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
卷25 周捨 徐勉
周捨,字升逸,汝南安城人,晉左光祿大夫抃之八世孫也。
父顒,齊中書侍郎,有名於時。
捨幼聰穎,顒異之,臨卒謂曰:「汝不患不富貴,但當持之以道德。」
既長,博學多通,尤一精一義理,善誦書,背文諷說,音韻清辯。
起家齊太學博士,遷後軍行參軍。
建武中,魏人吳包南歸,有儒學,尚書僕射江祏招包講。
捨造坐,累折包,辭理遒逸,由是名為口辯。
王亮為丹一陽一尹,聞而悅之,闢為主簿,政事多委焉。
遷太常丞。
梁台建,為奉常丞。
高祖即位,博求異能之士。
吏部尚書范雲與顒素善,重捨才器,言之於高祖,召拜尚書祠部郎。
時天下草創,禮儀損益,多自捨出。
尋為後軍記室參軍、秣陵令。
入為中書通事舍人,累遷太子洗馬,散騎常侍,中書侍郎,鴻臚卿。
時王亮得罪歸家,故人莫有至者,捨獨敦恩舊,及卒,身營殯葬,時人稱之。
遷尚書吏部郎,太子右衛率,右衛將軍,雖居職屢徙,而常留省內,罕得休下。
國史詔誥,儀體法律,軍旅謀謨,皆兼掌之。
日夜侍上,預機密,二十餘年未嘗離左右。
捨素辯給,與人泛論談謔,終日不絕口,而竟無一言漏洩機事,眾尤歎服之。
一性一儉素,衣服器用,居處一床一席,如布衣之貧者。
每入官府,雖廣廈華堂,閨閣重邃,舍居之則塵埃滿積。
以荻為鄣,壞亦不營。
為右衛,母憂去職,起為明威將軍、右驍騎將軍。
服闋,除侍中,領步兵校尉,未拜,仍遷員外散騎常侍、太子左衛率。
頃之,加散騎常侍、本州大中正,遷太子詹事。
普通五年,南津獲武陵太守白渦書,許遺捨面錢百萬,津司以聞。
雖書自外入,猶為有司所奏,捨坐免。
遷右驍騎將軍,知太子詹事。
以其年卒,時年五十六。
上臨哭,哀慟左右。
詔曰:「太子詹事、豫州大中正捨,奄至殞喪,惻愴於懷。
其學思堅明,志行開敏,劬勞機要,多歷歲年,才用未窮,彌可嗟慟。
宜隆追遠,以旌善人。
可贈侍中、護軍將軍,鼓吹一部,給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喪事隨由資給。
謚曰簡子。」
明年,又詔曰:「故侍中、護軍將軍簡子捨,義該玄儒,博窮文史,奉親能孝,事君盡忠,歷掌機密,清貞自居。
食不重味,身一靡一兼衣。
終亡之日,內無妻妾,外無田宅,兩兒單貧,有過古烈。
往者,南司白渦之劾,恐外議謂朕有私,致此黜免,追愧若人一介之善。
外可量加褒異,以旌善人。」
二子:弘義,弘信。
徐勉,字修仁,東海郯人也。
祖長宗,宋高祖霸府行參軍。
父融,南昌相。
勉幼孤貧,早勵清節。
年六歲,時屬霖雨,家人祈霽,率爾為文,見稱耆宿。
及長,篤志好學。
起家國子生。
太尉文憲公王儉時為祭酒,每稱勉有宰輔之量。
射策舉高第,補西一陽一王國侍郎。
尋遷太學博士,鎮軍參軍,尚書殿中郎,以公事免。
又除中兵郎、領軍長史。
琅邪王元長才名甚盛,嘗欲與勉相識,每托人召之。
勉謂人曰:「王郎名高望促,難可輕醾衣裾。」
俄而元長及禍,時人莫不服其機鑒。
初與長沙宣武王游,高祖深器賞之。
及義兵至京邑,勉於新林謁見,高祖甚加恩禮,使管書記。
高祖踐阼,拜中書侍郎,遷建威將軍、後軍諮議參軍、本邑中正、尚書左丞。
自掌樞憲,多所糾舉,時論以為稱職。
天監二年,除給事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參掌大選。
遷侍中。
時王師北伐,候驛填委。
勉參掌軍書,劬勞夙夜,動經數旬,乃一還宅。
每還,群犬驚吠。
勉歎曰:「吾憂國忘家,乃至於此。
若吾亡後,亦是傳中一事。」
六年,除給事中、五兵尚書,遷吏部尚書。
勉居選辟,彝倫有序,既閒尺牘,兼善辭令,雖文案填積,坐客充滿,應對如流,手不停筆。
又該綜百氏,皆為避諱。
常與門入夜集,客有虞皓求詹事五官,勉正色答云:「今夕止可談風月,不宜及公事。」
故時人鹹服其無私。
除散騎常侍,領游擊將軍,未拜,改領太子右衛率。
遷左衛將軍,領太子中庶子,侍東宮。
昭明太子尚幼,敕知宮事。
太子禮之甚重,每事詢謀。
嘗於殿內講《孝經》,臨川靖惠王、尚書令沈約備二傅,勉與國子祭酒張充為執經,王瑩、張稷、柳憕、王暕為侍講。
時選極親賢,妙盡時譽,勉陳讓數四。
又與沈約書,求換侍講,詔不許,然後就焉。
轉太子詹事,領雲騎將軍,尋加散騎常侍,遷尚書右僕射,詹事如故。
又改授侍中,頻表解宮職,優詔不許。
時人間喪事,多不遵禮,朝終夕殯,相尚以速。
勉上疏曰:「《禮記問喪》云:『三日而後斂者,以俟其生也。
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
』自頃以來,不遵斯制。
送終之禮,殯以期日,潤屋豪家,乃或半晷,衣衾棺槨,以速為榮,親戚徒隸,各念休反。
故屬纊才畢,灰釘已具,忘狐鼠之顧步,愧燕雀之徊翔。
傷情滅理,莫此為大。
且人子承衾之時,志懣心絕,喪事所資,悉關他手,一愛一憎深淺,事實難原。
如覘視或爽,存沒違濫,使萬有其一,怨酷已多。
豈若緩其告斂之晨,申其望生之冀。
請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日大斂。
如有不奉,加以糾繩。」
詔可其奏。
尋授宣惠將軍,置佐史,侍中、僕射如故。
又除尚書僕射、中衛將軍。
勉以舊恩,越升重位,盡心奉上,知無不為。
爰自小選,迄於此職,常參掌衡石,甚得士心。
禁省中事,未嘗漏洩。
每有表奏,輒焚稿草。
博通經史,多識前載。
朝儀國典,婚冠吉凶,勉皆預圖議。
普通六年,上修五禮表曰:
臣聞「立天之道,曰一陰一與一陽一;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故稱「導之以德,齊之以禮」。
夫禮所以安上治民,弘風訓俗,經國家,利後嗣者也。
唐虞三代,鹹必由之。
在乎有周,憲章尤備,因殷革夏,損益可知。
雖復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經文三百,威儀三千,其大歸有五,即宗伯所掌典禮:吉為上,凶次之,賓次之,軍次之,嘉為下也。
故祠祭不以禮,則不齊不莊;喪紀不以禮,則背死忘生者眾;賓客不以禮,則朝覲失其儀;軍旅不以禮,則致亂於師律;冠婚不以禮,則男一女失其時。
為國修身,於斯攸急。
洎周室大壞,王道既衰,官守斯文,日失其序。
禮樂征伐,出自諸侯,《小雅》盡廢,舊章缺矣。
是以韓宣適魯,知周公之德;叔侯在晉,辨郊勞之儀。
戰國從橫,政教愈泯;暴秦滅學,掃地無餘。
漢氏郁興,日不暇給,猶命叔孫於外野,方知帝王之為貴。
末葉紛綸,遞有興毀,或以武功銳志,或好黃老之言,禮義之式,於焉中止。
及東京曹褒,南宮制述,集其散略,百有餘篇,雖寫以尺簡,而終闕平奏。
其後兵革相尋,異端互起,章句既淪,俎豆斯輟。
方領矩步之容,事滅於旌鼓;蘭台石室之文,用盡於帷扒。
至乎晉初,爰定新禮,荀抃制之於前,摯虞刪之於末。
既而中原喪亂,罕有所遺;江左草創,因循而已。
釐革之風,是則未暇。
伏惟陛下睿明啟運,先天改物,撥亂惟武,經世以文。
作樂在乎功成,制禮弘於業定。
光啟二學,皇枝等於貴游;辟茲五館,草萊升以好爵。
爰自受命,迄於告成,盛德形容備矣,天下能事畢矣。
明明穆穆,無德而稱焉。
至若玄符靈貺之祥,浮溟機山之贐,固亦日書左史,副在司存,今可得而略也。
是以命彼群才,搜甘泉之法;延茲碩學,闡曲台之儀。
淄上淹中之儒,連蹤繼軌;負笈懷鉛之彥,匪旦伊夕。
諒以化穆三雍,人從五典,秩宗之教,勃焉以興。
伏尋所定五禮,起齊永明三年,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禮樂,於時參議置新舊學士十人,止修五禮,諮稟衛將軍丹一陽一尹王儉,學士亦分住郡中,製作歷年,猶未克就。
及文憲薨殂,遺文散逸,後又以事付國子祭酒何胤,經涉九載,猶復未畢。
建武四年,胤還東山,齊明帝敕委尚書令徐孝嗣。
舊事本末,隨在南第。
永元中,孝嗣於此遇禍,又多零落。
當時鳩斂所餘,權付尚書左丞蔡仲熊、驍騎將軍何佟之,共掌其事。
時修禮局住在國子學中門外,東昏之代,頻有軍一火,其所散失,又逾太半。
天監元年,佟之啟審省置之宜,敕使外詳。
時尚書參詳,以天地初革,庶務權輿,宜俟隆平,徐議刪撰。
欲且省禮局,並還尚書儀曹。
詔旨云:「禮壞樂缺,故國異家殊,實宜以時修定,以為永准。
但頃之修撰,以情取人,不以學進;其掌知者,以貴總一,不以稽古,所以歷年不就,有名無實。
此既經國所先,外可議其人,人定,便即撰次。」
於是尚書僕射沈約等參議,請五禮各置舊學士一人,人各自舉學士二人,相助抄撰。
其中有疑者,依前漢石渠、後漢白虎,隨源以聞,請旨斷決。
乃以舊學士右軍記室參軍明山賓掌吉禮,中軍騎兵參軍嚴植之掌凶禮,中軍田曹行參軍兼太常丞賀蒨掌賓禮,征虜記室參軍陸璉掌軍禮,右軍參軍司馬裴掌嘉禮,尚書左丞何佟之總參其事。
佟之亡後,以鎮北諮議參軍伏芃代之。
後又以芃代嚴植之掌凶禮。
芃尋遷官,以《五經》博士繆昭掌凶禮。
復以禮儀深廣,記載殘缺,宜須博論,共盡其致,更使鎮軍將軍丹一陽一尹沈約、太常卿張充及臣三人同參厥務。
臣又奉別敕,總知其事。
末又使中書侍郎周捨、庾於陵二人復豫參知。
若有疑義,所掌學士當職先立議,通諮五禮舊學士及參知,各言同異,條牒啟聞,決之制旨。
疑事既多,歲時又積,制旨裁斷,其數不少。
莫不網羅經誥,玉振金聲,義貫幽微,理入神契。
前儒所不釋,後學所未聞。
凡諸奏決,皆載篇首,具列聖旨,為不刊之則。
洪規盛范,冠絕百王;茂實英聲,方垂千載。
寧孝宣之能擬,豈孝章之足雲。
五禮之職,事有繁簡,及其列畢,不得同時。
《嘉禮儀注》以天監六年五月七日上尚書,合十有二秩,一百一十六卷,五百三十六條;《賓禮儀注》以天監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書,合十有七秩,一百三十三卷,五百四十五條;《軍禮儀注》以天監九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尚書,合十有八秩,一百八十九卷,二百四十條;《吉禮儀注》以天監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書,合二十有六秩,二百二十四卷,一千五條;《凶禮儀注》以天監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尚書,合四十有七秩,五百一十四卷,五千六百九十三條:大凡一百二十秩,一千一百七十六卷,八千一十九條。
又列副秘閣及《五經》典書各一通,繕寫校定,以普通五年二月始獲洗畢。
竊以撰正履禮,歷代罕就,皇明在運,厥功克成。
周代三千,舉其盈數;今之八千,隨事附益。
質文相變,故其數兼倍,猶如八卦之爻,因而重之,錯綜成六十四也。
昔文武二王,所以綱紀周室,君臨天下,公旦修之,以致太平龍鳳之瑞。
自斯厥後,甫備茲日。
孔子曰:「其有繼周,雖百世可知。」
豈所謂齊功比美者歟!臣以庸識,謬司其任,淹留歷稔,允當斯責;兼勒成之初,未遑表上,實由才輕務廣,思力不周,永言慚惕,無忘寤寐。
自今春輿駕將親六師,搜尋軍禮,閱其條章,一靡一不該備。
所謂鬱鬱文哉,煥乎洋溢,信可以懸諸日月,頒之天下者矣。
愚心喜抃,彌思陳述;兼前後聯官,一時皆逝,臣雖倖存,耄已將及,慮皇世大典,遂闕騰奏,不任下情,輒具載撰修始末,並職掌人、所成卷秩、條目之數,謹拜表以聞。
詔曰:「經禮大備,政典載弘,今詔有司,案以行一事也。」
又詔曰:「勉表如此。
因革允厘,憲章孔備,功成業定,於是乎在。
可以光被八表,施諸百代,俾萬世之下,知斯文在斯。
主者其按以遵行,勿有失墜。」
尋加中書令,給親信二十人。
勉以疾自陳,求解內任。
詔不許,乃令停下省,三日一朝,有事遣主書論決。
腳疾轉劇,久闕朝覲,固陳求解,詔乃賚假,須疾差還省。
勉雖居顯位,不營產業,家無蓄積,俸祿分贍親族之窮乏者。
門人故舊或從容致言。
勉乃答曰:「人遺子孫以財,我遺之以清白。
子孫才也,則自致輜軿;如其不才,終為他有。」
嘗為書誡其子崧曰:
吾家世清廉,故常居貧素,至於產業之事,所未嘗言,非直不經營而已。
薄豹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祿,可謂備之。
每念叨竊若斯,豈由才致,仰藉先代風範及以福慶,故臻此耳。
古人所謂「以清白遺子孫,不亦厚乎!」又云:「遺子黃金滿,不如一經。」
詳求此言,信非徒語。
吾雖不敏,實有本志,庶得遵奉斯義,不敢墜失。
所以顯貴以來,將三十載,門人故舊,亟薦便宜,或使創辟田園,或勸興立邸店,又欲舳艫運致,亦令貨殖聚斂。
若此眾事,皆距而不納。
非謂拔葵去織,且欲省息紛紜。
中年聊於東田間營小園者,非在播藝,以要利入,正欲穿池種樹,少寄情賞。
又以郊際閒曠,終可為宅,儻獲懸車致事,實欲歌哭於斯。
慧日、十住等,既應營婚,又須住止,吾清明門宅,無相容處。
所以爾者,亦復有以;前割西邊施宣武寺,既失西廂,不復方幅,意亦謂此逆旅舍耳,何事須華?常恨時人謂是我宅。
古往今來,豪富繼踵,高門甲第,連闥洞房,宛其死矣,定是誰室?但不能不為培塿之山,聚石移果,雜以花卉,以娛休沐,用托一性一靈。
隨便架立,不在廣大,惟功德處,小以為好。
所以內中一逼一促,無復房宇。
近營東邊兒孫二宅,乃藉十住南還之資,其中所須,猶為不少,既牽挽不至,又不可中塗而輟,郊間之園,遂不辦保,貨與韋黯,乃獲百金,成就兩宅,已消其半。
尋園價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經始歷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一陰一,塍陌交通,渠畎相屬,華樓迥榭,頗有臨眺之美;孤峰叢薄,不無糾紛之興。
瀆中並饒菰蔣,湖裡殊富芰蓮。
雖雲人外,城闕密邇,韋生欲之,亦雅有情趣。
追述此事,非有吝心,蓋是筆勢所至耳。
憶謝靈運《山家詩》云:「中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
吾此園有之二十載矣,今為天地物,物之與我,相校幾何哉!此吾所餘,今以分汝,營小田舍,親累既多,理亦須此。
且釋氏之教,以財物謂之外命;儒典亦稱「何以聚人曰財」。
況汝曹常情,安得忘此。
聞汝所買姑孰田地,甚為舄鹵,彌復何安。
所以如此,非物競故也。
雖事異寢丘,聊可彷彿。
孔子曰:「居家理治,可移於官。」
既已營之,宜使成立。
進退兩亡,更貽恥笑。
若有所收穫,汝可自分贍內外大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復應沾之諸女耳。
汝既居長,故有此及。
凡為人長,殊復不易,當使中外諧緝,人無間言,先物後己,然後可貴。
老生云:「後其身而身先。」
若能爾者,更招巨利。
汝當自勖,見賢思齊,不宜忽略以棄日也。
非徒棄日,乃是棄身,身名美惡,豈不大哉!可不慎歟?今之所敕,略言此意。
正謂為家已來,不事資產,既立墅捨,以乖舊業,陳其始末,無愧懷抱。
兼吾年時朽暮,心力稍殫,牽課奉公,略不克舉,其中餘暇,裁可自休。
或復冬日之一陽一,夏日之一陰一,良辰美景,文案間隙,負杖躡履,逍遙陋館,臨池觀魚,披林聽鳥,濁酒一杯,彈琴一曲,求數刻之暫樂,庶居常以待終,不宜復勞家間細務。
汝交關既定,此書又行,凡所資須,付給如別。
自茲以後,吾不復言及田事,汝亦勿復與吾言之。
假使堯水湯旱,吾豈知如何;若其滿庾盈箱,爾之幸遇。
如斯之事,並無俟令吾知也。
《記》云:「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
今且望汝全吾此志,則無所恨矣。
勉第二子悱卒,痛悼甚至,不欲久廢王務,乃為《答客喻》。
其辭曰:
普通五年春二月丁丑,余第二息晉安內史悱喪之問至焉,舉家傷悼,心情若隕。
二宮並降中使,以相慰勖,親游賓客,畢來弔問,輒慟哭失聲,悲不自已,所謂父子天一性一,不知涕之所從來也。
於是門人慮其肆情所鍾,容致委頓,乃斂衽而進曰:「僕聞古往今來,理運之常數;春榮秋落,氣象之定期。
人居其間,譬諸逆旅,生寄死歸,著於通論,是以深識之士,悠爾忘懷。
東門歸無之旨,見稱往哲;西河喪明之過,取誚友朋。
足下受遇於朝,任居端右,憂深責重,休戚是均,宜其遺情下流,止哀加飯,上存奉國,俯示隆家。
豈可縱此無益,同之兒女,傷神損識,或虧生務。
門下竊議,鹹為君侯不取也。」
余雪泣而答曰:「彭殤之達義,延吳之雅言,亦常聞之矣;顧所以未能弭意者,請陳其說。
夫植樹階庭,欽柯葉之茂;為山累仞,惜覆簣之功。
故秀而不實,尼父為之歎息;析彼歧路,楊子所以留連。
事有可深,聖賢一靡一抑。
今吾所悲,亦以悱始逾立歲,孝悌之至,自幼而長,文章之美,得之天然,好學不倦,居無塵雜,多所著述,盈帙滿笥,淡然得失之際,不見喜慍之容。
及翰飛東朝,參伍盛列,其所游往,皆一時才俊,賦詩頌詠,終日忘疲。
每從容謂吾以遭逢時來,位隆任要,當應推賢下士,先物後身,然後可以報恩明主,克保元吉。
俾余二紀之中,忝竊若是,幸無大過者,繄此子之助焉。
自出閩區,政存清靜,冀其旋反,少慰衰暮,言念今日,眇然長往。
加以闔棺千里之外,未知歸骨之期,雖復無情之倫,庸詎不痛於昔!夷甫孩抱中物,尚盡慟以待賓;安仁未及七旬,猶慇勤於詞賦。
況夫名立宦成,半途而廢者,亦焉可已已哉。
求其此懷,可謂苗實之義。
諸賢既貽格言,喻以大理,即日輟哀,命駕修職事焉。」
中大通三年,又以疾自陳,移授特進、右光祿大夫、侍中、中衛將軍,置佐史,余如故。
增親信四十人。
兩宮參問,冠蓋結轍;服膳醫藥,皆資天府。
有敕每欲臨幸,勉以拜伏有虧,頻啟停出,詔許之,遂停輿駕。
大同元年,卒,時年七十。
高祖聞而流涕,即日車駕臨殯,乃詔贈特進、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余並如故。
給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
贈錢二十萬,布百匹。
皇太子亦舉哀朝堂。
謚曰簡肅公。
勉善屬文,勤著述,雖當機務,下筆不休。
嘗以起居注煩雜,乃加刪撰為《別起居注》六百卷;《左丞彈事》五卷;在選曹,撰《選品》五卷;齊時,撰《太廟祝文》二卷;以孔釋二教殊途同歸,撰《會林》五十卷。
凡所著前後二集四十五卷,又為《婦人集》十卷,皆行於世。
大同三年,故佐史尚書左丞劉覽等詣闕陳勉行狀,請刊石紀德,即降詔許立碑於墓雲。
悱字敬業,幼聰敏,能屬文。
起家著作佐郎,轉太子舍人,掌書記之任。
累遷洗馬、中舍人,猶管書記。
出入宮坊者歷稔,以足疾出為湘東王友,遷晉安內史。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徐勉少而厲志忘食,發憤修身,慎言行,擇交遊;加運屬興王,依光日月,故能明經術以綰青紫,出閭閻而取卿相。
及居重任,竭誠事主,動師古始,依則先王,提衡端軌,物無異議,為梁宗臣,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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