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
第十四回 見角端西域班師 破欽察歸途喪將
卻說札蘭丁投入印度河,蒙古軍瞧著,總道他身入水中,一落數丈,不是跌死,也是淹死,誰料他卻不慌不忙,從水中卸了軍裝,鳧水逸去。
諸將以窮寇被逃,不禁氣憤,爭欲赴水追捕,還是成吉思汗力阻,並語諸子道:「好一個健兒,是我生平所未曾見過的!若竟被他漏網,必有後患!」部將八剌,願渡河窮追,成吉思汗允他前行。
八剌遂役令兵丁,斬木為筏,渡河南去。
成吉思汗復返攻哥疾寧城,城中守將,早已遁去,兵民開城迎降。
窩闊台奉成吉思汗密諭,偽查戶口,教兵民暫住城外,工匠婦女,不得同一居。
到了晚間,潛帶麾下出城,把哥疾寧的兵民,一一戮斃,只工匠婦女,留作軍中使用。
專用此計,毋乃殘酷。
成吉思汗再沿印度河西岸北行,捕札蘭丁余一黨一,聞阿格拉克與他族尋仇,已被殺死,遂乘機蕩平各寨,所有丑類,無一孑遺。
又因西域一帶,叛服無常,索一性一遣將分兵,四處巡行,遇著攜貳的部落,統加屠戮,共殺一百六十萬人,方才收刀!民也何辜,遭比荼毒。
嗣得八剌軍報,破壁耶堡,進攻木而攤城,因天氣酷暑,一時不便開仗,只好紮住營寨,靜待秋涼,札蘭丁不知去向,俟探實再報等語。
成吉思汗道:「我意在一勞永逸,所以征戰數年,並無退志。
現在餘孽在逃,不得不再行進取,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如何使得!」耶律楚材婉諫道:「札蘭丁柯身遠竄,諒他亦沒有甚麼能力,況我軍轉戰西陲,越四五年,威聲已經大震,得休便休,還求主子明察!」成吉思汗道:「我進彼退,我退彼進,奈何?」
耶律楚材道:「堅城置吏,要隘屯兵,就使死灰復燃,亦屬無妨!」成吉思汗半晌道:「且待哲別等軍報,再作計較。」
耶律楚材不便再說。
大眾休息數日,接到哲別軍消息,已西逾太和嶺,即高加索山。
戰勝欽察援軍,進兵阿羅思即俄羅斯。
去了。
成吉思汗道:「哲別等遠征得手,一時總未能回來,我軍守著這地,做甚麼事,不如渡河南行,接應八剌,平定印度方好哩!」隨即下令再進。
時方盛夏,暑氣一逼一人,印度地方,又在赤道下,益加炎熇,軍行數里,便覺氣喘神疲,汗流不止。
既到印度河,遙見水蒸氣磅礡天空,日光被它遮住,對面迷濛,不見有什麼影子。
軍士各下騎飲水,那水的熱度似沸,幾難入口,都皺著眉,蹙著額,恨不得立刻馳歸。
耶律楚材復思進諫,忽見河濱來一大獸,身高數丈,形似鹿,尾似馬,鼻上有一角,渾身綠色,不覺暗暗驚異。
成吉思汗也已瞧著,便語將士道:「這等大獸,見所未見,你等快用箭射它!」將士奉令,統執著弓矢,擬向大獸射去。
驀聽得一聲響亮,酷肖人音,彷彿有「汝主早還」四字。
耶律楚材即出阻弓箭手,令他休射,一面到成吉思汗面前。
方欲啟口,成吉思汗已問道:「這是何獸?」
耶律楚材道:「名叫角端,能作人言,聖人出世,這獸亦出現,它能日馳萬八千里,靈異如鬼神,矢石不能傷它。」
語至此,成吉思汗復問道:「據你說來,這可是瑞獸麼?」
耶律楚材道:「是的!這獸系旄星一精一靈,好生惡殺,上天降此,所以儆告主子。
主子是上天的元子,天下的百姓,統是主子的兒子,願主子上應天心,保全民命!」楚材所說,未必果真,但借異獸以規人主,可謂善諫。
成吉思汗方欲答言,又見大獸叫了數聲,疾馳而去。
隨向耶律楚材道:「天意如此,我亦不便進行,不若就此班師罷。」
耶律楚材道:「主子奉天而行,便是下民的幸福!」語雖近諛,然諛言最易動聽,善諫者宜知之。
當下命師返旆,並遣人渡印度河,促八剌旋師。
八剌即日北歸,想已眼望久了。
會著大軍,由北趨東,過阿母河,歷布哈爾,回民多叩謁馬首。
成吉思汗召主教入見。
主教名曷世哀甫,謁見畢,詳述教規。
成吉思汗道:「所言亦是,但我聞回民禮拜,必須赴教祖墓所,回教祖名摩罕默德墓在麥加城。
這也未免太拘。
上帝降鑒,何地不明,為甚麼限著地域呢?」
曷世哀甫不復再辯,唯唯聽命。
成吉思汗復道:「我已征服此處,此後祈禱,可用我名。
你為主教,還有各處教士,盡行豁免賦役,你可替一我申諭!」因勢利導,諒亦由耶律楚材所教。
成吉思汗便在布哈爾暫駐,一面遣使召術赤來會,一面遣使召哲別、速不台班師。
一住數日,復起行東歸,經撤馬爾干,渡忽章河,令謨罕默德母妻,辭別故土。
兩婦不能抗命,只好向著西方,慟哭一場,復隨大軍東行。
到了葉密爾河,皇孫忽必烈、《元史》作呼必賚。
旭烈兀《元史》作轄魯。
來迎。
成吉思汗大喜,命二孫侍著行圍。
二孫皆拖雷子,忽必烈才十一歲,旭烈兀才九歲,隨成吉思汗入圍場,統能騎馬彎弓,發矢命中,忽必烈射殺一兔,旭烈兀射殺一鹿,奉獻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喜上添花,遂命將捕獲各獸,及西域所得的財寶,大犒三軍。
嗣復住了數日,待長子術赤,及哲別、速不台,均尚未至,方徐徐的回國去了。
歸結成吉思汗西征。
且說哲別、速不台二將,北討欽察,引兵繞寬甸吉思海展轉至太和嶺,鑿山開道,俾通車騎,適遇欽察部頭目玉裡吉,及阿速、撤耳柯思等部,集眾來御,倉猝間不及整陣,幾被敵軍迫入險地。
哲別、速不台商定一策,遣西域降將曷思麥裡至玉裡吉軍,說是「我等同族,無相害意,不過西征到此,聞嶺北有數大部落,特來通好,請勿見疑!」玉裡吉等信以為真,麾兵退去。
哲、速二將,引軍出險,登高遙望,猶隱隱見阿速部旗旄。
速不台語哲別道:「敵軍信我偽言,統已退歸,在途必不防備,若就此掩將過去,殺他一個下馬威,可好麼?」
哲別連稱妙計,便飭兵士尾追前軍。
疾行數里,已至阿速部背後,一聲呼嘯,好似電劈雷轟,猛撲前去。
阿速部後隊,方欲返顧,不料身上都受著急痛,霎時暈厥,紛紛落馬。
力避俗套。
前隊尚莫名其妙,等到硬箭飛來,長槍戳一入,始知有敵到來。
正欲拔劍彎弓,那頭顱不知何故,已歪倒肩上,手臂不知何故,分作兩段,頓時你忙我亂,只好鞭著馬,飛著腿,四散奔逃!語語新穎。
阿速部已經潰散,前面就是欽察部眾。
玉裡吉聞著後面吶喊,驚問何事?大眾都摸不著頭腦,便命子塔阿兒領著數騎,向後探望,冤冤相湊,與蒙古軍相值。
方開口問著,已被一槍洞胸,墜騎死了。
餘騎不值一掃,統赴枉死城中。
此時玉裡吉待子未回,就勒馬懸望。
突然間來了蒙古軍,錯疑塔阿兒導他來會,笑顏迎著,蒙古軍不分皂白,槍起刀落,又將玉裡吉殺死。
父子同歸冥途,不寂寞了。
餘眾大駭,急忙奔潰,已被蒙古軍殺了一半。
蒙古軍再追數里,前面已寂無一人,料得撤耳柯思部已自颺去,略去撤耳柯思部,煩簡得宜。
當即擇地下營。
哲、速二將,雖已得勝,終恐深入重地,寡不敵眾,遂遣使至術赤處告捷,並請濟師。
術赤方攻下烏爾韃赤城,駐軍寬甸吉思海東部,俱回應前回。
閒暇無事,即分兵大半往援。
哲別等既得援師,北向至浮而嘎河,入裡海。
適值河冰凝沍,遂履冰徒涉,攻下阿斯塔拉干大埠,縱兵焚掠。
會得探報,欽察部酋霍脫思罕,領著部眾來了。
原來霍脫思罕系玉裡吉兄長,聞知弟侄陣亡,傾寨前來,意圖報復。
哲別命曷思麥裡誘敵,只准敗,不准勝,自與速不台分軍埋伏,專候欽察兵到,奮起廝殺。
說時遲,那時快,曷思麥裡方才出發,欽察兵已是馳到,望見曷思麥裡麾下不過數千人,衣履不整,器械無光,統呵呵大笑,不把他望在眼裡。
曷思麥裡恰突出陣前,指揮士卒與欽察前隊酣戰一場,不分勝負。
霍脫思罕,見前隊戰敵不下,便督軍齊上,擬包圍曷思麥裡軍,曷思麥裡恐陷入重圍,乃率兵退走。
曷思麥裡之徐徐退走,為哲、速二將埋伏起見,非違命也。
欽察部眾,只道是蒙古軍敗退,大眾趕先爭功,已無軍律,曷思麥裡令部下拋甲棄杖,惹得追軍眼熱,統下騎拾取,曷思麥裡復回軍來爭,與欽察部眾略鬥,便又退走。
恐他不追,所以回軍。
此退彼進,到了一座大山,峰崖險峻,嶺路崎嶇,曷思麥裡麾軍徑入,霎時間都進去了。
霍脫思罕報仇心切,又不防有他變,奮力追入。
到了山間,峰轉路迷,不辨去向。
正疑慮間,山上號炮齊起,矢石雨下,忙即下令退軍,把後隊當作前隊,覓路而出。
將出山口,被速不台一軍堵住,尚沒有甚麼恐慌,當下麾眾奪路,與速不台軍鏖戰起來,頗也有些起勁。
誰知曷思麥裡軍已從他背後殺到,霍脫思罕顧了前面,不能顧後,顧了後面,不能顧前,才覺手忙腳亂,只好拚了老命,衝開一條血路,出山急走。
前後夾攻的蒙古軍,只在山內屠一殺敵兵,一任霍脫思罕走脫。
霍脫思罕急行數里,才敢喘一息,檢閱兵馬,十成中少了六七成,便垂頭喪氣,向前再行。
途窮日暮,夜色淒其,猛聽得喊聲復起,前後左右,又是蒙古軍殺到,險些兒嚇落馬下!虧得手下尚有健卒數百,盡力保護,以一當百,等到殺透重圍,已經十有九死。
看官欲問這支蒙古軍,只教再閱前文,便自分曉。
不言而喻。
且說霍脫思罕走脫後,回入本部,恐蒙古軍進攻,無兵可敵,沒奈何遁入阿羅思境內。
阿羅思就是俄羅斯,唐懿宗初,在北海立國,拓地漸廣;北宋時,創行封建制度,分七十部,子孫相繼,日事爭奪。
南俄列邦,有哈力赤部,酋長名密只思臘,系霍脫思罕女夫,粗知兵事,嘗戰勝同族,意氣自豪。
聞妻父遠來,迎入城中,問明底細,即投袂道:「偌大蒙古,敢如此強橫!待我出兵與戰,怕不把它踏平呢。」
喜說大話的人,最不可靠。
霍脫思罕道:「蒙古將士,很有蠻力,並且詭計多端,防不勝防。
幸虧我走得快,才得保全一性一命,與你重逢。」
密只思臘笑道:「他來的只是孤軍,我等鄰部甚多,一經號召,立集千萬,總要與婦翁報仇哩!」於是遣使四出,召集各部酋長,會議發兵。
計掖甫部酋羅慕,扯耳尼哥部酋司瓦托司拉甫,與密只思臘最是莫逆,一聞消息,趕先馳到。
南方各部長,也陸續趨至。
大眾開議,定計出境迎擊,毋待敵至。
並遣告阿羅思首邦物拉的迷爾部,請他出師協助,分運軍糧。
部酋攸利第二,也即照允。
不到數日,各部兵均已會齊,共得八萬二千人,仗著一股銳氣,趨入欽察部。
復由霍脫思罕收集殘兵,專待蒙古軍至,一齊掩殺。
那時哲、速二將,已得知阿羅思會師來御,也未免有些膽怯。
是謂臨事而懼。
想了一計,復遣十人至阿羅思軍,由密只思臘召入,問明來意。
十人道:「欽察部容納叛眾,所以我軍前來,聲罪致討。
若與阿羅思諸部素無釁隙,定不相犯;況我國敬信天神,與阿羅思宗教相似,何不助我共敵仇人!」言未畢,霍脫思罕閃出道:「從前我弟玉裡吉,也信了他的詭話,遭他毒手,我婿千萬不可再信!」密只思臘道:「如此可惡,殺了來使再說!」便喝令左右,縛住八人,立即斬首,只令二人回報。
哲別又命二人至阿羅思軍,說是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今無端殺我行人,上天必不眷佑,速即約定戰期,與你決一勝負。
霍脫思罕又欲殺他,還是密只思臘道:「殺他一二人何用,不如借他的口,回報戰期!」隨命二使道:「饒你狗命!快叫你主將前來受死!」二使抱頭趨歸。
想是二人命不該絕,故一再得脫,不然,哲別前次已欺玉裡吉,此次又欲欺密只思臘,安得令人信用耶!
密只思臘遣還來使,即麾兵萬騎,東渡帖尼博耳河,巧值蒙古裨將哈馬貝,沿河探望,手下只帶數十騎,被密只思臘軍一鼓掩來,逃避不及,個個受縛,個個飲刀。
哲別聞報,亟命全軍東退,偽耶真耶?那時密只思臘越發趾高氣揚,追一逼一蒙古軍直至喀勒吉河,遇見蒙古軍列營東岸,便在河北紮住陣腳。
霍脫思罕亦引兵來會,還有計掖甫扯耳尼哥諸部眾,到了河濱,與密只思臘南北列陣。
密只思臘輕敵貪功,並未與南軍計議,獨率北軍渡河,來殺蒙古軍。
蒙古軍如何肯讓,就在鐵兒山附近,槍對槍,刀對刀,大戰起來。
自午至申,殺傷相當。
速不台見欽察軍也在敵陣,竟帶著銳卒,突入欽察軍中,去殺霍脫思罕。
欽察軍懲著前轍,未戰先慌,驀見蒙古軍衝入,立即驚潰。
霎時間陣勢大亂,密只思臘禁止不住,也只得奔還,急忙渡河西走,令將船隻鑿沉,人馬溺斃,不計其數,後隊兵士,不及渡河,眼見得是身首兩分,到鬼門關上掛號去了!妙語解頤。
蒙古軍乘勢渡河,逕攻計掖甫扯耳尼哥等部。
各部尚未知密只思臘的勝負,毫不設備,被蒙古軍掩至,把他圍住,衝突不出。
哲、速二將,料他窘迫,誘令納賄行成,暗中恰四面埋伏,待他出營,卻令伏兵齊起,見人便捉,捉不住的,便亂戳亂斫,俘獲甚眾,殲馘無算。
總計各部酋長,傷亡六人,侯七十,兵士十死八九。
於是蒙古軍置酒歡宴,把生擒的頭目,縛置地上,覆板為坐具。
哲別、速不台以下將領,統在板上高坐,飲酒至數小時,至興闌席散,板下的俘虜,已多壓死,只扯耳尼哥部酋,尚是活著,哲別令曷思麥裡,押送至術赤處,斬首示眾。
想是命中注定,必須過刀。
阿羅思首部攸利第二汗,正遣侄兒康斯但丁引兵南援,行至扯耳尼哥部,聞各部統已戰敗,慌忙逃歸。
阿羅思境內,全土震動。
哲別再擬進兵,不意二豎為災,竟染重疾。
何止二豎,恐各部枉死鬼都來纏擾。
不得已屯兵休養,適成吉思汗遣使亦至,促他班師,當即奉令回轅。
到了寬甸吉思海東部,將術赤部兵盡行交還,別後登程,哲別病勢越重,竟在中途謝世了!小子有詩詠哲別道:
百戰歸來力已疲,敘功未及竟長辭;
男兒裹革雖常事,死後酬庸總不知!
哲別逝世,速不台命部下舁一屍一。
率眾東歸,欲知後事,請閱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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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太祖十九年,帝至東印度國,角端見,班師。
《耶律楚材》傳,亦載及之,別史多辨其訛,且謂太祖未渡印度河,何由至東印度?是皆史家飾美之詞,不足為信。
本書兩存其說,謂見角端時,適在印度河濱,角端之能作人言與否,不下考實語,獨歸美於楚材之善諫。
是蓋獨具卓見,較諸坊間所行諸小說,於無可援證之中,且任情捏造者,固大相逕庭矣!下半回敘哲、速二將征欽察事,亦考據備詳,不稍夸誕,而演筆則又奇正相生。
作者兼歷史家小說家之長,故化板為活,不落恆蹊。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