
借此遮羞,亦是一法。
嗣後世延從弟,自思言涉虛誣,不敢再質,竟爾逃去。
後來世延尚囚系兩年,至拜住入相,代他伸冤,方得釋放,這且按下。
再說鐵木迭兒欲殺世延,始終不得英宗聽信,心中很是憤悶,隨入見太皇太后,適太皇太后抱病,奄臥在一床一,由鐵木迭兒慰問一番。
太皇太后也無情無緒的答了數語。
鐵木迭兒復與談起朝事,太皇太后長歎數聲。
鐵木迭兒道:「嗣皇帝很是英明,慈躬何故長歎?」
太皇太后道:「我老了,你亦須見機知退,一朝天子一朝臣,休得自罹羅網!」為鐵木迭兒計,恰是周到。
鐵木迭兒聞了這語,恍似冷水澆頭,把身上的熱度,降至冰點以下,頓時瞪目無言。
忽閃出一老婦道:「太皇太后慈體不寧,正為了嗣皇帝!」語未說完,已被太皇太后聽著,便瞋目視老婦道:「你亦不必多說了,我病死後,你等不必入宮,大家若有良心,每歲春秋,肯把老身紀念,奠杯清酒,算不枉伴我半生!」言至此,潸然下淚。
這等情形,都是激動人心,後來謀逆,不得謂非彼釀成。
那老婦亦陪著嗚咽。
鐵木迭兒也不知不覺的淒楚起來。
看官欲知老婦名氏,由小子乘暇補出,此婦非別,就是上文敘過的亦列失八。
亦列失八嗚咽了一會,便對著鐵木迭兒以目示意,鐵木迭兒即起身告別。
亦列失八也隨了出來,邀鐵木迭兒另入別室,彼此坐定。
亦列失八道:「太皇太后的情狀,太師曾瞧透麼?」
鐵木迭兒無語,只用手理須,緩緩兒的拂拭。
繪出一奸一狀。
惹動亦列失八的焦躁,不禁冷笑道:「好一位從容坐鎮的太師!事近燃眉,還要理須何用?」
鐵木迭兒道:「國家並沒有亂事,你為何這般慌張?」
亦列失八道:「太皇太后的病源,實從嗣皇激成。
太皇太后要做的事,嗣皇帝多半不從,太師身秉國鈞,理應為主分憂,奈何袖手旁觀,反不若我婦人小子呢?」
亦列失八也是一長舌婦。
鐵木迭兒道:「據你說來,教我如何處置?」
亦列失八道:「這是太師故作癡呆哩。」
再激一語。
鐵木迭兒道:「我並非癡呆,實是一時沒法。
既蒙指示,還需求教!」亦列失八道:「我一婦人,何知國計!就使有些愚見,太師亦必不見從。」
又下激語。
鐵木迭兒道:「古來智婦,計畫多勝過男子,彼此相知,何必過諱!」亦列失八欲言又默,沈吟了好一歇,鐵木迭兒起坐,密語亦列失八道:「有話不妨直談,無論甚麼大事,我誓不漏風聲!」亦列失八道:「果真麼?」
鐵木迭兒道:「有如天日!」亦列失八正要吐謀,復出至門外,四顧一周,然後轉入室內,與鐵木迭兒附耳密語。
鐵木迭兒先尚點首,繼即搖頭,又繼即發言道:「我卻不能!」亦列失八道:「太師不一洩秘謀,料可行得。」
鐵木迭兒道:「我已宣誓,你休疑心!只我不便幫忙,你等須要諒我!」置身局外,刁狡尤甚。
亦列失八道:「事若得成,太師亦與有力,但未知天意何如?」
鐵木迭兒道:
「我不任咎,何敢任功!」隨即辭出。
亦列失八遂與平章政事黑驢,徽政使失列門,及平章政事哈克繖,御史大夫脫武哈,密議了許多次,專待機會到來,以便發作。
不意英宗運祚未終,偏出了一位開國元勳的後裔,翊佐新君,窺破一奸一謀,令一場弒逆大案,化作霧盡煙消。
這人為誰?名叫拜住,乃是木華黎後嗣安童之孫。
每敘大忠大一奸一,必鄭重出名,此是作者令人注目處。
拜住五歲喪父,賴母教養成一人。
母怯烈氏年二十二,寡居守節,拜住有所動作,必稟承母訓,偶一越禮,母即譙訶不少貸,以此飭躬維謹,煉達成材。
不沒賢母。
初襲為宿衛長,尋進任大司徒,熟諳掌故,饒有聲望。
英宗在東宮時,已聞拜住名,遣使召見。
拜住道:「嫌疑所關,君子宜慎!我掌天子宿衛,私自往來東宮,我固得罪,皇太子亦幹不便,請為我善辭!」來使返報英宗,英宗稱善不置。
既即位,即擢拜住平章政事,且隨時召見,令他密訪一奸一黨一。
拜住日夕留意,既略聞黑驢等事,便入奏英宗。
英宗命內外官吏設法偵查,果得黑驢等謀變詳情。
原來英宗有心報本,擬四時躬享太廟,命禮部與中書翰林等集議典禮。
議畢復奏,無非踵事增華,所有法駕祭服,應格外修備,先祭三日,宜出宿齋宮,表明誠潔等情,英宗自然准奏。
黑驢等既已聞命,便與失列門商議,將乘英宗出宿齋宮,遣盜入刺。
會英宗復擢拜住為左丞相,把哈克繖罷職,命出任嶺北行剩哈克繖悻悻不平,走告失列門,失列門即引為同志,復一陰一報亦列失八,決議提早行一事,改圖廢立,誰知謀變益亟,漏洩愈快。
英宗既知此事,立召拜住入議。
拜住道:「這等好人,擅權已久,早應把他誅黜;今幸上天癉惡,得洩逆謀,及此不除,更待何時!」英宗尚未及答,拜住敬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萬一一奸一黨一生疑,弄兵構禍,恐怕都門以內,必致大亂。」
英宗動容道:「朕志已決,卿為我效力,擒此一奸一邪!」拜住即退,召集衛士千名,四處擒拿,不到一日,已將黑驢、失列門、哈克繖、脫忒哈等,一律拿到,復把亦列失八,亦擒出宮中。
罪人既得,即復奏英宗,請交刑官鞫問。
英宗道:「他若借太皇太后為詞,朕反措詞為難,不如速誅為是!」此言甚是。
拜住領命,即飭將四男一婦,如法捆一綁,推出國門外,斬首伏法。
小子有詩詠此事道:
上蒼覆幬本無私,莫謂天心不一知!
禍福惟憑人自召,及身戮沒悔嫌遲。
五犯伏法以後,未知鐵木迭兒有無獲罪!容至下回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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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賡續前文,仍是敘述一奸一黨一,肆行不法事。
開首錄太皇太后冊文,所以明禍階之有自。
太皇太后為順宗正妃,母以子貴,築宮頤養,二子一孫,皆為天子,自來后妃之極遇,鮮有逾此者。
乃東朝既正,一婬一恣無忌,內則亦列失八用事,外則鐵木迭兒、失列門、哈克繖等,朋比為一奸一,至於宮廷謀變,幾成大逆,微丞相拜住,不待南坡之弒,而英宗已飲刃矣。
故本回為群一奸一立傳,實不啻為太后立傳,宮闈濁亂之弊,固有若是其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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