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三十四回 滿惡貫奸相伏冥誅 進良言直臣邀主眷
卻說鐵木迭兒,於黑驢等謀變事,本是置身局外,坐觀成敗。
因此黑驢等同日授首,鐵木迭兒不遭牽累,反得了許多賞賜。
這賞賜從何而來?因黑驢、失列門、哈克繖家產,盡徑查抄,不得藏匿。
各家擁資甚富,失列門平日仗著太后一寵一幸,所有內府珍玩,統移置家中。
最寶貴的禁臠,猶令嘗試,何況珍玩。
此外如金銀鈔幣,裘馬珠寶,幾不勝數。
此次經拜住督率衛士,一律抄出,半充國帑,半給功臣。
鐵木迭兒身居首輔,所得賞給,自然較多。
又是他的運氣。
拜住以下,頒賜有差,一奸一黨一失勢,正士揚眉,這也不在話下。
到了冬季,英宗始被服袞冕,親祀太廟,先期齋戒,臨事矞皇,這是元代第一次盛典。
禮畢還宮,鼓吹交作,道旁人民,莫不聳觀,英宗即下詔改元,年號至治。
其文道:
朕祗矞貽謀,獲承不緒,念付託之維重,顧繼述之敢忘,爰以延祐七年十一月丙子,被服袞冕,恭謝於太廟。
既大禮之告成,宜普天之均慶,屬茲逾歲,用協紀元,於以導天地之至和,於以法春秋之謹始。
可以明年為至治元年,特此布敕,宣告有眾。
特錄英宗改元詔,因其在親祀宗廟之後,報本反始,嘉其知禮也。
至治元年元旦,英宗御大明殿,受諸王百官朝賀。
越日,即令僧侶在文德殿修佛事。
朝右諸臣,已有異議,只因元代素重佛教,不便奏阻。
兼且英宗嗣位,曾飭各郡建帝師拔思巴殿,規制視孔廟有加,大家微窺上意,哪個肯來抗爭,轉瞬間已近元宵,英宗欲張燈禁中,疊成鰲山,於是禮部尚書兼參議中書省事張養浩,忍耐不住,繕具奏疏,親至左丞相拜住宅中,托拜住入陳,拜住先展開奏牘,略去起首套語,覽讀要文道:
世祖臨御三十餘年,每值元夕,閭閻之間,燈火亦禁,況闕庭之嚴,宮掖之邃,尤當戒慎!
讀至此,顧張養浩道:「你思奏阻張燈麼?聞主子已命籌辦,恐怕未必照準。」
隨又讀下道:
今燈出之構,臣以為所玩者小,所繫者大,所樂者淺,所患者深。
伏願以崇儉慮遠為法,以喜奢樂近為戒,國家幸甚!臣民幸甚!
拜住又道:「說得痛切!」張養浩接著道:「大事多從小事起,今日張燈,明日酣歌,色荒酒荒,不期自至。
公為大臣,蒙主親信,所以養浩特來親托。
若主子肯納芻言,就是杜漸防微的至計。
公意以為何如?」
拜住道:「此等美舉,自當玉成,我當即刻進去,奏聞主子便了。」
養浩稱謝而別。
拜住葵即袖疏入宮,由英宗特別命見,問他何事,拜住即陳上養浩奏章。
經英宗覽畢,勃然道:「朕以為什麼要政,區區張燈的事情,也來諫阻,難道做主子的只可日日愁勞,連一日消遣,都動不得麼?」
拜住免冠叩首道:「孔子說的為君難,為君有甚麼難?只因一舉一動,史官必書,寧善毋惡,寧得毋失,所以稱作難為。
張燈雖是小事,怎奈一夕消遣,千載遺傳,倘後王因此借口,以致縱一欲敗度,豈不是貽譏作俑麼?還求陛下明察!」英宗乃改怒為喜道:「非張希孟不敢言,非卿亦不能再諫,朕即命他停辦罷。」
拜住敬叩首而退。
希孟系養浩字,呼字不呼名,系特別敬重的意思。
越宿,又詔賜張養浩尚服金織幣帛各一襲,旌他忠直。
君明臣良,故特書之。
未幾,復飭改建上都行宮。
拜住又進諫道:「北地苦寒,入夏始種粟麥,陛下初登大寶,未曾軫恤民瘼,先自勞動大役,恐妨害農務,致失民望,不如寬待數年,再議興工。」
英宗點首稱善,亦命停止工役。
惟敕建萬壽山大剎,驅役數萬人,並冶銅五十萬斤,鑄造佛像。
監察御史觀音保、鎖咬兒哈的迷失及成珪李謙亨等,上書直諫,大旨以連歲洊饑,宜休民力,且時當春季,東作方興,更不應病民動眾。
這書入奏,偏惱動英宗一性一子,把書駁斥,適鐵木迭兒次子鎖南,為治書侍御史,與觀音保等有隙,密奏他訕上沽直,坐大不敬罪。
英宗便飭逮觀音保等,親加鞫訊,觀音保道:「諫諍是人臣的職務,臣甘為龍逄、比干,不願陛下為桀紂!」鎖咬兒哈的迷失道:「輦轂以下,僧侶橫行,陛下還要這般迷信,難道靠著這班禿頭,果可治國安家麼?如治御史鎖南,劾臣等訕上不敬,鎖南專逢君惡,臣等願格君非,孰為有罪?孰為無罪?就使一時不明,後世自有公論呢。」
英宗道:「你等謗朕猶可,詆僧及佛,實是有罪,朕不便寬恕!」僧徒比皇帝尤大,無怪不宜謗毀。
便命交刑部讞罪,刑部復稱應加大辟,遂詔殺觀音保及鎖咬兒哈的迷失,只成珪、李謙亨兩人,罪從末減,杖徙遼東奴兒干地。
鐵木迭兒以鎖南得一寵一,自己亦好乘此圖謀籠絡英宗,左思右想,復將從前做過的把戲,再演一出。
看官曾記憶周王和世麼?仁宗為了鐵木迭兒一言,把和世調往雲南,激成變釁,逐出漠北。
還有和世胞弟圖帖睦爾,安居燕都,未曾受累。
偏鐵木迭兒暗裡藏刀,又想將他驅逐出去,當下與中政使咬住商議,咬住本是個蔑片朋友,見了鐵木迭兒,非常奉承。
至談及圖帖睦爾事,咬住道:「不勞師相費心,但教晚輩一言,包管他徙謫遠方。」
鐵木迭兒大喜,拱手告別。
咬住即密上奏疏,果然一牘甫陳,詔書即下,命圖帖睦爾出居瓊州。
瓊州系南海大島,屬粵東管轄,與京師相距七千餘里,地多蠻瘴,炎熇一逼一人。
廷右諸臣,尚不知圖帖睦爾犯了何罪,充放到這般遠地,嗣復接讀詔敕,系禁術士交通諸王駙馬,並掌一陰陽一五科吏士,不得妄洩占候,大眾才有些覺悟起來。
嗣復偵得咬住密奏,系說圖帖睦爾與術士往來,恐將謀為不軌,魏王覆轍,可為前鑒,應三十二回。
請先事預防,毋致噬臍等語。
看官!你想九五之尊,誰人不欲?英宗的位置,本是從武宗兩子中,攘奪而來,他在位一日,防著一日,此次得咬住密疏,比槍矢還要厲害,不論他是真是假,究不若先發制人,因此把圖帖睦爾充發遠方,免得他在京作梗。
這是人情同然,不要怪這英宗呢!諷刺得妙。
鐵木迭兒以事事得手,復思專一寵一,並引參知政事張思明為左丞,作為臂助。
思明忌拜住方正,每與一黨一人密謀,設計構陷。
或告拜住預為戒備,拜住慨然道:「我祖宗為國元勳,世篤忠貞,百有餘年,我今年少,叨受一寵一命,無非因皇上念我祖功,俾得相承勿替。
每念國家大利,莫如大臣協和。
今若因右相仇我,我便思報,是朝局水火,自召紛爭,非但吾兩人不幸,就是國家亦必不利。
我惟知盡我心力,上不負君父,下不負士民,此外一切功怨,非我思存,死生憑諸命,禍福聽諸天,請你等不必多言!」言固甚是,然殺機已伏於此。
自是拜住愈加效力,張思明等亦無隙可乘。
會鐵木迭兒奏請殺平章王毅,右丞高昉。
英宗密問拜住,是否當誅。
拜住驚問何事?英宗道:「據原奏言在京諸倉,糧儲虧耗,王、高兩臣,責任清理,負恩溺職,罪在不赦,所以應加嚴刑!」拜住道:「平章右丞,統是宰臣的副手,宰相應論道經邦,不應責他錢穀瑣務。
況且王、高二臣,曾由右相奏委,莫非他不善逢迎,因成嫌隙,否則,何故出爾反爾,前日奏委,今日奏誅?」
料事如見。
英宗沈思良久道:「卿言亦是!」遂不從鐵木迭兒言。
鐵木迭兒大為失望,便奏請病假,數日不朝。
英宗亦未嘗慰問,只冊立皇后亦啟烈氏,命他持節往迎,專授冊寶。
立後禮成,鐵木迭兒仍稱疾不出。
會拜住奉旨,回范一陽一原籍,為祖安童立忠憲王碑。
鐵木迭兒竟乘輿入朝,至內門,英宗遣左丞速速,賜以酒道:「卿年老,宜自一愛一重!待新年入朝,亦未為晚。」
鐵木迭兒怏怏退出。
是時一奸一黨一佈滿朝端,遇有政務,必至鐵木迭兒家,稟陳底細,鐵木迭兒屢思傾陷拜住,無如拜住方得重用,任他百計營謀,終不得遂,因此這位鐵師相,也弄得神志懊喪,咄咄書空。
不到數旬,竟爾疾病纏身,臥一床一不起。
假病弄成真玻偏偏不如意事,雜沓而來,他的心腹張思明,隨英宗至上都,被拜住奏了一本,杖責數十,逐回原籍。
鐵木迭兒聞著,已經不安,不意拜住又疊奏兩案,都牽連鐵木迭兒,那時鐵太師不是病死,也要氣死。
一案是司徒劉夔夔買田數千畝,賂宣政使八剌吉思,托詞買給僧寺,矯詔出庫鈔六百五十萬貫,償付田直。
八剌吉思免不得與鐵木迭兒商量,鐵木迭兒父子,及御史大夫鐵失,共得贓巨萬,經拜住訐發,劉夔夔、八剌吉思自然坐罪,不得復一活,只赦了鐵失一人。
何不將他並誅。
一案是術士蔡道泰,私通良家婦女,妒一奸一殺人,獄已備具,道泰論抵,他偏私賂鐵木迭兒,打通關節,運動獄官,改供緩獄,又經拜住訐發,立誅道泰,獄官亦坐罪。
鐵木迭兒雖未曾拿問,畢竟賊膽心虛,又驚又愧,又恨又悔,懨懨一床一簀,服藥無靈,結果是一命嗚呼,魂登鬼菉。
不服明刑,難逃冥戮。
事有湊巧,那太皇太后弘吉剌氏,亦病勢沉重,奄然逝世。
距鐵木迭兒病死,不過一二十日。
總算親暱。
原來太皇太后自英宗即位後,便已得病,接連是失列門伏誅,失了一個貼肉的幸臣,亦列失八駢戮,又少了一個知情的伴媼,一枕淒涼,萬般苦楚,且又不便說明,好似啞子吃黃連,只有自知,無人分曉,虧得參苓等物,朝晚服餌,總算勉勉強強的拖了一年,嗣復聞得鐵木迭兒身死,不禁唏噓道:「癡兒負我!癡兒負我!」嗣是病益加重,困頓了十數日,也即告終。
英宗仍照例舉喪,追諡昭獻元聖皇后。
特錄謚法,與上敘述冊文意同。
禮官以十月有事太廟,奏請國哀期以日易月,待旬有二日後,乃舉祀事。
英宗道:「太廟禮不可廢,迎香去樂便了。」
冬祭後,特授拜住為右丞相,兼監修國史。
拜住辭不敢受,英宗道:「卿佐朕二年,不避權貴,敢任勞怨,朕看滿廷王公,無出卿右,意欲授卿公爵,為卿酬勞,至若右相一職,除卿外還有何人?卿毋再辭!」拜住頓首道:「陛下必欲以右相授臣,臣敢不祗遵上命,若三公秩位,所以崇德報功,臣無功德,何堪當此?」
英宗道:「朕知道了。」
越日,即以立右丞相拜住,頒詔天下。
惟左丞相一缺,不另設人。
在英宗的意見,實是倚畀獨專,不使掣肘,拜住亦感激圖報,首薦張珪,令復為平章政事,並召用舊臣王約、韓從益等,令他食祿家居,每日一至中書省議事。
又起吳澄為翰林直學士。
澄年已老,因聞拜住求賢若渴,乃杖策入朝。
會英宗命寫金字藏經,令左丞速速代傳詔旨,飭澄為序,澄瞿然道:「主上寫經,為民祈福,原是盛舉;若用以追薦,臣所未解,如佛氏好言輪迴,不過謂善人死去,上通高明,光齊日月,惡人死去,下淪汙穢,微等蟲沙。
徒侶不明此旨,反謂誦經設醮,可以超薦靈魂。
試思我朝的列祖列宗,功德蓋世,何用薦拔?且自國初以來,寫經追薦,已不知若干次,若謂未效,是為蔑佛;若謂已效,是謂誣祖,是此兩難,教臣如何下筆?就使遵旨撰就,也是一時欺人,不能示後,請左丞為我復奏罷!」至理名言。
速速據實奏陳,適拜住在側,便道:「吳學士的言語,很是有理,從古以來,帝王得天下,總以得民心為本,失民心便失天下,若徒索虛無,何關實際?梁武帝以佞佛亡國,願陛下詳察!」英宗道:「近有人謂佛教可治天下,難道此言不確麼?」
拜住道:「清淨寂滅,只可自治;若要治天下,除仁義道德外,殊無他法!陛下試想佛教宗旨,無君臣,無父子,無兄弟夫婦,天下若照此通行,人種都要滅絕,還有什麼綱常呢!」剴切詳明。
英宗道:「唐太宗時有魏征,不愧諫臣,卿亦可算一魏征了!」拜住道:「槃圓水圓,盂方水方,有納諫的太宗,自有敢諫的魏征,陛下能從諫如流,台官中不乏忠臣,何止一臣呢!」英宗道:「卿言甚善!朕當聽卿,所有政務,亦願卿熟慮慎行!」拜住遵旨而退。
越數日,監察御史蓋繼元、宋翼,奏言鐵木迭兒一奸一貪負國,生逃顯戮,死有餘辜!應追奪官爵,籍沒家資等語。
英宗復問拜住,拜住道:「誠如御史等言。」
英宗便詔奪鐵木迭兒原官,並一切封贈,又令衛士查抄家產,金珠玉帛,價值累萬。
於是鐵木迭兒的遺一黨一,人人自危,朝思夜想,彼籌此畫,遂鬧出一場天大的逆案。
小子有詩詠道:
芟惡宜如芟草嚴,胡為一奸一黨一未全殲?
須知蜂螫猶留毒,一誤何堪再誤添!
欲知逆案詳細,請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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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之失德,莫如殺觀音保等一事。
然觀音保等之死,實鐵木迭兒父子構成之。
元自世祖以來,阿合馬、盧世榮、桑哥等,相繼為一奸一,累遭顯戮。
至如鐵木迭兒之貪一婬一忮虐,較阿合馬等為尤甚,而乃權一寵一終身,安死牖下,後雖奪官籍產,而放恣一生,竟逃國法,未始非仁、英二宗之失刑也!拜住專任相職,不可謂不得君,觀其任賢去邪,陳善納誨,亦不可謂不盡忠,然朝右一奸一黨一,未盡戮逐,死灰尚且復燃,能保一奸一黨一之不肆反噬乎?故本回為英宗君相合傳,而褒中寓貶,自有微意,讀者可於言外見之,毋徒視作斷爛朝報也!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